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1/2）

第144章

1

然而他的思维和感知都异常敏锐，他能听见偶尔吹进房间的风声，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压在床上的重量，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自己今天都做了什么。

可他就是不能动一下，哪怕最微弱的一下。

这感觉太惊骇了。

他成了一个能思考的木乃伊，被坚硬的麻布一圈圈缠绕在干瘪发霉的躯壳里，用依然鲜活的生命忍受着时光无休止的折磨。

这种感觉简直比死亡还要恐怖万分。

一个声音忽然清晰地传入脑子里：“我……想……死……”

丁潜打了个寒噤。

他搞不懂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耳朵出了毛病。

稍一迟疑，那耳语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死……”

这次他听清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再一停顿，“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这声音不疾不徐，仿若喃喃低语，无休无止地在脑海中回荡，“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这咒语般的声音前后叠加，像潮水一波波淹没他，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这样脆弱过，他像一个溺水的游魂，在黑暗的旋涡中随波逐流，沉入永无天日的深渊……

咔嗒——咔嗒——

清脆的门锁声分散了丁潜的注意力，那无休无止的耳语似乎减弱了一些。

紧接着，他似乎听到了房门被轻轻拉开的声音。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来他的房间？

他想抬头看一眼，却做不到，他只能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个人正悄悄走进他的房间，向着床前慢慢靠近，突然，消失了……

然后，他听见了细微的呼吸声，他感觉一个人正蹲在床前，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他。

他想睁开眼睛，眼皮却依然沉重地遮挡在眼前。

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脖子上，他浑身战栗，每一根神经都绷到极限。

这个人是谁？他想要干什么？

那只手在他的脸庞和脖子上游弋，与他的喉结和颈动脉差之毫厘，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下手位置。

丁潜不能看、不能动，连嘴唇都张不开，只能这样任人摆布，他被折磨得几乎发狂了。

忽然，一双手紧紧抓住他。

不过不是脖子，是胳膊。

那双手使劲摇晃，焦急的声音在呼唤他：“丁医生，你醒醒，丁医生……”

丁潜猛然从床上坐起，睁开眼睛，呼呼地喘着粗气，身上大汗淋漓。

他瞪着蹲在床前的人，居然是蒋雨馨。

蒋雨馨似乎也被他吓到了，迟疑地问：“你怎么了丁医生，哪里不舒服吗？我去给你叫医生。”

说着就要掏手机。

“等下。”丁潜一把拉住她。

他很用力，蒋雨馨的手腕都有点儿痛，脸颊浮上一层红霞。

丁潜瞥了一眼窗外，才发现天色刚擦黑，他睡着的时间似乎不像感觉得那么漫长。他活动活动手脚，都还算灵活，他仔细听周围的动静，那阴沉诡异的耳语声也消失了。

可是那段梦魇的经历却依然刺骨般冰冷。

这就是赵刚毅所说的“真正可怕”的含义吗？所有观看过《魔鬼手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相同的梦魇。那些自杀者是这样，连参与调查的警察，甚至心理医生都不例外。

迷宫画也许可以消磨人的心智，《魔鬼手册》却能把人彻底逼疯。

丁潜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诡异，如此超出常理的事情。

“你还好吧，丁医生？”蒋雨馨看丁潜神情反常，惴惴不安地问。

“没事。”丁潜装作平静，故意掩饰内心的不安。

他看见蒋雨馨粉面含羞，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她的手呢。

他松开手，问蒋雨馨：“你怎么回来了？”

“我今天的事都忙完了……想回来看看……”蒋雨馨有点儿扭捏地说。

“我刚才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一进屋就看见你靠在床上睡觉呢。我本来想等你睡醒了咱们出去吃点儿东西。可是看你不太对劲，你脸色铁青，满头大汗，眼珠在飞快地动，看着都吓人。我以为你发病了呢，碰你你也不醒，一着急就把你拽醒了。”

