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2/2)
她想,她不适合生存在皇宫,不适合生存在有戚延的地方?。
极致癫狂的愉悦有多高,温夏的心脏就有多痛。
玉兰花开?,玉兰花败。
一夜一日,她一颗心都消亡了。
……
睁开?眼时,温夏不知时辰,恍恍惚惚,一切画面汹涌闯入脑海,她湿润了眼眶,衾被中的手死死抓着?床单。
她都对戚延说什么了?
她怎么能说出那些话?
她嗓音沙哑,问着?时辰。
白蔻说是十九了。
温夏眼睫颤动,望着?阳光投射着?屏风上的盎然山水,帐顶的百鸟朝凤,任眼泪滑出眼眶。
白蔻说:“那药是合欢散,皇上、皇上与?您在殿中两日……您身子亏了太多,太医开?了药让您睡了三日。”
“皇上已经查出是阮妃下?的药了,她从来都没有对咱们真?心过,一直抓着?这机会,二月里温大人?班师回朝时她就想设计您了,一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白蔻说,谁都知道温家三子都是义子,都不是温夏的亲兄,阮妃本想以此来让温夏失宠。
“皇上很震怒,胡公公灌了阮妃那药,这三日每日都喂,今早传来消息,阮妃是暴毙亡的。”白蔻说死状极惨,身上连块遮羞布都没有,被丢去了乱葬岗喂狗。
温夏抱了抱双臂,只?觉得浑身都冷。
她是应该恨阮妃,可她想,她们的荣宠与?生死不过都只?在戚延一念之间。
他现在对她宠爱有多深,也许冷落时就有多无情。
温夏喃喃着?:“十九……”
“是啊,都过去这么多日了。但娘娘别担心,温大人?派人?来了信,他已经无事了,如常赶去了北州。”白蔻将?信呈上:“这几日您睡着?,奴婢一直没有机会让您看到信,怕生事端,所以才?逾越先拆开?看了。还有,李淑妃的事皇上不知道,奴婢请了李太医去看她,不过到底还是受罪了。”
温夏看完信,起身赤足踩在床边地毯上。
她在这张奢贵的羊毛栽绒兽皮地毯上原地走动,脚趾感受着?绒毛细密温柔的触感,一面安静地让白蔻为她穿戴。
白蔻有些诧异:“不沐浴吗?”
温夏说不用。
她往昔的习惯一天总要沐浴至少两次,也许眼下?让白蔻太过意外?,愣了片刻才?为她拿来衣衫。
温夏安静地扫了一眼:“我要穿月白蝶纹那件曳地锦衣。”
她换上了曳地长裙,半绾的长发只?斜簪一只?粉紫翡翠簪,这奢美的玉簪还是很久之前燕国敬献之物。那时,她是真?的开?心,真?的觉得以后可以跟戚延过一辈子。
她走到庭院中,让阳光落在身上,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怕日光灼伤白皙肌肤,总是撑伞。
戚延快步走进凤翊宫,在庭院那头停下?脚步。
她醒来后便有宫人?过去传话,他得知消息便即刻赶来了。
温夏遥遥凝望他,这人?眉目英隽桀立,贵气天成,可惜她实在想不起她初见他时的模样,脑海之中,只?是药效之下?,他诱哄她说的那些话,那些羞耻的,或是她娇吟地说她喜欢他的话。那张眉眼,她记忆深刻,只?愿往后白昼黑夜都再见不到他。
戚延见她安然静立,松口气般弯起薄唇,来到她跟前。
“朕已处置了害你之人?。”
“多谢皇上。”
“你可觉身体不适?”
“没有。”
“还未吃过饭?那随朕去用膳吧。”
温夏抬眼安静地望着?他:“你赐我回青州行宫吧。”
戚延眸色一变,眼底幽邃冷厉:“你说什么?”
“那药应该让你很开?心才?是,臣妾侍奉您,侍奉得那样好,那就赐我一个恩典,让我回青州行宫。”温夏迎着?这双往昔怕过无数次的深眸,“或者你若不愿,那就赐我一间冷宫,余生让我自生自灭。”
“温夏,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戚延脸色铁青,言语似从齿关紧咬迸出。
“娘娘,您身子不适,快随奴婢回屋吧!”白蔻慌张地要来搀扶温夏。
温夏道:“下?去。”
她的嗓音是一贯的软糯,可这一声不带温度,冷冷斥退白蔻与?整个凤翊宫的宫人?。
她望着?戚延:“我不愿再侍寝,从今以后,我也不会为你绵延子嗣。请皇上赐我归行宫,或赐我一间冷宫。”她跪下?去。
戚延手掌紧握成拳,温夏看见掉落一地的阳绿翡翠碎片,是他扳指的龙纹,搀着?几滴血,被他捏碎了。
她被他布满青筋的手掌拽起身,他的眼眸里竟有她从未见过的痛苦。
“你在同朕说话,还是你没睡醒,不曾清醒?”
“温夏,你那日如何回答朕的,你不记得了?”
“那是我被药物冲昏了头脑,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那时他把她送上云端,问她不要再与?他赌气了,回到从前好不好,她说好。那时他问她是谁,她说是您的妻。那时他问,喜不喜欢阿延哥哥,她说喜欢。
她被欲念携裹。
被威压强迫。
被幼时这凤命在身缠住了一辈子。
温夏昂起脸来,这样近的距离,她敢与?他毫无怯意,再不惧怕地对视。
她流下?眼泪:“我只?让你选,是我去行宫,还是住冷宫,还是你把我的尸体也丢去乱葬岗。”
戚延眸光颤动,不可置信,又好像终于有了一丝惧怕。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这般的她,嗓音无比暴怒:“你疯了?”
