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伞验尸(1/2)
正月初一,天有薄雾。
一大早,宋慈和刘克庄双双走出了提刑司大狱。刘克庄按照约定去散布提刑官开棺验骨的消息,去查问手帕上的题词字迹,宋慈则在提刑司西侧的役房里找到了许义。许义听宋慈说想请他一起去杨家查案,高兴得当场蹦了起来。许义的年纪只比宋慈稍大一些,刚入提刑司当差一个月,成天就盼着能亲手查案缉凶,办几件大案,可平日里都是被其他差役使唤,干各种粗活杂活,昨晚能在太学跟着宋慈查案,他高兴不已,今早宋慈又来请他一起外出查案,他当真喜出望外,片刻间便换好差服,收拾妥当,并按宋慈的吩咐备好了三份检尸格目。
宋慈带着许义出提刑司后,一路走街过巷,往里仁坊而去。虽是清晨,但今日是元日,千门万户早就爆竹连连,沿街院落欢声笑语不断。宋慈一路行去,听着这些只在太平之世才会有的欢声笑语,心中甚安。
杨家宅邸坐落于里仁坊北面,红墙绿瓦,高门大院。杨岐山虽然无官无职,但仗着兄长是太尉,妹妹是皇后,在临安城内有权有势,便是一些在朝的高官,有时也不得不放低身段找他攀附关系。宋慈和许义来到杨宅时,沿途的欢声笑语再无所闻,眼前高门紧闭,宅中一片死寂。杨茁昨晚失踪,一夜没找到人,今年这个元日,杨家上下自然无心庆祝。
许义上前叩门,宋慈则转头看向街边。就在杨宅大门的右侧,街边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装饰极为华贵,车夫和仆役也都衣着光鲜,一看便是来自显贵之家。此时车夫正坐在车头打盹,仆役也都在马车周围休息,由此可见,马车主人并不在车中,想必是进入了眼前的杨家。
就在宋慈打量马车之时,杨宅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门丁出现在门内。那门丁见许义一身差役打扮,张口就问:“找到小公子了?”
许义道:“还没找到。”
“那你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人!”门丁语气冷漠。
“我们是来查案的。”许义介绍身边的宋慈,“这位是提刑司的宋大人。”
门丁朝宋慈瞧了一眼。他虽是个下人,但平日里常有大小官员登门拜访,因此临安城内的达官显贵他大都认识,一见宋慈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穿着还如此普通,显然不是什么高官显爵。“什么宋大人?”他语气中透着不屑。
“宋大人是浙西路提刑干办,专程前来查案。”
“既然是干办,那进门的规矩,应该懂吧。”门丁从门内伸出一只手来,摊开在许义面前——这是明目张胆地要好处。因为与皇后、太尉的关系,平时登门拜访杨岐山的官员不在少数,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官,门丁自然客客气气不敢阻拦,至于那些小官小吏,门丁则会换一副脸色,不给些好处,便把人堵在门外,不给通传。
许义皱眉道:“什么进门的规矩?”
门丁“咦”了一声,道:“你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呢?”
许义并不是装傻充愣,他刚当差不久,没与这些高门大户打过交道,不知道所谓的规矩,道:“进个门还要什么规矩?你家小公子昨夜在纪家桥失踪,宋大人是专程来查此案的。”宋慈没有对他说此行的真正目的,只说了是来查案,他还以为宋慈是来查昨夜杨茁失踪一案。
门丁冷冷一哼:“老爷吩咐过,今早谁都不见!”说完便要关门。
许义有些着恼,抓住门沿不让关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还不撒手?”见许义不撒手,门丁又朝宋慈斜了一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一个芝麻大点的干办小官,也敢来这里撒野!”
许义道:“你别狗眼看人低!”
“你骂谁是狗呢?”门丁一脸凶相,忽然拉开门,一把将许义推了个趔趄。
许义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冲上去理论,宋慈忽然道:“许大哥,不必跟这人一般见识,我们走。”
许义回头看着宋慈:“宋大人,就这么算了?”