“哦，是这样啊。”丁潜捂着头，感觉还有点儿头晕。

蒋雨馨看了一眼戳在椅子上的镜子，脸色稍稍露出一点儿不解。她也没多问，走进洗手间，把毛巾用冷水浸湿了拧干，拿给丁潜。

丁潜接过冷手巾擦擦脸，感觉好受了一些，说：“我刚才‘鬼压床’了。”

“鬼……鬼压床？”蒋雨馨略显惊讶，目光瞥见了床上的面具和纸张，她伸手把面具拿起来看了看，关切地对丁潜说，“会不会是你调查案子太投入了，把自己累的。这个案子本来就够古怪的，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太拼了……我可不想你像赵刚毅那样……我宁愿这件事到此为止，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蒋雨馨目光盈动，深情款款，让丁潜有些不知所措。

他岔开话题，问蒋雨馨：“你相信超现实的东西吗？”

蒋雨馨很困惑，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说，存在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借用某种媒介，可以干扰人的心智和精神……”

“那……然后呢？”

“然后这个人就自杀了。”

蒋雨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看手里的面具，吓得赶紧扔到一边，捂住了嘴，说：“你不是在说现在的自杀事件吧，被你说得我都有点儿怕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相信吗？”

“我……”蒋雨馨想了想，摇摇头，“现实中哪有那么多鬼鬼神神的东西。就算真有鬼，也恶不过人吧？我倒觉得有时候人心比鬼更阴暗。”

“你说得也对。”丁潜若有所思，“我其实也不太相信灵异的东西，但是……”

他起身把床上的面具和材料都收拾好，放回公文包，然后穿上外套、皮鞋。

“但是什么？”蒋雨馨还在问。

“但是现在我不信也不行了，我得赶紧去调查局跟郭蓉蓉他们商量下一步怎么办。既然你不怕鬼，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好歇着吧，我先走了。”

2

丁潜前脚刚一出门，蒋雨馨急忙跟出来说：“我觉得你说的话也挺有道理的，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深夜。

刑事调查局，特案组。

郭蓉蓉、钟开新、丁潜、柳菲四个人围坐在一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说话的是钟开新，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说：“这可怎么办呀，你们倒是说句话啊，郭蓉蓉，你不是一直想接杜组长的班吗？关键时刻，你说说咱们怎么办？”

郭蓉蓉无奈地摊开手，叹了口气，语气很消沉地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又不是推理破案，这是做梦。咱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还能管得住自己不做噩梦吗？”

“这不是简单地做噩梦，这是‘鬼压床’。我接连三个晚上都听到那个声音了，这也太邪门儿了吧？”钟开新很惶恐地说。

“那你问问丁潜，他正好是心理医生，他会给你一个很专业的解释。”

“呸，现在连他也开始听到那个声音了，自身都难保呢，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丁潜苦笑。

“你们再想想那八个自杀者，全都是经常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失踪一段时间。我推测是这个‘自杀设计者’跟他们偷偷接触。找不到目击者我能理解，可是每个自杀者住处附近的电子眼我全都仔细查过，连一个可疑的人影都没有。现在想想，难道不是一样邪门儿吗？我们一直都是猜测有这么个人存在，又有谁亲眼看见过他呢？”

钟开新这样一说，细思极恐，听着就更瘆人了。

郭蓉蓉说：“既然丁潜和我都无能为力，那我们这里也就剩下一个人能帮你了。”

钟开新仿佛一下开了窍，目光灼灼地望向柳菲，说：“小菲姐，现在也只有你能救我了。你一定要不遗余力地帮帮我。我才二十七岁啊，家里有房有车，单身至今，人生大好年华才刚开始，不能就这么凋零了啊！”

柳菲说：“我也没看过《魔鬼手册》，根本想不出自杀视频为什么会让你梦魇，你说你总听到一个声音说‘我想死’，这就更不合乎逻辑了，除非你自己有过那方面的念头。”

“绝对没有。我活得好好的，心理健康着呢，从来没有过想死的念头。”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你不想死，难道还会有人逼着你死？”

“就怕逼我去死的不是人。”钟开新满怀苦情地对柳菲说，“不论怎样你都要想想办法啊，小菲姐，我现在的命就交给你了，我只相信你，小菲姐，只有你能救我。咱俩还要展望未来的美好人生呢，你难道不向往吗？”

