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死让我们都解脱了(2/2)
“其实那时候好多人都劝我别那么早结婚,一是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二就是觉得我事业正在上升期,一结婚就全耽误了。可我就是不管,就是要嫁给他,因为他那么爱我,我也那么爱他。
然后就有人说我是看上了他的钱,一心想嫁入豪门做少奶奶享清福。确实,他爸爸那时还在,他家是有不少钱,可即使他一分钱都没有,我也还是会嫁给他的。你不知道他那时候有多迷人——他那么有才华、那么帅气、那么风趣,每天都是兴高采烈的。
他在大陆的时候确实天天过得都很高兴,但是回香港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想是因为他爸和他大哥。
他大哥说他什么都不行,最不行的就是他的设计能力,但我觉得他的设计其实特别好,只是有些过于前卫,他十几年前的作品,如果放到今天或者再过几年,也许刚刚好。其实在这设计方面他真的非常有天赋,只是他大哥或许不懂,或许不想懂吧。
我真想念那时候的日子,想念他画画时的样子。他那个人真的很温柔、总是温文尔雅的,不过那是他清醒的时候。其实在我们恋爱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酗过酒。他真正开始酗酒是在我们结婚差不多2年以后,因为他在工作上一直不顺,他爸和他哥又一直都不认同他,他那会儿真的是做什么都不对。所以他就开始喝酒,然后只要喝醉了,他就会开始吹牛、大吵大闹,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可我就是恨不起他来,因为他过后总是会跟我认错,然后跟我保证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陈令仪轻轻的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也是因为他那帮狐朋狗友,他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可是只要跟别人在一起他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两三杯酒一下肚以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所以在那种场合,我便只好随他去,等他尽兴之后,再把他弄回家,弄上床。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让他戒酒,可就是没用,于是我就变成了他的护士和管家婆。再后来,我一管他,他就大发雷霆。可我也是人,我也会烦、会累啊,于是到最后我们总会大吵一架。
其实如果他只是喝酒也还好,可谁知道他爸去世之后他竟然开始赌博,这就让他大哥更看不上他了,于是两人最终分了家产,他分到了一些钱和不动产,但是公司实权全在他大哥手中,说好听点儿他就是个高级打工仔。
又酗酒又赌博,实在太可怕了,就像是个恶性循环。他与他那帮狐朋狗友一起喝完酒,接着就会去赌钱,有时候一晚上就能输掉几百万。
其实我怨过我公公和我大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公正的看待他呢?他不是一无是处的人,他本性也不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可为什么非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呢?就算他和他大哥不是一个妈妈生的,但也不至于这样对待他吧?不过这或许就是他们香港大家族贯有的斗争吧,我不懂。”
陈令仪自嘲的笑了一下,向陆离要了支烟,悠悠的吸了一口后,继续说到:“他的债务清算用了差不多10个月的时间。他去世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其实已经基本上已经算是破产了,在外面还欠了不少债。不过还好有一位老世伯,是我公公的律师,他肯帮我,最后我竟然还得到了一小笔遗产。
其实最让我难受的是我们最后那几年,大概就是疫情开始那阵子吧,他开始整夜整夜的不回家,一开始我还担心他会感染上,可后来我才知道我多虑了。你也知道,香港就那么小,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所以很快就有人告诉我他那个情妇是谁、住在哪里、是什么背景了,可那又能怎么办呢?其实一开始知道他竟然在外面有情妇的时候我简直气疯了,我又气又恨又难受,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背叛我们的爱情——我们明明那么相爱过。可后来,我反而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省得他醉醺醺的回来和我纠缠,我觉得那根本就不是……爱,他的吻使我想吐,而他的欲望更让我感觉害怕,我没办法……”
陈令仪又吸了口烟,将头转向车窗外,似乎用手指偷偷的擦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过头来笑着问陆离:“你刚才说我说得太吓人了,现在你还这么觉得吗?反正这些年来,我觉得爱变成了一种羞辱。我妈说的对,爱情本质上是龌龊的。”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陈令仪的故事颇出乎陆离意料。
“我怎么离开他啊?他根本就离不开我。他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别管是挨他爸骂还是被他哥欺负,或者有个小病小灾、小坎小坷,都得要我陪着他才行,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离不开我。”
突然间,陈令仪的声音变了,变得异常温柔:“他是个特别脆弱的人,性格也敏感,像他那样才华横溢的人似好像都特别脆弱、敏感,所以有点儿小事儿就能让他崩溃。每当我看见他那么无依无靠、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似的我就特别心疼。所以即使他对我不忠,即使他背着我酗酒、赌博,即使他有时候真的快要把我气死了,即使他恨我因为我管他不让他喝酒不让他赌博,可我知道,在他在心底他始终还是爱着我的,而且他吃准了我不会不管他,他吃准了我是天底下唯一会管他死活的人。只要他不喝酒,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他知道要不是我管着他,他早就完了。他曾经说过,我就是那根能让他不至于彻底坠落到地狱里去的绳子。所以当我在殓房里看到他的尸体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陈令仪想到了她在殓房中看到的庄兆康,想到了庄兆康追思会上他大哥差人送去的那个简简单单的花圈,想到了她那几个月在警署、法院、律师楼、会计事务所之间的来回奔波,想到了她心甘情愿支付的那笔与庄兆康一同殒命的情妇的赔偿金,想到了黄家蕙大骂她菩萨心肠,想到了她这10年看似奢华的婚姻生活……
当然,她也想到了她对于现在的生活有多满意:凭着她手中的珠宝首饰、艺术藏品以及她做演员时存下的私房钱,还有康兆康给她留下的那一小笔遗产,虽然和她在香港时的生活水准不能比,但也足够她下半辈子在什么也不干的情况下继续现在的生活了。
所以,她不需要男人、不需要爱情,更不需要婚姻。
可是眼泪还是从陈令仪的脸上滑落了下来,她也不再去用力的忍住,而任那眼泪奔流。
陆离觉得让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好,这一年,不,是多年来她一定在用尽全力的压抑着自己,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像表面上的这么快乐。
因此陆离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响。然后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再给我一支,我……抱歉,我刚才失态了。”陈令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忍着泪憋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陆离说。
于是陆离又从烟盒中抽出支烟,递给她。
“麻烦把纸巾递给我,在那里,谢谢。”
接过纸巾,陈令仪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向陆离道歉:“我不知道怎么就激动上了,对不起。”
“你老公……去世有一年了?”
“15个月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候该有多绝望。还好,他的死让我们都解脱了。”
接着陈令仪和陆离便并排仰在车座上继续抽起烟来。陆离很快点燃了第三支烟。
“不过……你如果你嫁给一个你根本不爱的人,你不是同样会痛苦吗?”又抽了一会儿烟陆离才问,就好像他们一直在继续聊着天、从没有中断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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