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牵机之毒(1/2)
刘克庄奔出司理狱,又奔出府衙,直到一口气奔出了清波门,脚步才有所放缓。沿着西湖东岸的城墙外道,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过不多时,飞檐翘角的丰乐楼遥遥在望,鲜艳招展的酒旗映入了眼帘。一想到韩?只徒一年,他便觉得心头堵得厉害,不醉生梦死一场,如何解得胸中这口恶气?
刘克庄踏入丰乐楼,面对迎上来的侍者,留下一句“拿三五瓶皇都春来”,便上了楼去。他来到上次和宋慈一同坐过的中楼散座,很快侍者端来了五瓶皇都春,在他面前一字摆开。他抓起一个酒瓶,拔掉瓶塞,也不往酒盏里倒酒,直接高举起来,往嘴里灌了好大一口。
时当上午,丰乐楼才开楼不久,可中楼鼓声箫声齐鸣,歌伎舞姬献艺,已有两桌酒客在此宴饮。
刘克庄朝那两桌酒客瞧了瞧,其中一桌只有一个女子,身着浅黄衣裙,竟是之前在锦绣客舍行香子房遇见过的韩絮。他昨晚听白首乌提及,韩絮是韩侂胄的侄孙女,贵为新安郡主,没想到她竟会一大早独自来丰乐楼喝酒,令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刘克庄对韩絮只是多看两眼,对另一桌酒客,他却是一边喝酒,一边恨恨地盯着。另一桌酒客聚着六七个膏粱子弟,当中一人手把折扇,是之前追随韩?左右的史宽之,其他几个膏粱子弟,此前也常鞍前马后地簇拥着韩?,刘克庄都是见过的。想不到韩?刚下狱没几天,史宽之和这帮膏粱子弟便照常聚众宴饮,纵情声色,酒肉之交,不过尔尔。
刘克庄上楼之时,史宽之便已瞧见了他。与几个膏粱子弟推杯换盏之际,史宽之时不时地朝刘克庄瞥上一眼,时不时又朝楼梯方向望一望。过了片刻,他让几个膏粱子弟继续喝着,左手持折扇,右手持酒盏,起身来到刘克庄的散座前,道:“我说是谁瞧着眼熟,原来是刘公子。”
刘克庄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怎么只刘公子一人?”史宽之道,“宋公子没来吗?”
“宋慈来没来,与你何干?”刘克庄白了史宽之一眼,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恨意。
史宽之并不着恼,面露微笑,道:“上次熙春楼点花牌,那道十一字同偏旁的绝对,刘公子只消片刻便能对出,还能接连对出两联,当真令人大开眼界。正巧,今日我约了三五好友,在此间行酒对课,消闲为乐。适才我出了一联,几位好友轮番尝试,却无一人对出。”说着端起酒盏,向刘克庄递出,“闻听刘公子是以词赋第一考入的太学,何不过来与我等饮酒对课,一起亲近亲近?”
“你倒是把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刘克庄没理会史宽之递来的酒盏,径自拿起酒瓶,灌了一口酒,“亲近就不必了,你若想考较我,尽管来。”
史宽之笑了笑,将酒盏放下了。他朝北楼一间雅阁望了一眼,唰地撑开折扇,拿在胸前轻摇慢晃,道:“我这一联不难,叫作‘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咩——’”
“你这一声羊叫,倒是惟妙惟肖极了。”刘克庄哼了一声,顺着史宽之的目光,朝北楼那间雅阁望了一眼,见那间雅阁的墙壁上绘有一幅壁画,画中高山流水,鸟飞猿腾,另有牛羊散布山水之间,题墨“猿鸟啼嘉景,牛羊傍晚晖”。他知道史宽之这一联是从壁画中出来的,随口应道:“水牛下水,水淹水牛鼻,呸!”