柳菲揉着额头，自言自语：“幸亏我不知道怎么救你。”

尽管郭蓉蓉也为这件怪事惶恐不安，面对压力还是比钟开新冷静一些，她把目光转向了丁潜，说：“大叔，你大晚上地跑到我们这里来，不会只是特意为了告诉我们你也听到那该死的声音了吧？”

丁潜望着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钟开新，故意说：“老实说，我也不想稀里糊涂地死掉。这次来就是想找你们做个见证，万一我哪天莫名其妙地自杀了，那肯定不是我的本意。”

钟开新差点儿没瘫倒在柳菲怀里，幸亏柳菲手疾眼快，长腿一蹬他屁股底下的转椅，钟开新直接坐着椅子轱辘到门外去了。

“说正经的，你真没有什么办法吗？”郭蓉蓉不甘心地问丁潜。以她对丁潜的了解，这家伙一贯不按常理出牌，经常有一些意外之举。

“我确实没有什么办法，连我自己都很震惊。”丁潜说，“正常人压力过大的时候出现梦魇倒也算正常情况。但是那个声音的来源，我就找不到了。”

柳菲插话道：“会不会是你们最近接触的自杀事件太多，心理上受了影响？”

“这种解释我也想过，一个人出现这种状况还好说，但是我们三个人全都听到了一模一样的声音，这就不好解释了。尤其是我，因为我职业的缘故，我的心理调节能力要比一般人强很多，但我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实在很难理解。如果非要用科学的办法来解释，那我们可以一步步来分析一下……”

丁潜沉吟片刻，说：“首先，我要明确一点，我们听到的那个声音，我认为是来自我们自身，而不太可能是从外界传入耳朵的。原因很简单，我听到那个声音是在旅馆房间里，当时房间锁着门，屋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有郭蓉蓉和钟开新，你俩在调查局办公室里，这就更不可能有人动手脚了。所以，声音只能是来自我们的脑海中，因为我们处于梦魇的状态中，感知能力跟醒着有区别，也就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了。确定这一点之后，我就可以把这个声音确定为一种外来的信息，而且肯定是通过自杀游戏传播给我们的，虽然我们没有正式参与这个游戏，也不受‘设计者’的胁迫，但是我们毕竟接触过游戏里的所有用具，只有三种——面具、迷宫画和《魔鬼手册》录像。”

“我们人类接收外界信息的渠道基本上有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和味觉。人的视觉所获取的信息量占信息总量的百分之八十三，听觉占百分之十一，其他感觉器官的仅占百分之六。自杀游戏所需要的三个用具，面具和迷宫画只能用到视觉和触觉，没有存在‘我想死’这个信息的可能。所以信息来源只能是《魔鬼手册》，它同时利用到视觉和听觉。我想这个信息应该就是在我们观看视频的时候，无意中接收到的。”

“可是我对这三个字根本没有任何印象啊。”郭蓉蓉插嘴道，“无论是视频画面里，还是‘教死老师’说的话，好像都没有这个词吧？”

“我也没有发现。但至少我们可以确定这个诡异的信息就是从录像里传递给我们的。想要找到原因或许需要我们更仔细地重新看那个录像。”

丁潜话音刚落，钟开新就推着椅子又从门外进来了，他第一个表示反对：“反正我是打死都不会看了，要看你们去看吧。”

郭蓉蓉朝他翻了个白眼，说：“自杀视频你都已经看过多少遍了。如果真是中邪了，那你或早或晚都得去自杀，躲是躲不过了。除非赶在你要自杀之前，想到解决办法。”

3

钟开新也知道郭蓉蓉说得在理，硬着头皮问：“看录像还不管用怎么办？我们就等死了吗？要不我给组长打个电话，让他快点儿回来想想办法吧。”

郭蓉蓉说：“那你怎么跟杜志勋说呢，说你中邪了，要自杀？你知道他最不相信这些东西，肯定先把你送精神病院用休克疗法电击一下。”

