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太平年(1/2)
“他为你而死,你余生能心安吗?”
旷野寒风凛冽。
两人染血的身影在漫漫黄沙中心显得渺小。
除了此处, 天地山河到处都燃烧着熊熊大火。
想要从烈火中逃命的百姓无处可去,都想朝着江月白所在的黄沙旷原奔跑,奈何却被透明的屏障拦在外面。
成千上万绝望扭曲的人脸在大火里摇晃, 拥挤着、紧贴着屏障壁,远远围绕着江月白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更像围住困兽的牢笼。
屏障外的人身在绝境。
屏障内的人也深陷绝境。
江月白缓缓站起身。
他左手按着穆离渊的肩膀, 右手一点点用力, 将长剑从穆离渊身体里缓慢地抽了出来。
这个动作做得万分艰难,长剑完全抽出的时候, 江月白甚至脚步踉跄了一下,垂着的发丝坠落了许多血滴。
穆离渊千疮百孔的尸体倒在了血泊里。
江月白转过身, 提着血淋淋的剑, 长长叹了口气,
嗓音沙哑地说了天道要他说的那句话:
“我输了......”
“不做英雄了......”
天道还没有回话。
远处千千万万的人已经率先有了反应——他们痛苦地哀嚎着, 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发了疯般捶打踢踹着透明结界, 似乎对这个拯救苍生的人失望至极。
最不该认输的人认输了。
他们的死期也要到了。
江月白右手翻腕, 把长剑反手横握在身前。
因为染满污血而黯然失色不再雪亮的剑刃, 贴上了自己的颈前。
剑风吹开了他的长发, 露出了苍白脸上几道蜿蜒血痕。
众生的哀嚎渐渐停歇了。
仿佛被这样绝望的一幕惊住了,也彻底心凉了。
“北辰仙君, 一定要给自己这样一个不体面的死法吗。”
天道似乎欣赏够了他的狼狈, 终于开了口:
“当着全天下人的面, 为他殉情?”
“这已经够体面了,”江月白哑声说, “比死在你让人心神俱裂、七窍流血的幻毒里体面多了......”
天道无言。
对方这句话说得没错。
方才最顶级的幻境与蛊毒已经彻底摧毁了这个人的心脉。
再过不多时, 他就会七窍喷血而亡。
天道叹息, 又轻笑:
“太可惜了, 说要与你游戏一场,却连堂堂正正的交锋都没等到,世间‘情’之一字,杀人无数啊。”
江月白也笑了笑,嘴角在这个动作里涌出了深褐色的浓稠的血——这是丹府碎裂的血块,它们流出的时候,便在诉说主人为数不多的生命也快要消耗殆尽了。
“那就趁现在来吧......”他把剑在手里调转了半圈,剑锋重新向外,只是因为手臂无力而颤颤巍巍,“再晚一会儿......我就撑不住了......”
话音落时,浓云翻滚,黄沙平地而起!
剧烈的震颤声如同低沉的笑。
是狂笑,更是嘲笑。
江月白这个自负一世的人,终于一步步走进了设好的局,终于如愿走向了自己为他精心设计准备好的华丽死亡盛宴——
当着万千众生的面,呈现一个妄图挑战天道权威之人的死亡过程。
往后千年万年,再不敢有也再不会有这样一般的反叛者。
所有人都该从史书惨烈的教训里明白:每一千年的天劫可怖,是教他们珍惜天道仁慈的太平年岁。
笑声如雷,震耳欲聋。
江月白在回荡的震声里吐出了更多的血。
滚滚尘埃的尽头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步步走出雾霭。
人影渐行渐近,身姿颀长,白衣飘飘。
停在江月白对面。
眉眼冷峻,薄唇冷冽。
竟与江月白本人一模一样。
江月白望着面前人,微微怔然。
而后轻哂一声:“原来我是这样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何必要扮我呢。”
对面的“江月白”眸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傲然与轻蔑,可语调是从容温和的:
“我本无相,但这世上能做你对手的人,只有你自己。你该知道的,我若化形,只能是你。”
江月白微微仰头,轻声叹气。
似乎终于明白了对方所有铺垫的终极目的——那将是一场荒唐至极的表演,远比他当着万千众生横剑自刎更加可悲可笑。
他要清清楚楚地向不计其数的眼睛前展现:持剑对天的人,如何死在自己的剑下。
天道很客气地喊着他的尊称,礼数周全地请他出剑:
“北辰仙君剑法天下无双,我敢接你的一剑,你敢出剑吗。”
“人之将死,有何不敢。”
江月白回答得很随意,出剑也很随意,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似乎已经对这场荒唐戏码感到厌倦与无望。
他翻手甩出长剑。
连剑诀都没有用。
剑气纵横,一道厉光带着将死之人的污血远去——
对面的“江月白”身前瞬间出现了一道无血的裂口。
江月白自己的身前却崩开了一道更深的血口!血红四溅!
“好剑法。”对面的“江月白”一脸欣赏,盯着出剑人鲜血淋漓的胸前,缓缓道,“可我没流血,还不够。”
天道颇有风度地陈述着一场胜负早定的游戏的规则。
更深的意思却是——你这一剑太胆小了,还不足够你能自我了断。
江月白无奈地笑了笑。
他苍白的脸色只是看着就已经十分痛苦和残忍——让这样的人用力出剑,几乎是一种死前的折磨。
天道“江月白”随着剑气的余风身形迅速前掠,逼近了江月白。
更清楚地看清了这个痛苦之人的表情。
长剑因为这个突然缩近的距离刺进了“江月白”的正心口——
剑伤却绽开在江月白身上。
剑尖没入胸膛的那一瞬间,江月白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撕扯开了,浑身经脉震得几乎断裂。
他紧紧咬着牙关,可还是没忍住,猛然喷出了一大口血!
