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记忆(1/2)
马车飞过了河水, 穿过盘旋着哭声的石灰岩悬崖,悲泣的鬼魂挤满了前方的道路,看到车来的时候立刻抱头鼠窜。
跑不快的鬼被哈迪斯的黑色雾鞭抽打飞开, 碎成一片片的雪花, 那是他们扬起的骨灰。
泊瑟芬一个怕鬼的人,愣是被逼出了同情心,觉得鬼真他大爷的惨。
然后她默默地挪动一下坐姿,离身边这个凶残的神远点,原来邪恶冷酷的心灵真的可以比鬼还可怕。
可是当她企图坐远,哈迪斯却敏锐地轻侧过头,似乎她每个动作都是一个开关,远离就是打开他阴冷的一面。
这个时候泊瑟芬就会自动, 勉强将身体重新移到他那边,打开他温柔的性格,他果然满意地继续用黑色的鞭子去抽开那些挤着路的鬼魂。
马喷着怒焰,照亮了道路,很快一条弯曲的大路出现, 在尽头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在朦胧的绿光中, 露出显眼的轮廓线。
是一座神庙, 她曾经在旅游图册上看过这种旅游景点,白色的石英块长楼梯, 三角形的斜坡屋顶跟长方形的主体结构。
可惜因为对那个旅游点不感兴趣,她也只是匆忙翻过。
而眼前这座神庙显然超出了任何图册的描述,它就如同一座冷白的山峰, 无数高到让人畏惧的石灰岩圆柱, 立在厚实的地基上, 将神庙外围的建筑体支撑起来。
通往神殿的大阶梯上积了层灰色的尘埃, 孤寂的方形祭坛安静立在门外,缺了一个角,落了满地的碎石。
马车快速飞上阶梯的时候,坐在车上的泊瑟芬只觉得大量的柱子跟高长的外墙,无声拥挤而来,占据了她所有视线范围。
她的手指忍不住按着座位的扶手稳住身体,呼吸也跟着屏住。
神庙建造得过于庞大,简直不是人力能完成的,立在黑暗中感受不到半丝辉煌的美丽,只有铺天盖地的威压感,将胆小的人压迫得抬不起头。
这里是破败的,如巨兽骸骨躺卧而下,气势惊人。
“这是冥神受祭祀的场所。”哈迪斯漠然地说,他用鞭子甩了马匹一下,黑马鼻子飞射出焰火,落在吊在门檐下的铜灯里,光明照亮了四周。
泊瑟芬也看到满是裂痕的祭坛上,没有浓厚的血液痕迹,好像从来没有人在上面献祭过牲畜。
马车毫无顾忌撞开了神庙的大门,冲入了门厅,进入了主殿。
黑马嘶吼着,将所有的灯都用火苗点燃。
空旷的内殿尽头一尊高达数十米的雕像出现,它安静坐在王座上,曲卷的头发垂落在肩头,舒展的扇形叶片缠绕成生机盎然的冠冕形状,戴在他头顶。
能看出花冠跟衣服都贴满了金箔,却因为年久失修而让金粉褪色,露出里面的大理石纹路。
雕像的上半张脸藏在阴暗里,深邃的眉眼看得出一开始上了色,又被时间剥下去。
长得很像哈迪斯。
泊瑟芬坐在马车上,仰着头看着这个神像,一时被震撼得语言匮乏,只能想到如果每天来瞻仰一次,肯定能治疗颈椎病。
难道哈迪斯让她来这里了解他建造这个神庙多不容易,确实不容易,都破落成这个样子肯定没有香油钱,估计当初投入的建筑工程款亏到喂狗了。
她忍不住同情看了一眼哈迪斯,结果却发现他抖了抖缰绳,又拽撮了一下,似乎在揉软绳子。
难道是绳子太硬,他扯着手痛吗?
哈迪斯突然语气冷硬说:“拿着。”
然后下一刻,泊瑟芬的手指被他掰开,塞入了掌控马车的缰绳,他也跳下车子,手里化出雾鞭。
泊瑟芬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意识到什么,刚要跟着跳车。
啪……
哈迪斯手里的鞭子抽到马匹身上,暴躁的大马立刻嘶吼一声,疑似在骂街。
泊瑟芬懵了,她连忙大喊:“等等,我不会驾车,哈迪斯。”
她除了自行车跟「小黄车」,啥车都不会开。
可是来不及了,泊瑟芬只觉得手指一紧,马癫狂着往前飞奔。她就像是赶鸭子上架的那个架子,身体僵着,眼睛呆滞,眼睁睁看着黑马在神像前绕个弯,冲着侧边的墙就撞过去。
她最后冒险回头,看到哈迪斯安静站在神像下,刚燃起的焰火照亮了他修长高健的身形,映得黑色的眼里有光尾在流转,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响起。
“是你祈求了解我,神庙内有我留下的记忆,你可以驾驶着马车进去看看。”
记忆还能留在脑子外面展览?你们神也真会玩。
泊瑟芬拉着缰绳,终于忍无可忍再次大喊:“我说了,我不会驾车啊!”