“那我就让他亲自看看《魔鬼手册》录像，等他也听到同样的声音了，肯定就相信了。”

“那他会先想着把你杀了。”

“那该怎么办啊，就这样坐以待毙？”钟开新哭丧着脸问。

丁潜说：“至少现在我们三个不是还没有谁想要自杀吗？倒不如趁现在的工夫继续深入调查，说不定就能找到破解的办法。”

郭蓉蓉说：“我们现在手头的线索都查过了，已经大致了解了‘设计者’的作案模式，但想继续往下推测还有很大难度，除非还有什么新线索才行。”

丁潜打开随身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两张面具和两叠纸放在桌上。

“这是……”

“赵刚毅留给我们的。他的调查其实已经远远走在了我们前面。但他被‘设计者’抓住了把柄，心有顾忌，才一直都没有向我们吐露全部。不过他也并没有屈服，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他暴露了，就会把重要的线索告诉我们。”

郭蓉蓉先拿起面具看看，又展开那两叠纸瞧了一眼。特别是看到满满一张纸上有几百个恐怖脸谱，她心有触动，凝视了一会儿，又拿起那张照片说：“这些东西很重要吗？赵刚毅是想暗示我们什么？”

“这些东西是赵刚毅最为看重的。我猜很可能是他从‘设计者’手里抢过来的。”

这句话够震撼，郭蓉蓉和钟开新全都瞪大了眼睛，连一向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柳菲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他差一点儿就抓住了与他接触的面具人，可惜功亏一篑。”丁潜说。

“现在谁又知道那是不是个人？”钟开新撇撇嘴。

“随便他是什么，人、组织、还是什么东西，不要让这个干扰我们的思路。”丁潜认真地说，“我相信赵刚毅差一点儿就看到真相了。”

“你是说赵刚毅看到过‘设计者’的真面目？”郭蓉蓉问。

“那倒未必，如果他知道‘设计者’是谁，就不会冒冒失失地抓蒋雨馨了。我想当时他跟‘设计者’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他担心‘设计者’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设计者’不想让自己的东西落进警方手里，想方设法逼迫他。在这种情况下，赵刚毅变得越发固执，行为经常剑走偏锋。”

郭蓉蓉点点头说：“是啊，一开始接手案子，我就感觉这个人有点儿狂躁，倒是没想到这方面因素。”

“但不管怎样，现在这些东西落在了我们手里，这可能是我们唯一找出真相的机会了。”

郭蓉蓉重新打量那三样东西，说：“这么说，大叔你已经找出了一些线索？”

“我是站在‘自杀设计者’的角度考虑这三样东西的用处。他既然随身携带，肯定有他的用处。他可能同时控制几个参与者参加自杀游戏，每面对一个参与者，他就会选择对应的一张面具。所以赵刚毅一下能抢到两张面具，加上他当时面对赵刚毅时戴的面具，至少他当时控制了三个人。”

“那这个呢？”郭蓉蓉晃晃那张印满脸谱的大纸，“他搞这么多脸谱干什么，不会是上面出现的每一张脸谱，他都有对应的面具吧？这可是有好几百张呢，他搞这些东西干什么？”

“你应该把面具和那些照片联系在一起看。脸谱是二百四十七个，照片上的人数也恰好是二百四十七个。”

“你说真的？”郭蓉蓉拿起照片，惊讶地瞧着。

“你顺便再看看第五排从左数第十一个人……有点儿眼熟吗？”

“这个女人看着好像是……孙玟？”郭蓉蓉惊呼一声。

“第五排右数第三个。”

“这个是……”

“看不太清，是不是看着有点儿像马明扬？还有第八排从左数七、八两个座位。”

“好像是曾良杰和贾羽珺！”郭蓉蓉脱口而出。

“还有第十一排左边第一个。这个人你看清楚是谁了吗？”

