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擒故纵(1/2)
“吃人的东西。”
“这......”穆离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而后又重新柔软了些,把问题还了回去,“你觉得呢。”
江月白认为这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尤其是在对方这样低沉硬朗的男音之下。
的确, 是他受了这个小孩的话干扰,先入为主了, 不是对方的问题。
江月白反思了自己。
明白了对方是个男人之后, 江月白再低头看向腿边站着的,圆乎乎的小圆。
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既然对方是个男人......那这个孩子就来得很不正常。
要么是这两个人是骗子, 在撒谎。
要么就是,这孩子也许是道侣间用灵力孕育出来的。
可对方几乎没有修为, 是个普通凡人。
又不大可能是后者。
江月白在沉思。
穆离渊在沉默。
直到小圆原地蹦起来大吼了一声:“你的鱼被猫叼走啦!”
江月白转身低头, 只看见逃之夭夭的野猫的大尾巴。
手里的烤鱼空剩下棍子,江月白感到很不好意思, 温声道:“抱歉。这样, 今日山上的餐食师傅多做了些菜, 我请你们到山上阁中一坐。”
顺便好好盘问一下这两个人的来历。
到底是真情债还是假情人, 试探一下便知。
穆离渊答应下来:“好啊。”
他摸了摸小圆的圆脑袋, “正好小圆饿了, 他好几天没吃好东西了。”
......
春夜月明,高阁临渊, 晚风送来浅浅的花草淡香。
亭中三人围桌而坐, 不明不暗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晃着, 温暖微凉夜色。
凝露抱剑靠在树下,瞧着远处山亭, 眉心微蹙:“所以, 阁主真的有个儿子?”
空山坐在树下, 一边削竹笛一边接话:“还有个旧情人。”
“那姑娘长得好生高壮, 万没有想到阁主竟是这般口味。”凝露的语气里透出些心如死灰。
“也许只是这些年受了苦做粗活重活,所以身材变了样,你看那张脸,其实很不错,尤其那双眼睛,或许曾经也是如花似玉的样貌,不过在战争中毁容了。”空山试图找到一些合理缘由。
“可是他举手投足都不像个女的!”凝露眉头锁得更深,“嗓音也又低又沉的。”
“战乱灾年,女人拖着个孩子生存不易,自然要扮成男子才好过些。”空山吹了吹手背上的竹屑,点点头,对自己逻辑圆满的解释很满意,“常年吃糠咽菜,或许还要和男人一起干苦力喊号子,嗓子当然坏了。”
“既是这样,阁主该对那人没感情了吧?”凝露思索。
“怎会,阁主心地善良,”空山剜着笛孔,不紧不慢地说,“陌生百姓尚且收留,更何况有过情缘的......”
“好了闭嘴吧!”凝露略显烦躁地打断了空山的叨叨,她收回视线,重重叹了口气,“我原以为阁主是要潜心修成无情道的,没成想竟是个风流客。”
“听起来,”空山抬头,“你对阁主失望了。”
“不是失望,是失落。”凝露调转手中长剑,戳了一下空山的肩膀,“咱们两个要失宠了!你看不出来吗!”
“也是,有了夫人儿子,身边便不需要旁的人了。”空山这才落寞地叹了一句,目光望向远处山亭,“你看,他们一家三口多温馨啊。”
山亭中“温馨”的一家三口心思各异。
江月白在想如何套话。
穆离渊在给小圆剥虾。
小圆则在疯狂吞入。
真仙耳目皆远超常人,空山在远处井井有条的分析,江月白全部听到了。
听闻这个男人被认为是给自己生了孩子的人,他莫名忍不住有点想笑。
但碍于“被残忍抛弃的可怜旧情人”坐在对面,笑起来有点不妥。
像是在嘲笑人家似的。
所以清了清嗓子,极力抿唇忍耐。
穆离渊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垂眸剥虾,安静不言。
小圆吃得风卷残云,转眼一桌子的菜就消失不见了。
穆离渊把最后一只虾喂给了小圆,拿帕子擦手,道:“多谢仙君款待。”
江月白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淡笑:“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虽然这个“你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还没有搞清楚,但总之是些非同寻常的关系——对方不等他套话,就直接开口叫了“仙君”,无异于是在直接宣告:我认识你很久了,从你还是北辰仙君的时候。
所以,别想赖账。
这样看似温软实则强硬的威胁。
让江月白对此人......
好感降低了一些。
小圆吃饱喝足,躺倒在穆离渊怀里撒娇:“我好困啊,想睡觉。”
江月白看着圆脸的小圆,不禁在想:对方过得这样穷困潦倒,却把孩子养得这样白胖,想必自己吃了不少苦,应当不算是个坏人。
好感又些许提升了一些。
穆离渊擦干净了手,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杯盘,抬头看向了江月白。
江月白也抬眼看向了对方,等候着听对方说出所要的补偿......或是讹诈——不论是钱财珍宝,还是要在他这里安度余生,他都给。
他不缺这点钱,也不想做个太无情的人。
穆离渊说:“小圆吃饱了,我们这就回山下去了。”
江月白微微一怔。
“不用送了。”穆离渊对他笑了笑,而后拉起小圆,走下了山亭外的台阶,“晚上风冷,别着了凉。”
江月白忽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用送了”,听着像是要打消他关于“这人是来讨债的”的顾虑。
“别着了凉”,又是很发自内心的关切。
这反倒不像骗子了。
难道这人当真与自己有过情深一场,此来又不求补偿?
这该如何应对?
