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钉子(1/2)
第14章 钉子
一个人长大意味着走出恐惧、羞辱以及童年时期不被爱的阴影。
——爱德华·赛义德
1
在赶回龙番的车上,一夜没有怎么睡觉的大家,很快都进入了梦乡。只有我,保持清醒。我倒不是不困,而是师父刚才给我发来的消息,让我大吃一惊、思绪万千,完全没有了睡觉的心思。
师父的消息只有一句话:“邱以深被杀,回来后,直接赶赴现场。”
还有一个定位。
这一惊,让我睡意全无,可是看到大家疲惫的睡姿,我也不忍心吵醒他们。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吧,接下来的,可能就是一场硬仗了。
凌南、张玉兰、邱以深相继死亡,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凡事反常必有妖,凡事过于巧合也绝对不仅仅是巧合了。凌南的死亡可以说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但是张玉兰的死亡,却总让人感觉有些疑点。此时,邱以深突然又死了,而且师父的措辞很坚定,是他杀。这起案件,更加强了我对张玉兰死亡的疑惑,这里有个结没有解开。
我在脑海里重新梳理了一下,凌南死亡后,他的“绯闻女友”段萌萌的妈妈和他的老师也相继死亡了,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针对凌南死亡事件的报复行为。毕竟,凌南出事,多多少少和邱老师违规补课有一定的关系,也多多少少和之前传播的绯闻有一定的关系。绯闻的传播,到现在还没有查出个所以然,但补课的事实倒是非常清楚。会是凌三全夫妇在暗中报复吗?
心事重重之中,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我们很快就抵达了被警察们团团围住的现场。
“哎?这是哪儿?”林涛是被警灯闪醒的,揉着眼睛说,“不是回家了吗?我这是在做梦?”
“没有,邱以深被杀了。”我跳下车,拎下来沉重的勘查箱。
“啊?被杀了?”林涛喊了一句,把其他几位都惊醒了过来。
我拎着勘查箱走到了警戒带旁,警戒带的外面,董剑局长正背着手站着,凝视着屋内。见我走了过来,他表情依旧凝重地说:“看来这案子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啊。我在这儿站了两个小时,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之前的案子有没有哪里出现纰漏。”
我打开勘查箱,穿戴着勘查装备,说:“凌南的案子没有问题,张玉兰的案子可能有问题。”
“什么问题?”董局长问。
“电线上没有张玉兰的dna,实验室说是有可能高温导致组织变性,我觉得这不合理,说不定有极端巧合存在。”我说。
“他们没有向我汇报。”董局长说。
“巧合在哪里,我还没有想明白。”我说,“先看完这个再说。”
董局长满怀心事地点了点头。
据辖区派出所民警的介绍,警戒带围着的这个二层小楼就是邱以深老师的家了。邱以深老师在被龙番市第二十一中学劝退之后,因为保留了教师资格,所以可以求职教师岗位。最近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通过身边的同事、朋友,寻找合适的工作岗位。
毕竟是市级示范中学的班主任老师,也是曾经的“卷王”,邱老师的实力还是有目共睹的。事发前几天,在一个教师朋友的帮助下,邱老师去龙番市一所比较有名的私立中学应聘,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被这所私立中学录取。
本来是一件大喜事,这位教师朋友还准备在邱老师去学校报到之后,组织同学朋友一起来给邱老师庆贺一下。可是这位也在私立中学工作的老师,今早等了好久,还没能见到邱老师的身影。按理说,这份工资报酬不错的工作,邱老师不会放弃。即便是邱老师录取后反悔了,至少也得给他这位介绍人说一声啊。