“江月白,你终于要死在你的自负里了。”
天道“江月白”用极轻地声音,说给面前七窍涌血的人一句残忍的低语。
血流得太多,已经不是最开始“滴滴答答”地流,而是泉涌一般“哗哗”地顺着江月白的下巴前颈流——这幅场景凄惨到震撼,远处的万千苍生已经在为天劫覆灭三界的结局此起彼伏恸哭。
哭声在风声里变作鬼哭狼嚎,像是给英雄末路的一曲挽歌。
浓稠的血把江月白双手都浸湿了,滑得根本握不住剑柄。
剧痛让他头晕目眩,耳中尽是轰鸣,腿也软得站不住,几乎要跪在地上。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受得住江月白的一剑。
包括江月白自己。
对面的“江月白”轻声叹息,伸手怜悯地摸了摸江月白的血发。
“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自寻死路呢。”
江月白双眼被七窍涌出的浓稠鲜血糊满了,整个视野都是猩红的。
可他仍然没有松剑。
仿佛倔强地想要在死前看天道流出哪怕一滴血。
似乎这样,他的死就不算太过狼狈,死后流传的故事里,他也不算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染满鲜血的手固执地把剑一点点插进天道“江月白”的胸口。
每深入一寸,江月白的双唇间就会新涌出一大股血!
每一股血都比上一股更多,颜色更深浓。
世间最出色顶级的剑修,第一次这样狼狈地用剑。
尤其在对面人毫发无伤的模样下,他的境地就显得更加狼狈。
剑锋一点点捅穿了“江月白”的心脏。
江月白却听到自己体内响起可怕的心脉断裂声,同一时间,与心脉相连的全身经络全部接连崩断!
血完全是喷溅状爆开的,从身体各个地方。
江月白再也站不住,一条腿跪在了地上。
天道“江月白”垂着眼看跪在身前的人。
目光里是悲悯与冷漠交错的——这样的目光与往日的江月白很像。
这的确是一幅完美的,“自己死于自己自负”的美画。
长剑深深插进了对面“江月白”胸膛里,只剩剑柄在外面。
可江月白还是没有松开,用力到浑身都在强烈地颤抖,似乎要把玉石剑柄也捅进对面人心脏。
天道只感到心口微微的刺痛。
江月白却浑身喷血,溃烂到不成人形!昔日出尘冷峻的面容如今被鲜血淹没,风姿不再,只剩落魄。
这幅场景太美了。
将死之人的一剑在天道身上不足为惧。
在强弩之末的江月白身上却是致命的。
只需再深入一点。
这场华丽盛宴就可以完美落幕了。
江月白紧咬着牙。
疼痛太难忍,对面人几乎能听到他牙齿咬碎的恐怖声响。
经络断裂的手臂指节紧绷,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量般猛然一推——
长剑狠狠贯穿了对面人的身躯!
这一剑终于完全洞穿了身体。
穿身而过之后千钧之势不减,在空中割开一道巨大的扭曲气流,深深扎进远处的高山中!
恢弘的山峦顿时由上而下裂开缝隙,在尖锐刺耳的剑鸣里轰然碎裂!扬起万丈高的尘埃。
尘埃四落后,
是漫长的万籁俱寂。
......
风声停了,哭声停了。
天道“江月白”的笑意也停了。
这根本不是将死之人的一剑!!!
被洞穿了心脏的天道身形微抖,
天地间的山川河流也都跟着一起缓缓颤动起来,轰隆隆的沉闷声响仿佛痛苦的闷哼。
这一剑,完全是修为顶峰的真仙极其强悍有力,甚至突破了自身极限的凶狠一剑!
天道“江月白”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一道温热的血从口中流了出来。
这怔愣震惊的一瞬间,
他恍惚明白了江月白那句“虫子与手”的意义。
......他要被毒虫的这一口咬死了。
“你流血了......”江月白从半跪着的姿势仰起头,满身是血地说,“你输了。”
“我流血,你流了更多。我死了,你也必死无疑。”对面的“江月白”面色已经煞白,说话时另一侧唇角也开始渗血,可脸上仍然极力维持着高高在上的欣赏表情,“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江月白的身体已经烂到了不堪入目的程度,白衣通红,成了血衣。
“是么。”江月白唇缝间涌满了血沫,可开口的嗓音却是平静淡然的,不再有分毫重伤之人的颤抖了,甚至轻笑了一声,说,“我不这么觉得。”
对面天道“江月白”不说话了,剑伤扩散,他的身体其他地方也开始慢慢地渗出细血。
只用微红的眸光紧紧盯着江月白。
江月白身体的每一寸都染着血,完全成了血人。
可血人却稳稳站起了身。
心脉重伤而导致的淤紫斑块一点点从江月白的脖颈上淡化消失,
经脉断裂后手臂手背崩开的血口也都一点一点愈合,
丹府笼罩着的浓郁幻毒黑雾在风里飘散......
江月白在万千双震惊眼睛的目光里轻声说:
“回来。”
远方的剑受到召唤,从山峦裂缝中猛然挣脱,掉头原路直直飞回——
又一次凶猛地将天道胸膛洞穿的伤口重复贯穿!
而后稳稳落回了江月白手中。
浓稠的鲜血飞溅得到处都是。
天道“江月白”的胸膛留下一个恐怖的血洞,涌出源源不断的血和碎肉。
而江月白胸口的剑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飞速恢复得完好如初!
只剩下衣摆不辨真假的血渍。
远方传来惊讶的喊叫与欢呼,透过厚重的屏障,从隐隐约约变为逐渐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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