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1/2）

门都已经彻底关上, 小长生的眼睛依旧睁得圆溜溜的，忍不住地盯着那扇门看，紧接着，他就听见了闻斯年的声音。

“——别看了。”

“！”

他立刻回头, 看见闻斯年从房间里一瘸一拐地出来。不过对方很努力维持了走姿的正常, 没有显得太过狼狈。

“你的腿怎么样？”

小长生又问了一次。

他的眼神中带着很明显的担忧，毕竟前不久闻斯年才把受伤的跟腱养好, 这下又受伤了。

“小事, 过两天就好了。”

闻斯年不在意地摆摆手。

他去了一趟杂物间, 似乎在清点物资。秦长生觉得奇怪，因为今天好像所有人都对物资很关注。他也迅速收拾好厨房走进去站在闻斯年旁边。

这屋子里的东西有一部分是闻斯年父亲——闻景留下来的，虽然当时赔了死去的队员家属不少东西，但他还是为闻斯年这个儿子留了一些生存所需。

剩下的另一半就是叶云帆他们缴获德里克队伍，以及秦长生储备在地下运输隧道里面的东西。

“怎么了？”

“.”

闻斯年沉默片刻, 忽然开口问：

“秦长生你觉得.他们两个人怎么样？”

“很好啊, 跟你和闻叔叔一样, 都是好人。”

这个答案小长生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 但说完他顿了顿, 问闻斯年，

“今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你们看起来都好奇怪。”

“.那个十五，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闻斯年和秦长生不一样, 后者是在一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下长大的，现在依旧保持着属于孩童的天真和善良。但闻斯年一出生就生活在基地里，十岁就开始跟着父亲进入沦陷区。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过队伍里的尔虞我诈, 见过大规模的群体厮杀劫掠。

所以闻斯年现在看着稚嫩, 他已经拥有了成年人的思维, 也有了这个时代专属的极强戒备心。他很清楚十五跟自己是同一种人，或者说，对方比他更无情冷漠。

“今晚.他来救我了。”

这着实是闻斯年没能想到的。

如果说只是叶云帆来救他，闻斯年倒也不会这么意外和震惊，但换成十五，那就有点太奇怪了。

虽然同行了一个月，但他们双方的关系其实很脆弱，几乎完全是靠着叶云帆来维系的。

叶云帆.闻斯年也觉得那个人很奇怪。对方看起来可比十五奇怪得多，有一种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虚无感。

就好像在一片恶臭的垃圾堆里面，忽然开出了一朵干净又漂亮的似的。

“他救了你？那不是很好吗？”

秦长生不太懂闻斯年在想什么，被人救了还不开心。

“你该谢谢十五先生才对。”

“.嗯。”

闻斯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储物间跟另外两间卧室隔了中间一个客厅，加上门也关了，所以彼此的对话很难被听见。

只是这时候，闻斯年仍旧压低了声音：

“我今天去见一个熟人，我父亲的熟人，他说有了一些关于我父亲的消息，他还活着。”

那个熟人就是齐老头，他的全名叫齐卫。

其实叶云帆的长期身份证明的确要紧，但也不是今晚非去不可。闻斯年之所以这么着急去地下黑市，其实更是为了探寻父亲的消息。

当初他父亲被带走，一直没了后续，在这个世界，失踪基本就等于死亡。再加上当时有德里克在外面虎视眈眈，闻斯年才一直不敢回基地。

但现在不一样了，德里克小队被十五和叶云帆杀死了。他们一行人开着德里克的车回来，就相当于向所有人宣告了强大的实力和胜利。

所以这段时间暂时不会有人来找他们麻烦。

这也是闻斯年邀请那两人留下来同住的原因，在找到父亲之前，他需要短暂的庇护。

同时免费提供住所，提供基地信息，充当向导，这些是闻斯年给予他们的回报。

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方式，或是强取豪夺，或是利益交换。有的心照不宣，有的则是赤裸裸摆在明面上。

秦长生显然没有想那么多，他也不会那些弯弯绕的东西，此刻只是单纯为闻斯年高兴：

“真的吗？那闻叔叔现在怎么样？”

“他还有点事情，暂时不能回来。”

闻斯年摇摇头，

“未来几个月，基地可能会发生一些大事.”

说到这，他忽然眼神复杂地看向秦长生，

“或许你不该跟着我来基地，这里没有你想象的安全。”

“可是闻斯年，现在有哪里是绝对的安全呀？”

秦长生不在意地笑了笑，

“地下运输通道已经被人发现了，说不定之后还会被异种发现。”

当初德里克就是抓住了一个秦长生的熟人，然而当初生活在地下运输通道然后又跑出去的人，可不止一个。

“祖母守着的东西已经托付给叶先生了，我也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那里。我想出来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找一找祖母到底是为了什么在那里守了一百多年。”

秦小诺二十出头的时候就藏在地下运输通道了，她去世的时候一百三十岁。

的的确确，是守了一百多年。

“嗯，不过我也知道自己很弱。弱小的人，在外面的世界活不久。”

秦长生的语气并不自卑，也不畏惧，反而坦荡，

“但离开那里是我自己选的路，死在前行的路上，好过于死在无望的等待中。”

“.”