这不是看不看的问题,而是要撞墙了。
她话语刚落就眼眼睁睁看着马头融入了墙,接着是鬃毛跟身躯,最后是她跟马车。
她入墙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猛然一坠,就看到漫天星辰在眼里倒悬翻转,星埃碎开化为无数的画面,马车失控撞入其中一个碎片里。
当马车消失在壁画里的时候,哈迪斯才走过去,一幅一幅用神力绘制出来的图案,在他面前展开。
在黑灰的尘埃后,面目狰狞的巨人抓住一个急于逃窜的婴儿,掐住他的神力,压碎他的内脏,张开深渊般的大口,将婴儿吞噬进去。
这是他诞生之初看到的第一个画面,以弑父之罪,投入父亲的腹部囚笼。
来到冥府后他建造神庙,绘下了大量的回忆,只要有香火滋养,那么就会不断净化他身上的污秽,推迟他被死亡吞噬陷入彻底沉睡的时间。
可是随着宙斯的子孙变多,势力变大,奥林波斯神开始侵占冥神的信仰地盘,导致无数个祭祀冥神的节日都变成奥林波斯的战利品。
哪怕现在偶尔有祭祀冥神的活动,也变成以驱邪为主,因为冥神无法赐福就被抛弃了。
冥王自然也被宙斯引领的人类抛弃。不管是花月节或者塔耳格利亚节,人类都不会崇拜哈迪斯,而只会驱赶他。
就连游走在生死之间的赫尔墨斯,手里的盘蛇杖都是用神圣的羊毛擦拭过,好拥有驱赶死亡的力量,免于自己遭受到冥府气息的污染。
这是一块神跟人都恨不得逃离的黑暗土地,自然也不会再有祭祀的香火。
哈迪斯看到壁画上,开始出现光亮,是泊瑟芬掉入的地方。
她的生机太过鲜亮美丽,给失去香火而变得黯淡的记忆之画,点缀上绚烂的色彩。
哈迪斯忍不住伸出手指覆盖上那个光点,感受她净化他的力量,可惜……
他早已经跟死亡融为一体,她每一次净化,就是在掠夺他的力量。如果她将他身上所有的污秽净化掉,他的力量也消失了。
哈迪斯突然指尖一抖,心口因为异样的情绪攻击而绞成一团。
连无害的记忆,都能让她这么害怕?
一点当神的威严跟强势都没有。
本性冷酷鄙视弱者的神明嫌弃地想着,可是脚步却忍不住迈开踏入墙里,融入记忆中去寻找那个企图了解他的少女。
——
泊瑟芬整个人倒着,插在一块柔软的地方。
马车被疯马拖走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她一脸生无可恋成为一棵葱。哈迪斯这是在报复吧,她只是想口头了解他,他却直接将她扔到墙里,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也太独特了。
泊瑟芬头昏脑胀站起身,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灰暗的空间里,她看到头顶上一条条宽阔的道路交缠在一起,而她所处的地方也是其中一条路。
她的用脚踩了踩地面,软的,是什么材质做成的?
泊瑟芬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怎么了解哈迪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就不能整点正常人能看东西吗?”
泊瑟芬突然感受到脚下的路在蠕动,柔软得接近恶心的触感,让她无法控制开始发抖,她看到数量众多的道路变成了吃人的舌头,交缠抖动起来。
这种能崩断人类神经线的视觉冲击,让泊瑟芬第一次觉得,原来她穿越只是这场冒险之旅最贫乏的一幕。
惊吓竟然是阶梯状袭来,一阶更比一阶高。
泊瑟芬终于大叫一声,抱头就往前跑,脚下像是踩着烂泥又湿又黏,好几条舌头撞到一块,在她头顶上发出巨响,导致她耳鸣直接踩空。
泊瑟芬摔到一堆网状的肉色绳子上,她挂在这些如蜘蛛丝重叠起来的软绳上,耳边传来有规律的轰鸣声。
咚咚咚,像是什么巨兽的心跳在震动。
就在她不知道要怎么摆脱这种危险的时候,就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在网纠缠的中心,一个蜷缩的身影安静地沉睡着。
泊瑟芬摇摇欲坠地又抓又爬,来到这个身影面前。
是个孩子。
他看起来两三岁左右,黑色的发丝垂在他圆乎乎的脸颊边。柔软的四肢被软绳捆着,皮肤都勒出了大片的伤痕。
简直就是虐娃大型家暴现场,可怜到泊瑟芬哪怕知道这个孩子很奇怪,也没法不产生同情心。
不过哈迪斯让她看这些干什么,这娃是谁?
