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黄昏里的男孩(12)(1/2)
第171章 黄昏里的男孩(12)
这天下午,秋天的阳光照耀着这个男孩,他的双手被反绑到了身后,绳子从他的脖子上勒过去,使他没法低下头去,他只能仰着头看着前面的路,他的身旁是他渴望中的水果,可是他现在就是低头望一眼都不可能了,因为他的脖子被勒住了。只要有人过来,就是顺路走过,孙福都要他喊叫:
“我是小偷。”
孙福坐在水果摊位的后面,坐在一把有靠背的小椅子里,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男孩。他不再为自己失去一只苹果而恼怒了,他开始满意自己了,因为他抓住了这个偷他苹果的男孩,也惩罚了这个男孩,而且惩罚还在进行中。他让他喊叫,只要有人走过来,他就让他高声喊叫,正是有了这个男孩的喊叫,他发现水果摊前变得行人不绝了。
很多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喊叫中的男孩,这个被捆绑起来的男孩在喊叫“我是小偷”时如此卖力,他们感到好奇。于是孙福就告诉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他偷了他的苹果,他又如何抓住了他,如何惩罚了他,最后孙福对他们说:
“我也是为他好。”
孙福这样解释自己的话:“我这是要让他知道,以后再不能偷东西。”
说到这里,孙福响亮地问男孩:“你以后还偷不偷?”
男孩使劲地摇起了头,由于他的脖子被勒住了,他摇头的幅度很小,速度却很快。
“你们都看到了吧?”孙福得意地对他们说。
这一天的下午,男孩不停地喊叫着,他的嘴唇在阳光里干裂了,他的嗓音也沙哑了。到了黄昏的时候,男孩已经喊叫不出声音了,只有咝咝的摩擦似的声音,可是他仍然在喊叫着:
“我是小偷。”
走过的人已经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了,孙福就告诉他们:
“他是在喊‘我是小偷’。”
然后,孙福给他解开了绳子。这时候天就要黑了,孙福将所有的水果搬上板车,收拾完以后,给他解开了绳子。孙福将绳子收起来放到了板车上时,听到后面“扑通”一声,他转过身去,看到男孩倒在了地上,他就对男孩说:
“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
说着,孙福骑上了板车,沿着宽阔的道路向前骑去了。男孩躺在地上。他饥渴交加,精疲力竭,当孙福给他解开绳子后,他立刻倒在了地上。孙福走后,男孩继续躺在地上,他的眼睛微微张开着,仿佛在看着前面的道路,又仿佛是什么都没有看。男孩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以后,慢慢地爬了起来,又靠着一棵树站了一会,然后他走上了那条道路,向西而去。
男孩向西而去,他瘦小的身体走在黄昏里,一步一步地微微摇晃着走出了这个小镇。有几个人看到了他的走去,他们知道这个男孩就是在下午被孙福抓住的小偷,但是他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来自何处,当然更不会知道他会走向何处。他们都注意到了男孩的右手,那中间的手指已经翻了过来,和手背靠在了一起,他们看着他走进了远处的黄昏,然后消失在黄昏里。
这天晚上,孙福像往常一样,去隔壁的小店打了一斤黄酒,又给自己弄了两样小菜,然后在八仙桌前坐下来。这时,黄昏的光芒从窗外照了进来,使屋内似乎暖和起来了。孙福就坐在窗前的黄昏里,慢慢地喝着黄酒。
在很多年以前,在这一间屋子里,曾经有一个漂亮的女人,还有一个五岁的男孩,那时候这间屋子里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和他的妻子,还有他们的儿子,在这间屋子里没完没了地说着话。他经常坐在屋内的椅子里,看着自己的妻子在门外为煤球炉生火,他们的儿子则是寸步不离地抓着母亲的衣服,在外面细声细气地说着什么。
后来,在一个夏天的中午,几个男孩跑到了这里,喊叫着孙福的名字,告诉他,他的儿子沉入不远处池塘的水中了。他就在那个夏天的中午里狂奔起来,他的妻子在后面凄厉地哭喊着。然后,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儿子了。到了晚上,在炎热的黑暗里,他们相对而坐,呜咽着低泣。
再后来,他们开始平静下来,像以往一样生活,于是几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这一年的冬天,一个剃头匠挑着铺子来到了他们的门外,他的妻子就走了出去,坐在了剃头匠带来的椅子里,在阳光里闭上了眼睛,让剃头匠为她洗发、剪发,又让剃头匠为她掏去耳屎,还让剃头匠给她按摩了肩膀和手臂。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舒展,如同正在消失之中。因此她收拾起了自己的衣服,在天黑以后,离开了孙福,追随剃头匠而去了。