“温夏,朕哪里对你不好?”
“知道幼时让你受了苦,朕向你道歉了,为了让你开?心,朕能做的都做了。朕甚至想弥补你的童年,想把那棵桃树还给你……”
说到这儿?,戚延终于忍着?猩红的眼眶,拉过温夏的手,带她去东宫看那一棵桃树。
阳光下?的桃树枝繁叶茂,终于在这清冷的东宫中活下?来了。
戚延红透了眼眶,像带着?一点祈求,紧紧望着?温夏。
然而温夏却没有任何感动,任何欣喜。
她甚至双眼充满了恐惧,颤抖地抱住双臂,失神般喃喃喊“不要”。
戚延去抱她,她狠狠将?他推开?。
“不要射我的桃果儿?!!”
耀眼天光刺透双目,万束光自湛蓝晴空射下?。
温夏终于在这日光里从九岁中走出来,她红着?眼眶,眼泪不停流下?。
“为什么要种桃树,为什么?”
“我哭着?求你不要伤害我的桃树,不要射我的桃果时,你答应了吗?”
“满地的果子,都烂了,烂在草丛里!那天东宫好多蚊虫,我蹲在这里哭,我对不起爹爹娘亲,我明明在信里告诉他们会把果子给他们寄过去。”
“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桃,毁了我的一切!”
温夏撕心裂肺,从未如此大哭。
戚延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伸出的手无措地僵在半空,他想说许多话,想告诉她他根本就没有那样坏啊,他当时只?是觉得可以吓哭她。
他错了么?她怎么会哭得这么凶。
“五岁时你说不要我了,我一个人?面对宫女的窃窃私语。那时我还小,我不懂什么是不要我了,不懂什么是未来就失宠了,我只?知道我的太子哥哥再也不和我玩了,再也不会吃我给他带的好吃的,不会再听我的话,不会再保护我了。”
“六岁时,我只?有跟虞姐姐在一起才?会开?心,回到母后身边,回到东宫,我就难过就自责。一定是我太不乖了,太子哥哥才?不喜欢我的。”
“九岁时,你叫上梁鹤鸣,叫上一群带着?弓箭的人?,你坐在长榻上,他们站成一排,箭都冲向我的桃树了,果子掉了一地。我在边上哭,你在长榻上躺着?笑。”
“那棵桃树不见了,被你铲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吃桃子了,再好吃的贡果我都没有碰过。”
“十二岁,你扮鬼来吓我,从那以后我晚上不敢睡觉,梦里也是你流血的面具。我连夜路都不敢走。我听见一些宫女在笑话我,她们说我至于这样失魂落魄吗,把魂都丢了,还要回北地去,多让人?笑话。”
“十五岁,你把我丢在婚礼上,吉祥捧着?你的衮服,我牵着?红绸跟你的衮服拜着?天地。封后大典上,你让我丢尽了丑。”
她泪如雨下?,望着?他。
“我记得好清楚好清楚,右手的第六排玉阶上,那个穿绯袍的史?官用笔记着?,他写着?我的生平,写着?我的窘迫我的难堪。我听见文?武百官在窃窃私语,他们不敢那么大声地议论,那些声音都低低的,有的只?是叹息,有的只?是无奈和嘲讽。我不敢去想他们是在嘲讽我呢,还是在嘲讽你呢。我只?想那一天快点结束,快点结束吧,求求菩萨了。”
“大婚之夜,我跪在床前,盖头蒙着?眼睛,我只?能听着?你厌恶的声音,你让我有多远就滚多远。你走了,我哭了,可是不敢哭得太大声,害怕我的哭都是错的。”
“我是大盛的皇后,可我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快乐。”
“我想当一个人?,不想当一个物件,不想当一个侍寝的工具。”
戚延反驳:“朕没有!朕不是把你当物件,朕当你是结发之妻!”
“可是我们并没有结过发,我们没有拜过天地,没有饮过合卺,没有结下?彼此的发丝为死生契阔的信物。”
戚延张着?唇,深秋凉风竟冰冷砭骨,他嘶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温夏终于笑了,也许这一刻她终于赢了他吧,看他吃瘪,她终于可以毫无畏惧,毫无保留了。
“我最快乐的日子就是九岁时被你赶回北地的时候,可我现在回不了北地,那我就回行宫吧,行宫不行,你就让我去冷宫吧。”
“戚延,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再也不要承受你自私自利的一切了。”
戚延红了双眼,有泪从他眼下?滴下?,很快落入尘土,消失不见。
“朕没有自私自利,朕在乎你了,朕后悔了,夏夏,你不要难过。”
他抱紧她,嘶哑的嗓音颤抖着?。
“你不要走,朕会改,朕都已经在改了。为了你喜欢的东西,朕可以像小时候宠着?你那样全?部拿到你面前,你就算说要一个燕国玩,要一个草原玩,朕都可以为你去攻。”
“你不要哭了,朕知道错了,朕学笛就是为了让你开?心,你还要如何才?能开?心?朕都可以改。”
他第一次甘愿放下?尊严,第一次听到她说起这几年的一切,他不知道原来他随手落下?的伤害,在她身上会这么严重?。
他紧紧抱着?怀中人?:“你要婚礼朕马上给你操办,让天下?人?知道朕有愧于你,让他们看到你的风光,不会再笑话你!”
“朕不知道这几年会让你这么痛苦,朕不知道,朕嫉妒母后护着?你,她从来没有像护你那样护过朕,朕嫉妒。朕以为母后会把你保护得很好,即便没有我,你们应该会更开?心。夏夏,让朕赔你这几年的苦……”
“不是几年,是十三年。”温夏挣脱他的怀抱。
说完这一切,她对他好像再也没有可以波动的情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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