这位教师朋友是邱老师的发小,对邱老师的为人处世还是很了解的。今天第一天没来报到,是一件十分反常的事情。于是他立即向校长说明了情况,请了假,来邱老师家里寻找。到了他家门口,发现他家一楼的卷闸门是半开的,躬身一看,就看见了躺在一楼大厅中央的人形躯体,还有大片的血迹,于是立即报了警。
邱老师的家住在龙番市的郊区,第二十一中学附近不远的地方。这个位置地处龙番河畔,是一块比较复杂的区域。之前的调查中我们就知道,第二十一中学这个区域,位处城乡接合部,本身就非常复杂。最近几年,随着龙番市的外围扩张,不少开发商选择在这远离市中心、远离交通拥堵且又风景秀丽的地方开发一些豪宅,不少生活条件优越的人士搬到了这一片区域,也促进了这一片区域的商业发展,几所著名的中学、医院都在附近设立了相关的配套。因此龙番市这块区域就形成了特殊的现象:一条马路之隔,路北边是豪华的别墅区,而路南边则是郊区原住民的老房子。
邱老师就是郊区的原住民,他的房子是父亲留下来的,父亲去世后,母亲回了老家,尚未成家的邱老师则一直一个人居住在这栋二层小楼里。和大多数村镇的房屋一样,邱老师家也是那种十几户联排的二层小楼,他家是联排房屋的最东头一间。因为靠近大路,大多数联排房屋的一楼也都开了门面,有的是小超市,有的是理发店,也算是为这片区域的繁荣经济贡献了一份力量。但是邱老师独居,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开商店,所以一楼就算是他家的客厅。不同的是,为了联排房屋的整体效果,所有房屋的一楼都安装了卷闸门,所以让邱老师家这个住宅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商铺。
我和大宝俯身钻过了警戒带,走到了尸体的旁边。
因为之前调查过邱以深,所以我们一眼就认出了死者就是邱以深无疑。此时的邱以深穿着睡衣睡裤,躺在一摊血泊之中,面部和头发都被血迹浸染,颈部的一个巨大创口触目惊心。
“颈部巨大砍创,气管、食管和双侧颈动静脉都完全离断了,颈椎前面还可以隐约看到砍痕。”市局的韩法医一边检验着尸体的颈部,一边说道。
“死亡时间呢?”我问道。毕竟这是一片联排的房子,如果发生侵入事件,并且有打斗杀人的行为,很难不被隔壁邻居听见声音。
“尸温我们刚才测了,27摄氏度,下降了9摄氏度,大约死亡了9个小时,现在是10点多,那死亡应该是凌晨一两点的事情。”韩法医说道。
这也就解决了为什么侦查员们没有从邻居口中听到异常情况的问题了,这个时间,是大家都熟睡的时间。
“现场尸表检验已经基本差不多了,得抓紧时间解剖。”韩法医站起身,看着我说道。
“好的,你们先去殡仪馆,我随后就到。”我说。
我和刚刚进入现场的林涛一起,巡视了一番现场。
现场的一楼就是一个开阔的客厅,后侧有两个隔间,分别是一个厨房和一个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口有一个向上延伸的楼梯,顺着楼梯上去,二楼是两间卧室。一楼客厅的柜子和二楼的床头柜、衣橱都被翻乱了,看起来是一个抢劫杀人案件的现场。
“楼下的柜子上,还有这个床头柜边缘,都有血迹。”林涛指了指床头柜和我说,“不过,凶手抢劫杀人的时候戴了粗纱手套,血迹中间可以明确看得见粗纱纤维痕迹。”
“所以,你觉得是抢劫杀人?”我问。
“我觉得可能性挺大吧。”林涛说,“如果只是伪装现场,把一楼翻乱就行了,还来二楼翻乱作伪,没必要吧?”
“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哪家能找到现金?”我说,“一个穷教师,也不可能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啊。有这工夫,马路对面,就是别墅区。”
“那边有物业有保安,不好下手呗。”林涛嘟囔着。
“存疑。”我说,“足迹呢,足迹怎么样?”
“我听他们市局的勘查员说,地面上有血,也有血足迹,可是最多只能看到鞋子边缘的弧形,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反映出鞋底纹的痕迹,更没有完整的血足迹。”林涛说,“而且这个水泥地面,灰尘足迹能被发现的可能性也极低。”
“现场可是不少血啊。”我说,“凶手居然有时间专门绕过所有的血迹,不留下完整血足迹?”
“也许是巧合呢?凶手运气好?”
