第10部 飞流激湍 第三章(2/2)
容恬忍俊不禁,“就算师傅也没有这样的本事,我只是哄你玩的。”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笑后又一本正经道:“不过我猜子岩会让瞳剑悯弃剑,却是很有把握的,要打赌吗?”
他挠了两下头,支吾道:“大概是宝塔一类的玩意,反正是好东西就对了。”
凤鸣非常惊讶,又羡慕又佩服,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光听声音就可以猜到他们的招数?”
容恬明白他也是一知半解,并不追问,依旧抱着他缓缓策马而行。不料刚动,马蹄声又响了起来,子岩从后面赶上来,脸色异常古怪,“大王,那个人,我们刚刚救活了他,要他走,结果他……”
容恬虽然也是隔帘听音,却时而点头微笑,时而叹息,隔了一会,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可惜,子岩毕竟年轻,有点心浮气躁,不然这招已经足以让瞳剑悯弃剑。”
“他怎么?”
两人知道外面空旷沙地上的决斗已经开始,都停止了低语,聆听外面的动静。凤鸣学剑的资历远远比下上容恬,也不如瞳剑悯这样的老将,隔帘丰眯着眼睛听了半天,只偶尔听见一两下金属碰击声,时大时小,实在听不出个什么来。他眼角转动,朝一直静坐在旁的太后瞅了一眼,又看看身边正仔细听着外面的决斗动静的容恬。
“他又跳江了。”
一声短促的兵器交击声,忽然从透过厚重的帘门传入帐内。
“什么?”凤鸣惊叫,“他不是喝醉了掉下水吗?原来是要自尽啊?他为什么要自尽?”
锵!
容恬淡淡道:“看来你的那个什么浮屠造不成了。连活着都没有勇气的人,何必再在他身上花时间?我们走吧。”又要策马。
凤鸣刚才以为容恬要杀瞳剑悯,大惊之下哪里还想得起来自己这个经历过容恬强烈“疼爱”的身体不可以随便挪动,此刻正不得不承受“纵欲”的恶果,疼得龇牙咧嘴,听见容恬这么说,立即用充满控诉的目光瞪视容恬,“要不是你,我用得着这样躺着吗?”因为太后还在一旁,声音只能压低。
凤鸣一个后肘打在容恬肋上,回头瞪他一眼,“有人自尽啊,而且是我刚刚救上来的人。”
容恬赶紧过来,帮他小心安置,心疼地怪他:“要你好好躺着,你跳起来干什么?”
子岩道:“鸣王不要着急,他又跳下江,我们又把他给捞上来了,不过他还是要跳江,正在那里吵闹。”
凤鸣这才松了一口气,软软靠回床上,后臀一碰床垫,立即惨叫起来,“啊……好疼……”
“走,去看看。”
想到这里,瞳剑悯脑里已经打定主意,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缓缓站起来,沉声道:“将来你要是被我生擒了,我也给你这样一个机会。”扫视帐内一眼,沉着地走了出去。
几人策马过去,果然听见吵闹声。
年轻剑手的优势,是年轻力壮,斗剑越到后面,越能显出体力,对于老将来说,拖越久就越吃亏。但比剑不是拔河,并非力气大就可以赢,更多的是要看经年累月积累的技术和经验,这才是决胜的关键。只要可以倚靠老辣的剑术,尽快刺伤对方持剑的手,就可以大获全胜。
被救上来的男人看来还想寻死,却被子岩的下属们制止了,竟然正在嚎啕不已,“呜呜呜呜,你赔!你赔!呜,你赔……”
子岩是容恬留在身边危急时才用的死士将领,瞳剑悯从没有在西雷王宫中见过。不过隔着帘子听他的声音,最多也不过二十来岁,练剑的年月远远北不上瞳剑悯。
子岩的下属都是一干勇士,向来流血不流泪,还从没有见过这么会哭的男人,奇道:“赔什么?”
瞳家在西雷世代为臣,门风骁勇刚毅,出过不少著名将领。瞳剑悯可以说是从出生就被当成将领来抚养的,从小除了父亲长辈等悉心教导,还延请各地剑术名师指点。对于剑术,他有相当的自信。
“呜呜……人家要自尽,死一次就够了……呜呜呜呜……你们偏偏……偏偏捣乱……现在我要再跳一次,呜呜呜,你赔……”
瞳剑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生机,心中大振。
“救你也错了?”
容恬早猜到他会迎战,眸子对瞳剑悯冷冷一瞥,“你要是赢了,本王立即放你回去。”
“我这样不幸,还不如死了。你们为什么拉着我啊?让我死了干净,呜呜呜……”
“有何不敢?”子岩的回答毫不犹豫地传了进来。
凤鸣本来想下马走近点,晃了两下,容恬的手臂箍在腰上好象铁打似的,根本动不了。他转过头,看见容恬一脸不赞成,只好坐在马上道:“喂喂,有话好好说,万事有商量,用不着寻死嘛。”
容恬也不叫他进来,隔着帘子喝问,“子岩,你自学了十年的剑法,敢不敢和瞳剑悯比一场?他可是西雷老将中有名的剑术高手。”
那男人哭道:“我不幸啊……”
“子岩在!”帐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应答声。
“你有什么不幸啊?”
