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湖沉尸(1/2)
西湖北岸的栖霞岭后,密林深处坐落着一座太平观。与西湖南岸香火鼎盛的净慈报恩寺相比,太平观不但老旧残破,香火更是稀少得可怜,落满枯叶的山路上空寂静默,只有零星的几个香客。
正月初八一早,宋慈和刘克庄来到了这里。
“那算命先生说,栖霞岭后有一太平观,叫我去那里捐上十贯香油钱,就能寻见月娘。”虫娘的话言犹在耳,宋慈抬头望了一眼古旧的匾额,拾阶而上,进了观门。
兴许是香客稀少的缘故,太平观没有道士知客,观内也见不到什么道人。宋慈和刘克庄在几间殿宇里寻了一阵,才找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道士。
“你们这里有姓薛的道长吗?”宋慈此行不为请香祈福,只为寻找那个名叫薛一贯的算命先生。
小道士说太平观的观主就姓薛,引着宋慈和刘克庄去往偏殿,找到了正准备外出的观主。观主留着一大把胡子,左手拿一杆“一贯一贯,神机妙算”的幡子,右手提一张收折好的小桌,肩上还挎着一个包袱,正是薛一贯。
薛一贯见了来人,尤其是刘克庄,长眉一锁,以为刘克庄是上门找麻烦来了。他让小道士退下,向刘克庄道:“这位公子,贫道测字算卦,有什么说什么,绝非故意冒犯你。你若还是气不过,贫道只好给你赔礼道歉。还请公子高抬贵手,别再来为难贫道了。”
“我当你只是个游方术士,不承想竟是一观之主。”刘克庄道,“你好好的观主不当,为何却去山下算命?”
“世上之人,忧患者多,贫道这不是为了替世人消灾解厄、趋利避害吗?”
“我看你是道观残破,香油稀少,不得不下山赚些零碎钱,贴补观里的吃穿用度吧。”
薛一贯尴尬一笑:“难得有公子这样的富贵人,能体会贫道的难处。”
“你放心吧,我今天不是来为难你的。”刘克庄指着宋慈道,“这位是提刑司的宋大人,之前在苏堤上,你也是见过的。宋大人想知道初五那天,为何苏堤上捞起沉尸后,你人就突然不见了?还有你是如何知道我亲近的女人会有性命之忧的?你若还像之前那般说是自己神机妙算算出来的,那就只好请你到提刑司走一遭了。”
四下里别无他人,薛一贯不再故弄玄虚,自承算命只是通过察言观色,猜出算命之人心中所求,顺着对方所求往下说,总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他说刘克庄亲近的女人会出事,那只是危言耸听,想把刘克庄唬住,谁知刘克庄压根不吃这一套。至于初五打捞尸体时他为何离开,那是怕刘克庄一直纠缠他不放,这才趁机收摊开溜,换了个地方,到西湖南岸继续摆摊算命去了。
宋慈提起虫娘算命一事,问薛一贯为何要指引虫娘来太平观寻找月娘。
“贫道不只对那位姑娘这么说,对其他算命的人都说过这话。”薛一贯当日见虫娘衣着华贵,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所以指引虫娘来太平观寻人,实则想趁机给观里添点香油钱。他接手太平观以来,一直想把残破老旧的道观修缮一新,再扩建几座殿宇,苦于道观香火稀少,实在没有足够的钱,这才想尽办法攒钱,甚至不惜扮作游方道士,去山下摆摊算命。
薛一贯把这些如实说了,宋慈点了点头。早在来太平观之前,他便猜到是这么回事,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线索,这才和刘克庄一起来栖霞岭走了这一趟。
宋慈和刘克庄离开了太平观。出观门之时,空寂的山路上走来了一个戴黑色幞头的香客,与两人错身而过,快步走进了观门。
宋慈和刘克庄下了栖霞岭。
岳飞的墓就在附近,两人去到岳飞墓前。正月期间,每天祭拜岳飞的人都是络绎而至,岳飞墓的香火比之净慈报恩寺犹有过之。宋慈挤在人群之中,在墓前跪地叩头,上香祭拜。祭拜完后,两人沿苏堤向南,朝净慈报恩寺而去。
