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现(1/2)
朱厌悠哉哉道:“你是她的随侍?东神帝君安排你跟来的?好生保护她即可, 不必多此一举,我与她朝夕相处十三年,哪会分不清楚?她别说化作男子,便是扮做一块石头, 我也认得出。”
落摇:“………………”
认得出个鬼。
妖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大聪明。
落摇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朱厌只当她被看破后恼羞成怒, 心情颇佳道:“劳烦你给东神帝君带个话,我既来了三界山, 便是一心一意对她, 绝无二心。”
落摇听得后脊梁发麻, 心想爹爹才不会信你的鬼话,爹爹只是实在没招,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落摇深吸口气,道:“言尽于此,爱信不信。”
朱厌笑眯眯看她。
落摇顿了顿, 又道:“银索是无辜的, 你日后莫要迁怒于他。”
朱厌:“我怎会迁怒于她?这二百年我日日反省, 只想好生弥补, 她做什么我都是甘愿的。”
鸡同鸭讲!
不可理喻!
落摇拂袖离去!
回了锦书院, 落摇早膳吃到一半,又忽地撂下筷子,没好气道:“朱厌是不是有病!”
她越想越气, 食不知味。
她好生和他坦白身份,哪成想他居然不认。
小遮小声道:“那个……朱厌他素来多疑。”
落摇努力平复着情绪:“也是。”
朱厌那性子,她也明白。
他身为妖皇最小的儿子,却赢过了一众哥哥姐姐, 靠的不只是高深的修为。
生在那样的环境, 朱厌生性多疑, 谁都不信。
他无法相信送到眼前的事实,只相信自己查出来的。
落摇直白告诉他,在他眼里反倒成了一场拙劣的谋略。
偏偏落摇又没法自证,更加重了他的疑心。
落摇这一番误打误撞,别说袒露身份了,只怕自己真释放了至阳之力,朱厌都难以相信。
朱厌骗人骗久了,反倒无法相信旁人会这么轻松地说真话。
分明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在朱厌那里,成了阴谋。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落摇想通这些,也懒得生气了,说道:“先这样吧,若朱厌事后迁怒银索,我再出手护他。”
小遮道:“那主人得快些弄到一把伞剑。”
落摇:“明白。”
想从朱厌手下救人,只靠那些个小法诀是不行的,她需要一把伞剑,哪怕是“豆芽菜”,好歹能让她施展术法。
今日起太早,距离传送阵开放还有一会儿。
落摇做到桌椅前,翻看之前命相六十四解的笔记,为接下来的三十六外命打基础……她看着看着,忽觉一阵沁凉,抬头时看到了窗户边的黑纸鹤。
黑纸鹤骄矜地停在窗棱上,不肯踏进房屋。
小遮说它物似其主,倒也不假。
落摇嘴角弯了弯,伸手去碰它,黑纸鹤展开,里面竟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小遮:“这什么意思?”
落摇将黑纸举起,放在竹灯下细细看了看,本以为是用黑墨写的,显不出字,哪知透着灯光看半天,也看不到丝毫痕迹。
小遮纳闷道:“哪有给空白纸鹤的?”
落摇略作斟酌,莫名懂了,她回信问道:“陛下今日入学?”
黑纸鹤来得倒是快:“嗯。”
“不知入学后该如何称呼陛下?”
“白夜。”
“我上午有事,下午再陪你选课,可好?”
“不上课。”
“那行,我们去试练塔做高阶任务。”
“动静太大。”
“你别出手,交给我就行。”
“好。”
他俩来来回回的纸鹤通信,直把小遮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个空白黑纸鹤,主人就懂他心思了?
一页纸最多不过四个字,主人也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哪是才相识几日的模样,分明是认识了几百上千年的故交挚友!
小遮:“主人!”
落摇:“?”
小遮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它跟了她整整三百年,哪会不知道她与夜清素未相识……于是,它从质问变成了慨叹:“这难道就是……亲着亲着便心意相通了吗?”
落摇:“???”
小遮:“你和他每夜亲密接触,简单来说就是亲着亲着……”
落摇差点没掐灭了这小火苗:“住口!”
一回生二回熟,落摇径直去了炼器坊。
蔡工头见她来了,喜上眉梢:“正等你呢!”
“师姐早。”落摇脱了外衣,换上更便捷的工服,轻松拿起了那重重的打铁锤。
蔡工头饶是昨日见过,此时也是眼睛一亮:“人比人真是没法比,你这手腕瞧着比我还细,哪成想力气比我还大!”