“那运气也太好了,我同样存疑。”我说。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林涛问。
“不想说什么。”我说,“走,去楼下,看看中心现场的血迹情况后,我就去尸检了。”
回到一楼,尸体已经被运走,尸体原始的位置,被勘查员用粉笔画出一个人形的圈。我蹲在白圈的周围,看着地面上的血迹。
白圈是脚朝大门,头朝内侧隔间,头北脚南的位置。颈部开始,有向北侧喷射的喷溅状血迹,这和死者颈部被割开是符合的。喷溅状血迹呈现出一个扇形,但是在白圈的颈部右侧可以看到明显的空白区,这说明凶手当时就蹲在死者的右侧,用刀砍开了他的脖子,血迹喷出来后,喷溅在凶手的身上,而没有落在地上,所以形成了这样的空白区。
除了这一片喷溅血迹之外,白圈下方有一摊大约脸盆大小的血泊。白圈周围,可以看到零星的滴落状血迹,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血迹分布了。
看着这样的血迹形态,我陷入了沉思。
“看完了没?”大宝在一旁等不及了,说,“子砚说去找附近的监控,小羽毛跟着侦查部门去调查了,你还不去尸检吗?”
“哦,好的。”我心事重重地站起身来,说,“走吧,他们估计也做好准备了,我们赶过去,刚好开始检验。”
现场距离殡仪馆挺远的,在韩亮开着车带着我们的路上,大宝又睡了一觉。到达后,我让韩亮在车上抓紧时间补觉,自己则和哈欠连天的大宝走进了解剖室。
市局法医们对尸体的尸表检验已经开始了,在按规范提取了死者的体表相关检材之后,韩法医正拿起死者的手部在观察。
“尸僵还没有完全形成吧?”我一边问道,一边穿着解剖服。
“没有,而且双手都形成不了了。”韩法医说,“严重的抵抗伤,双手都被砍烂了。”
我连忙凑过去看,在现场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原来死者的双手都是横七竖八的创口,有的创口下面的骨头都完全离断了。
“抵抗伤,一般在手上和前臂,但是前臂一点儿没有,在手上有这么多抵抗伤,倒还是挺少见的。”我说。
“会不会是死者死死地抓住了凶手的刀,导致多处被割伤?”韩法医问。
“抓住了刀刃,被凶手挣脱,再抓住刀刃,再被挣脱?”我说,“哪有这样的打斗过程?反正我是没见过这样的抵抗伤。”
“那你是什么意思?”韩法医问。
我摇了摇头,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尸体的颈部。
“全身未发现其他损伤。”市局的周法医说,“只有颈部巨大创口和手部严重的抵抗伤。死因应该是颈部大血管破裂导致急性大失血死亡。”
“我们法医不仅仅要看死因,更得考虑损伤方式。”我说,“你说,什么情况下,才能形成这样的损伤?有这么多抵抗伤,还能一刀毙命?”
“也许……”大宝说。
“没有也许。”我打断了大宝的话,说,“你想想现场的血迹形态再说。”
大宝吐了吐舌头,开始思考。
尸表检验结束,开始尸体解剖。因为死者的损伤并不复杂,所以解剖进展也很快。韩法医和我一起局部解剖了颈部,找出了双侧颈动静脉的断端,算是明确了死因,又解剖了头部,没有发现任何损伤。
周法医和大宝解剖了胸腹部,在心脏的位置抽取了好几管心血备检,又打开了胃部,见胃内容物已经基本排空,大致死亡时间是末次进餐后6个小时,结合死者晚上7点吃饭的习惯,计算出的时间也是凌晨一两点钟。
解剖完毕,在对尸体进行缝合的时候,大宝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说:“我知道了!死者是躺在地上被砍颈部的!因为喷溅状的血迹是从地面低位喷射的。”
“对。”我说,“可是死者身上没有任何约束伤,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
“可以是死者双手多次抓住刀刃,一不小心摔跤了,凶手趁机一刀下去。”周法医说。
“听上去,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死者是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不可能反抗能力这么弱。还有,你没有注意到吗?现场没有任何血迹凌乱的迹象。即便是双手被割破那么大、那么多的口子,也会流不少血啊。”我说,“没有凌乱的血迹,说明没有打斗的过程,不然只要流了血,就会被踩得到处都是。而且,现场甚至连一个完整的血足迹都没有,给我的感觉,凶手是故意绕开了血迹行走的。”
