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1992年(18)(2/2)
杨巡已经吃过晚饭,也是一扎啤酒在手,他心里想的只是想看看梁思申,但知道这么说出来肯定会出事,他无论如何都得说些别的:“你早上说的门槛,我很有兴趣。一天跑了几个地方,规划局、建设局、旅游局,还有工商局,问下来,果然很多人存了造两星级宾馆的心思。另外纺织局和二轻局申报造三星,外事办准备把原来的旧宾馆改造成三星。谁都看得见肥肉,谁都想吃,唯独没有打算造四星的。”
梁思申并无吃惊:“你准备跨四星门槛?不过那么大投资,可不能想当然,需要事先计划好了。我有个堂哥正好有份并不算是太好的可行性计划,但还算是系统,基本上把需要考虑的项目都考虑进去了,你需不需要参考?”
“需要,我也觉得不能拍脑袋,我想就造价再跟别人商量商量。”
“好,借用你的大哥大,你帮我拨个号码。”梁思申报岀梁大的电话号码。杨巡一边拨一边吃惊,不清楚这意味着梁思申记忆好,还是她对堂哥的电话熟悉。
但梁思申满脑子都是东海厂的数据和宋运辉的态度,即便是冲了个澡,也没法把自己放松下来,杨巡也看出梁思申不能专心,就没深入说出自己的想法,转而说些市场里发生的趣事。那些市井趣事,梁思申从没听说过,只觉匪夷所思,这才听得展颜而笑。简单饭后,她便上去整理今天的会议资料,对杨巡说了抱歉。但杨巡已经满足了,他今天终于逗笑梁思申,看到她开心的笑,他满心都是酥的。
梁思申那是真的上去工作,可坐下没多久就接到一个电话,那电话对方一声不发,立刻挂了。再过会儿又是一个电话,依然在她又是中文又是英文的招呼后没有声音,她正要挂下,忽然听得里面发声,连忙挽救都快敲向机座的话筒。等她急忙将话筒放到耳边,只听那端有女声在问:“……宋厂长呢?你让他听电话。”
梁思申一愣,忽然想到对方是宋太太程开颜,立即又想到这可怜的女人弄不好拿电话跟踪她丈夫吧。她作为无辜的假想敌,只得无奈地道:“宋老师下班把我送到宾馆就走了,如果师母有要紧事,建议另外设法寻找。”
可是程开颜正因为梁思申而坐立不安着,既不敢挂丈夫的大哥大询问踪迹,又担心电话那端或许她丈夫在场,她一放下电话正好方便他们从容行事,谁知道杨逦今晚在不在场。她又不好问太多,一味持着电话沉默。
梁思申被程开颜的沉默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对方还听着电话不,对方倒是说“在”,可就是没事找事不挂电话。她想半天索性直言:“师母该不是在怀疑我和宋老师?……你不回答没关系,不管你回不回答,我都得说出来让你安心。我现在居留美国,以后还是居留美国,目前还不想回国,因此不会在国内寻找恋人,我很现实。”
“可是他竟……他竟然让你进去管理严格的东海厂。”
“噢,你可能误会了。我在美国的金融系统工作,到目前为止,在那种地方工作的华裔不多,宋老师的东海厂扩建需要资金,估计想引进外资又找不到别人询问,前几个月瞎猫撞死耗子,以为我学工商管理总能懂一些,没想到我正好在金融系统兼工,还真帮上忙了。宋老师看到我委托虞先生带给的案例资料很有兴趣,我也很愿意为祖国建设引进外资做点儿贡献,就一拍即合,我趁回国度假收集一些东海厂的资料带回美国,替东海厂吆喝去,就这么简单。”
程开颜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找不到漏洞,只得问:“可是为什么你们那么早认识,交情能一直保持到现在呢?”
“这是个好问题,我跟好几个同学一直保持着联络,或许宋老师也与好几个学生保持着联络?”
“没有,他只跟你联络。还有,我请问你,如果你吆喝成功,会不会以后经常回国,来东海厂?”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卒子。”
程开颜因这个答案益发担忧,随即向她爸爸汇报,该如何斩断梁思申再来东海厂的理由。梁思申只觉得莫名其妙,宋太太怎么这等荒唐?可再莫名其妙,她依然得工作,即便杨逦回来也没停止,完了收拾资料下去,到商务中心发出,这才回去房间,拉上窗帘。
但她不知道,有个人去而复返,坐在车里一支一支地吸着烟,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直到那扇窗户的窗帘拉上,宋运辉的双眼才停止激动的搜寻,闭上眼睛,却精准地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盒里。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是饿着肚子回到家门口,却过家门而不入,一个转弯又赶半小时的路,加一次油回到宾馆。他满心想将梁思申叫岀来,随便找个借口单独谈话,他有的是话题,可是他最终没走出车门。
晚上十一点,小姑娘终于睡觉了。她真是个聪明实干的好女孩,应该早早休息,明天还有一整天的会议等着她呢。宋运辉怜惜地想着,却没想到自己也要睡觉,也要早起,明天有更多工作要面对。他怜惜着梁思申,他却满心甜美,流淌不息抑制不住的甜美,他一个人在寂静的车厢里笑,回想着与小姑娘认识的点点滴滴,想到两人由来已久的对世界认识的交流,对彼此知识范畴的促进提高,呵,原来,两人一直心意相通着。
认清这一点,宋运辉满意地驾车而回,不需要空调,也不需要磁带播放音乐,降下车窗,腥热的夜风都透着甜润。宋运辉忽然感觉天温柔得如黑丝绒一般,星俏皮得如同梁思申的眼睛,而家中小院盛放的茉莉香,以及草虫鸣叫,都似是梁思申衣带搅动的风,那么清新,那么甜美。
他以前夜归时候怎么从来不知?
是,他爱,他在爱。
他此时已经不再为真相而惊慌失措,他此时开始享受那种美好。当然他也知道,他不能有所作为。那种无法作为的感觉是苦的,可他此时却也愿意享受这带着香中带甜的苦,因为这种苦让他感知味蕾的苏醒,进而感知小院里的香虫语是私语缠绵,感知被垂下的丝瓜撞击一下是有趣的钝性碰撞,感知碗莲缸里金鱼尾巴扫岀的涟漪如流波漱玉。他进而联想到咖啡,他不厌其烦地半夜泡一杯不合时宜的咖啡,站在小院里细细地品。
这咖啡是别人送来的,放了多日,早已板结,可宋运辉今夜喜欢这咖啡的味道。以往一到晚饭后,他总是拒绝所有影响睡眠的饮料,比如茶,比如咖啡,他严谨得刻板,因为他不愿意不良睡眠影响第二天的工作。而今夜,他心甘情愿地堕落。
他喝完咖啡,回到书房的地铺,他已经打地铺好多日子。没料到,他并没被咖啡影响,他睡得很好,很放松,连梦都没有。第二天按时醒来,也没流连床榻的痛苦,浑身都是活力。
他愉快地下厨切葱,打鸡蛋,拌面粉,为一家人摊鸡蛋饼,不厌其烦。看到程开颜睡眼惺忪一头乱发地下来,他也能视而不见。等全家人都起床下楼的时候,他正对着面前一桌子的杰作高兴,蛋饼、肉粥、牛奶,唯有他的是牛奶加了咖啡,他还在桌子中间插了一朵院子里刚剪下的月季。
众人都好奇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可他笑而不言。程开颜却是越发惊心,毫不犹豫地否定昨晚与梁思申的谈话,事情看来非常严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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