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2/2)
他们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房里有两个隔间,但偶尔还是睡在一起。少年人还在长身体的时候,那张床躺他们两个人没什么问题。
在魔族的日子过的很快,秋风还是越过饶河抵达魔界。而随着秋风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位让人意想不到的故人——湘夫人和谢萱。
谢陵被陆晚夜带走后没多久,湘夫人就对谢道义提出要离开皇城,并且要带着谢萱一起走。
谢萱不同于谢陵,她是谢道义唯一的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谢道义很喜欢她,所以谢道义直接回绝了湘夫人。
二人相互拉锯了半年多,谁也不肯退让。好在谢萱在这件事里坚定地选择了湘夫人,从而让湘夫人险胜。谢道义最终做出让步,她可以带走谢萱,但不能阻拦谢萱和谢道义联络感情。
湘夫人了解自己的女儿,感情牌对她不起作用,她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孩子,不会因为谢道义的花言巧语就找不到北。
谢道义的如意算盘早晚要落空,既然是必败的条件,湘夫人就是答应他也无妨。
湘夫人此行是来和云棠告别,顺便让谢萱亲眼确定谢陵过的好不好。她这个做姐姐的,怕是宫里唯一放心不下谢陵的人。
母女二人来的也是巧,今日云棠刚好放谢陵休息一日,这会儿陆行渊已经带着他去后山采药。
谢萱是个懂事的孩子,见娘和云棠有话要说,便提出去寻陆行渊和谢陵。
采药的后山不远,山上的高阶妖兽都被迁到深处,陆行渊一般只在外围活动,路上不会有危险。
谢萱在魔族的指引下找到进后山的路,蜿蜒的青石板一路往上,走到尽头变成了不起眼的羊肠小道,夹杂在郁郁葱葱的古木间,偶尔还能听见清脆悦耳的鸟鸣,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谢萱大概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听到不远处的密林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
“哥哥,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谢萱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半大少年从草丛里扑出来,眉目飞扬,笑容明媚,一脸自豪地拿出手上的大兔子,献宝似地拿给树林后的人,全然不在意自己被树枝挂乱的头发,还用沾了泥土的衣袖擦额上的汗,瞬间变成了大花猫。
谢萱呼吸一滞,眼前这个少年明媚生辉,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完全看不出过往颓废而可怜的影子,她一时竟有些不敢认了。
“小石榴真厉害。”
清朗的声音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谢萱看见一双如玉的手伸过来,摘下谢陵头上的落叶,拍落他肩上的枯枝,替他整理散开的衣襟,还掏出干净的帕子擦拭他脸上的汗珠。
谢陵许是觉得有些痒,闭了闭眼,但没有躲开,反而乖巧地凑过去让对方更方便,不一会儿小花猫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林间清风徐徐,树影婆娑,他们旁若无人,一个闹一个笑,显得十分美好。
谢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见他们还没有反应,这才轻咳一声,提醒他们有人。
谢陵正舒服地被陆行渊撸毛,听见动静立马抬头,看见谢萱的第一眼还有些诧异,不由地瞪大眼,不确定道:“九姐姐?”
陆行渊也抬头看过来,梦中的故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他们跟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陆行渊常年来山中采药,有一间固定落脚的小竹屋。此刻日头正当空,阳光有些毒辣,陆行渊便带着他们去小屋歇脚,顺便处理谢陵打到的猎物。
谢萱表明来意,说到她和湘夫人准备回宗门。湘夫人当年一意孤行嫁给谢道义,多年来没有和宗门联系,所以宗门内和谢道义的牵扯不多。在这段感情里,她从付出到醒悟,她的心境变化很多,准备回宗后闭关修炼,不再过问世事。、
“以我娘的性子,这次回去后怕是很难再在修真界露面。她和云姨相识多年,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谢萱和谢陵坐在廊下叙旧,陆行渊无意听这两姐弟的话,提着兔子去远处的水源处清理。
谢陵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道:“那我以后想见姐姐是不是也难了?”
“怎么会?”谢萱把谢陵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道:“我娘闭关又不是我闭关,她还是希望我在人间多多走动,多见点世面,而不是偏安一隅,固步自封。再说了,现在的你和我都是自由的,不是吗?”
谢萱看向陆行渊的方向,话里有话。皇城是禁锢他们的囚笼,现在她走出来了,谢陵也走出来了,他们同在广阔的天地间,只要有心,何处不是相逢之地?
