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命运的跳水(一更)(2/2)
找个可靠的,可以差使的,不用怕泄密的。
可能因为前段时间刚见过,许添宝顺利想到一个人。
从小,他对许添谊的感情十分复杂。
说不上非常讨厌,而且说到底根本无需讨厌,因为对方对他毫无威胁,仅是他人生的衬托品。
为什么对哥哥态度那么恶劣,忘记原因,只是长年累月察言观色,知道这么做没关系。
因为许添谊忍气吞声不会反抗,因为这欺负是被允许的,不会被任何人责怪。
因为于敏也这样。
他当然不会可怜或心疼许添谊。
只是这次实习看到对方,在贺之昭房间与他擦肩而过,想着这个人,可能,摇摇欲坠啊。
他虽然揣测错了贺之昭,但对他的哥哥倒是把握很准确。
电话那头的许添谊为听到许添宝的声音感到反胃,但因为这个人说自己要死了,求他帮忙带着去医院看看,终究还是没狠下心。
为的是他自己,怕许添宝真因此死了,他会愧疚。
去目的地时,许添谊一闪而过是去料理后事的念头,想完又觉得自己邪恶。
趴在担架上被运上车,急救员给他绑上各种测量仪器,许添宝这才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许添谊在他身旁入座,许添宝思量了下,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不许告诉别人。”他自作聪明压低声音说,“你不想让自己的老板知道秘书是个同性恋吧?”
本性难移。
许添谊最后的那点恻隐之心,因为这句话彻底亡佚。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许添宝一眼:“到底谁快要死了?”
许添宝找对人。巨婴长大,他连看病什么流程都不清楚。幸好另一个自立自强惯了,上下楼办手续。
医生诊断许添宝的脊椎没问题,只是因为昨天晚上身体维持了一个什么奇怪的姿势太久,压迫到了神经。
内伤没有,外伤严重。
随后护士开始给他上药。
谁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
等待时,许添谊站在医院的走廊,看墙上几十年如一日但渐渐斑驳的长颈鹿壁画。这是他们小时候常来的地段医院。因为看病太花钱,身体也比较强壮,他来的很少。
许添宝倒是每次都很娇贵,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于敏忙不迭送过来。看好病,他会在对面马路的书报亭买一本有玩具的杂志回家。
那时候许添谊发现这件事,心里很羡慕,希望自己也生病。终于赶上一波细菌感染,两个小孩一同病倒,发烧到四十度,偃旗息鼓。
请病假旷了学校,然后用半天在医院吊完水,于敏带他们回家。
路过书报亭,许添宝说:“妈妈!米老鼠!”
书报亭好像城堡,花花绿绿的杂志撑满漏风的门面,新的叠在旧的上面,玻璃后的封面模特天长地久,像被抹去五官的混沌。最新的报纸在台子上,日期一致,隐隐约约可以闻到油墨香。本月的杂志琳琅罗列在下面那排,喜人的新奇玩具紧紧绑在封面上。
遇到小熟客,书报亭的老板站起来:“哟,你又来啦!”
于敏嗔怪说他又要,上次的放哪了都不知道,但还是很快付了钱。
因为还没退烧,许添谊的脸有点红,晕晕的。他站在后面看着,没说话,看许添宝垫脚拿好杂志,然后就一起乘车回家了。
那种氛围让他觉得不可为。
而有些记忆一生都无法忘却,也没办法原谅。
他又想到刚推开酒店房门,许添宝涂在大床上,头发凌乱、十分狼狈的样子。当时心里没什么幸灾乐祸,也不愤怒或惊讶,只平静剩下一个念头——
妈妈最珍惜满意的作品被毁了啊。
于敏从入口那头慢慢走过来。她的腰前段时间很不好,拖了些时间才看了医生,现在正在接受每周三次的理疗。
她经过走廊时,发现一个人站在那发愣,惊讶地顿住脚。
“许添谊?”于敏的第一反应是试探喊。
她细细打量着,许添谊穿着衬衫,像临时从工作脱身出来。因为刚刚想到过这个许久未联系的儿子,她满意想,秘书就该是这个体面样子。她又小心翼翼关切问:“你怎么了?生病了?”