山羊是“咩咩”做声,水牛是“哞哞”而叫,就算淹了牛鼻子,鼻子里喷出水来,也该是“噗”的一声,刘克庄却故意来了一声“呸”。他这一联对得很是响亮,尤其是最后那一声“呸”,惊得几个歌伎的鼓声箫声微微一顿,几个膏粱子弟也纷纷投来目光。另一桌的韩絮原本斜倚着身子自斟自饮,这时妙目一转,也朝刘克庄看了过来。
史宽之并不生气,道一声:“好对!”目光扫动,落在那几个敲鼓奏箫的歌伎身上,“那我再出一联:金鼓动动动,实劝你不动不动不动。刘公子,请吧。”
刘克庄见那几个歌伎所敲之鼓皆嵌有金边,动字又暗合鼓声,史宽之这一联倒是出得颇有妙处。几个歌伎除了敲鼓,还在奏箫,刘克庄不假思索,对道:“玉箫何何何,且看我如何如何如何。”
史宽之脱口道:“好对,更是好对!”猛地扇了几下折扇,目光转向他处,似在寻思下一联出什么。
刘克庄又自行灌了一口酒,道:“考较了两联,我看也差不多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在此拐弯抹角。”
史宽之将折扇一收,道:“刘公子果真是爽快人。”他在刘克庄的对侧落座,稍稍压低了声音,“听说宋公子近来又在查案,他没随你来,莫非是查案子去了?”
刘克庄原本举起酒瓶又要喝酒,闻听此言,将酒瓶往桌上一搁,冷冷地瞧着史宽之,道:“姓史的,你要替韩?出气,找我就行,别想着打宋慈的主意!”
史宽之微笑道:“刘公子会错意了,我若要为难你与宋公子,何必在此多费口舌?”又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了,“听说净慈寺后山发现了一具尸骨,是当年在宫中做过太丞的刘扁,宋公子正在查这起案子。”
刘克庄冷声冷气地道:“你耳目倒是通达。”
“耳目是有的,至于通达与否,那就另当别论了,否则宋公子查到何种程度,我就不必来向刘公子打听了。”
刘克庄冷哼一声,道:“你如此在意刘扁的案子,难不成是你杀了他?”
史宽之竖起折扇抵在唇前,嘘了一声,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与刘扁之死毫无瓜葛,与之相关的另有其人,此人可以说是大有来头。”
“你说的是谁?”刘克庄问道。
史宽之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右手持扇,慢悠悠地拍打左掌,道:“查得如何,刘公子当真不肯透露?”
刘克庄哼了一声,道:“无可奉告!”拿起一瓶皇都春和一只酒盏,起身离开散座,不再理会史宽之,而是朝韩絮所在的那一桌走了过去。
史宽之也不生气,笑着回到几个膏粱子弟所在的酒桌,继续传杯弄盏,仿佛刚才的事从没发生过一般。
刘克庄来到韩絮身前,道:“韩姑娘,这么巧,又见面了。”
韩絮仍是斜倚着身子,眼波在刘克庄脸上流转,道:“我记得你。”
“上次蒙姑娘赏酒,在下犹是难忘。”刘克庄斟了一盏酒,“今日得见姑娘,足见缘分不浅,特来敬姑娘一盏。”
韩絮也不推辞,拿起自己的酒盏,一饮而尽。
刘克庄喝尽盏中之酒,旋又斟满,道:“敢问姑娘,数日之前,是否到刘太丞家看过诊?”他记得韩絮去寻刘鹊看诊一事,心想若是宋慈在此,以宋慈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的审慎态度,必定会找韩絮探问一番。他虽因韩?的事而心烦意乱,可方才喝了几大口酒,又与史宽之一番唇舌相对,堵在胸口的那口恶气已出了大半,心思便又回到了查案上。
“你怎知我去过刘太丞家?”韩絮道。
“姑娘还记得上次到锦绣客舍查案的宋提刑吧?”刘克庄道,“刘太丞死于非命,宋提刑正在追查此案,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我是去过刘太丞家。”韩絮道,“难不成宋提刑在怀疑我?”
“当然不是。”刘克庄应道,“只是姑娘数日前曾去刘太丞家看诊,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姑娘,总要问上一问,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你想问什么?”
“姑娘去刘太丞家,当真是去看诊吗?”