“赵刚毅！”郭蓉蓉惊讶地简直闭不上嘴，这张不甚清晰的照片里居然隐藏着这么多重要线索，“你是说这些脸谱和照片上的人是一一对应的，那也就是说……”她忽然感到不寒而栗，“‘设计者’要让照片上这些人全都参加他的自杀游戏？”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已经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自杀了。我们现在不确定除了我们已知的这几个自杀者，是不是还有更多人。不用怀疑自杀游戏的效果，连我们警察自己都中招了，这足以说明，只要‘设计者’想，照片上出现的这些人就全都有危险。”

“疯子！简直就是个疯子！”钟开新又惊又怒，“把这么多人拖进自杀游戏里很好玩儿吗？还要搞一堆恐怖面具来吓唬人。他以为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人的生死？他以为他是什么？”钟开新说到这里，一下闭上了嘴。

他冷不防地想到了自己最害怕的可能。

其他人也都没有马上接话，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谁都没见过‘设计者’的庐山真面目，谁又能保证他跟我们一样长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来源于科学，科学只是前人总结的经验，人类永远都是在不断修正前人错误的过程中进步的。

丁潜说：“不管他是什么，在我们现在看来他肯定是一个疯子。我倒很有兴趣想亲眼见到这个疯子，或者是这群疯子，好好研究一下他们。不过……就自杀游戏本身来说，里面却是用到了各种专业严谨的科学手段。迷宫画和《魔鬼手册》组成了自杀模型就是最好的证明。其实那些恐怖面具也不例外，我一开始对这些面具的认识也不够充分，不过当我看到‘设计者’留下的这两张纸时，倒让我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科学技术。”

4

“你说这些面具是科学技术？”郭蓉蓉很诧异。

“嗯。准确来说跟速记法有关。这是一种流传于西方中世纪的秘术，那个年代还没有发明印刷术，书籍数量有限，信息知识想要保存和传播十分困难，只能用头脑来记忆，于是一种被称作‘记忆之宫’的记忆方法应运而生。在当时一度被视为魔鬼带来的妖术，掌握这种技能的人要被处以火刑。从侧面也能证明，这种记忆方法非常强大……首先要在大脑中虚构一座雄伟庞大的宫殿，将需要记忆的信息通过联想的方式，分门别类地保存在宫殿的每个房间。据说，最早将这种记忆方法传入中国的就是传教士利玛窦。他也是通过‘记忆之宫’的学习方法才拥有了横跨中西、纵贯古今的广博学问……”

“你说的这些跟面具有什么关系？”

“‘记忆之宫’强调形象和联想记忆，你首先用自己熟悉的东西构建宫殿，之后再把想要记住的信息用宫殿里的事物有规律地替换。在这种速记方法中，有一种最鲜明有效的速记手段，那就是用恐怖的形象来替换记忆信息。譬如这张照片里有二百四十七个人，如果一下想把这些人全部记在脑子里，正常情况下很难做到，但是用恐怖面具一一替换，就可以把每个人都牢牢记在心里。对于‘设计者’来说，同样可以轻而易举的同时应付几个参与者进行游戏。这倒让我忽然想到你们在之前查案时遇到的另一件怪事。我们知道，自杀游戏需要参与者与‘设计者’互动，已知的八个自杀者都不止一次地在半夜离家外出，可是你们却查不到他们的行踪，连他们住处附近的电子眼也拍不到任何可疑的情况。这听上去确实很诡异。不过如今，我想到了一种解释。”

“你是说设计者利用‘记忆之宫’做到的？”

“可以这么说。‘自杀设计者’拥有强大的记忆力。他选择一个参与者之后，肯定提前把他的日常起居了解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居住的小区在他看来就是一个个简单而形象的‘记忆宫殿’，要知道，那些看似完善的电子眼和保安系统其实都是有死角的。对于一个能把整个小区的平面图记在脑子里的人看来，这些漏洞全部一目了然。他只要提前告知这些参与者进出家门的路径就够了，利用我们常人的认识误区钻了个空子。”

“听你说的这家伙简直就不是个人。”钟开新郁闷地插了一句嘴。

“我本来也没有肯定他是个人。我只是分析他的作案手法，要是你们有幸能亲眼看见这家伙的样子，再做评价也不迟。话说，咱们现在没准儿已经被选为了自杀游戏的参与者了，相信不久之后，我们就能见到他了。”