储藏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嗒。

忽然间，秦长生抓住了闻斯年的肩膀，开口道：

“刚才你说的那些事应该很重要，可是我只是个普通人，脑子也不聪明，没有办法帮你。”

他语气很认真地说，

“或许你应该跟叶先生他们商量，他们救了你两次，至少，闻斯年你也试着相信他们两次吧。”

“.”

闻斯年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好。”

秦长生很高兴，立刻转身开门：

“那我现在去”

“等等！”

闻斯年一把拉住他。

“明天，明早再说。”

“？”

秦长生诧异：“为什么？”

闻斯年憋了半天，说：

“.他们都关门了，应该已经睡了。”

“噢，也对。”

秦长生认同地点点头。

但实际上，叶云帆和十五并没有睡。

他们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当然，叶云帆是坐椅子的那个。

“.”

他们已经面对面坐了好一会儿了，谁都没说话。

至于原因，叶云帆是觉得窘迫，而十五则是喜欢欣赏他的窘迫。

尤其是现在叶云帆没有戴口罩，即便表面强装镇定，但那份无措，窘迫，心慌意乱依旧很明显。

“那个.之前的事”

最终还是叶云帆先开了口，毕竟是他先把人抱起来，先用触手扯乱了十五的衣服，先亲上去。后面浴缸里的事，他虽然口头拒绝，但也是半推半就，是享受的一方。

十五的表情很淡定，他微微偏头，问：

“什么事？”

“.”

叶云帆喉结微动，补充解释道：

“就是，之前在二楼房间里在浴缸.”

他实在无法描述具体，只能用地点作借代。

尤其是这发生得着实突然，他根本没准备好。或者说，他的确察觉到了自己对十五有一些超越友谊的好感，但是却从没想过会突然进展到这么私密的地步。

正当叶云帆组织语言，想要妥善捋一捋他们之间的关系，并将这件事妥善处理的时候。他忽然听十五问：

“你还想再来一次？”

“.？！！”

叶云帆浑身一僵，好像脑子都懵了一秒。

不！

当然不是！！！

可明明说出了否认的话，但叶云帆还是无法克制地被十五简简单单的一句询问勾起了努力藏起来的回忆。不仅是回忆，还有身体里每一根感觉神经残留的快感余韵。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里，就好像有无数个小勾子，落在心尖最敏感的位置。

“不，我只是想问”

叶云帆偏过头，避开了少年的视线。这个细微的动作莫名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当时为什么没拒绝我.你知不知道这个不能跟至少不应该和朋友做。”

“因为我想帮你。”

十五这句话的重音落在“你”字上。

中文是一门特别的语言，同一句话，说话人的重音落点不同，可能代表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

至于叶云帆的后半句话，十五当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性观念很开放，或者说是混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都能随意来一发的混乱。

但十五没有回答后面那个问题，而是问他：

“那你觉得怎样的关系可以做那种事？”

“恋人，或者结婚关系。”

这是叶云帆的答案，也是个有点保守和传统的观念。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刚刚回答完这个问题，就听见十五追问道：

“那如果今天换作是我，你会用同样的方式帮我吗？”

“.”

叶云帆忽然一怔，他被问住了。

十五表面上看是个不通人情只会战斗厮杀的异变者战士，但实际上他只是观念和认知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束缚，其实脑子相当聪明。

不论是对战斗局势和时机的判断，还是对人心的洞察。

——他都很擅长。

十五用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让叶云帆给一个直接的结果，然后从这个结果中延伸出两个选择，变成第二个问题。

如果当时他们两人的身份处境互换，按照叶云帆的认知和观念，对方若是愿意用同样的方式帮忙。也就代表着叶云帆认同他们是恋人，或者未来会结婚的关系。

如果不愿意，那就是拒绝。

“我”

叶云帆很明显也意识到了——

这个会与不会的选择中隐藏着更深的回答。

但这并不是令他最震惊的。

因为如果换作别的朋友，叶云帆第一反应是帮对方制造一个安全的环境，守在外面不去打扰，或者尽力想办法寻找解药。

毕竟帮忙可以有很多种方式。

朋友，自然有朋友的帮忙方式。

可.如果受到药物刺激影响的人是十五，叶云帆忽然就不确定了。

这个不确定，也就是答案。

——他会的。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把锤子，在叶云帆的后脑重重敲了一下。那点原本只是朦胧的好感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他是喜欢十五的。

不是单纯当弟弟的喜欢，是想要亲吻，会因为对方而产生欲.望，想要建立恋人关系的喜欢。

只是叶云帆动了动嘴唇，却没给予肯定的答复，而是转移了话题：

“可是我我不会留在这里太久。”

他垂着眸子，依旧避开了十五的眼睛。后者一怔，追问道：

“你要去哪？”

“.”

叶云帆轻轻摇头，总算肯抬头看他，

“不论我去哪，你都是要回熔北的，不是吗？”

“十五，那里是你的家，是你长大的地方，而且你妹妹也还在那里。”

叶云帆知道十五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很在乎，时时刻刻牵挂着的亲人。

“.”