“无妨,人家既然不欢迎,我们走便是。”宋慈故意提高了说话声,“回头杨老爷问起来,就说提刑司已有线索,本可以找到小公子,奈何我们登门拜访,却被人拦住不让进,以致错过时机,再也找不着小公子。”一边说话,一边离开。
“是,宋大人。”许义瞪了门丁一眼,跟着宋慈往外走。
身后忽然传来门丁的声音:“等等!”
宋慈停下脚步,回头道:“还有何事?”
“你刚刚说什么?”门丁道,“你有线索能找到小公子?”
宋慈点了一下头。
“那好,你在门口等着,我进去通报老爷。”
“不必了。烦你转告杨老爷,若他还想找到小公子,就请他亲自来提刑司找我。”宋慈转身就走。
门丁知道杨岐山把杨茁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若是杨岐山知道原本有机会可以找到杨茁,却因为他的疏忽怠慢而耽搁了,那他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他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宋慈身前,拦住宋慈道:“你别就这么走啊。我家老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去提刑司见你一个干办?先进门吧。”
宋慈驻足不动:“我一个芝麻大点的干办小官,岂敢在贵宅撒野?”
换作以往,别说是提刑干办,便是更大些的官,敢这么说话,门丁早就将人轰走了。可此时门丁暗自掂量了一下利害,不得不忍住一肚子怨气,赔了笑脸,换了语气:“宋大人,小的刚才多有冒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快请进门吧。”
宋慈指着许义道:“这位许大哥,是提刑司的差役。”
门丁心里暗骂,嘴上却道:“差役大哥请。”抬手请二人进门。
许义见宋慈三言两语便让那门丁服了软,不由得大为佩服。宋慈不再为难那门丁,跨过门槛,进了杨宅。
一入杨宅大门,宋慈立刻扭头看向右侧,那里是一片空地,停放着两顶装饰华贵的轿子,想来是杨家人出行所用。
门丁将大门关上,引着宋慈和许义朝就近的方厅走去。
“你家小姐何在?”宋慈问道。
门丁应道:“小姐寻了小公子一宿,才从外面回来,回西楼歇息了。”
宋慈心想:“杨小姐既已回来,那她昨晚乘坐的轿子,想必也抬回来了。”不由得回过头去,又朝那两顶轿子望了一眼。
门丁将宋慈和许义引入方厅,道:“二位在此稍坐,老爷在花厅与人商谈要事,我这就去通报。”
宋慈想起大门外停着的马车,知道有人登门拜访杨岐山,门丁这话应该不是敷衍,便点了点头。
门丁快步去了,穿过两条折廊,经过一片假山湖,急匆匆赶到宅邸东侧的花厅,却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拦住了。
“你慌慌张张乱跑做甚?”那管家道。
门丁如实说了提刑司来人查案一事,管家却道:“老爷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花厅打扰。”
“可提刑司的人说有线索,能找到小公子。”
“那也得等老爷出来再说。”管家声音虽低,语气却不容更改。他说话之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花厅门。
此时此刻,就在这扇紧闭的花厅门后,三个人正在议事。
三人之中,一人是杨岐山,另一人是杨岐山的长兄,也就是当朝太尉杨次山,还有一人,则是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元钦。
杨次山今早天不亮就入宫参加了正月初一的大朝会,随后马不停蹄地赶来杨家,年过六旬须发皆白的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疲惫之色。他坐在上首,拿起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道:“如此说来,韩侂胄这只老狐狸,又想在这桩旧案上做文章。看来他不斗倒我杨家,是不会罢休了。”
元钦坐在下首,道:“太尉尽管放心,巫易案做得滴水不漏,早已是铁案如山,更何况时隔四年,当年的证物早已销毁,没有任何证据可查,无论如何也翻不过来。”
“那何太骥的案子呢?凶手是谁,故意模仿当年的旧案,又是何用意?”