谢陵也意识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本来还有些难过的心绪豁然开朗,嘴角不禁浮现出笑意。
谢萱本来还想问他这些日子在魔族过的好不好,此刻却不必再问了,因为她所看见的足以给她答案。
往日里需要她护着的小尾巴长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些许,少了阴郁之色,言谈举止谦和温润,不在畏畏缩缩。
一个人无意识的表现往往最能体现问题。看的出来,陆晚夜夫妇有好好养他,他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
“你现在修行如何?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谢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谢陵摇头:“我在云姨跟前修行,九姐姐不用担心我。”
谢萱一怔,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你肯跟着云姨修行再好不过,她可是难得的剑尊。”
仙门里学剑的人很多,但练到极致的却没有几个。云棠最早成名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不需要花里胡哨的招式,往往三招之内就能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只不过她不喜欢追名逐利,三尺青锋在手,行的是天下大道,斩尽天下不平事。
而她和湘夫人是在游历途中相识,二人结伴而行,出生入死,以柳公子和月尊为名,在仙门留有薄名。
在外人眼里,她们二人没什么交集,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明白,这个朋友乃生死之交。
谢萱以前为了哄谢陵睡觉,有给他讲过这些故事,只是谢陵从来没有想过,故事里他崇拜的月尊就是云棠,那个面冷心热的侠义姑娘,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收养他的人。
一切又变得像梦一样,不真实极了。
谢陵沉寂在那样的惊讶里,久久无言。
湘夫人只是来和云棠道个别,没有久留,很快就带着谢萱离开了。
谢萱没让谢陵送她,独身前来,独身而去。谢陵站在山路上目送她远去,直到谢萱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他才收回目光,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他离开皇朝时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他原以为是自己对一切都没有留恋,现在看来却只是没有遇见值得他留恋的人而已。
谢陵失落地回到陆行渊身边,耷拉着脑袋,像只被丢下的漂亮小狗,委屈巴巴的,浑身散发着求安慰的气息。
陆行渊把处理好的兔子架在火上,抬手示意谢陵坐到自己身边。谢陵乖乖地走过去,刚坐下就被人按住脑袋揉了揉,他微微垂首,碎发落在脖颈里,洁白的后颈若隐若现。
谢陵的头发偏软,而且蓬松,摸起来的手感就像是上好的绸缎,陆行渊一时爱不释手,手指缠绕着谢陵的头发,把人揽到肩上。
“你九姐姐所在的宗门离我们魔族不远,你要是想她了,我就带你去找她。”
湘夫人出身望月宗,宗门坐落在天山,是个隐世大宗,不怎么接待外人,但其宗门弟子明辨是非,不是蛮横无理之辈。
陆行渊隐约还记得天山的位置,说是不远,其实也就省略了几天的路程。
谢陵如何看不出陆行渊是在安慰他?他身在魔族,姐姐身在天山,相逢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即便如此,陆行渊也没有打击他,而是顺着他的心意,让他有个盼头。
谢陵心里暖暖的,靠着靠着就忍不住往陆行渊怀里拱,把他的衣服蹭的乱七八糟后,直接躺在他的大腿上,仰头看着他。
陆行渊忍俊不禁,每每这种时候都会想到梦里谢陵长出狼耳朵和狼尾巴的样子,又软糯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手痒,想抓到怀里为所欲为。
谢陵不知陆行渊温和笑意下的坏水,自顾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回想起刚才谢萱说的话,心中难免百感交集。
他微微侧身搂住陆行渊的腰,想了想还是同陆行渊说起云棠和湘夫人。这两颗在仙门燃烧过的新星如今有了不同的结局,谢陵忍不住为湘夫人惋惜。
陆行渊听着听着,落在谢陵头上的手慢慢顿住,他对云棠的过去知之甚少,在谢陵嘴里的那个云棠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也是他不曾想象过的。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云棠都像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她冷淡的性子让她从来不会提到自己的过去,更别说要去辩解什么。
她和湘夫人都是那么的优秀,陆晚夜尊重她,会和她一起行侠仗义,让她继续做自己。而湘夫人却困于深宫之中,磋磨多年,磨掉了所有的雄心壮志。
陆行渊没由来的心底发酸,他看见的是被困在宫里的湘夫人,想到的却是梦里的娘亲。
她们实力超群,足以成为一方巨擎,可最后落在旁人眼里,却只是某某人的夫人。好像所有的丰功伟绩,都可以被这个词轻易抹去。
梦里的娘亲坐在那个位置上时,是在想些什么呢?