容恬看着愕然的瞳剑悯,薄唇微微上扬,蓦然提声喝问,“子岩在外面吗?”
“我……”
惊惶呼声中,容恬已经把手中宝剑递了出去,递到中途,方向忽转,瞳剑悯还未明白过来,容恬的宝剑已潇洒地在伞空中虚晃半圈,塞到了瞳剑悯手上。
容恬居高临下,冷冷道:“先报上名字,籍贯,来历。”
“大王不可!”
凤鸣皱眉,低声道:“人家正伤心地要寻死呢,你不要这么凶恶。”
“容恬!”
那男人却很合作,一边哽咽,一边回答道:“我叫烈中流,是永殷人,是个画画的,有时候也帮人写点书信什么的。”
太后凤鸣以为容恬动了杀心,都是大惊,同时从椅上床上猛然挣起大呼。
凤鸣问,“那你为什么要寻死呢?”
容恬手往腰间一摸,锵!拔剑出鞘,寒光闪闪。
“因为没有人找我画画,呜呜呜,人不能干活,还不如死了……呜呜呜……我从小,父亲就和我说……呜……做人要努力……不能什么都不做……呜呜呜呜呜呜……父亲啊……我让你蒙羞啊……呜呜……”
话音未落,原本一直倚在床边的容恬眉头一挑,站了起来。他人高腿长,两步已经到了瞳剑悯眼前,像泰山屹立在前一般,压得瞳剑悯差点透不过气来。
他边说边哭,一句话里夹了十几个“呜呜”,缠绕不清,听得众人头大如斗。
“这就是均恩令的荒谬之处。”瞳剑悯对于均恩令真是非常反感,虽然有太后的吩咐在前,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人才均在贵族之中,那些平民奴隶,都是下等贱民,哪有什么才能?这就好象从猴子中寻找一个将军一样,简直就是妄想。”
容恬冷喝道:“停,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没有活干就努力地去找,这样死去不一样让你父亲蒙羞吗?”
“哦,是的,是的。”凤鸣连忙答应了,把岔开的话题又绕了回来,“将选举官吏将领的范围,扩展到平民和奴隶中,这使国家有机会吸收更多的人才……”
他天生威严,这声冷喝的效果倒真的不错。这个叫烈中流的居然真的停了哭声,用湿漉漉的衣袖擦了一把脸,答道:“你以为找活这么容易吗?有的活就算给我干,我也是不干的。常言道:猎犬不会和母猪配一对,只有懂得我本事的人才配找我画画,其它的笨蛋蠢材,根本没有资格雇我。唉,可惜天下的聪明人越来越少,能够给我活干的人,现在再也找不到了。”
“咳咳……”太后干咳两声,静静道:“鸣王只需要说一句有能力的人对于国家很重要就可以了。”
大家见他刚刚还寻死觅活,哭得眼泪鼻涕直流,现在居然一转眼就如此嚣张起来,都大觉有趣。
凤鸣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嘿嘿讪笑,“我也是随口就说了出来,没经过什么思考的。我们继续说下去。”收了笑容,又摆出一副认真的脸,“人才是国家的重要资源,治理国事需要人才,改进耕牧需要人才,打仗用兵需要人才,有能力的人……”
众人在这里停了一阵,后面的大队已经跟上来,秋蓝的马车也已经到达,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秋月听烈中流大吹牛皮,噗哧一笑,掀开垂帘跳下马车,“我可不信你那么厉害。猎犬画师,你帮我画一张图,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在说大话。”
“妙!”容恬蓦然爆出一声大笑,以手击床,赞道:“这一句真是精华。从十一国之主的观点,来考察人才问题,哈哈,凤鸣,凤鸣,只有你才能说出这样精彩的话来。我一直都想用一句明白的话概括均恩令的主旨,可不是用词太过艰涩难懂,就是过于冗长。难得你竟能想出来这么一句妙语。”注视凤鸣,又爱又叹。
烈中流抬头看见秋月,眼睛一亮,居然冒出一个谄媚的笑脸,“你要画当然可以,我帮美人儿画画,向来都不收钱的。”
此语一出,太后似乎想到什么,略为动容。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鄙夷。
“因为容恬的出发点,并不仅仅是从西雷王的观点看问题,而是从十一国之主的观点,来考察人才的问题。”
秋星和秋蓝等都已经下了马车,站在秋月身后。秋星吐吐舌头,低声道:“原来这家伙不仅是个酒鬼,还是个色鬼。”
“请鸣王说仔细些。”太后发言了。
刚巧烈儿在旁,顺口加了一句,“还是一个很没眼光的色鬼……啊!秋星你又踩我的脚!”