钟开新脸色发白，嘴唇发紫。

丁潜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

“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笑！说不定他会先找你呢！”钟开新无比激动。

“行了，事到临头，还是赶紧想办法吧。”郭蓉蓉说。

柳菲这时候伸出纤细素白的手，从桌上拾起那张照片看了看，说：“我觉得最好先从这上面入手。上面有二百四十七个人呢，我想‘设计者’再厉害，也不大可能这么快就把这些人统统逼自杀吧？即使他很强大，也还是有失误的时候。贾羽珺就不是特别想自杀，犹犹豫豫，几乎就快让郭蓉蓉救下来了。赵刚毅更是这样，我倒觉得他的自杀不完全是受到游戏控制，也许张思明枪杀案给他带来了太大压力，让他早就有了自杀的念头。而他选择了吞枪，完全没有模仿《魔鬼手册》，这也是为了证明他没有屈服。我们现在只是知道这些人中的八个，其余两百多个人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些人的下落，就能继续展开调查，说不定就能找到破解的办法，能阻止更多的自杀事件发生……”

柳菲清晰冷静的一番话让大家清醒了不少。

钟开新重新燃起了生机，内心感动不已：“小菲，我就知道你外冷内热，根本不忍心看我白白送死。我就算卖身都不足以为报，我……”

“给。”柳菲把伽椰子的面具放在钟开新手里。

“干什么？”钟开新一脸天真。

“玩儿去！”柳菲一伸腿又把他蹬到门外去了。

剩下三个人聊正事，郭蓉蓉端详着照片说：“照片里的背景应该是一个礼堂或者小剧院吧，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在看电影。我倒是可以想办法查查蓝京市里的影剧院，看看能不能找出照片里这个地方，实在不行再扩大搜索范围，还是有机会找到的。”

柳菲说：“这张纸不是照相纸，也不是普通的打印纸，摸着手感很像是胶版纸。一般只有杂志才会用到这种纸。”

“你的意思是，这张照片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郭蓉蓉问。

“这张纸后面还糊了一层别的纸，我不能肯定，可以检测一下。”

这时郭蓉蓉发现丁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纸上那些恐怖脸谱出神，问道：“你在想什么，大叔？”

“我在想，这些面具究竟是如何与照片上那些人配对的？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线索。”

这倒是引起了郭蓉蓉的好奇，她瞟了几眼，说：“按照顺序吗？”

“不是。”丁潜说，“我试过，从左到右，从前到后都不行。至少眼下我们知道曾良杰和贾羽珺对应的面具都是比利娃娃。在纸上那些脸谱中，正好出现了两张挨着的一模一样的比利娃娃，也是唯一重复的脸谱。但无论从哪个顺序数，照片里曾良杰和贾羽珺出现的位置与脸谱序列里的比利娃娃都不可能重叠……”

5

“也就是说，‘设计者’并不是按照顺序来匹配脸谱的。这个也很正常，每个人的记忆习惯不同，即使是学习同样的‘记忆之宫’，个人具体的记忆方式也还是有区别的。”

“那设计者是什么记忆习惯？”郭蓉蓉问。

“其实想记住一个人的模样，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抓住这个人的长相特点。我研究了一下照片和那些脸谱，‘设计者’应该是根据照片上每个人的长相特征，选择的与之相配的面具，通过面具夸张的造型来记住这些人的长相。”

郭蓉蓉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那些恐怖脸谱，说：“你开玩笑呢吧，大叔，这两百多个人里就算有长得丑的，也不至于像恐怖片一样吓人吧，再说我看有些人长得还挺漂亮的，跟这些脸谱完全对不上号啊。”

“我是说特征匹配，不是说长得相似。你看过明星漫画吧？有些漫画画得很夸张，甚至故意丑化，但你还是很容易辨别出来画的人是谁。用恐怖脸谱替代人脸其实是一个道理，只是把脸上的特征更突出了。”

