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星光碎(2/2)
江月白若不杀了他,对不起苍生。
可天劫注定,就算没有渊儿,也会有别人。为何非要把所有残忍的抉择,都压在江月白肩上。
御泽只想问问苍天!
问问那个看不见的天道,到底如何忍心!
他原本不想让江月白炼剑,此刻却只想破念下一刻就出鞘,
斩了这无情的天。
* * *
人界的大雨下了三天。
将所有血腥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沧澜雪山向来只下雪,不下雨,可今年却破了例,十八峰与人间他处一同浸泡在冷雨里。
无数修士不远万里赶到此处,想要看看飞升成仙的北辰仙君的故居,更想问问黎鲛姑娘北辰仙君的昔年旧事——她是江月白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当然清楚当年的一切。
修士们在灵海见到仙人降世惊鸿一面的奇景,心中的激动憧憬难以平复,都想要知道更多。
想听听仙帝当年的指点、想听听如何才能得道飞升。
可是黎鲛却完全没有任何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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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兴致。
她闭门谢客,甚至吩咐弟子们启动雪月峰禁制,不准任何人上她的门。
晚衣向众人转达了黎鲛的意思,修士们无法,只能在沧澜雪山脚下赏赏风景,意犹未尽而归。
春风殿外故景如旧。
除了殿前的几棵枣树不见了踪影。
晚衣命人重新布置春风殿,抬走了那些镶满金丝银边的摆设和器皿,换回了师尊在时的朴素木桌椅。
夜幕降临,她只简单地点了桌上烛台,单薄的灯光照亮一隅之地。
四下寂静,没有人影,唯有幽幽夜风与低低虫鸣。
因为晚衣遣散了春风殿前所有的守卫与侍从。
峰主们曾劝道:“春风殿是掌门寝殿,没人把守不行。”
晚衣只道:“这里是沧澜山,十八峰尽是手足同门,何须用守卫防谁?”
半月过去,没有守卫的春风殿一如往昔,没来过什么不速之客。
可今夜晚衣却听到了来人的脚步。
殿门随风而开,人影被月色拉长在地板。
晚衣从案前抬头,见到来人面容,问道:“师兄还没走?打算在山上住几日?”
“师尊得道成仙,本想回山参加庆宴,”纪砚笑了笑,缓缓走近,“可来了才发现没有庆宴。”
“仙门刚经争战,修士们伤亡未复,”晚衣道,“此时第一仙门却办庆宴,岂不是寒了其门派的心。”
“说得是。”纪砚脚步微顿,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晚衣,“可重见故人,师妹就半点不惊喜吗?”
那夜他见到江月白,只觉如在梦中,他有积攒了多年的千言万语要和师尊说,可惜对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仙人降世的奇景随着众口传遍三界,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在为那夜惊叹。
可晚衣却出奇平静,令他不解。
“惊喜。”提起江月白,晚衣的冷唇终于弯起了弧度,露出浅浅的笑,“当然喜。”
但不惊。
因为她从来没觉得与江月白分别过。
陨辰岛上无数个独自一人的夜,她坐在飘落的星雨里抚琴,却从不感到孤寂。
江月白早已留给了他们所有。不仅仅是剑、是琴、是名兵利器。
而是辽阔的前路。
花落春不去。
只要春风还在,哪里都是故人。
纪砚叹了口气:“师妹,拿出沧澜令,可就没有退路了。”
“退路?”晚衣抬眸,“前路广阔,为何要想退路?”
“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纪砚回身,望向春风殿前的长阶,“走过这条路的人,哪一个不是浑身鲜血。”
不论是江月白、还是云桦,还是千百沧澜门的前辈。
总要为这个位置付出珍贵的一切。
奔波赴命、生离死别,无限风光的代价是无限的伤痛。
永远不要站在高山之巅。
他当年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觉得“无声处”是压制他的囚笼。多年过后,历经了血腥杀伐,才知道“无声处”其实是最安稳的归途。
晚衣也起了身,走向殿门:“若这世上人人都只想着退路,何人来挽天倾?”
纪砚微微侧头:“总要有人去,但可以不是你我。”
“什么样的人会去?”晚衣冷笑,“你不过想说,师尊那样的人。”
纪砚无言。
“师兄近些年在西南做惯了风流才子,寻花问柳韵事不断,”晚衣的冷笑带了点温度,像是调侃,也像是认真,“不求仙道了吗。”
纪砚也跟着笑了笑,摇开了兰花扇,脸侧垂发微飘:“从前年纪小,什么都想试试,如今只想做个俗人。”
晚衣走上前,与他一同望向春风殿前长阶尽头的神木。
神木下碑文八个大字隐在夜色里。
红尘俗人。
谁不想做呢。
* * *
雨过夜空晴。
山间明月升,在十八峰流下浅金色的光。
黎鲛独自一人在寂静的山道散步,等她回神抬头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揽月亭。
揽月亭,是他们师兄妹几个儿时最常来的玩处。
他们总是比谁的法器能最先射穿亭顶的鎏金珠,她每次都是最积极参加的一个。
虽然每次她都毫无意外是最后一名。
但她仍然次次玩得开心,因为她喜欢看江月白出剑的模样、喜欢看他从容的举止里掩饰不住的年少张扬。
是的,是张扬。
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江月白是清冷无瑕的北辰仙君、是处变不惊沉稳有度的沧澜门掌门、是能为徒弟遮风挡雨无所不能的师尊,但却极少有人知道——
他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人们只记得从登仙台走过一趟之后、背负万千期许、变得懂得收敛藏锋的江月白。
但黎鲛却见过,上登仙台前的江月白,是怎样神采飞扬。
江月白总是告诫徒弟,不要“鲜衣怒马红袖招”,纪砚经常私下里和师娘黎鲛抱怨调侃——师尊那样冷清古板的人,根本不懂红袖招的乐趣。
黎鲛半笑半怒去点纪砚的脑袋:“你啊!不学好!”
她没解释过什么,只在心里想,论“鲜衣怒马风光意气”,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当年的江月白。
纪砚摸不着剑,就总跑到黎鲛的院子里摆弄黎鲛的木剑,拿在手里来回翻转:“师尊连剑花都不会挽,直来直去的剑一点都不好看。等我将来拿了武宴魁首,就改练剑!耍出各种各样的剑花,女孩子们一定喜欢!到时候让师尊大开眼界......”
“是,嗯,”黎鲛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什么都不会。”
但其实江月白会挽各种各样的剑花。
各种,飘逸的、好看的、有趣的、让人移不开眼的,剑花。
江月白曾经说过,花哨的剑花不是用来杀敌的,所以不教师弟师妹。
“剑花不能杀敌——”年少时的黎鲛站在校场围栏外,看着练剑的江月白,双手括在嘴边笑着拖长了腔喊,“那剑修的剑花能用来做什么?”
“用来讨心上人欢心啊!”苏漾替江月白喊出了回答,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可是江月白说的。”
雪山映射的阳光照亮江月白雪白的剑,江月白收剑回头,唇角细微的弧度一闪而过。
黎鲛记了这个回答很多年,也等了很多年。
可直等到父亲指婚的那天,她也没见江月白单独为她挽过一次剑花。
她只能在江月白独自月下练剑的时候,偷偷躲在远处,看着那些撩腕时一闪而过的剑花,带起剪碎漫天星光的剑风。
比天上的明月星辰更耀眼。
她心里略有难过地想:这样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景,江月白到底会留给哪个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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