“我素有心疾,去医馆不看病,还能看别的?”
“可是姑娘贵为郡主,直接请大夫上门即可,何必亲自走一趟医馆?”
韩絮微笑道:“我离开临安已有五六年,如今才刚回来几日,你竟知道我是郡主。”
刘克庄整了整青衿服和东坡巾,行礼道:“太学刘克庄,参见新安郡主。”
史宽之听见刘克庄的话,当即投来目光,看了韩絮好几眼,忽然起身来到韩絮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史宽之拜见新安郡主。”又朝那几个膏粱子弟招手,几个膏粱子弟纷纷过来,向韩絮行礼。
“你是谁?也识得我吗?”韩絮看着史宽之。
史弥远投靠韩侂胄是最近一两年的事,此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司封郎中,根本没机会接触当朝权贵,史宽之身为其子,自然是没见过韩絮的。他道:“家父是礼部侍郎兼刑部侍郎史弥远,曾提及恭淑皇后有一位妹妹,深受圣上喜爱,获封为新安郡主。史宽之虽未得见郡主尊容,但早已久仰郡主之名。”
韩絮挥了挥手,道:“无须多礼。我好些年没来过这丰乐楼了,只是来此小酌几杯,你们请便。”说着手把酒盏,浅饮了一口。
史宽之应了声“是”,带着几个膏粱子弟回到了自己那一桌,只是再推杯换盏起来,不敢再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
“刘公子,你还要问我什么吗?”韩絮将酒盏勾在指间,轻轻地摇晃,看着并未离开的刘克庄。
刘克庄应道:“我是想问,只是怕郡主不肯答。”
“有什么是我不肯答的?”韩絮微笑道,“你倒是说来听听。”
“那我就得罪了。”刘克庄道,“我听说郡主前些年也去过刘太丞家,那时刘太丞家的主人还是刘扁,他刚从太丞一职上退下来。刘扁不做太丞,是六年前的事。六年前我还身在临安,那一年可谓是多事之秋,不止有虫达叛投金国,恭淑皇后也是在那一年染病崩逝的……”
听到恭淑皇后染病崩逝,韩絮脸上的微笑顿时不见了,指间的酒盏也停止了摇晃。
“敢问郡主,恭淑皇后染病崩逝,和刘扁离任太丞,这两件事是哪个发生在前?”刘克庄问道。
韩絮几乎没怎么回想,应道:“恭淑皇后崩逝在前,刘扁离任在后。”
“刘扁是宫中太丞,圣上还曾御赐给他一座宅邸,可见他医术高明,甚得圣上信任,恭淑皇后染病之时,既然他还没离任,想必他一定会参与诊治吧。”刘克庄道,“我是在想,是不是因为刘扁没医好恭淑皇后,这才去职,做不成太丞?”
韩絮道:“你说的不错,刘扁是没治好恭淑皇后的病,这才自领责罚,不再做太丞。”
“据我所知,恭淑皇后乃是郡主的亲姐姐,既然刘扁没能治好恭淑皇后的病,那为何郡主身体抱恙时,还要去刘太丞家找刘扁诊治呢?”