“何太骥一案,下官尚未查清,还不知凶手是谁。”
杨岐山没有坐着,而是在杨次山和元钦之间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他似乎对杨次山与元钦的对话一点也不关心,自顾自地唉声叹气。
杨次山略作沉吟,道:“你说何太骥的案子,会不会是韩侂胄所为?他想借此机会,重翻旧案。不然为何刚出了命案,他本人便出现在岳祠,还带去了甲士,显然是早有准备。”
元钦摇头道:“若是如此,韩太师就该找一个亲信之人来查案,而不是用一个太学学子。”
“你怎知那太学学子就不是韩侂胄的亲信?”
“下官已去太学查过学牒,宋慈此人,是前广州节度推官宋巩之子。”
“宋巩?”杨次山道,“这名字倒有些耳熟。”
元钦提醒道:“就是十五年前进京赶考,因为妻子被杀一案,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宋巩。”
杨次山一脸恍然状,道:“难怪这么耳熟。”随即微微皱眉,“韩侂胄居然保举宋巩的儿子来查案,这倒是令人意想不到。”又问:“这个宋慈,已在查巫易的案子了?”
“宋慈是查阅过巫易案的案卷,不过太尉放心,案卷上没有任何破绽,他查不出来什么。宋慈一个太学学子,在临安没有任何背景,虽说有些验尸本领,却也不足为虑。”
杨次山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道:“韩侂胄这个人,心狠手辣又老谋深算,他敢用一个太学学子查案,还故意安排成你的属官,必是有备而来。只怕他还另有后手,用得好了,能抓住我杨家的把柄,甚至扳倒我杨家,扳倒杨皇后,若是用得不好,顶多牺牲一个太学学子,他没任何损失,也不用明面上与我杨家为敌。韩侂胄啊韩侂胄,这只老狐狸。”
“太尉勿虑,有下官在,四年前没出任何岔子,四年后也不会。”
杨次山却道:“大江大河都过了,就怕阴沟里翻船。”
“下官明白。”
杨次山与元钦对话之际,杨岐山一直来回踱步。这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对杨次山道:“大哥,区区一个太学生,谅他也查不出什么,你就别担这心了。”又冲元钦道:“你说巫易的案子是铁案如山,无论如何也翻不过来,既然如此,你就别管巫易的案子,也别管什么何太骥的案子,先把我的茁儿找到!茁儿一夜没回来,外面天寒地冻,也不知他饿着没,冻着没……”
“杨老爷,下官已派出所有人手查找了一宿,此刻还一直在找。小公子失踪很蹊跷,毫无痕迹可循,目下已寻遍了全城,实在是找不到人。”
“你这个提刑是怎么当的?”杨岐山道,“临安城就那么大,你却连个三岁小孩都找不到?”
“杨老爷不必心急。找不到人,不见得就是坏事,小公子多半是被人所掳,应该不至于在外受冻挨饿。”
杨岐山瞪眼道:“茁儿被人所掳,你居然说……说不是坏事!”
“岐山,”杨次山忽然道,“你怎么跟元大人说话的?”
“大哥,失踪的是茁儿啊!我只有这么一根独苗,他才三岁……”
杨次山嗓音发冷:“是你一个儿子重要,还是我整个杨家重要?”
一句话,说得杨岐山不吭声了。
杨次山又向元钦道:“听说昨晚被捕的那个武学生,是辛弃疾的儿子?”