“老秦的感受和我一样。”韩法医说,“我也觉得有问题。”
“什么问题?”大宝连忙问道。
“我总感觉,血少了。”韩法医说,“现场喷溅状的血迹只局限于那个扇形,身下的血泊量也很少,甚至我们在对心脏进行抽血的时候,还能抽出来四五管血。这显然不是双侧颈动、静脉被完全砍断后尸体的状态。”
“你说死后形成啊?”大宝说,“那不可能!死者的颈部创口是有明显生活反应的。”
“但如果是濒死期就砍颈部、砍手,软组织生活反应很明显,但是出血量就不大了。”我说。
“濒死期?”大宝说,“你是说,死者被砍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不仅仅是昏迷,而是快死了。”韩法医说。
“你是说,还有联合死因啊?”大宝问。
法医学上,如果发现两种致死原因都可以致死的话,就会下达联合死因,从而明确施暴人的责任。
“也许是我们没有发现真正死因而已。”韩法医低声说道。
“头部没有损伤,不可能是颅脑损伤,颈部舌骨和甲状软骨除了刀砍伤外没有其他骨折,尸体上也没有窒息征象,不可能是窒息。”大宝说,“那按理说,就只有中毒了。”
“是的,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我说,“好在心血提取得足够多,希望理化部门可以把常规毒物、非常规毒物等都尽可能地做一做,说不定能有发现。”
“这个我去安排。”韩法医说。
“等毒化结果出来,尸体还得再好好研究一下。”我说,“防止有一些小的问题,被我们漏掉了。”
“如果要做常规毒物和非常规毒物,毒化结果会比较长。”韩法医说,“尸体先冷冻,我们也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解剖照片。”
“好的。”我叹了口气说,“小羽毛和子砚那边都没有消息过来,估计也没有能够发现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韩亮突然冲进了解剖室,说:“师父知道你们在解剖,给我打电话了。”
“又有事儿?”我一惊。
“是啊,大事儿!”韩亮说,“矿井爆炸,有人伤亡!”
“那不是应急管理厅的事儿吗?”我问,“安全生产事故?”
“不知道,在青乡,师父让我们立即赶过去。”韩亮说。
我连忙一边脱解剖服,一边对韩法医说:“我觉得这件事儿有蹊跷,简而言之,我现在怀疑凌氏夫妇,尤其是凌三全。你回去汇报一下,看能不能申请侦查部门对这两个人进行布控。”
“为什么怀疑他们?”韩法医问。
“你别忘了,凌南死后,头颅被螺旋桨砍掉了。”我说,“这也许就是邱以深被砍颈部的原因。”
2
矿井事故,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从来没有遇见过。虽然爆炸案件我办过几起,但是在矿井下方爆炸,其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二土坡案件之后,又出现了意外的情况,按理说我的心思应该全部放在这一起案件之上的,但是刚发生的这一起爆炸案件更急、影响面会更大,所以我不得不立即从二土坡案件上抽出心思,全心全意地办好这一起矿井爆炸案。
从解剖室里走出来,我给林涛、陈诗羽和程子砚打了电话,约好了碰头地点,准备驱车赶往青乡。
下午2点整,我们5个人又重新坐上了韩亮开着的勘查车。毕竟没有好好休息,我和大宝要求韩亮不能疲劳驾驶,大家可以轮换着开车,可是韩亮则说自己在解剖室外一觉睡得特别好,开车没有问题。他还说自己从来没睡过那么好,看来殡仪馆很适合睡觉。
其他3个人在车上分享了自己这两三个小时的工作情况,几乎全都是坏消息。
林涛说现场进行复勘,确定没有找到任何一枚血足迹。因为邱以深在现场是赤足的,却没有能够找到血赤足迹,这和我们分析邱以深是倒地昏迷后再被形成开放性创口的结论是一致的。没有足迹、凶手戴手套,看来现场提取到关键证据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程子砚则依旧在现场附近进行寻访,拷贝回来几百个g(千兆字节)的监控资料,自己还没来得及看,不过已经安排了市局视频侦查部门的同事去看了。但是大多数监控都不是红外线的,夜间呈现效果怎么样,很不好说。