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宋慈抱定这样的想法,打算再去净慈报恩寺打听一下腊月十四月娘入寺祈福的事。虫娘沉尸一案的查案期限只剩两天,换作其他人来查案,只怕会一直盯着虫娘的案子不放,任何无关之事都会置之一旁。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虫娘生前有着寻找月娘的执念,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直觉,宋慈总是隐隐觉得,虫娘的死与月娘的失踪并非互不相干的两件事,而是暗藏着某种关联,只是这种关联他尚未看清而已。
沿苏堤走了一阵,两人来到了苏堤的南段。
昨夜一场雨下过,今日天气晴好了不少,西湖上和风轻拂,湖面微波粼粼。前几日因钓鱼而发现虫娘沉尸的梁老翁,此刻又在堤岸边一株柳树下垂钓,鱼篓干敞在脚边,显然还未有渔获。附近有几个孩童,在往来路人间追逐嬉闹,忽然一个挂着鼻涕的孩童捡起一颗石子,抡圆手臂,扔向湖面,其他孩童有样学样,也都捡起石子扔进西湖。湖面上漂浮着一截枯树枝,几个孩童以此为靶,比谁更有准头。
梁老翁一直没有渔获,本就不甚舒逸,此时湖面被一颗颗石子砸破,免不了会惊走水下的游鱼。他有些着恼,冲几个孩童骂了几句。几个孩童扮起鬼脸,吐出舌头,发出呜噜噜的声音。梁老翁气得吹胡子瞪眼,将鱼竿插在岸边,猛地站起身来。几个孩童见势不妙,赶紧开溜。梁老翁气呼呼地坐下,一脸不悦。几个孩童见他坐下,又返身回来,捡起石子继续往西湖里砸,有意捉弄他。
刘克庄看见这一幕,走上前去,摸了摸那挂鼻涕孩童的头,打发了几文钱,笑道:“拿去买糖。”几个孩童一阵欢呼,你追我赶地跑开了,嘻嘻哈哈的笑声洒满了堤岸。
梁老翁见是刘克庄帮忙打发走了这群烦人的孩童,又看见了宋慈,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浮起笑意,冲二人挥了挥手。
“当日多亏了这姓梁的钓叟,若不是他无意间钓起虫娘的荷包,只怕此刻虫娘还尸沉水下,无人得知,须得好好谢谢他老人家才是。”刘克庄对宋慈说了这话,走到梁老翁身前,道:“老丈,前些天有劳你父子二人了。”从怀里摸出几张行在会子,要梁老翁收下。
梁老翁见那行在会子每张都值一贯,连连摆手道:“公子,这可使不得啊,小老儿无功无德,可不敢收……”
“你父子二人帮了宋提刑的大忙,这不是我要给的,是宋提刑要给的。”刘克庄朝宋慈一指,“你儿子水性那么好,宋提刑往后查案奔忙,指不定还有请他相助的时候呢。”将行在会子硬塞进了梁老翁的怀里。
梁老翁受宠若惊,连忙向二人行礼。
二人向梁老翁告了辞,行过苏堤,来到了净慈报恩寺前。
净慈报恩寺和往日一样香火不绝,往来香客络绎于道,两个知客僧站在寺门左右,对着众香客迎来送往。宋慈认得其中一个知客僧是弥光,上次深夜来净慈报恩寺查案,就是弥光领着他进出于寺中。他上前行了礼。弥光认得他,合十道:“宋大人这么早便来请香,快些请进。”
宋慈却站在原地没动,道:“小师父,你在此知客有多久了?”
弥光应道:“快有半年了吧。”
知客僧负责在寺门处迎客,只要有香客进出寺院,知客僧必定见过。月娘来净慈报恩寺祈福是在大半个月前,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弥光说不定还留有印象。“可否请小师父借一步说话?”宋慈说完这话,也不管弥光答应与否,径直走向了道旁。
弥光见状,只好把知客之事交给另一个知客僧,跟着宋慈走了过来。
“腊月十四,曾有一个青楼角妓来贵寺祈福,想问问小师父有没有印象?”
“每天来寺里祈福的香客很多,不知宋大人问的这位女施主穿什么衣裳,长什么模样?”
