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余烬之七(1/2)
永昼, 乐园。
大雾弥漫,力量如同失控的巨兽在表象之下横冲直撞,浓黑的天幕中酝酿着恐怖的剧变, 昔日的一景一物都透出不祥之兆。
“难道就没有人来管管我们吗……?”希娜绝望地埋在一堆纸张里, 然后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起身, 半死不活地从怀中掏出一瓶金色苹果状的喷雾,给在场的每位神官都喷了一下:“给你们再增加一点智慧, 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可是我的力量已经快要耗完了……呜呜呜呜……”
时间、空间与死亡的力量在创生之塔十三层交织成宏伟的幻象。那原本是永夜之门的地方,现在是一颗灰紫色的心脏,它朝外伸出纵横的血管, 链接着乐园、神国、与整个永昼的疆域。
透过辉冰石的窗户, 时间之神望向无限远处的地方。
黑铁王座上, 看不清的阴影之中传来戏谑般的声音:“你还在等。”
墨菲平淡答道:“我不该等吗?”
“确实哦……”回答他的是略有些做作的叹声, “反正,你也不能指望我真的能维持好这个鬼地方,对当时留下来这一举动, 我现在已经感到万分后悔。”
墨菲:“还有多久?”
“不知道,十分钟?一小时?今天?明天?可能不会超过后天。”那道声音依旧戏谑,但乐园的境况证明他确实所言非虚。
“但是, 亲爱的,即使是这样, 我也不建议你像现在这样等祂回来,因为结局并非你我能够左右, 甚至并非你我可以……理解。”他说, “要我说, 直到现在, 你对神明的本性都还抱有错误的认识。”
“好了好了……别抽卡了, 你是时间之神!为什么想不开要去算一场赌局的结果?能被预测的还叫赌局吗?”
“你所谓的赌局已经结束了。迷雾之都没了,永昼还在。”墨菲说。
“温馨提示:暂时还在,但也快没了。”
“……”
“再次温馨提示:永昼的命运算什么?能赌的东西还有很多。你怎么知道它是否真的到此为止?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另开一局?”
墨菲看着他,良久,说:“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因为……”
幽郁深浓的雾气在此处弥漫,最中央,黑袍下的人形似乎勾起一个诡秘的笑容:“因为,比起活着,我更了解死亡。”
*
天幕灰沉,错落起伏的建筑尖顶上落着一层薄雪。几只灰色的鸽子扑着翅膀从窗外飞过。
神学院里,穿黑袍的修士正在给学生们讲课。
“……所以,你们要明白,对于‘永恒’、‘神圣’、‘完美’这一类的描述,甚至只是‘美’这样的字眼,全都要抱有万分警惕,绝不能将心愿寄托于此。”
“因为,那是一种罪。”
学生们低头记录,室内一时间只有沙沙声。一位学生写着写着,笔下的字迹开始蜿蜒扭曲,变成混乱难言的图案。而他的同桌书写的时候,眼珠从眼眶中掉出,坠着血管在桌面上弹了几下。
没有人觉得奇怪,记录完这一段,他们不约而同抬起头,等着下一条教诲。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欢呼声,所有人都转头看去,外面上演着的是这样一幕景象:城市里的人们纷纷离开家门,走向中央大道。
他们说:“国王陛下回来了。”
不错,他们的国王确实是要回来了。
说不清楚为什么国王之前不在,也说不清国王究竟是谁,总之,现在都城的居民全部前往中央大道迎接他们的君主。
然后国王陛下就出现在那里了。站在迎接他到来特意铺设的长地毯的尽头。说不清楚他的尊驾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没关系,事情就是这样,一切都很正常。
迎接的仪式安静而肃穆,人们向国王的身影投以崇敬仰慕的目光。光是看着那道削直挺拔的背影,感受到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就是真正的君主该有的模样。
国王要登上他的高塔。
这里以前就有这座塔吗?记不清了,兴许是有。
“等等……”有人小声说:“他抱着……”
他并不是只身登上高塔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人们看不清那人的形貌,只能看见雪白华美的衣角从君主的怀中垂落,晨曦一样的长发映出璀璨的微光。
只有那么几个人的角度能看到那人埋于君主颈间的寂静如冰雪的侧颜,更多人只能看到半截优美纤长的手指从袖中伸出,搭在君主的肩头。
身穿修道院学生袍服的年轻人把挂在脸颊上的眼珠重新塞回眼眶,愣愣地看着那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
即使闭着眼睛安菲也能感受到那些灼热的视线,有人在看他,有人在看郁飞尘。
在永昼时他曾无数次经历这样的场景,但从来不是像这样作为另一个人的附属物接受注视。
这种感觉异常荒诞,就像身上又一个本质的属性被剥夺了。
安菲想告知郁飞尘自己并没有失去走路的能力。但是这人已经完全无法沟通。他甚至觉得郁飞尘带他来到别的世界,不是因为偶有了一丝人性,而是本来就需要一些观众来宣告什么东西。
但是太多人的注视又让郁飞尘觉得厌烦。
沉重的大门戛然落下,国王的身影消失在高塔最上方的房间内。
这也是一间精美的殿堂。比起神殿的光明华美,此处更多的则是世俗式的奢华靡丽。神殿的华美形同毁灭,王庭的奢华近于腐朽。
安菲静静看着大门合上,窗户放下。
是去了一个别的地方没错。
但是换句话说,关在了一个别的地方。
如果非要在这两种境况之间找出区别,那就是窗户的透明度高出了一些。
火光亮了起来,这里甚至也有一面温暖的壁炉。
“……”
手腕处传来异样的触感,几片绿色的叶子紧紧贴住安菲的手腕把自己藏在袖口下,仿佛生怕被发现一般。
安菲隔着衣料碰了碰它。
他一从那里出来,藤蔓就飞快窜回了手腕上。想必被丢出去之后,它就紧紧地扒在了门外。
郁飞尘走到窗边,站在安菲身后。
自从他湮灭了迷雾之都,周围就变成了力量的深渊,混乱的世界自发向这里移动。