十五抿紧了唇线。

他妹妹在那里没错，可熔北

“熔北不是我的家。”

十五的目光忽地有些冷，但那份冷意不是冲着叶云帆，因为他很快就垂下了眸子。

这次换他避开叶云帆的视线。

“我我和我妹妹，出生在中央基地，是被熔北买回去的。”

这是十五之前未曾告诉叶云帆的，他只是跟对方说自己来自熔北。

“中央基地也不是我的家。”

他语气淡淡补了一句。

“中央基地是所有基地里面最大的，安全性也是最高的。它掌握着最新的人造子宫技术，拥有庞大的女性数量，可以大批量地孕育婴儿。所以中央基地有一项特殊产业就是大批量的人口买卖。”

十五没有刻意仔细描述他的过去，只是简略地描述了一下中央基地的特殊产业，点到即止。

“南方基地和中央基地也建立了长期交易，北区就有专门的买卖市场，不过那里应该都是被挑剩的，资质不会太好，或许还有疾病残疾，各种缺陷什么的。”

因为被买来的那些孩子，会先测试是否能成为异变者，如果不能，按照外貌外形区分，漂亮一些的会提供给上层人士，次一些的就安排去做劳力。再次一些的就流入底层市场。

十五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仿佛这些都是很普通，很正常的事情。但越是这样的语气，叶云帆受到的冲击就越大。

他很难想像，或者无法想象。

“.”

叶云帆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找不到任何语言回答。

原来没有规则，没有法律，没有秩序的世界是这个样子。

所有的弱势群体，甚至普通人都不再是人，是可以买卖，奴役，蹂/躏，甚至屠宰的牲畜。

十五轻轻握住他的手，语气艰涩：

“旧日的繁华时代已经沦陷，幸存者基地是相对安全的地方。但这么多年过去，就近沦陷区的生存资源越来越少，异种越来越多。”

这么久的相处让十五很了解叶云帆，他了解对方的温柔，也了解对方身上那份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善良。

但这样很难活下去。

就算拥有强大实力，像叶云帆这种人，也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中活得快乐。

因为他会因为别人的痛苦而痛苦。

“杀死人类，总比杀死异种容易，从同胞口中夺食，总比从异种口中夺食容易。所以异种杀人，人也杀人。但人类又要繁衍下去，所以中央基地依旧会源源不断地卖出大量的孩童。”

十五就是那些孩子之一。

只是他不怨恨，不能怨恨。

因为这个世界，这里的所有人都认为这很正常。

正常的事情，凭什么怨恨？

甚至他们对十五说，你还得感激涕零才对。

没有他们你不会出生，没有他们你不会得到珍贵的异变源，也不会变成如此强大的异变者。

所以你一辈子为基地而战斗，一辈子为基地而奉献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有的基地大多都是这样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十五所经历的一切，他所看见的，所听到的，都印证了这句话。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的，它的运转方式就是资源的争夺。那些极少数人的好日子，都是建立在别人血淋淋的骸骨上。

“所以叶云帆，你要去哪里呢？”

“.”

叶云帆理解十五说的每一个字，也确认对方说的都是事实，但这时他却松开了十五的手。

叶云帆说：

“也许希望很渺茫，但我想回到我的故乡去。”

回到那个有强大祖国靠山，有法律和秩序，有和平与安宁的世界。

“那里没有异种，不能杀人，不能买卖人口，因为那都属于犯罪行为，会被法律严惩。所有的孩子都可以受到基础的教育，他们会被好好保护起来。”

他看着少年过分年轻的面孔，露出一种温柔又难过的笑，

“十五，如果是在我的故乡的话，像你这个年纪，应该还在念书，学习很多知识，有关心你的老师，有交好的朋友，能够无忧无虑地玩乐，不必担心生存的问题。”

“.”

十五不明白，甚至无法理解叶云帆描述的世界。

“你的故乡在哪？”

叶云帆没说是另一个世界，他只说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具体在哪，怎么回去我也不知道，所以一直在找。不过有很大可能我最后也找不到，但十五.”

叶云帆安静地注视着他，蔚蓝的眼底晕开了一种很晦暗的颜色。

“很抱歉我们未来的路不是同一个方向。”

“.”

十五愣住。

叶云帆没有等他的回答，起身打算往外面走：

“既然你已经找到熔北的同伴了，应该之后都是要和他们一起的。不过今晚太晚了，你就在这好好休息，我出去睡客厅沙发。”

他说完，走过十五身边时，忽然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嗒——

“等等。”

十五知道叶云帆刚才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

对方在说，他们没有未来。

可是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谁有确切的未来呢？

但同时十五也很清楚现实，就像他不可能抛弃妹妹一直跟着叶云帆一样，对方似乎也不会放弃那个所谓的幻想故乡而跟他一起回熔北。

即便十五出身熔北，他也并不喜欢那里。相比而言，至少叶云帆的幻想故乡听起来很美好。

“不用了。”

十五站起身，随着这个起身的动作，他好像把一切翻涌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声音变得格外平静，

“今晚的事不小，我得回去了。”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