——他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等让他为难的情况。
江月白站起身,也跟着出了山亭。
亭外候着的侍从们见到阁主出亭,纷纷提灯站直了身子,两列排开,照亮了夜间山道。
穆离渊牵着打瞌睡的小圆走在前面,江月白在后面跟了两步,停住脚步不跟了——跟得那么紧,像他要上赶着追人似的。
这人是真的情人还是假的骗子,还未搞清楚,急什么。
“阁主!”正思忖间,凝露从后面小跑上来,气喘吁吁道,“阁主!不好了!”
江月白停下了追人的步伐,转过头,轻声道:“别慌,出什么事了。”
“尸体......那具怪物尸体......”凝露扶腰喘了一会儿,“尸体站起来跑了!”
......
涟波殿内一片狼藉,院子里的值夜弟子也被打伤了几个。
江月白撩开纱幔,原先放置尸体的床榻上湿淋淋痕迹未干,浓稠的碎肉与污血还在顺着布单缓缓流动。
“空山。”江月白道。
“阁主什么吩咐。”空山快步上前。
“通知几位长老,让他们多派驻几名弟子,守好百姓住的山谷。”
空山领命出了殿门,江月白又叫住了他,“还有......”
空山转过身。
“帮我照看下他们两个。”
听到这句,空山先是一愣,片刻后才会意:“明白。”
“去收拾间好一点的屋子,腾出来给他们住。”江月白又补了一句。
“是,我这就去。”空山点头。
交代完毕,江月白转回身,伸手用指腹沾了些鲜血,垂眸凝视了片刻,握紧了掌心。
指缝中霎时间冒出了血雾浓烟!
“阁主,这到底是......”凝露被这阵扑面的血雾吓了一大跳,哆嗦着问,“是什么东西?”
沉默了很久,江月白才低声说:“吃人的东西。”
* * *
百姓进了静泉山,如入世外桃源,纵使山外征伐战事不断,山内朝暮安宁恬淡,有吃有穿。
很多人甚至有在此长期居住下来的打算。
怪物血尸跑了,江月白只吩咐了缥缈阁弟子保护好百姓,却没有吩咐任何人去调查追及。
日子久了,许多见过怪物血尸的弟子也渐渐淡忘了此事。
唯有凝露对此念念不忘。
“我觉得那东西是妖。”凝露说。
“何以见得?”空山问。
“妖族食人,九命不死,”凝露断言,“绝对是妖。”
空山持不同意见:“我觉得是魔。”
凝露面显惊疑:“你见过魔?”
空山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认为它是魔?”
“因为没见过啊。”
没见过那种怪物。
没见过魔。
所以怪物是魔。
空山又一次感到自己的逻辑完美自洽。
凝露:“......”
“空山。”江月白在屋里叫他,“把照影鉴拿进来。”
“噢!好!”
空山顾不上再与凝露争论,去取了照影鉴,快步送进了江月白的书房。
照影鉴相当于监控法器,因怕百姓受伤,各个山谷院落里都装了照影鉴,平时由他和凝露每日一检,查看各个山谷是否有事故异样。
一连几日,日日安宁。
可每次他们汇报之后,阁主还是要亲自再查看。
送完东西出来,凝露还在门口。空山以为她还要继续争辩,准备重整旗鼓,与她细细辩来。谁知凝露并未看他,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窗上。
“阁主深陷泥潭了。”凝露幽幽说。
“深陷泥潭?”空山不解,“什么泥潭?”
凝露收回目光,看了眼空山,一脸“你不会懂的”神情,低低道:“爱情圈套的泥潭。”
......
江月白动作熟练地向右滑了三下镜面,将照影鉴的画面精准拨到了尘涧谷东第五间弟子寝舍改造的小院。
此刻夕阳将落,院中燃着小火堆,火堆上架着几条烤鱼。
小圆一边舔着嘴角欲要淌出的口水,一边全神贯注地旋转着架子上的烤鱼。
穆离渊在另一个火堆上架锅烧水,似乎准备蒸饭。
隔着镜面便能透过来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尘涧溪里只有鱼吗?”小圆问。
“鱼还不够你吃?”穆离渊帮他挑拣了烤鱼表面烧焦的地方。
“别挑!我爱吃焦皮!”小圆舔了舔嘴,欢喜地接过了烤鱼,看了看,忽又耷拉了眼角,可怜巴巴地说,“我还想吃那天晚上吃到的虾。”
穆离渊没说话,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木头。
小圆兴致缺缺地咬了一口鱼,忽然想起来什么:“我真是你生的吗?”
穆离渊刚拿起第二根木头,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小圆。
小圆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以为要拿木头打他。
穆离渊从小就给他讲,说他是神仙的儿子,既然父母都是神仙,当然是不分男女的,谁生都一样。
所以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的。
于是小圆又伸直了脖子,没有躲。
穆离渊将木头丢进了火里。
小圆松了口气,又吃了一口鱼,问道:“他是不是不想要我们呀?”
穆离渊拿起扇子给火扇风,语气很平静:“他只是不记得了。”
“我觉得他是不相信我们耶,那天吃饭的时候他一口都没有吃,一直在看我吃......”小圆觉得那是一种审视观察的目光,他回忆了一下,觉得不高兴,狠狠咬了口鱼,“今天和我一起下河摸石头的几个孩子都嘲笑我,说我们想要攀高枝搭关系,结果被打回原形赶下山了。我把他们狠狠揍了一顿。”
小圆说到此处,仰起头,准备迎接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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