陆行渊一时哑然,他好像不够了解他娘,也不够了解他爹。他们的过去,他们经历的种种对于陆行渊而言都是那么的模糊,无法看清。
魔界的秋天很短,雪季漫长,陆行渊在入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病倒了。他高热不退,整个人浑浑噩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完全睡过去。
这一次他不出意外地又做梦了,但奇怪的是这个梦里没有人,天地间黄沙遮天,乌云盖顶,电闪雷鸣。他像一个孤独的行人走走停停,身边唯一的活物是一只鸟。
鸟有点蠢,落在他肩头不肯起飞,动不动就拿脑袋蹭他的脸,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陆行渊不觉得烦,反而是一阵阵的心酸,他抚摸鸟的翅膀,声音干涩:“老伙计,是我连累你了。”
鸟儿扑腾着翅膀,蹭了蹭陆行渊的脸,表示自己不怪他。
陆行渊不知道自己在漫天的黄沙里走了多久,那种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的死寂孤独被不断地放大,他有些时候神情恍惚,甚至意识不到自己还活着。
每当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鸟儿都会给他安慰,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他咬咬牙,又走了许久,终于穿过黄沙看见一片波光粼粼的绿洲。
可奇怪的是他心里没有欣喜,反而沉重极了。一直安安静静呆在他肩头的鸟儿忽然振翅而起,迎风而涨,化身一只巨大的鸟兽,朝着绿洲俯冲而去。
绿洲的上空顿时荡起一片水波纹,它们看似脆弱,却如铁网一般牢牢地抓住鸟儿,不让它继续向前。
鸟嘶鸣不止,发出刺耳的婴啼,拼命地朝着绿洲前行,它翅膀绷直,无形的力量切割它的羽翼,无数的鲜血喷涌而出,一道道细小的电弧游走在它的羽翼下。
剧痛并没有让鸟儿放弃,它一次次挥舞翅膀,终于将大半个身体都挤进水波纹里,随后再振翅一冲,整个身体如愿进入水波纹。
陆行渊一直在观察鸟的情况,见状不由地松了口气,随后又神色凝重地盯着绿洲的湖面。
鸟儿和他心有灵犀,在他的注视下冲向湖面,那双锐利的眼睛捕捉到湖面下的阴影,在半空中盘旋片刻后,俯冲而下,腹下尖利的爪子刺入湖面,狠狠一勾,随后往上一提,一团巨大的阴影被它拉出水面。
陆行渊眉心一跳,只见一个龙头被鸟儿扔上岸,龙目紧闭,周身鳞片黯淡,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身体无意识地垂直水里,爪子也僵硬地伸直。
陆行渊呼吸一滞,强烈的窒息感袭来,他惊惧之下倒退数步,直接瘫坐在地。
鸟儿飞回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陆行渊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咳嗽起来,悲切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陆行渊只觉得心力交瘁,眼前一黑再度沉入黑暗中。
漆黑的无光之地,他的意识无比清醒,孤独潮水般涌来,就在他即将被淹没时,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哥哥,你别走!”
陆行渊下意识道:“我不走。”
话音刚落,熟悉的失重感传来,他眼皮一跳,猛地睁开眼。
无数的光一股脑地涌过来,陆行渊只觉得眼睛刺痛,不得不又闭上眼,缓了缓他再度睁开。
四周灯火如昼,他躺在床上,身体虚弱。有人趴在他床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靠着床沿休息,睡梦中还不安地皱眉,眼角一片湿润。
陆行渊对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只不过以往守在床边的人是爹娘,现在变成了谢陵。
陆行渊看了一会儿,稍微有了点力气,他刚想撑起身,就被一只手按住。
不知何时到来的美艳女魔打了个哈欠,问道:“醒了?感觉如何?还认识我吗?”
陆行渊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道:“小姑,我是不是又吓到你们了?”
梅洛雪伸手给陆行渊把了脉,道:“确实吓得不轻,特别是这孩子,守了你小半个月没合眼。今晚好不容易睡了,就不叫他了。”
听到已经过了小半个月,陆行渊明显愣了一下。除了年纪小的时候,他已经很少陷入如此长的昏迷中,他心里有丝微妙的不安,看向梅洛雪道:“我的身体是不是不行了?”
梅洛雪抬眼,摇头。
陆行渊的身体很好,高热退了以后,一点问题都没有。就算不能修炼,也比很多魔族还要健康。
“那为什么……”陆行渊一时不怎么该不该问,既然没有问题,那为什么会昏迷那么长的时间?
梅洛雪叹了口气,道:“你这次的高热退的很快,但高热退了以后出现了离魂现象,似乎是个新的病症。”
梅洛雪的话让陆行渊眉头紧皱,他感觉只是做了个梦,却不想如此严重。
“我看你还虚弱着,别想太多,再好好睡一觉。”梅洛雪撩了撩头发,示意陆行渊放宽心。有她这个医修圣手在,断然不会让他早早殒命。
陆行渊心绪不宁,但又不想梅洛雪担心,揉了揉眉心,道:“我刚醒,不太想睡,烦请小姑给我爹娘说一声。”
梅洛雪点头,安静地退出去。
陆行渊勉强坐起身,看见床边熟睡的谢陵,伸手将他抱起来,挪到床上,放在自己身边。
许是太过疲惫,谢陵并没有醒来,只是不安地伸手,他在床上摸索了一会儿,熟悉的气息安抚了他,他下意识地往陆行渊怀里蹭,伸手揽住他的腰。
陆行渊给他盖好被子,想到黑暗中的那声呼喊,心里一软,微微垂首在谢陵不安的眉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低声道:“我不走。”
我才将你带回来,还没有真正给你一个家,我怎么能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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