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章(2/2)
白少情闭着眼睛,脸上呈现奇妙的笑容,似乎那轰轰隆隆的声音,不但于他无碍,而且悦耳的很。
辛辣灌肠,却让他冷静下来。起码,他的声音已经冷下来。「那人还必须很笨,笨到被你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笨到被你捧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后,还要千里迢迢赶来和你决斗。然后按照你的计划,继承你在武林中的地位,成为武林新的神话。」
轰隆声渐小,震动也停住了,白少情才转身,走回封龙面前。
白少情仰头喝下第四杯。
封龙脸色苍白。他的伤还未好,他的威势却仍在,就好像他的笑,总是没有人可以动摇里面的自信,动摇里面让人恨到不行的从容淡泊。
「瓦解正义教何需筹划?但要让武林重新拥有真正的力量,却是一件很难的事。」封龙看着白少情,像看着一件能够让他心碎的宝物。「我要找一个人,可以领导武林重新站起来的人。他必须重新凝聚武林已经失去的力量,他必须有令人情不自禁崇拜的魅力。」
似醉还醒的眼睛,看着白少情转身离去,又看着那道优雅的身影缓缓回到面前。封龙的眼眸内竟没有丝毫激动,不知他真的如此笃定,还是把一切都藏的太深了?深的让人永远也看不出里面藏着的,铺天盖地的情火。
玛瑙杯泛着慑人的红;而他的手,是一片扣人心弦的苍白。
小蝙蝠儿。
「没想到正义教教主暗中筹划的,竟是怎么瓦解正义教。」他涩声道。
他的小蝙蝠儿。
白少情拿着玛瑙杯的手微微颤抖。
他殚精竭虑,用尽心血,小心翼翼放飞的蝙蝠儿。
封龙沉声道:「正义,本来就是江湖的。」
他不遗余力捧上宝座,却在最后一刻,狠不下心肠,舍不得让他飞离掌心的蝙蝠儿。
仿佛江湖两隔,他在江的这岸;而封龙,却在湖的那头。
他一生叱咤风云,另出如山,杀伐果断,战无不胜;却也有心痛心挂,无可奈何的一天。
他的话里也藏满了落寞,被遗弃的落寞,连他自己也嫉恨自己的声音。这声音打破了近在咫尺的假象,就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封龙离得那么远,那么远。
情,情为何物?
白少情痛快地享受着这股辛辣,仰饮三杯,才开口道:「你把真正的正义,还给了江湖。」
到底为何?
醇香到喉而止,而辛辣,却渗透血管,叫嚣着冲入五脏六腑肆虐。
白少情插剑回鞘,居高临下,凝视着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男人。
酒辛辣而醇香。
「情,不过是这么痛快淋漓的一剑。」
轻轻啜了一口,闭上眼,再猛然将杯中的酒尽倒入喉中。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从白少情唇边绽放。
白少情别过视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笑得太美,美得连封龙也要情不自禁地心碎,美得连九重的横天逆日功也无法消解。
一种欲言又止,欲哭无泪的哀切和怨恨,被冷极又热极的细流携带着,从脚底直达心田,让喉咙异常的乾渴。
封龙看他缓缓靠近,冰冷滑腻的颊,贴上自己的脸。
从没有一刻,白少情比现在更渴望感觉封龙悠长平稳的呼吸。
甜的唇,将气息吐入自己的唇中。
仿佛这位江湖霸者的心,就近在咫尺,像历经艰难、攀山越岭而求的灵芝,绽放在眼前。
「我没有求你留下。」他贪婪地抱住这只小蝙蝠。「我再也不会开口求你。」
白少情不知道,强悍、不可捉摸的封龙,也会流露出落寞和疲倦。他也从不知道,封龙可以凭一个眼神,让自己感觉与他贴的如此之近。
「我知道。」
只要一双这样的眸子,已经足够了。
粗糙的大掌,按上白少情柔韧的腰肢。封龙沉声道:「如今我有伤在身,迫你不得,又没有能要挟你的东西,你要是不愿意,大可以推开我。」
但已经够了。
白少情颈项被狠狠吻着,难耐地后仰。「怎会没有能要挟我的东西?只有你,才知道出去的机关。」他眉蹙得那么紧,却依然骄傲而秀气。藏在傲气中的媚眼如丝,如强大的漩涡,把欲望活活擦燃。
他确实是落寞的,因为他的脸上满是落寞。咋看以为他在微笑,但仔细看去,却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坚毅的轮廓上,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落寞,还有说不出的疲倦。