凤鸣继续道:“容恬目光卓越之处,在于他拟定这道均恩令的出发点。”
秋蓝问,“你帮漂亮的人画画,难道从不收酬劳吗?”
容恬见凤鸣挺身而出,为他分辩,大觉有趣,用手撑着下巴,继续观看他怎么发挥。
烈中流眼珠转到秋蓝脸上,也是眼睛一亮,好象饥饿的人看见美味的食物一样,笑嘻嘻道:“酬劳当然是要收的,不过不是钱,只要让我摸摸小手,亲亲脸蛋就好了。我这个人有本事,长得又帅,被我亲亲摸摸也没什么不好,对不对?”
瞳剑悯现在已经明白太后是站他这边的了,当然对太后俯首贴耳,于是真的闭上了嘴。
最后一声“对不对”,居然同时朝秋星抛了一个媚眼。
“瞳剑悯。”一直不作声的太后忽然开口,威严地道:[让鸣王说完不迟。“
秋星翻个白眼,恶狠狠瞪他。
“哼,这等口舌之争……”
到了此刻,连凤鸣这个最有同情心的人都对烈中流觉得无力了。他转过头,对容恬无奈地道:“看来真的朽木不可雕,不要管他了,我们是在浪费时间,还是快点去码头上船吧。”
凤鸣嫩脸通红,又开始习惯性地挠头,挠了一会,才想起身上肩负着扞卫容恬国策的重任,重新露出严肃的表情,“目光卓越的并不是我,而是容恬。”
容恬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烈中流,听凤鸣这样说,点点头“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即勒马转头。他夹了一下马肚,策马走到烈中流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电光火石间,骤然飞起一脚。
如果说当今十一国,被人逮得最多的权贵,他凤鸣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烈中流哪里猜到他会招呼也不打就动脚,毫无防备,当即被踢中,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掉进江里。
这话老辣,一句就刺中凤鸣要害。
凤鸣愣住片刻,大急道:“容恬你干什么?”
容恬一口拒绝撤销均恩令,瞳剑悯心灰意冷。他笃定这个“自杀国策”绝对是凤鸣弄出来的花样,对凤鸣的态度更是立即下降到历史新低,鄙夷地哼了一声,“原来我这个为将几十年的西雷大将,只是目光短浅之辈。鸣王你被人处处追杀缉捕,三番几次要西雷动用大军营救,倒是目光卓越了?”
“你不是说他朽木不可雕吗?”
“瞳将军大错。”凤鸣揉着太阳从床上坐直了,刚才被容恬反击的吻弄得晕乎乎的脑袋还隐隐充斥着兴奋。容恬毅然回绝撤销均恩令的态度实在帅到无以伦比,连带着也激起他的雄心,当然义不容辞地来帮容恬反驳瞳剑悯,“均恩令是一道伟大的王令,它会使西雷在很短的时间内一跃成为十一国中无人能及的大国,连离国也——尘莫及,只有容恬这样有气度的大王才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凡是认为均恩令会毁灭西雷的人,都是目光短浅之辈。”
“我要你不要管他,没要你踢他下水啊!”
瞳剑悯脸色变得极度难看,死灰一片,“这样说来,大王是执意要抛弃先王的基业了?”
容恬盯着在水中挣扎的烈中流片刻,脸上逸出一丝笃定的笑容,“这人是冲着我们来的。”
太后坐在椅中,犹如泥塑一般,也不知道是否打击太大,容恬的话,她听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凤鸣奇道:“你怎么知道?”
送上门的美食,容恬从来没有拒绝的矜持,难得凤鸣主动,容恬立即老实不客气,一把反搂了爱人,把舌头直探进去,里里外外调戏个饱,听见身后僵硬般的空气中渐渐传来呼哧呼哧的呼吸声,知道大后和瞳剑悯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两三成,只好把被他吻得晕乎乎的凤鸣依依不舍放回床上,转身潇洒地摊开双手,露出一副无可奈何但是极俊逸的表情,“太后息怒。太后的苦心,我怎么会不明白,但均恩令并不是儿子一时冲动而拟定的。这一道王令,早在我末登基之前就已酝酿,这几年,我一边在朝政中琢磨,一边不断派出心腹,到西雷以至其它国家的各个城镇中暗中观察,才做出了这个决定。这一项国策,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动摇我的心意。”
“因为他会游泳。”容恬把目光从江面上正挣扎不休的烈中流身上收回,重新勒转马头,“子岩,把他捞上来,带他和我们一起上船。”夹紧马肚。
凤鸣直接痛快的表态支持,当然是最让容恬满意的反应。
江边的黄尘,又漫天飞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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