落摇:“我毕竟是体修。”
蔡工头:“这里的体修多了去了,像你这般纤细瘦长还力大无穷的,从未见过。”
落摇眨眨眼,道:“实不相瞒,我是服用了美颜丹,等药效散了,我一身腱子肉能吓死师姐。”
蔡工头被她逗乐:“你若买得起美颜丹,还用到我这来打铁?”
“师姐,人不可貌相,万一我是那来体验生活的大小姐呢。”
“人家大小姐想体验生活,顶多去开铺子,哪有你这样撸袖子打铁的!”
她俩说说笑笑间去了打铁房,角落里几个妖族大汉不怀好意地盯着落摇。
蔡工头额外喜欢这小女仙,人美嘴甜还力大无穷,去哪儿找这般有趣的小师妹,她乐意多给她些补贴,便道:“你要学分不?”
落摇诧异:“师姐这里也能修学分?”
蔡工头:“当然!炼器可是人族的主业之一,自是有学分的。”
落摇饶有兴致地问道:“是按日常任务给学分吗?”
“这样吧,工钱你照领,我每日再给你记上三个学分。”
“多谢师姐!”落摇又道,“我这个月学分满了,可否记到我朋友身上?”再去转移学分的话,还有手续费,这样更轻省。
蔡工头:“行,你晚点带朋友过来就行。”
虽说只有三学分,但不要白不要。
别看现在只值三十灵石,等到了月底,三百灵石都未必买得到。
落摇也没急着给夜清送信,而是先把手头的活计做好,酣畅淋漓地打铁一整天。
结算工钱时,蔡工头直夸她能干,原本该是二百灵石,硬是给她抬到了四百灵石外加说好的三个学分。
落摇先送了个纸鹤出去。
-
长生峰上,白藏正给夜清汇报昨日那几个偷袭人的身份……就见一个白色小纸鹤飞了进来。
白藏噤声。
夜清隔空点了纸鹤,本以为是文字,哪成想少女清甜的声音响在了空茫的峰顶:“劳烦陛下来一趟万象峰,我这里有三个学分给你。”
白藏:“???”
什么鬼,三个学分是什么玩意,怎么敢让……
夜清起身道:“我去一趟万象峰,魔域的信笺,你看着处置。”
白藏先是一愣,而后应道:“是。”
直到身旁无人,幽幽冷风袭来,白藏才慢慢回过神……
等等,陛下去哪儿了?
万象峰?
去干吗?
不会是取那三个学分吧!
长生峰顶,鬼圣白藏在风中凌乱。
-
落摇专程去接夜清,她想过他会变幻容貌,甚至还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担心自己认不出来。
然而,这顾虑十分多余,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万象峰财大气粗,有多处传送阵,挨近炼器坊的这个传送阵前没什么人,偶有一两个妖族路过,也都诧异侧目,却又在看清后快步离开。
落摇一眼就看到了夕阳下一袭黑衣的男子。
他站在薄薄夕阳下,身量高瘦,有着鬼族特有的缥缈空幽,肤色哪怕在潮红残阳下也显得冰冷透白,长发只松松绑了个缎带,发丝垂在脸庞,意外柔和了凌锐的眉眼,让那强烈的压迫感骤降,透出了些许少年气。
说起来……
夜清的年纪其实很小。
他生于幽荧,年龄尺度的衡量方式应该与古神相当。
神族的三百岁相当于人族的十七八岁。
古神的六百岁也相当于人族的十七八岁。
这么算……
他俩其实同龄?
落摇心下莫名松快,只觉眼前这扮做“少鬼”的魔尊,越发无害。
“白夜?”
“嗯。”
落摇几步走近他,细细打量半天,又忽地靠近了,压低声音道:“你这模样也太好看了,路过的妖族瞧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你既已幻化模样,何不让自己丑一些?”
夜清:“……”
落摇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有沉迷美se似的嫌疑,改口道:“那个,我是说……就大众审美而言,你这脸太惹人瞩目了,不符合我们从四支和少鬼的低调气质……”
她话没说完,夜清垂睫看她:“你来。”
落摇:“啊?”
夜清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面前:“你可以调整。”
落摇这才懂了他的意思,他这幻化术实在厉害,竟可以任由她的拨弄来肆意改变容貌。
“那个……”落摇只觉指尖发烫,嗓音也有些干涩,“我们换个地方。”
夜清:“嗯?”