“是吗？”郭蓉蓉重新拿起照片看，“我就能看出胖瘦美丑，谁黑谁白，谁的脸大谁的脸小……”

“如果用专业手段区分人的长相，通常使用分类观察的办法。对于学过绘画的人来说很容易理解。譬如，人的头部可分成头型、头发、前额、眉毛、睫毛、眼睛、鼻子、颧骨、耳朵、嘴唇、下巴、皮肤等几大类。每一个分类里面又可以细分出各个特征，拿头型来说，又可以细分为长方形、方形、圆形、椭圆形等十几种类型，其余的器官也是一样。因此，真正细分起来，每个人的相貌之间都有很大的区别。‘设计者’就是抓住了这些人相貌中最鲜明的几个特征，用同样特征的面具来替代。如果你仔细观察这些恐怖脸谱就能发现，它们要么保持着人脸的基本特征，要么具有部分特征，这样才能恰如其分地反映出电影里的气氛，真正起到恐怖的效果，因为恐怖电影都是反映人性弱点的。”

郭蓉蓉问柳菲：“你听明白了吗，小菲姐？”

“理论上明白了，但是让我用这种办法，我是记不住。”柳菲说。

丁潜说：“你们看看曾良杰和贾羽珺就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多人，‘设计者’只把他们两个人用同样的面具替代？”

“难道‘设计者’觉得他俩长得像？”郭蓉蓉说。

“你还真说对了。虽然曾良杰比贾羽珺大了二十岁，但他们两个人的脸型都有着最鲜明的特点。你仔细看看比利娃娃的特点，再看看她们。他们前额都比较高、眼窝深、下巴微长，尤其是两个人都有凸出的苹果肌。就凭这些特点，足够‘设计者’记住他们的长相了。”

郭蓉蓉仔细比较着照片上的两个人，终于有点儿开窍了，说道：“照这么解释，他们还真是长得有点儿像啊。那其他人都是哪个面具啊？我最想知道的是赵刚毅。他整天绷着脸，我看最像那个‘黑无常’，你说呢？”

“这样让我一个个配对，我做不到，需要经过训练才能准确抓住人脸特征。不过，我倒是想到了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

丁潜朝门外喊一声：“钟开新。”

“干什么？”钟开新不情愿地拖着椅子又回来了。

“你能不能利用电脑技术，通过相似程度对照片上的人和面具进行配对？”丁潜问。

“不能。”钟开新回答得很干脆。

柳菲眼眸流转，瞥了他一眼。

“我试试看。”钟开新改口道。

次日。

临时特案组各有分工，开始了紧张地调查。

柳菲负责检测照片纸张的材质。

钟开新负责二百四十七张人脸与二百四十七个恐怖脸谱的匹配。

郭蓉蓉和丁潜则带着照片满蓝京市转悠，排查大大小小的影剧院和传媒机构。

头一天晚上，看过《魔鬼手册》的三个人硬撑到凌晨，困乏了打个盹，又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相同的梦魇，以及不断重复的耳语，“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郭蓉蓉和丁潜一天查了十一家电影院，连省电视台和蓝京市电视台都去过，结果一无所获，没有一个放映厅与照片里的背景相似的。而且单凭一张皱皱巴巴的照片，对方单位也不太重视，基本都是看着警察的面子敷衍了事。

郭蓉蓉有些气馁，对丁潜说：“我其实最担心的是这张照片根本就不是在蓝京拍的，在周边城市还好说，万一是在更远的城市怎么办？我们也查不过来呀？”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其中有八个人来自蓝京，在附近找到的概率还是蛮大的。”丁潜也只能这样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傍晚的时候，钟开新那边最先有了进展，其他人暂时中止了手里的任务，回到特案组。

钟开新得意扬扬地当着大家的面解释他的调查成果，“我把这张照片上的二百四十七张人脸图像利用我研发的软件全部采集下来，调高了清晰度之后，再用公安系统的人脸识别检索引擎，把这些人全都找出来了。”