安菲说想换个地方,他只需要就近选取一个还能勉强维持运转的碎片,然后来到降临这里。这个世界的逻辑会自发改变,把他们的到来合理化。
当然,这未必是一个安稳的世界。但是无所谓。
隔着窗户能看到王城交错的道路,看到街道上走动的人影,再往外,视线就变得模糊。
安菲靠近窗户,出神地看着来往的人群。诚然,他们不是他的子民,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还是看着他们。
手指被人碰了一下,是郁飞尘牵住了他的手。他就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隔着窗户看着外面。
安菲看向郁飞尘。
“我想出去。”他说。
郁飞尘:“不行。”
“哦。”安菲平淡地转回去了。
郁飞尘低头去吻他的眼睛。
拒绝神明的要求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这个要求是有些太过得寸进尺。
刚被拒绝的安菲自然不会很想被他碰到,伸手要把他推开。
就在这时,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实在太久没有听到过来自外界的声音。两人停下动作,静静看向声音来源的地方。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道仅容一人进出的缝隙,几位身穿侍者服装的人鱼贯而入,在长桌上为他们铺设精美的晚宴。
他们是活着的人,虽然谨守王庭的礼仪,但也有活人理所当然具备的好奇心——布置晚宴的过程中,隐蔽地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不止一眼,还有一位侍者在看向安菲的时候,得到了与神明之间一两秒钟的对视。
然后,难免出现恍惚的神情。
郁飞尘阴晴不定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他们终于退出。
大门猛地关闭,这次它从里面锁上了。
安菲被他牵着在长桌上坐下,枝形蜡烛熠熠燃烧,食物精致动人,可惜坐在这里的是两个一看就没有什么胃口的人。
郁飞尘:“想吃什么?”
安菲对此不予作答。高背椅的阴影环绕中,他半垂着眼,没有任何动作,像个陈设在这里的雕像。
郁飞尘看着祂。
其实,即使不在这里,不被囚锁在幽深的殿堂之中,而是在光明的永昼,神明也常常是这样。
一座雕像,一个人偶,一个美丽的影像。
风一吹,就倏地散了。
远远不是这些天才有的认知,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对安菲就有这样的印象。
郁飞尘起身,和祂在同一张高背椅上坐下,手臂环住神明的腰身。
目光扫过桌上摆着的所有食物,郁飞尘选择了觉得安菲会最感兴趣的那个:几小块淡青绿色,看起来汁水清新的不知名水果。
银质的叉子挑起其中的一块,递到安菲唇畔。
安菲面无表情地推开了。
郁飞尘换了一种,其结果当然也是被拒绝。
“怎么了?”郁飞尘问他。
安菲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问题。难道郁飞尘觉得现在的他应该愉快接受投喂才算正常。
他看了看郁飞尘的神色——这人眼里的关怀甚至称得上情真意切。
没看几秒,安菲就收回了目光——看了觉得心情不好。
“怎么了?”郁飞尘又问他。
安菲回答:“不想看见你。”
听见这样的回答,郁飞尘眼中浮现一点笑意。
他的轮廓会因为这微不可见的笑意而有少许柔和,灯光下看起来像个彬彬有礼的完美恋人——如果不关联任何前因后果的话。
他不再强求安菲去吃什么东西,把刀叉轻轻放在一旁,餐具相碰,发出轻灵的叮响。
郁飞尘认真看着安菲。
“那你不能出去。”他说。
安菲微带意外地和他对视。
安菲:“你会让我能出去?”
“不会。”郁飞尘回答得理所当然。
他又吻了一下安菲的额头。
然后,他的身影从这座殿堂里消失。
周围一片安静,世间从未如此阒寂,仿佛所有的火都熄灭了。
安菲往高背椅的更深处靠着,静默藏入黯沉的阴影之中。
神学院的夜间课程开始了。
修士的嗓音比白天时嘶哑了许多。
“众神的宠儿必须年轻早逝……”他这样讲,“因为死亡……是连接人与神的唯一仪式。”
“他要被钉死在最高的山巅上,才能回到神明的怀抱中……”
声音越来越沙哑断续,微弱的烛火几度熄灭又燃烧,年轻学生们的动作愈发迟缓,身体的部位像零件一样脱离掉落。整个世界像是一个运转不良的机器。
明灭的烛光透出窗外。长廊下,生锈的长椅中,安静坐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冬夜里寒风凛冽,他低头拢了一下身上黑色的披风,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动作。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来往往的人也仿佛注意不到他。
修士断续的讲述声里,他望向王城中央耸立的高塔。
他有一个虚幻的视角,即使身在下方的城中,也能看见高塔内的景象。
他看见枝形蜡烛依旧静静燃烧,高背椅中的人长久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很久以后,里面的人才睁开眼睛,目光略带空茫地打量过四周。
终于确认了自己是独自一人后,祂身上最后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消失了,像涟漪消失在水中。平静的眼神看过长桌上的食物,最后拿起银叉,缓慢地吃下了几小块淡青绿色的水果。
然后祂离开那里,走在堂皇的殿堂中。衣摆在刺金织花的地毯上缓缓拂过,不发出一丝声音,祂像是个飘荡在其中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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