就这样,孙福独自一人,过去的生活凝聚成了一张已经泛黄了的黑白照片,贴在墙上,他、妻子、儿子在一起。儿子在中间,戴着一顶比脑袋大了很多的帽子。妻子在左边,两条辫子垂在两侧的肩上,她微笑着,似乎心满意足。他在右边,一张年轻的脸,看上去生机勃勃。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女人的胜利
一
一个名叫林红的女人,在整理一个名叫李汉林的男人的抽屉时,发现一个陈旧的信封叠得十分整齐,她就将信封打开,从里面取出了另一个叠得同样整齐的信封,她再次打开信封,又看到一个叠起来的信封,然后她看到了一把钥匙。
这把铝制的钥匙毫无奇特之处,为什么要用三个信封保护起来?林红把钥匙放在手上,她看到钥匙微微有些发黑,显然钥匙已经使用了很多岁月。从钥匙的体积上,她判断出这把钥匙不是为了打开门锁的,它要打开的只是抽屉上的锁或者是皮箱上的锁。她站起来,走到写字桌前,将钥匙插进抽屉的锁孔,她无法将抽屉打开;她又将钥匙往皮箱的锁孔里插,她发现插不进去;接下去她寻找到家中所有的锁,这把钥匙都不能将那些锁打开,也就是说这把钥匙与他们这个家庭没有关系,所以……她意识到这把钥匙是一个不速之客。
这天下午,这位三十五岁的女人陷入了怀疑、不安、害怕和猜想之中,她拿着这把钥匙坐在阳台上,阳光照在她身上,很长时间里她都是一动不动,倒是阳光在她身上移动,她茫然不知所措。后来,电话响了,她才站起来,走过去拿起电话,是她丈夫打来的,此刻她的丈夫正在千里之外的一家旅馆里,她的丈夫在电话里说:
“林红,我是李汉林,我已经到了,已经住下了,我一切都很好,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她不知道。她站在那里,拿着电话,电话的另一端在叫她:
“喂,喂,你听到了吗?”
她这时才说话:“我听到了。”
电话的另一端说:“那我挂了。”
电话挂断了,传过来长长的忙音,她也将电话放下,然后走回到阳台上,继续看着那把钥匙。刚才丈夫的电话是例行公事,只是为了告诉她,他还存在着。
他确实存在着,他换下的衣服还晾在阳台上,他的微笑镶在墙上的镜框里,他掐灭的香烟还躺在烟缸里,他的几个朋友还打来电话,他的朋友不知道他此刻正远在千里,他们在电话里说:
“什么?他出差了?”
她看着手中的钥匙。现在,她丈夫的存在全都在这把钥匙上了,这把有些发黑的钥匙向她暗示了什么?一个她非常熟悉的人,向她保留了某一段隐秘,就像是用三个信封将钥匙保护起来那样,这一段隐秘被时间掩藏了,被她认为是幸福的时间所掩藏。现在,她意识到了这一段隐秘正在来到,同时预感到它可能会对自己产生伤害。她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正在走上楼来,一级一级地接近她,来到她的屋门前时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走上去。
第二天上午,林红来到了李汉林工作的单位,她告诉李汉林的同事,她要在李汉林锁着的抽屉里拿走一些东西。李汉林的那位同事认识她,一位妻子要来拿走丈夫抽屉里的东西,显然是理所当然的,他就指了指一张靠窗的桌子。
她将那把钥匙插进了李汉林办公桌的锁孔,锁被打开了。就这样,她找到了丈夫的那一段隐秘,放在一个很大的信封里,有两张相片,是同一个女人,一张穿着泳装站在海边的沙滩上,另一张是黑白的头像。这个女人看上去要比她年轻,但是并不比她漂亮。还有五封信件,信尾的署名都是青青,这个名字把她的眼睛都刺疼了。青青,这显然是一个乳名,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女人把自己的乳名给了她的丈夫,她捏住信件的手发抖了。信件里充满了甜言蜜语,这个女人和李汉林经常见面,经常在电话里偷情,就是这样,他们的甜言蜜语仍然挥霍不尽,还要通过信件来蒸发。其中有一封信里,这个女人告诉李汉林,以后联系的电话改成:4014548。
二
林红拿起电话,拨出如下七位数字:4014548。电话鸣叫了一会,一个女人拿起了电话:
“喂。”
林红说:“我要找青青。”
电话那边说:“我就是,你是哪位?”
林红听到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林红拿住电话的手发抖了,她说:
“我是李汉林的妻子……”
那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但是林红听到了她呼吸的声音,她的呼吸长短不一,林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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