“恭淑皇后的病无人能治,此事怪不得刘扁。若非刘扁施针用药,恭淑皇后只怕早前几年便不在了。”
刘克庄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正要继续发问,韩絮却道:“恭淑皇后的事,我实在不愿多提,你不必再问了。”她神色忧戚地起身,不再理会刘克庄,径自离开了中楼。
刘克庄也不强求,应了声“是”,立在原地,恭送韩絮离开。
“宋大人,水来了。”
刘太丞家,医馆书房,许义遵照宋慈的吩咐,提来了一大桶清水。
宋慈站在书案前,拿出准备好的三块白手绢——那是来刘太丞家的路上,从街边店铺买来的——一并丢进了水桶里。三块手绢浸湿了水,很快沉至水桶底部。他挽起袖子,捞起其中一块手绢,拧干后,擦拭起了书案。他擦拭得很用力,尤其是刘鹊死后趴伏过的位置,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擦拭,直到将书案擦得明光可鉴。这时他停了下来,拿起手绢一看,原本纯白的手绢已染上了不少污秽。卧床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三只碗,他走过去,将手绢放入其中一只碗里。
接下来,宋慈又从水桶里捞起第二块白手绢,同样是拧干后用于擦拭,只不过这一次擦拭的不再是书案,而是换成了椅子。这张椅子摆放在书案前,刘鹊死时便是坐在这把椅子上。他同样擦拭得极为用力,扶手、靠背、椅面,每一处都反复擦拭了好几遍。这块白手绢同样染上了不少污秽,被他放入了第二只碗中。
还剩最后一块白手绢了。宋慈用同样的法子,用这块手绢擦拭起了地砖。地砖位于书案和椅子底下,那是刘鹊死后双脚踩踏过的地方。这一块白手绢沾染的污秽最多,被他放在了第三只碗里。
书房的门敞开着,刘太丞家的三个药童,此刻都聚在门外围观。宋慈此次来刘太丞家查验现场,并未惊动其他人,也吩咐三个药童不用去把其他人叫来。三个药童不知宋慈在干什么,对宋慈的一举一动甚是好奇。
宋慈往三只碗里分别加入清水,没过了手绢。等手绢在碗中浸泡了一阵,他将三块手绢揉搓了几下再捞出,只见三只碗里的清水都变脏了不少。这时他取出三枚银针,分别放入三碗脏水之中,然后盖上手绢,封住碗口。他这么做,是为了查验书案、椅子和地砖上是否有毒。刘鹊是中砒霜而死,毒发时应该会有吐血,或是有过呕吐,吐出来的污秽之物很可能会溅在附近。倘若书案、椅子和地砖上能验出毒来,那就证明刘鹊的确是死在书案前。倘若这些地方验不出毒,那刘鹊极有可能不是死在书案前,而是死在书房里的其他位置。刘鹊头晚见过白首乌后,他的影子便从窗户上消失了,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使得宋慈怀疑刘鹊很可能不是死在书案前。他需要查验清楚这一点,倘若真如他猜想的这样,那就要找出刘鹊毒发身亡时的真正位置,继而追查是否有遗漏掉的线索。
宋慈等了好一阵子,方才揭去手绢,将三只碗里的银针一一取出。果然如他所料,三枚银针的色泽没有任何变化。由此可见,刘鹊极大可能不是死在书案前,而是死在书房里的其他地方,是死后才被人移尸至书案前。
有了这一发现,宋慈开始在书房里四处走动,仔细查找起来。他把书房里各处地方都查找了一遍,时而伸手触摸,时而凑近细闻,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到最后,他的目光定住了,落在了书案的外侧。在那里,摆放着一个面盆架,与书案相隔了三四步的距离。他的目光落在面盆架的正中,那里有几道微不可察的刮痕。
宋慈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这几道刮痕。刮痕比较新,应该是近几日留下的,但痕迹太细太浅,不像是硬物刮擦所致,倒像是指甲刮出来的。他暗想了一阵,忽然回头看向书房门外的三个药童,示意许义将三个药童带进来。
三个药童来到了宋慈的身前。宋慈先看了一眼黄杨皮,道:“上次在梅氏榻房,我们见过面的,还记得吗?”
黄杨皮应道:“记得,梅氏榻房有个姓桑的哑女,小人随先生去给她爹看病,当时见过大人一面,没想到大人还记得小人。”
宋慈听黄杨皮没有称呼桑榆为桑姑娘,而是称之为姓桑的哑女,脸色不由得一沉。他指着面盆架,道:“你以前伺候过刘鹊梳洗吧。这个面盆架,是一直摆放在这里吗?
黄杨皮点头道:“回大人的话,这个面盆架,一直是摆在这里的。”
“这些刮痕是什么时候有的?”宋慈指着面盆架上那几道细微刮痕。
黄杨皮上前瞧了几眼,摇了摇头:“小人没留意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
宋慈看向远志和当归,道:“我听说昨天清晨发现刘鹊遇害时,你们二人都在场?”
