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7)(2/2)
应该说,三位男高音的演唱就像炉火一样,刚开始仅仅是火苗,然后逐渐燃烧,最后是熊熊大火。演唱会越到后面越是激动人心,尤其是三人齐唱时,他们的歌声飞了,而且像彩虹般的灿烂。
一直以来,我最喜欢的是多明戈,我认为他才是真正的歌剧之王。今天晚上,他演唱的每一首歌都是那么的令人激动,他的声音有着山峦似的宽广和壮丽的起伏,他的表情在屏幕上也是浪涛一样波动着。卡雷拉斯最为出色的是他唱起了那些经典民歌,尤其是好莱坞的歌曲,他在把握通俗的情感时,有着让人欲哭无泪的力量。而帕瓦罗蒂,三人中他年龄最大,体积也是最大,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他唱完一首咏叹调走回去的背影时,突然发现他是用游泳的姿态在走路。当他走出来时,他的左手总是挥动着一块厨娘们喜欢的白色餐巾,他的表情在演唱之前十分丰富,可是一旦唱起来他就没有什么表情了。他的声音在表达咏叹调变幻的情感时,根本无法和多明戈相比。可是上帝把天使的嗓音给了他,那是怎样的声音?只要你听到它,你就会疯狂地爱上它。要知道你爱上的是声音,是那种消失得比风还要快的东西。我们可以批评帕瓦罗蒂,可是我们无法阻止上帝的旨意,上帝最喜爱的就是帕瓦罗蒂。
二〇〇一年六月二十三日
关于时间的感受
我是1960年出生的,这使我对2000年始终有着完整的数字概念,刚好四十年。我记得小时候曾经想到过这一天,那时候我也就是十来岁,或者再大上两三岁,那时候2000年对我来说非常遥远,就像让我行走着去美国似的漫长和不可思议。现在再想到这一天,我感到它已经来到了,近在咫尺,似乎睡一觉醒来拉开窗帘就可以看到2000年1月1日的明亮的天空。这一天来到的速度如此之快,并且越来越快,让我不安。而当我回首过去,回想我十岁的情景时,却没有丝毫的遥远之感,仿佛就在昨天。我十岁展望2000年时,我显然是奢侈了;而现在回忆十岁的情景时,我充满了伤感。这是时间对我们的迫害,同样的距离,展望时是那么漫长,回忆时却如此短暂。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关于回忆和回忆录
根据西班牙《先锋报》1998年3月23日报道,加西亚·马尔克斯正在写作回忆录《为讲故事的生活》,计划写六卷,每卷四百页左右。
他说:“我发现,我全部人生都被概括进了我的小说。而我在回忆中要做的不是解说我的一生,而是解说我的小说,这是解说我的一生的真正途径。”
在《世界文学》2000年第6期上,刊登了《归根之旅——加西亚·马尔克斯传》的选译,作者也是一个哥伦比亚人,名叫达·萨尔迪瓦尔。在这部传记作品中,作者选择了最为常见的传记方式,试图用作家的经历来诠释作家的作品。
比如当作者写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父亲向他的母亲求婚,并且只给她二十四小时的考虑时间时,这样写:然而在这个期限内路易莎不能向他做出任何回答,因为恰在这时候她的姥姥弗朗西斯卡·西莫多塞阿·梅希娅朝扁桃树下走来。她即是《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埃斯科拉斯蒂卡·达莎大婶的原型。或者在写到少年马尔克斯带着二百比索,独自一人前往波哥大求学时:全家人到《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和《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中的那个简陋的码头送别他……还有:比利时人埃米利奥不但部分地变成了《枯枝败叶》里那个神秘的吃素的法国医生,而且多年以后死而复苏,赫雷米亚斯·德圣阿莫尔的名字作为安的列斯群岛来的难民、战争残疾人和儿童摄影师出现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类似的段落在这本传记里比比皆是。
传记作家们有一个天真的想法,以为通过自己辛勤的工作,就可以还原或者部分还原撰写人物的真实经历。像这位达·萨尔迪瓦尔先生,资料上说他穷其二十年的努力,才完成这一本《归根之旅》。这样的作家往往被资料和采访中的回忆所控制,并且为这些资料和回忆的真实性所苦恼,事实上这是没有必要的。
还原的作用在化学中也许切实可行,在历史和传记中,这其实是一个被知识分子虚构出来的事实。我的解释是,即使资料和图片一丝不苟地再现了当时的场景,即使书面或者口述的回忆为我们真实地描绘了当时的细节,问题是当时的情感如何再现?这些回忆材料的使用者如何放弃他们今天的立场?如何去获得回忆材料本身所处的时代的经验?一句话就是如何去放弃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从而去获得传记人物在其人生的某一时刻的细微情感。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人试图去揭示某个过去时代时,总是带着他所处时代的深深的烙印,就是其本人的回忆也同样如此。
另一方面,生平和业绩所勾勒出来的人生仅仅是这些人物生活中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不为人所知的部分,当然这并不是很重要。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传记中的人物还拥有着漫长的和十分隐秘的人生,尤其是对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的人,他的欲望和他的幻想比他明确的人生更能表达他的生活历程,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生都被概括进了小说”,这是传记作家们很难理解的事实,他的虚构部分比他的生活部分可能更重要,而且有着难以言传的甜蜜。
虽然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其自传中也像达·萨尔迪瓦尔那样处理了自己的小说和自己的人生,他说:“我在回忆中要做的不是解说我的一生,而是解说我的小说,这是解说我的一生的真正途径。”然而他所做的工作是丰富和浩瀚的工作,达·萨尔迪瓦尔所做的只是简单的工作。换句话说,加西亚·马尔克斯要做的恰恰与达·萨尔迪瓦尔相反,当达·萨尔迪瓦尔试图在《归根之旅》中使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生变得清晰起来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为讲故事的生活》是为了使自己的一生变得模糊起来。
二〇〇一年二月十日
美国的时差
我不是一个热爱旅行的人,因此我在每一次长途跋涉前都不做准备,常常是在临行的前夜放下手上的工作,收拾一些衣物,第二天糊里糊涂地出发了。以前我每一次去欧洲,感觉上就像是下楼取报纸一样,遥远的欧洲大陆在我这里没有什么遥远的感觉,而且十多年来我养成了生活没有规律的习惯,欧洲与中国六个小时的时差对我没有作用,因为以前去欧洲都是直飞,也就没有什么旅途的疲惫。这一次去美国就不一样了,我坐联航的班机,先到东京,再转机去旧金山,然后还要转机去华盛顿,整个旅途有二十多小时,这一次我深深地感到了疲惫,而且是疲惫不堪。
我在东京转机的时候,差一点误了飞机。我心里只想着美国的时差,忘记了东京和北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差,当我找到登机口时,看到机票上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就在东京机场里闲逛起来,一个小时以后才慢慢地走回登机口,这时看到一位日本的联航职员站在那里一遍遍叫着“圣弗朗西斯科”,我才想起来日本的时差,我是最后一个上飞机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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