“此女二九年华,身穿彩色裙袄,头插红豆钗,还戴了一对琉璃珠耳环。”
弥光眉心微微一紧,尤其是听到“红豆钗”三个字时,目光出现了明显的躲闪。他摇头道:“隔得有些久了,我……我记不大清了。”
宋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弥光的脸,弥光神情上的细微变化,被他尽收眼底。他心中有数,知道弥光十有八九是见过月娘的。可是月娘来净慈报恩寺只是为了祈福,弥光没理由隐瞒见过一个祈福的香客,宋慈不免暗觉奇怪,道:“小师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没……没有。”弥光摆手道,“我是真记不清了……宋大人没其他事,我便回去知客了。”
弥光想走,却被一旁的刘克庄一把拽住了。刘克庄也已看出弥光身上的不对劲。对付这样一个连掩饰自己都不会的年轻僧人,可比对付望湖客邸那些见钱眼开的伙计容易多了。他道:“小和尚,前些天西湖里捞起死尸的事,听说了吧?”
“听……听说了。”
“宋大人问的这个青楼角妓,与西湖里捞起来的死尸可是大有关联。你知情不报,今日抓你见官不说,我还要进到寺中,找道济禅师当面理论一番。”刘克庄冷哼一声,“出家人不打诳语,道济禅师是有道高僧,我倒要看看,他还肯不肯将你这个欺诳之徒留在寺中。”
“施主别……别这样……”
“实话告诉你,这个青楼角妓腊月十四来过你这净慈报恩寺,之后便失踪了,我看是你寺院中藏污纳垢,将她偷偷藏了起来吧。”刘克庄故意说得大声,引来不少香客侧目。
弥光忙道:“那女施主是失踪了,但和本寺毫无干系……”
“那女施主是失踪了?”刘克庄笑道,“看来你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弥光慌忙捂嘴,哽了哽喉咙。
“那角妓究竟是如何失踪的?”刘克庄笑容一收,“还不从实说来!”
“我……我……”弥光面露难色。
“不肯说?那好,一起见道济禅师去!”刘克庄拖着弥光,就要往寺里走。
“施主,别……别……”弥光急得快哭出来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刘克庄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弥光看了看周围驻足观望的香客,说话声变小了许多:“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刘克庄道:“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和宋大人一定保密,绝不对外透露。”
山路旁不是说话的地方,弥光领着二人进入寺中,来到寺院后方的僧庐。寺中僧侣都出外忙活了,此时僧庐中空无一人。
弥光走向自己的床铺,从床下拉出一口不大不小的箱子。箱子里叠放着几件僧衣,他掀起这几件僧衣,拿起压在箱底的一样物什,道:“宋大人,你看看……是这支钗吗?”
那是一支红豆钗,钗头上挂着两串玛瑙雕琢而成的红豆,做工很是精细。
宋慈和刘克庄都没见过月娘,自然也没见过月娘头上的红豆钗是何模样。宋慈问道:“你从何得来的这支钗?”
“是我捡到的。”
“如何捡到的?”
弥光犹豫了一下,如实说了腊月十四他深夜值守门房时听见拍门声,起床打开寺门,在雪地里捡到了这支红豆钗,又目睹一个身穿彩裙的女子被一群人紧追不放,最终在苏堤上落水溺毙的事。
身穿彩裙,又是腊月十四,再结合月娘逃出望湖客邸后,正是在韩?众家丁的追逐下失踪,宋慈几乎可以断定,弥光看见的落水女子就是月娘。他的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如此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为何一直隐瞒不报?”
弥光低下了头:“那群人个个凶恶,扬言要烧了本寺,我……我哪里敢说……”
“那群人长什么模样?”
“我没看太清,只记得领头之人马脸凸嘴,一脸凶煞之相。”
“那彩裙女子在何处落水,你总该记得吧?”
“记得。”
“快带我去!”