远志和当归点了点头。
“当时是何情形?你们二人如实说来。”
远志不敢隐瞒,埋着头,将昨天早上与当归端来洗脸水和河祗粥,却一直不见刘鹊起床开门,最后是高良姜赶来破门而入,这才发现刘鹊遇害的经过说了。
宋慈听罢,向远志道:“你说昨天清晨,是你端来了洗脸水,那你有把洗脸水放在这个面盆架上吗?”
远志点了点头,应道:“放了的。”
“你放下洗脸水时,可有看见这里存在刮痕?”宋慈仍是指着面盆架正中那几道刮痕。
远志轻轻摇头,道:“我当时只顾着瞧先生怎么了,没看过这面盆架,不知道有没有刮痕。”
“那你放洗脸水时,是平稳放在这面盆架上的吗?”宋慈又问。
远志应道:“是平稳放上去的。”
宋慈微微皱眉,盯着面盆架上的刮痕瞧了一阵,忽然道:“刘太丞家有卖砒霜吧?”
砒霜虽是剧毒之物,但也可以入药,有蚀疮去腐、劫痰截疟的功效,许多医馆都有售卖。黄杨皮应道:“回大人,医馆里一直有卖砒霜。”
“医馆里的药材,多久清点一次?”
“每天都会清点。”黄杨皮答道,“这药材可是医馆的命根子,小人每天都会清点,以免有人私自多拿。”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朝远志和当归斜了一眼。
“刘鹊死后,也就是昨天,你有清点过药材吗?”
“小人清点过。”
“那你昨天清点时,砒霜有没有少?”
黄杨皮答道:“昨天傍晚医馆关门后,小人去药房清点药材,是发现砒霜少了一些。”
宋慈眉头微微一皱,道:“是谁用过砒霜?”
黄杨皮摇头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昨天因为先生出事,医馆没对外看诊病人,没用过任何药材,小人本想着不用清点的,但还是去看了一眼,没想到砒霜却变少了,不知被谁拿走了一些。”
“医馆里每天清点药材,都是在傍晚关门后吗?”
“是的,傍晚时医馆关门,当天用了哪些药材,用了多少,都要清点清楚,方便后续补买药材。”
宋慈暗暗心想:“那就是说,砒霜变少,是前天傍晚到昨天傍晚之间的事。刘鹊死于砒霜中毒,这些少了的砒霜,会不会是用于给刘鹊下毒?倘若真是这样,刘鹊死在前天夜里,那么凶手从药房取走砒霜,就发生在前天傍晚清点药材之后,到刘鹊死之前的那段时间。”想到这里,他问道:“前天傍晚之后,到第二天天亮,有没有人去过药房?”
黄杨皮回想了一下,道:“有的。”
“谁去过?”
“先生去过。”
“刘鹊?”宋慈微微一愣。
黄杨皮应道:“前天傍晚清点完药材后,小人在大堂里分拣药材,先生当时去了一趟药房,然后便回书房著书去了。从那以后,再到第二天天亮,小人记得没人再去过药房了。后来再有人去药房,便是白大夫听大人的命令,去药房取通木的时候。”
“刘鹊傍晚时去药房,”宋慈看向远志和当归,“你们二人也看见了吗?”
远志和当归当时在大堂里分拣药材,刘鹊去药房的那一幕,他们二人也瞧见了,回以点头。
宋慈凝着眉头想了片刻,问黄杨皮道:“你是刘鹊的贴身药童,想必经常跟在刘鹊的身边吧?”
黄杨皮应道:“那是自然,做药童的,平日里都跟着各自的大夫,帮着整理器具,抓药煎药。远志跟着大大夫,当归跟着二大夫,小人则是跟着先生。”说到这里时,很是神气地瞧了远志和当归一眼,“平日里先生起居,都是小人在伺候,先生看诊时,小人便在旁搭手,备好所需的器具和药材,大多时候都是跟在先生身边的。”
“那刘鹊死前几日,”宋慈问道,“他言行举止可有什么异常?”