陈诗羽则更是没有收获,他们走访了所有邻居,大家对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都没有任何反应,没人听见什么异常的动静,也没人看见异常的人。邱以深是独居,所以他家里究竟有没有贵重物品,不得而知。邱以深一直没有谈恋爱,也不存在情杀的可能性。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找工作,所以也没有心思做其他事情,就没有机会得罪什么人,仇杀的可能性也不大。总之,调查结果就是本案陷入了泥潭。
我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后,陈诗羽最先发话:“我觉得你怀疑凌三全可以,但是怀疑辛万凤就不太合理了,咱们去过她家,辛万凤的身体那么弱,咱们都是看到的。别说控制一个大男人,就是拿刀砍断一个不会动的人的脖子,也比较困难吧。”
“是啊,我优先考虑的也是凌三全,已经让市局去布控了。”我说。
“对了,他家挺有钱的,可能也会雇凶,得查联络人。”陈诗羽补充道。
“嗯,有道理。”我说,“但即便是雇凶,辛万凤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我们找她的时候,她和我们毫不掩饰地表露了自己对邱以深的仇恨。如果她想杀人,就不会向我们表明心迹了。”
“有道理。”林涛也表示赞同,“凌三全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关键,他是怎么弄得邱以深没有抵抗能力呢?”大宝插话道。
大宝的话像是一道光在我的脑海里闪了一下,我想了想,说:“可惜,这次准备申请对张玉兰家里进行再次勘查的,又没有时间了。”
“没事的,她家的现场已经再次保护起来了,我也让市局同事申请搜查令了。”陈诗羽说,“这个矿井爆炸案结束后,我们回来就能再次勘查。”
“好。”我稍微放了点心,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韩亮按照青乡市公安局的孙法医发的定位,驱车安全抵达。本来我还担心他连续“作战”的能力,但也因为太困,没能在路上全程和他聊天提神。
“你赶紧休息一下吧。”我和韩亮说完,就下车和孙法医一起走到了矿井的电梯旁。
报警的是矿务局负责巡查的邵主任。
今天中午,邵主任和往常一样,带人在矿区周围巡查,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大地似乎都震动了一下。经验丰富的邵主任立即明白,只有足够量的炸药在井底爆炸,才会导致这样的效果。可是,此时是中午,而且并没有爆破计划,邵主任立即向上级汇报,通过矿井下的监控和对讲机,和此时正在作业的几个矿井井下进行联系。可是,所有的矿井都汇报正常,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事故。
正感到奇怪的时候,突然有巡查人员发现8号矿井的井口有烟尘升起的迹象。
8号矿井是个半闲置的矿井,最近几个月都没有作业任务了,估计下一次作业任务得等到半年之后。按理说,这个矿井的井下是不应该有人的,更不应该发生爆炸。
现在的矿井管理都很规范和严格,即便是半闲置的矿井,也只是掐断了照明和监控的电源,矿井内的空气流通装置是不会随意关闭的。因为长时间空气不流通,就会导致矿井内的瓦斯堆积,有可能会引发爆炸的事故。
在发现8号矿井有问题之后,矿务局立即打开了井下的监控,发现井道内烟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这才确定了就是这个矿井井下发生了爆炸。可是,空气流通装置是正常的,瓦斯监控装置也是正常的,根本不可能自己发生爆炸啊。
对于爆破管理这一块,矿务局一直都非常严格,不仅有严格的登记制度,而且管理炸药有专门的药工,而管理雷管有专门的爆破工,这两个工种是分别管理的,一般连下矿都不会一起行进。
井下有专门的炸药储存柜,根据8号矿井的登记记录,确实有20公斤硝铵炸药没有按规定由药工带回,而是图省事儿在储存柜里存放。不过,一来,铁质的储存柜是上锁的,这个锁不是一般人能打开的;二来,光有炸药并不会爆炸,而是需要雷管引爆。
既然柜子内的炸药不会自己爆炸,那么这次爆炸就一定是有人下去进行了引爆。而如果引爆这么多炸药,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引爆者生还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经过青乡市公安局和矿务局的分析,确定这个半闲置的矿井,虽然空气流通装置没有关闭,但是没有严格管制电梯,这也是他们的疏漏。只要是矿区内的人,都能操纵电梯、进入井下。事实证明,矿务局第一个抵达的同志发现,原本应该是关闭状态的电梯,实际上是开启状态的。不过,并不是矿区内的人都能接触到雷管去引爆炸药,也不是矿区内的人都能获取8号矿井的炸药柜钥匙。