伪善的一面刨出来,因为究竟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因为他们是母子。
许添谊应声扭头,错愕地叫了声:“……妈。”
后面的门复打开,护士喊他:“药涂好了,你过来扶一下吧。”
于敏跟着探头看去。
许添宝还是那个样子,倒霉在痛觉倒是先行恢复了一点,后头钻心剜骨。这下太累,手也没什么力气了,撑不起来,看上去像搁浅的鱼,状态不能更差。
“宝宝?”于敏难以置信扑上去,“宝宝、宝宝?”她的腿一下子软了。
许添谊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被于敏崩溃地质问“是不是你教坏他的?”时,还是有种被粉碎的感觉。
教、坏、他。
他都已经这么大了,真没必要一遍遍来提醒他,妈妈不爱他的事实。
于敏忘记了腰疼,跌折在地上,像被抽掉支撑她一辈子的信念,那根最硬的脊梁。
这本该是她收获的季节。
她苦心经营的家庭,她耗尽一生心血灌溉的幼苗。
一种错误早就被埋伏在里面。
许添谊磊落地站在走廊边,接受阿姨妈妈的目光洗礼。不知道为什么很冷静,也不怎么丢人。
他在想贺之昭。一想到贺之昭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奇怪心里就很有力量。
今天晚上贺之昭就要回来了,他的想念已经濒临极限。他要解决掉这些事情,回去了。
于敏趴在许添宝身上哭,哭丧儿子的童贞美好,丢失的金色年代,嘴里恶毒的词语连不成句。
可能也一如既往,并不会在意许添谊说的话。
但现在许添谊要赞同表达很重要,表达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是给自己机会,丢掉过去沉重的东西,筑起内核,有勇气继续往前走。
“怎么轮得到我教坏。”许添谊说,“他自己和人胡乱上床,现在没瘫痪已经是万幸了。”
“他年纪这么小,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于敏被那两个关键词刺得快失去理智,“要不是你,他会知道有这些!?”
“知道了又怎么样?知道了就也要试试什么滋味?”许添谊道,“他知道的少吗?七岁的时候就会到处撒谎,天生的坏料。”轻飘飘接的电话,造成的却是贯穿十多年的误会和两个人兜站在原地无法释怀的遗憾。
他觉得自己很像个失望的小孩,像那个站在书报亭面前说不出口的、看晚上那扇吞没光的窗嫉妒失眠的、闻到高乐高香味嘴里发涩的小孩:“从小起,你就把最好的给他,连边角料都不屑于施舍给我。他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自我为中心,肆意挥霍不知道珍惜,理所当然养坏了。现在才受到惩罚,也不算早。”
“蠢笨无能,实习连发个快递都发不好。”
“钢琴、小提琴,买的都是贵的,现在有哪一个练好了吗?”
“又不是绝症病人,只是社会垃圾,该庆祝庆祝了。”
他说:“妈妈,你会养他一辈子的。”
因为声音太吵,保安及时赶过来,要将他们带出医院。
许添宝还是不能走,是被架起来的。软成泥的双腿拖曳在后面,他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粉色头发已经足够显眼,不想被人看见脸。
这类似瘫痪的模样让于敏情绪失控,丧失言语能力,也被搀扶走。她还哭着,哀悼一切,不过她马上会接受这个事实。因为那是许添宝。
只有许添谊自己正常走了出去,分道扬镳。他发现那家书报亭已经被拆掉了,露出后面的一片绿地。
阳光烈烈刺破眼皮,心里很不舒服。他不喜欢和人产生正面冲突,但这段时间总在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是人生的郁结总要梳理开,压抑无视太久就会乱如蓬草,牵连拉扯。无法温和地解决,就必然有要下决心斩断的一天。
其实他想问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小就不被喜欢。
后来又想通,其实心里早有答案。不是什么都可以有让人接受的理由。
现在他要离开这里。
心又有种漂泊起来的感觉,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一些奢望的东西。
许添谊摸出手机看时间,还有五个小时。
明明前几天通个简单的视频都不舍得挂断,想见到贺之昭的一分一秒都难捱。现在却又觉得不合适起来。
因为舍不得用这样的状态面对最珍惜的人。
心情消化不良,像一桌残羹冷饭。他怕自己的消极情绪波及贺之昭,或做出些泼冷水扫兴的事情。
许添谊犹豫几秒,权衡利弊,最终决定扯谎逃避。
贺之昭落地时,分析自己现在是极为快乐的。手机里每天视频通话截的图已经堆积如山,工作的时候就把手机放在旁边支着欣赏,但都比不上可以见到本人。
然后他看到许添谊发的消息,说自己身体有些不舒服,为今天不能来接他感到抱歉,并承诺过完双休日,后面几天会来正常上班。
许添谊扯的谎太拙劣。他只想到自己缺席的合理理由,却真没想到也有人当然会因此担心,想立刻要去看他。
贺之昭坐着车抵达熟悉的小区外,后知后觉打电话报备。
他说:“小谊,我可以来看你吗?”绅士礼节。
又说:“我在小区楼下了。”堪比威胁。
许添谊打开门,朝思暮想的人已经端正站在门外。
他遮遮掩掩,笑了下说:“这么快。”他连客厅地板上的酒瓶子都没来得及收拾。
下一秒,贺之昭放了行李箱,将他腾空抱起来,揽在自己怀里,随后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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