元钦应道:“下官已亲自审过,那武学生名叫辛铁柱,确是辛弃疾之子。不过他与小公子失踪一事,应该没有关联。”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杨次山将茶杯捏在手中缓缓摇晃,“辛弃疾一向主战,与韩侂胄皆力主北伐。主战派之中,名望最重的,便是这个辛弃疾,他被韩侂胄起用,出知镇江府,前阵子登临京口北固亭,一阕《永遇乐》传入临安,大街小巷,妇孺皆知,朝野内外,莫不振奋,就连朝会之上,圣上都忍不住当着众臣吟诵。”他言说至此,脑中不由得想起了三天前垂拱殿里那场大议北伐的朝会。
当时垂拱殿内一片沉寂,皇帝赵扩吟诵完辛弃疾的词后,提到将亲临太学视学一事,尤其强调要专门去一趟岳祠,紧接着话锋一转,说“当此锐意进取之时,却总有一些反对之声冒将出来”,说完便一脸不悦地坐在龙椅上,发下一封奏疏,让下面站立的群臣传阅,商讨如何处置。奏疏来自武学博士魏了翁,疏中论及北伐,言辞甚为激烈,说大宋“纲纪不立,国是不定,风俗苟偷,边备废弛,财用凋耗,人才衰弱”,又说金国“地广势强,未可卒图,求其在我,未见可以胜人之实”,还说贸然北伐,是“举天下而试于一掷,宗社存亡系焉”。
赵扩继位已有十一年,从继位之初就对自己向金国称臣的屈辱地位甚为不满。如今改元开禧,那是取太祖皇帝“开宝”年号和真宗皇帝“天禧”年号的首尾二字,以示恢复之志。赵扩有意北伐,韩侂胄正是因为力主对金国强硬,主张恢复中原,才能深得赵扩信任,执掌朝政十年而不倒。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的北伐之志,也知道韩侂胄打压反对北伐之人,可总有人上书谏言。比如半年前武学生华岳就曾冒死上疏,说北伐必将“师出无功,不战自败”;又说韩侂胄“专执权柄,公取贿赂”;更将朝中依附韩侂胄的一干官员如右丞相陈自强、枢密都承旨苏师旦等人骂了个遍,当即被削去学籍,下狱监禁。见华岳落得如此下场,文武官员再没人敢公开反对北伐,直到魏了翁呈上这封奏疏。
赵扩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那就是要狠狠地处罚魏了翁,以儆效尤。可这场原本是为了讨论如何处置魏了翁的朝会,最终却演变成了一场针对北伐的大议论。群臣之中,那些反对北伐的官员,心知针对北伐的各种准备已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眼前这场朝会恐怕是最后能谏阻北伐的机会了。当苏师旦奏言魏了翁“对策狂妄”后,权工部侍郎叶适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北伐,说“轻率北伐,至险至危”。权刑部侍郎兼直学士院李壁当即反驳,说“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签书枢密院事丘崈紧跟着出列,说“中原沦陷近百年,固不可一日而忘,然兵凶战危,若首倡非常之举,兵交胜负未可知,则首事之祸也,恐将误国”。此后不断有官员出列,群臣逐渐分为两派,你一言未罢,我一语已出,方才还一片沉寂的垂拱殿,转眼吵得不可开交。
韩侂胄一直气定神闲,看不出情绪上有任何变化。可赵扩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最终忍无可忍,喝止了这场议论,向少数沉默不语的官员投去目光,问其中的杨次山道:“太尉一言不发,不知有何高见?”
杨次山知道赵扩北伐之心已决,圣意难违,也知道韩侂胄深得赵扩信任,权位牢固,此时还不是公然与之为敌的时候,因此颤颤巍巍地出列,垂首答道:“老臣愚钝,一切凭皇上圣断。”
杨次山在朝会上不敢公然提出反对,此时私下里与元钦会面,却用不着再作遮掩,道:“有辛弃疾在,他廉颇老矣尚能饭,振臂一呼,北伐声浪便一日高过一日,韩侂胄的权势也一日盛过一日。若此时辛弃疾之子掳劫幼童、身陷牢狱的事传出,正可以打压辛弃疾如日中天的名望,挫一挫韩侂胄的气焰。”
元钦明白杨次山的言下之意,应道:“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杨岐山在旁听得这话,想到杨次山压根不把杨茁的失踪当回事,只一心借题发挥,算计政敌,气得一跺脚,又来回踱起了步。
杨次山道:“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杨岐山心中气恼,却不敢在杨次山面前造次,索性拉开大门,一个人又气又急地走出了花厅。
花厅外,管家一直守着,门丁也已等候多时。
一见杨岐山出来,门丁急忙迎上去:“老爷,提刑司来了人,说是有线索,能找到小公子。”
杨岐山原本气急败坏,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当真?人呢?”