黄杨皮回想了一下,道:“先生那几日照常看诊,没什么异常,只是前天夏虞候来过之后,先生再给病人看诊时,便时不时地叹一两声气。以前小人很少听见先生叹气的。那天结束看诊后,当时快吃晚饭了,先生去了一趟祖师堂,给祖师画像上了香,又关上门,独自在祖师堂里待了好一阵子才出来。以前先生只在逢年过节才去祖师堂祭拜,平日里可从没去过,再说过得几日,便是上元节,到时医馆里所有人都要去祭拜的。”
“夏虞候前天来医馆,是请刘鹊去给韩太师治病吧?”宋慈道。
黄杨皮应道:“是的,夏虞候来请先生第二天一早去吴山南园,为韩太师诊治背疾。”
宋慈没再问刘鹊的事,暗自思虑了一阵,忽然道:“你们三人都知道紫草吧?”
远志和当归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不明白宋慈为何会突然问起紫草。黄杨皮一听紫草的名字,眉头往中间挤了挤,蜡黄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宋慈看向远志和当归,道:“我听说你们二人与紫草是一同来到刘太丞家的,是吧?”
远志低头应道:“我和当归原本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是紫草领着我们二人来到刘太丞家的。”当归跟着点了一下头。
“紫草对你们二人应该很好吧?”
“紫草待我和当归,便如亲姐姐一般照顾,她那时侍奉太丞,但凡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用,全都留给我们二人。若能早些认识她,我们二人也不至于流落街头那么多年,受那么多苦,遭那么多罪……”
“认识得不够早?”宋慈语气一奇,“你们二人以前不是与她一起相依为命吗?”
远志摇摇头,道:“我打小没了父母,当归也是这样,我们二人流落街头时相识,相依为命了好些年,后来来刘太丞家的那一晚,才认识了紫草。”
宋慈想起白首乌讲过,六年前的一个大雨夜,紫草浑身被雨淋透,跪在刘太丞家的大门外,求医馆救治重病濒死的当归,他以为紫草与当归、远志原本就是在一起的,没想到是那晚才刚认识的。“你们二人是如何认识紫草的?”他道,“此事须仔细说来,不可遗漏分毫。”
远志朝当归看了看,道:“我记得那晚下着很大的雨,当归额头发烫,身子没半点力气。我背着他,挨家挨户地敲门,四处寻人救助,找了好几家医馆,可人家一见我们二人是乞丐,不由分说便把我们二人轰走。那时我只有十二三岁,没经历过这种事,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抱着当归在街边大哭。紫草那时从附近路过,听见哭声,寻了过来。她比我们二人稍大一些,浑身衣服有很多补丁,也是流落街头的乞儿。她摸了摸当归的额头,说当归很是危险,若不及时救治,只怕会没命,要我赶紧送医才行。我说送过医了,没哪家医馆肯救治。紫草说城北有家医馆,叫刘太丞家,听说刘太丞经常对穷苦病人施药救济,分文不取,是个活菩萨,便让我背着当归,随她一起前往刘太丞家求医。她在前带路,我背着当归在后,冒着大雨赶到了刘太丞家。她跪在大雨里,不停地恳求,最终打动了刘太丞,刘太丞不仅救治了当归,还将我们三人收留了下来。”
宋慈问道:“临安城里行乞之人不少,你们二人以前流落街头时,可有在众多行乞之人中见过紫草?”
远志摇摇头:“我和当归在城里流浪了好些年,城里的乞丐大都是见过的,但是没见过紫草。”
宋慈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又问:“以你们二人对紫草的了解,她会因为不愿嫁给祁老二而自尽吗?”
远志想了想,道:“祁老二虽然年纪大,可为人本分老实,嫁给他,好歹是能过安稳日子的。我讨过饭,受过不少欺辱,能过上安稳日子,便是最大的愿望。可这只是我的想法。紫草生得那么美,让她嫁给祁老二,实在是委屈了她。可那是先生的意思,紫草也没法子。她定是百般不愿,才会选择自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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