虽然时隔大半个月,但弥光对这件事非但没有淡忘,反而记得越发清晰。他每天都会想起那女子落水后扑腾呼喊的场面,良心上不断受到折磨,尤其是夜深人静在门房值守时,恍惚间总能听到拍门之声,好不容易睡着又总是被噩梦惊醒,好几次梦到圆月之下,那彩裙女子浮出水面向他叫苦诉冤。如今总算对外人吐露了此事,他内心深处倒隐隐有种解脱之感。他带着宋慈和刘克庄出寺下山,向苏堤而去。
走出净慈报恩寺时,宋慈忽然放慢脚步,扭头向左侧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一个戴着黑色幞头的香客,看样子是要入寺祈福。宋慈记得这个香客,不久前离开太平观时,他便见过此人。
来到苏堤上,弥光沿着堤岸,很快找到一株大树,指着枝丫遮罩下的湖面,道:“就是这里了。”
宋慈看了看四周,此地距离虫娘沉尸之处不过五六丈远。他又盯着微波起伏的湖面,心想苏堤上每天人来人往,那彩裙女子在这里落水溺毙后,尸体一旦浮起来,势必早就被人发现了,可没听说有人在西湖里发现过浮尸,那么尸体极可能还沉在湖底,眼下最紧要的便是找人下水搜寻,看能不能找到尸体。
“要不要去找梁三喜?”刘克庄猜中了宋慈的心思。
梁三喜水性极好,曾帮忙打捞了虫娘的尸体,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宋慈点了点头。梁老翁垂钓的地方离此不远,二人立刻去找梁老翁。
很快,梁老翁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里,只不过梁老翁的身边多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竟是赵之杰和完颜良弼。在赵之杰和完颜良弼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金国随从。
“怎么又是这帮金国人?”刘克庄语气愤然,“走到哪里都能见到他们,真是阴魂不散。”
宋慈见赵之杰蹲在梁老翁身边,似乎在向梁老翁打听什么,不由得想起昨晚在熙春楼的侧门外,赵之杰旁观他查问袁朗的事。袁朗替虫娘收拾过金银首饰,梁老翁则从西湖里钓起过虫娘的荷包,宋慈立时明白过来,赵之杰这是在追查虫娘的案子。完颜良弼若是杀害虫娘的凶手,赵之杰势必要设法为其脱罪,若不是凶手,赵之杰便要证明其清白,是以赵之杰追查此案,宋慈并不觉得奇怪。他毫不避讳二位金使在场,径直走上前去,向梁老翁表明了来意。
“哎哟,有这等事?宋大人、刘公子,你们二位稍等,小老儿这就去叫三喜。”上次找梁三喜打捞虫娘尸体时,梁老翁还不大乐意,这一次却是忙着起身,鱼竿鱼篓都没收拾,急匆匆便去了。
完颜良弼听说要在湖中打捞尸体,道:“姓宋的,你想耍什么花样?”
宋慈尚未回话,刘克庄已还嘴道:“堂堂金国副使,这般担惊受怕,莫不是做贼心虚?”
完颜良弼目露凶光,瞪着刘克庄。刘克庄毫不畏惧,立刻瞪了回去。
宋慈拉了刘克庄一下,走回月娘落水之处,盯着湖面,默不作声。刘克庄跟了过来。
赵之杰不知宋慈所言是真是假,和完颜良弼跟过来,驻足一旁。他示意完颜良弼耐住性子,先看个究竟再说。
过了片刻,梁三喜飞步赶来,梁老翁脚步慢,过了一阵才到。
“大人放心,只要尸体还在水下,小人就一定能找到。”梁三喜从宋慈处获知情况后,活动了一下手脚,脱去衣服,下到冰冷的西湖之中。他踩了几下水,深吸一口气,埋头钻入了水下。
梁三喜几个兜臂沉下身子,很快触碰到了湖底柔软的淤泥。淤泥一经触碰,立刻有泥浆腾起。他闭紧双眼,手掌贴住淤泥,缓缓地摸索。上一次打捞虫娘的尸体,因有梁老翁垂钓的具体位置,是以很快便找到了沉尸。可这一次只有月娘落水的大概方位,具体沉尸于何处,全靠他用双手在淤泥上一按一放地摸寻,本就很有难度,再加上湖水冰寒刺骨,泥浆不时腾起,摸寻起来愈发困难。过了一阵,他有些憋不住气,除了枯枝烂叶,什么都没摸到,只好浮出水面透气。
一出水面,抹去眼眶周围的水,梁三喜看见宋慈、刘克庄和梁老翁正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此外还聚集了不少路人。他原地踩水,缓过劲后,又一次潜入了水下。