门丁道:“就在方厅。”
“快……快带我去!”杨岐山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门丁忙引着杨岐山,往方厅而去。管家见杨岐山虽然出来了,但杨次山和元钦还在花厅中议事,于是依旧守在花厅门外,以免有人入内打扰。
杨岐山跟着门丁赶到方厅,还没跨进厅门,便道:“找到茁儿了?!”声音发颤,透着莫大的惊喜。
方厅之中,许义已等候多时,宋慈却不见了踪影。许义昨晚在纪家桥一带帮忙寻找过杨茁,当时便见过杨岐山,此时认出是杨岐山亲自到来,忙从椅子里起身,道:“杨老爷,小公子还没找到。”
“不是说有线索了吗?”
“线索一事,小的不清楚,只有宋大人知道。”
“你家大人在哪儿?”
“宋大人往西楼寻小姐去了,他命小的在此等候杨老爷。”
杨岐山听了这话,转身就要往西楼赶。他刚赶出几步,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你家大人姓宋?”
许义点了点头。
“他叫什么名字?”
“宋慈。”许义答道。
杨岐山心神一紧,暗道:“莫不是韩侂胄派来查案的那个宋慈?他怎么跑来我这里了?他去寻菱儿做什么?”加急脚步往西楼赶。许义见杨岐山如此着急,只道是为失踪的杨茁而急,忙跟在后面,一起赶往西楼。
此时此刻,宋慈已去到西楼,见到了杨菱。
先前门丁赶去花厅通报时,前脚刚离开,宋慈后脚便出了方厅。宋慈此次来杨家,只为找杨菱,一来打听巫易和何太骥的案子,二来顺道查问杨茁失踪一事。他让许义留在方厅中等候,他独自一人向西楼而去。杨家宅邸很大,楼阁众多,他虽不知西楼具体位于何处,但既然是西楼,只要往西去,便错不了。
不过在去西楼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他回到大门右侧的那片空地,来到那两顶轿子前。他不知道昨晚杨菱和杨茁乘坐的是哪顶轿子,于是将两顶轿子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他心中明了,暗道:“果然如此。”
查完了轿子,宋慈便寻西楼而去。他在杨宅中一路西行,沿途穿过了好几条折廊,经过了不少亭台楼阁,却没有遇到一个下人,想来下人们都外出寻找杨茁去了。直到来到杨宅西侧一座竹子掩映的阁楼前,他才遇到了一个婢女。
那婢女刚从阁楼中轻手轻脚地退出来,掩上了门,端着放有几个碗碟的托盘,正要离开,一转身见到宋慈,吓得手一抖,托盘倾斜,一个瓷碗掉了下来。
那婢女一惊,以为要听见瓷碗摔碎的刺耳响声,不由闭上了眼睛。哪知这响声始终没有响起,她睁眼一看,掉落的瓷碗正抓在宋慈手中。她松了口气,用责怪的眼神打量宋慈,道:“你是什么人?”
宋慈朝那婢女手中的托盘看了一眼,见碗碟中是一些豆糕、糍粑之类的点心,有不少残渣,都是吃剩的。他将瓷碗放回托盘,手上黏糊糊的,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粘上了瓷碗中残剩的莲子羹。他抬头看着那婢女,道:“提刑司前来查案,请问你家小姐何在?”