这样,可以造成爆炸的人的范围就很小了,青乡市公安局立即组织力量对范围内的人进行排查。
在我们的车刚刚下高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明确了一个目标,是一个叫万永福的爆破工。虽然暂时并没有查出他这个人有什么问题,但是他确实在这个工作时间,突然失联了,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异常情况。
从矿务局领导这边得来的消息,万永福今年35岁,已婚,有一个10岁的儿子,妻子在青乡市区开一个小服装店。万永福的父母都是矿业集团的退休工人,而万永福中专毕业后,就一直在青乡矿业工作,从事爆破工种。而且最近十年来,都是在8号矿井工作。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也没出现过什么差错,算是一个并不特别优秀,但也没有污点的正常人。爆破工是特殊人群,所以经常会被关注和调查,但万永福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更谈不上有什么恶习。矿工一般都非常繁忙,虽然工薪待遇不错,但是几乎没有多少业余时间,所以也不存在和社会不良人士勾结的可能性。
他为什么会去一个目前闲置的矿井内引爆炸药,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公安局目前兵分两路,一路去调查万永福的生活、工作近况,而另一路则去了药工那里,看看炸药柜的钥匙的情况。
孙法医和几名勘查员此时已经穿戴好了下井的装备,准备下井勘查。虽然矿务局确定井下并没有空气流通的问题,但是其实谁都知道,井下还是存在很大的风险的。炸药是不是已经爆炸完了?有没有再次发生爆炸的可能?矿井内部的结构有没有损坏?这些我们都是不得而知的。
但是,既然井下存在人身伤亡的可能性,这些现场勘查员就必须要下井勘查。
我也很害怕,但也不得不拿起安全帽和矿灯,往自己的脑袋上戴。我一边戴,一边跟小组成员们说:“刚才他们说了,井下视频监控没有开启,所以子砚你下去没用。下面主要是现场勘查的活儿,所以小羽毛你下去也没用,你们两名女同志就配合市局同志对外围进行调查吧。”
陈诗羽不以为然地说:“不,我们都得下去!”
一边说着,还一边给程子砚也递了一套装备。
我知道陈诗羽的脾气,此时说什么也没用,只能让她们俩和我们一起下去冒险了。
在穿戴好安全装备后,我们走进了牢笼似的电梯。
我算是一个恐高症患者,可是林涛比我恐得更厉害,虽然站在电梯上根本看不见下方的高度,但是随着电梯的轰鸣和摇摆,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林涛则一直死死抓着陈诗羽的衣摆。
电梯运行了两分多钟,终于在一声轰鸣中,停止了运行。
“好了,我们到了,大家注意安全。”矿务局负责引路的同志显然对这个矿井轻车熟路,丝毫没有恐惧的表情。
而第一次下井的我们,都是战战兢兢。好在现在的矿井和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土矿井是完全不同的。现在的井下,四周都是水泥砌的墙壁,四通八达,就像是站在一个迷宫里。此时尘埃都已经落定,矿井内灯火通明,只是地面上有比较厚的积灰,这就更和我们想象中大相径庭了。总的感觉,并不是进入了矿井,而是进入了一个有很多岔路口的隧道一样。
“我们在地下300米左右。”矿务局的同志说,“根据登记,往前走100米,左拐,再走100米,就应该是存放炸药的硐室了。”
所谓“硐室”,是矿井的干道两侧墙壁凹进去的弧顶的无门小房间,这些空间是用来储存各种工具设备的。有的时候,在实施爆破作业的时候,人们可以躲在硐室里,确保安全。
“不远啊,走。”大宝率先走了过去,一边感叹道,“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在地底下这么深的位置,要不是刚才坐了电梯,还真的不敢相信有这么深。”
“那是因为照明设备好。”矿务局的同志说,“如果是没有开灯的情况下,那这下面可真的叫作‘伸手不见五指’啊。”