经过先前一番摸索,梁三喜的脑中已有了湖底的大致地形。他开始摸寻周围尚未摸索过的地方。他的双手从淤泥面上拂过,摸到了一些枯树枝,再往前摸去,手底忽然空了。平坦的湖底延伸至此,忽然出现了一条下陷的深沟。就在这条宽不及两尺的深沟里,他摸了没几下,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稍稍用手一感知,那是一只人脚。他背脊一冷,嘴里不由自主地呛出一口气,顺着这只脚往旁边摸去,很快又摸到了另一只脚。
梁三喜心惊之余,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找到尸体了。
他抓住两只脚,想将尸体从深沟里拉起来,可是拉了一下却没拉动。
“莫非又绑了石头?”顺着脚往上摸,梁三喜没摸到石头,但在尸体下方摸到了一截陷在淤泥里的沉木。他摸到了尸体的头发,原来是头发缠在了沉木的枝丫上,这才拉不起来。他尝试解开头发,可头发在枝丫上缠得太死,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一口气又憋到了头,梁三喜浮出水面透气,向宋慈说明了情况,道:“大人,湖底是有具尸体,可是头发缠在木头上,捞不起来。”
一听说水下当真发现了尸体,围观人群顿时一阵惊呼,议论纷起。
“什么木头?”宋慈道。
“一截很长的沉木。”梁三喜道,“头发挂在沉木枝丫上,缠得太死,实在解不散,能不能把头发割断?”
宋慈摇头道:“切不可损伤尸体,倘若头发解不散,便把枝丫弄断。”
梁三喜依言而行,这一次叼了把匕首潜至沉尸处,尝试割断枝丫。水下不好用力,枝丫又有些粗,他上上下下换了好几次气,才终于弄断枝丫,将尸体拖出深沟,浮出了水面。
宋慈和刘克庄双双递过手来,将梁三喜拽上岸,尸体也被拖了起来。
这具尸体一上岸,围观人群顿时哗然。
这是一具女尸,尸身肿胀,腹部隆起,面部不仅膨胀坏变,而且有明显的鱼鳖啃噬的痕迹,可谓到了面目全非的地步,哪怕是在天寒地冻的正月,一股腐臭味也立刻散发开来,显然死去已久。
弥光看见尸体,低头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尸体的腐臭味太重,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围观人群纷纷掩鼻后退,刘克庄也退开了两步,完颜良弼更是一脸恶心之状,唯有宋慈和赵之杰站在原地没动。宋慈甚至更进一步,在尸体旁蹲了下来。女尸穿着一身彩色裙袄,宋慈拨开鬓边乱发,见女尸的耳下挂着一对蓝里透白的琉璃珠耳环,又揭起裙摆,除下右脚上的袜子,见右脚背上有一片皮肉发皱,像是烧伤的疤痕。这样的裙袄和耳环,再加上从弥光处得来的红豆钗,以及右脚背上的烧伤,很显然眼前这具女尸便是失踪了大半个月的月娘。
宋慈望了一眼西湖,又看了一眼月娘的尸体,心里暗道:“月娘腊月十四便溺死在这里,至今已有二十多天,所幸湖水冰寒,否则尸体只怕早已完全腐坏。”
确认了尸体的身份,宋慈没再继续观察尸体,而是抬起头来,环顾周遭的围观人群。他的目光飞快扫过,一下子看见人群中有一个戴黑色幞头的人,正是之前那个在太平观和净慈报恩寺都遇到过的香客。
那香客与宋慈的目光对上,不敢直视,低下头去。等了片刻,那香客重新抬起头来,哪知宋慈竟还一直盯着他。他目光躲闪,抽身退出人群,汇入苏堤上的人流,快步离开了。
宋慈第一次遇到这个戴幞头的香客时,以为对方只是进太平观请香祈福,第二次在净慈报恩寺外遇到时,他开始生出了一丝怀疑,但也没有多想,直到此时第三次看见此人,又见了此人躲闪的目光,以及离开时的匆忙之态,才终于确定此人是一直在跟踪他和刘克庄。他心下知道,昨晚马致才给韩?通风报信,今天他查案之时便有人跟踪,此人极有可能是韩?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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