那婢女听见“提刑司”三字,不禁将托盘抓紧了些,转头看了一眼阁楼,对宋慈道:“小姐一宿没合眼,刚刚才睡下,你莫……莫去打扰。”
宋慈抬眼看着眼前这座阁楼,心道:“原来这里就是西楼。”他见西楼的一侧栽种了不少竹子,算是一小片竹林,不禁想起何太骥后背上的那些笋壳毛刺。他径直向那片竹林走了过去。竹林里落了不少枯黄的竹叶和笋壳,看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扫过了。他观察那些竹叶和笋壳,尤其是笋壳,寻找其中有没有破损开裂的,倘若有,就说明曾被人踩过或压过。
那婢女立在西楼前,端着托盘,蹙着柳眉,莫名其妙地望着宋慈,不知宋慈到底在干什么。
宋慈围绕那片竹林转了两圈,重新回到西楼门前。
那婢女见宋慈又走了回来,道:“我说了小姐在休息,你莫要来打扰。”
宋慈向那婢女点点头,忽然高声道:“杨小姐,在下提刑司干办,前来查案,有事相询!”
那婢女吃了一惊,道:“你这人怎么……怎么这样?小……小点声!”
西楼里忽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茁儿的事,我早已说清,大人请回吧。”
“在下前来,不单问杨茁失踪一事,还另有所询。”
那女子回应道:“大人所询何事?”
“巫易案。”
西楼里没了声音,寂静了片刻,忽然吱呀一响,门开了,一个一身素绿裙袄的女子出现在门内。
婢女忙叫了声:“小姐。”
门内那女子便是杨菱。她黑纱遮面,只露出眉眼,仅是这露出的眉眼之间,也是自有英气。她打量了宋慈一眼,道:“大人看着眼生。”昨夜杨茁失踪后,提刑司的人都赶去纪家桥寻找杨茁,她与那些人都见过面,却没见过宋慈。
“在下宋慈,本是太学学子,蒙圣上厚恩,辟为提刑干办,奉旨查办岳祠一案。”宋慈取出腰牌,示与杨菱。
杨菱看了一眼腰牌,向那婢女道:“婉儿,你先下去吧。”
婉儿应了声“是”,气恼地瞪了宋慈一眼,这才端着托盘退下了。
“大人想问什么?”杨菱依旧站在门口,似乎不打算请宋慈入楼稍坐。
宋慈也不在意,就立在门外,道:“关于巫易自尽一案,小姐但凡知道的,都请实言相告。”
“大人来找我,想是知道我与巫公子的关系了?”
“略有所闻。”
“可惜大人找错了人,我虽与巫公子有过来往,但对他的死所知不多,只知他被同斋告发作弊,被逐出太学,因而自尽。”
“你也认为巫易是自尽?”
“人人都这么说,提刑司也是这么结的案,难道不是吗?”
宋慈不答,问道:“巫易死前几日,其言行举止可有异常?”
“那时我已与他断了联系,他言行举止如何,我并不知道。”
“你几时与他断了联系?”
杨菱回想了一下,道:“他自尽之前,约莫半月。”
“为何要断联系?”
“家里人不许我与他来往。”
“巫易有一首《贺新郎》,据我所知,是为你而题。在他上吊之处,发现了这首词,题在一方手帕上。此事你可知道?”
“我听说了。”
“那方手帕是你的,还是他的?”
“他以前赠过我手帕,但那首《贺新郎》我没见过,想是与我断了来往后他才题的吧,手帕自然也是他的。”
“巫易若是因同斋告发一事而自尽,为何要将这方题词手帕埋在上吊之处?”
“我说了,那时我与他已断了来往,他为何这么做,我当真不知。”
“那何太骥呢?”宋慈道,“这四年来,你一直对他置之不理,为何最近却突然改变态度,答应见他?”
“我答应见何公子,是因为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我想告诉他,我与他之间没有可能,让他彻底死心。”
“你与他见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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