“你是说，这二百四十七个人的身份你现在都搞到手了？”郭蓉蓉又惊又喜。

“那是当然，要不然我敢把大家找来吗？”钟开新潇洒地甩了一下飘逸的乱发，“查出身份只是捎带脚的事，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说术语你们可能不懂，简单来说，我使用sift特征算法，从这些人的身份证照片上提取了他们的基本面部特征数据，再分别给那些恐怖脸谱做了同样的特征数据提取，放到程序里进行对比。把比率最高的人脸和面具设为一对。然后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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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把打印好的一份“人脸与面具配对”的材料放在桌上，邀功似的看着柳菲。

材料做得相当不错，每一张证件照旁边对应一张面具脸谱，一目了然，看得出钟开新着实费了一番心血。

柳菲瞥了一眼，淡然道：“还不错。”

钟开新受宠若惊，用力点点头说：“我会加倍努力。”

丁潜昧着良心朝钟开新竖起大拇指，说：“你让我们看到了获救的希望。再接再厉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再好好查查照片里那些人的情况，看看还有多少人活着，你能拯救更多人呢。伟大的英雄是不会被平凡的外表所掩盖的。”

“放心吧，有我在你们不用怕。”高智商低情商的钟开新同学暂时忘记了被自杀录像诅咒的担惊受怕，陶醉在自我感动的美好氛围里。

对待这样的仰慕者，柳菲选择视而不见，她对还算清醒的丁潜和郭蓉蓉说：“照片纸的纸质我已经查过了，是一种高档的胶版纸。”

“胶版纸是什么纸？”郭蓉蓉问。

“一种比较高级的彩色印刷品，像彩色画报、画册、宣传画、书籍封面、插图之类的，都是这种纸。我觉得，这张照片很像是从杂志上剪切下来的。”

“杂志啊。”郭蓉蓉拿着皱皱巴巴的照片看着，“难不成‘设计者’随心所欲，在看杂志的时候忽然动了念头，拿起剪刀剪下一张照片就开始他的自杀游戏了？”

丁潜若有所思：“要是能查出是什么杂志就好了。”

“我查过。”柳菲接过话，“胶版纸也分很多种，这张照相纸属于特号，单层版，超级亚光的材料，可以说是一种成本很高的纸。如果是做杂志的话，这份杂志的售价一定不低。刚好蓝京有几家大的杂志社。门口报亭里就有卖的，我挨家杂志买了一本回来化验。恰好有一本杂志的纸质完全一样。”

“是什么杂志？”

“《明星休闲周刊》。”

郭蓉蓉说：“原来是这本杂志，很出名呢，全国都有销售。”

“讲什么的？”丁潜问。

“明星休闲，顾名思义都是关于明星的各种新闻啦，娱乐圈的大事件啦什么的。”

“你也看吗？”

“偶尔，我一般经过报摊会先翻翻看，有没有关于我偶像的，有，我就买一本看看。”

“没想到你还这么八卦。”

“我那不是八卦，我那是时尚好不好？”

“你偶像是谁？”

“那得看你问的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国外又是哪个国家的。你想知道？”

“不想。你就用你时尚的脑袋想想，如今杂志里出现这么一张照片，通常会是什么情况？”

“一般来说，像上映新电影、新影城开业啦，或者是访谈类节目报道什么的。不过像这样的照片也不多见，我也说不好。依我看，既然找到了杂志社，那就直接去问问他们了，找到这本杂志应该不难，杂志社的编辑肯定知道这张照片是哪里拍的。”

郭蓉蓉的思路是对的。大家都没有异议，现在必须争分夺秒，用最直接的方式查找真相。

不仅仅是为了拯救照片里的几百人，也是为了拯救他们自己。

想象一下，上百人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经历着相同的梦魇，听着自己内心不停地说“我想死”，这是不是很惊悚？

你可以醒来之后装作像正常人一样上学、上班、与家人道别、与朋友约会，但你无法预料会在哪一天，你离开家就不再回来，你的约会也意外爽约。就在一个对于其他人都很平常的一天，你正在某个孤独的角落里欣然结束自己的生命。

世界上最恐怖的死就是杀死自己。

没有人能比你更能体会临死前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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