脊梁紧贴的胸膛火一样灼热,似乎快要燃起来一样。
「每当我完成一件大事,都会有极落寞的感觉。」封龙道:「所以我总会一个人待着,喝很多酒。」
那是封龙。
封龙放下酒杯,温柔地审视了白少情片刻。
只有封龙,才会藏着这么让人受不了的热,才会让他受不了地也要跟着燃烧起来。
「你喝了很多。」
连这石室中的空气,也要烧红起来,烧出满室带着汗味和低喘的旖旎。
酒很香,那当然不是泫然不醉翁的独醉江湖,但仍然是好酒,会醉人的好酒。
封龙的掌也是热的,仿佛横天逆日功第九重尽蓄在他的掌心中。粗糙的掌心摩挲着,从脚踝慢慢上移。火焰,随着他的掌,在白少情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上蔓延。
白少情坐下来。他发现,桌边已经东倒西歪了许多酒罐。
「呜!」
「你来了。」他深深看了白少情一眼。「坐。」
最敏感的地方也不能幸免。当火焰席卷而至,似蓦然遭袭般的低声**逸出薄薄的唇,灵魂宛如被一根坚韧的钢丝猛然一抽,抽离了身体,惊惶不安地漂浮到高处,俯瞰眼底下的一片媚色。
他仰着头,潇洒地又饮一杯,似乎这才发现白少情。
但这身子,仍被牢牢控制在他人手中。
半眯的眼睛似乎醉了;但若是看清楚点,又能瞧见眼底的一丝清明,仿佛他无论怎么喝,都是不会醉的。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出去的机关?」封龙的声音飘忽无常,让人捉摸不定,似在很远的天边,却让人能清楚听见他低沉的笑声。
江湖闻名的碧绿剑,被随意地搁在腿边。他慵懒地斜坐着,腰侧倚在桌子边缘,端着玛瑙杯,细细品尝着杯中的佳酿。
白少情挣扎着回头,弯出优美弧度的颈项上青紫斑驳,密密布着汗珠。
那人就坐在桌旁,悠闲地坐着。
氤氲的眸中,映出封龙的笑容。
玛瑙做的酒壶,玛瑙做的杯。
他伤的那么重,他的脸那么苍白,云淡风清的笑容中,怎么可以满是自信、自得?
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他笑得让白少情失了魂魄,笑得让白少情暗自心悸。若以后都看不见这张刚毅的脸,看不见这让人咬牙切齿的笑容,将是何等如在地狱般的煎熬?
一张白玉石的小方桌摆在石室中央,名贵精致,与这个简陋的地方格格不入,却意外地令人感觉亲切。
魂魄已消散,身躯已焚尽,仿佛眸中,只留下了封龙这个淡淡笑容。
很简单的,小小的石室。岩石的壁,深黑色的青苔爬在壁上。
仿佛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的看清楚封龙的笑容。这一个淡淡的笑容后,深深的,苦涩的,欲言又止的渴望。
他的眸子,渐渐倒映出通道出口的一切。
白少情盯着看,不放过封龙脸上任何一丝表情,越集中目力,那笑仿佛飘的越远。
亮光越来越大,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一只脚踏上前,再提起另一只脚,踏前。
噬吻从颈项转战至圆润洁白的肩膀,如暴雨狂风,铺天盖地。
他笃定地在黑暗中前进着,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透出一点亮光。
熟悉的眼耳鼻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被烫热舌头舔吮的感觉,似在百年之前,已烙了印。
像茫然在荒漠上闲荡了半世的旅人,总于明白了日从东起,而日落后,会有月儿相伴。
白少情叹。叹也无济于事。心碎了,身子也快化了,势如燎原下,热辣辣的痛楚和火热,冲进身体来。
只有此刻,说不出的平静。
被骤然充实的感觉很痛,痛得白少情几乎蜷缩起来。
他很清楚,他的表情总是冷漠,或平静无波;但他的心总是怦怦乱跳的,或常常紧绷着,像要断掉的弦。
狂热的痛席卷至每一个毛孔,白少情紧锁着眉,紧咬的唇边却逸出一丝安心。
他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这样的平静。
在他身后的是封龙,紧紧搂着他,狠狠吻着他。拥有他的,是封龙。
他一点也不害怕,他根本不害怕。甚至,还有点享受此刻的黑暗。
顶天立地,不可一世,江湖上唯一的封龙。
白少情在漆黑的通道中平稳地走着。
这样的人,怎会把自己藏在一个没有出路的石室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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