泊瑟芬茫然盯着眼前这个孩子,却看到他的睫毛突然动了下,露出一双软萌纯洁的眼睛。
他满脸刚睡醒的起床气,不悦皱起可爱的眉头,刚要张嘴对她说什么,却猛地将脸皱成包子褶,无法控制地张嘴哈秋了一声。
泊瑟芬一瞬间,仿佛看到企鹅挥着短手,猫咪打了个滚,小狗嗷呜一声,樱桃小蛋糕,都是萌。
他突然说:“他要吐了。”
泊瑟芬才回过神,就感受网绳剧烈摇晃起来,灰暗的空间地动山摇发出咕噜的声音,而挂在网中间的孩子也骤然下坠,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伸手,提住他的小腿。
倒着的娃一脸淡定地抬头,似乎无法理解她在干什么。
泊瑟芬也无法理解自己的手为什么那么快去拽他。
可是当她看到那孩子麻木的脸色时,突然意识到自己人性的一面,还没有烂到对一个遇到危险的孩子视而不见。
但是救到手后,才知道这不是一个理智的行为。这家伙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要是披着人皮的妖怪呢?
泊瑟芬犹豫下,刚要松开手,却听到他像是才反应回来轻问:“你是想救我吗?”
平静到麻木的一句话,却听出了不可思议的情绪,似乎别人救他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
泊瑟芬愣了愣,却发现那个倒栽葱的孩子突然轻易从她手里溜走,他不知道何时伸手抓住她的衣服,整个人蜷缩在她怀里。
泊瑟芬就像是误入电影院,正在看一部没有翻译的不是她买的票的电影,两眼抓瞎。
她终于想起问:“你是谁?”
孩子揪着她不放,低声回答。
他的声音太软太小,泊瑟芬凑近一听,却发现自己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挤飞上去。
她看到那错综复杂的网,拱起蠕动的各种软路,渐渐在她眼前铺开。这是一个怪物的内脏,而不是建筑空间。
泊瑟芬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痛苦的嚎叫震懵了耳朵,本能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没有看到他仰着柔软的脸,眼神带着奇异的情绪看着她。
头顶传来了光亮,她一下从那个密封的空间飞出去。
然后她看到自己脚下,一个面目狰狞正在呕吐的巨人将大地锤出裂缝,他撕心裂肺大吼:“瑞亚之子们,我要剥夺你们的荣耀与力量。”
泊瑟芬骤然想起了哈迪斯曾经说过,他是被他父亲吃下去,又吐出来的。
难道……
泊瑟芬低头看向那张萌圆的小脸,试探问:“哈迪斯?”
哈迪斯紧绷着脸,冷淡说:“这是我的诞生。”
如果是平时的哈迪斯她还觉得这个表情可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瞅着这么张小圆脸,她愣是怕不起来。
巨人在他们面前突然破碎,怀里的孩子突然重力推了她一把,让她坠入无数的尘埃里。
她眼瞳倒影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孤独的小哈迪斯也渐渐飞散开,这就是他的记忆吗?
悲惨的童年,却又诡异到让她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同情他好,还是觉得他的经历奇葩好。
泊瑟芬眼前又一黑,本能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什么,指尖立刻碰到冰冷而黏腻的东西,冷色的光与金色的液体顿时映入眼瞳,她看到了自己伸出的手碰到一把厚钝的长剑。
剑身擦过她的手指离开,砍向前方一只恐怖大脚上,金色的液体飞溅开来,落在沸腾的大地上。
这是什么?
她顺着液体的弧度看上去,就看到一个穿着青铜盔甲的男人背对着她,黑发张扬,骁悍强壮的身躯比那只巨大的脚还来的让人恐惧。
他回过头,古铜色的面容坚毅冷峻,手里的直剑骤然袭来。
泊瑟芬受惊地闭上眼,却听到身后传来了洪钟般的惨叫,一个巨大的身躯从她身后摔下去。
然后一双滚烫潮湿的手,贴上她的脸颊皮肤,温柔的指腹擦过她的耳朵,带出她敏感的轻颤。
泊瑟芬睁开眼,看清楚了这个半蹲在她面前的男人的脸,“哈迪斯。”
怎么皮肤变黑了?
哈迪斯满头乱发,身披青铜,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金色的血液从他的指甲上落到她的皮肤上。
“这是众神之战。”
说完,他单手将她拦腰抱起,轻松让她坐在强壮的手臂上,让她看清楚战场,入眼就是高耸入云的巨人们将山峰扛起,扔到高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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