落摇别开视线,说道:“这里只是人少,又不是没人,你这脸变来变去的,想吓死谁。”
说罢,她拉起夜清的手,带他去寻一个偏僻之处。
万象峰上建筑林立。
约莫是峰主的喜好,这位出身自人族首富之家的大小姐,来了三界山上,也保持了惯有的风格,将这峰顶打造成了人间界的繁华地,建筑风格都和富庶的京华城如出一辙。
落摇拉着夜清,七拐八拐就进了一个无人小巷。
小巷两边是高墙,也不知是什么铺子,足足有三四层楼高,因着商业街的地皮昂贵,楼间距很小,这小巷口也就融纳两三人并行。
巷口中光线昏暗,平日里也未必算得上干净,只是近日刚下过雪,屋檐上堆满雪,墙面冰凌凌的,脚下也是一片白,冷是冷了点,却显得洁净。
落摇松了手,望向夜清:“我看看啊。”
夜清垂睫,一眼跌进她亮晶晶的双眸中。
往事汹涌而至,让他有些许恍惚。
“你太高了。”落摇认真帮他研究,“先让个子矮一些。”
夜清回神,黑睫颤了颤,低低应了声:“好。”
他原本比落摇高了二十多公分,略作调整后,也还是高一些,不过差距没那么大了。
落摇满意点头,这下不用仰头看他了,她又问:“当真让我来?”
夜清:“……”
落摇嬉笑道:“若是不满意,我可不负责。”
夜清忽地握住她的手。
落摇嘴角的笑一僵,她心莫名一晃悠。
夜清的手指没有变化,还是原本的样子,骨骼分明,冷白如玉,明明该是沁凉的,可握着她的掌心竟透着股灼人的热度。
他拿着她的手,竟直接放到了自己的面颊上。
指尖碰到肌肤,落摇屏住呼吸。
“我不懂这些。”夜清定定地看着她,“你怎样都……”
他话没说完,巷口处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无礼地吹口哨和调笑声。
“哟,在这干吗呢。”
“我还纳闷呢,一个女仙族怎么会去炼器坊赚那份辛苦钱。”
“感情是为了养小白脸啊。”
一阵哄堂大笑后,三个身形魁梧的妖族堵在了小巷唯一的出口处。
他们穿着窄袖短打,皆是炼器坊的工服打扮,各个都有七八尺高,又因为是体修,身上肌肉虬结,瞧着很是骇人。
落摇不认识他们,也不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瞧着像是炼器坊的人……
为首那个她似乎还打过照面。
她有得罪他们吗?
她都没和他们说过话吧。
妖族体修看了看落摇,又看了看夜清,他先是眼底闪过惊艳,细看后又很是鄙夷:“要我说,就该把鬼族驱逐出魔域,这帮家伙毫无底线和尊严,丢尽了魔域的脸!”
“人族本就低贱,化成鬼后不仅本性不改,还变本加厉。”
“这‘少鬼’生得倒是好看,也不怪这小女仙为他卖力打铁。”
“一个男人,自甘堕落,恶心!”
周围空气冷肃,屋檐上的雪像是被定格了一般,瞬间凝成了锋锐的冰锥。
落摇一个侧身,挡到了夜清身前。
这架势,乍看之下像是她在维护身后的“少鬼”,只有她头顶的小遮在心里大叫——找死啊,这届妖族都胆儿这么肥的吗!
那些妖族浑然不觉,看到落摇这样子,越发来劲了——
“这么宝贝?还护在身后,怎么,怕我们欺负他?”
“放心,我们对这种废物没兴趣,之所以在这等你,是想跟你好生说道说道。”
“你这小女仙太不讲究,炼器坊那么多人,就你能耐?你一个顶仨,让我们哥几个做什么?”
“坊里都像你那么卖力,兄弟们还赚个屁啊,累死算了!”
“这样吧,你把这两天赚的灵石交出来,以后别来炼器坊,这事就扯平了。”
他们一人一句,可算让落摇弄明白状况了。
原来是她打铁太卖力,又意外得了蔡工头的工钱加倍,惹恼了他们。
落摇虽说常在人间界行走,可毕竟不是生活在其中,这方面的经历还真不多。
踏实干活还有错?偷懒耍滑的却这么理直气壮?这哪来的道理。
落摇心中窝火,又感觉背后冷意更胜,火气立马散了大半。
她觉知敏锐,知道那冰锥一旦落下,这四人立马血溅三尺。
不能杀人!
在三界书院,不可杀人!
落摇没天真到和魔尊讲“杀戒”,且不提这四人主动找死,便只是无心冲撞了,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喂……”那妖族竟还催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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