没一会儿,我们左拐了,又走了几十米,我们就见到远处一个硐室的门口地面和墙面上有明显的颜色变化。
我的心里一沉,说:“确实有人死了。”
“这也看得出来?我只感觉到气味不对劲。”大宝快走了几步,到了硐室的门口。
一走近,我们也都闻到了血腥味和炸药味交杂的复杂气味,令人作呕。
“哪有人?”大宝左右看看墙壁上和地面上成片的又像血迹又像凝血块似的东西,说道。
“这就是人。”我说,“那么多炸药,在炸药旁边的人是不可能留下尸体的。”
我这么一说,给我们引路的矿务局的同志顿时没了一开始的冷静,瑟瑟发抖起来。大宝“啊”了一声,脸上也显现出了肃穆的表情。书本上的知识照进了现实,一下子变得异常残酷。
“不可能留全尸?”陈诗羽也很凝重地问。
“不可能留尸体。”我说,“中心爆点的超高温度,可以让人体在瞬间气化。”
“什么都不剩?”程子砚也瞪大了眼睛问。
我蹲下身,从地面上捡起一个小小的金属片,说:“这个金属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上的,连金属都只能剩下这么小一点点,何况是人体啊。”
“尸体都没了,那我们看什么?”大宝问。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我说。
“都看完了,炸药都没了,现在这里没有危险。”林涛说。
林涛还是有经验,在我们说话间,他就排除了现场隐患。或许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就能减少他在地底的恐惧感。
“柜子上能看出什么吗?”我问。
“柜子表面受热熔化,完全变形了,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林涛说。
“现在,我们把现场画成多个网格状,每个网格里提取一份检材,回去进行dna检验。”我说,“如果所有检材都是一个人的,而没有第二个人或者混合的dna,那么就可以判断这是一起自杀案件了。”
“自杀?”大宝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微微一笑,拉着大宝走进了硐室,指着硐室的地面和墙壁说:“你看,硐室内侧的墙壁和天板血迹少,而两侧和穹顶门黏附的血迹多,还有大量血迹从内向外喷射到矿井主干道上,这说明人体和炸药是个什么相对位置?”
大宝想了想,说:“哦,是有人抱着炸药,面对硐室内侧爆炸,爆炸把人体的大部分组织瞬间气化,残余的部分向左、右、后、下方喷射出去,而上方和前方就比较少。”
“甚至都可以判断死者是抱着炸药,坐在地上引爆的,地面上才会有这么多血迹。”我说,“而且,选择在硐室里爆炸的目的是什么?”
“炸药在硐室里啊,就近呗。”林涛插话道。
“不,我觉得他是为了不造成矿井主要结构的损伤。”我说,“在主干道上引爆,多多少少会造成内部设备的损坏。但是在这里引爆,摧毁的就只有他自己和那个炸药柜。如果这些dna是一个人的,又不是下来搞破坏的,你说不是自杀是什么?”
“是啊,抱着炸药坐在地上,也不可能是意外事件。”林涛点头认可道。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用dna检测来确定这些血迹是一个人的了。”我说,“当然,估计我们上去之后,侦查部门也就能调查出死者的自杀动机了。对了,死者是那个万永福的可能性非常大。一来,他具备到这里来的条件;二来,之前对他进行的调查和管理,并不涉及他的内心思想状态,有可能会忽视他的心理异常;三来,他以前就在这个矿井工作了很多年,对这个矿井有感情,自杀时才会选择这里,且又不想破坏矿井。”
“不,我们这里的爆破工都是必须要进行定期心理咨询的。”矿务局的同志反驳说,但随后又无奈道,“这是制度规定。只不过,很多矿组,都把这件事情当成‘形式主义’,没有真正落实,只是走形式地填几张表罢了。”
“是啊,不掌握他的心理变化,就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件。”我说完,开始蹲在地上,用签采起血来。
大约采了半个小时,大部分血迹都已经取样完毕,我正准备直起身伸个懒腰,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叫,听起来是程子砚的声音。
这时候我才发现,程子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我们的身边了。
3
循着声音,我们向电梯口跑去,很快就见到了在矿井主干道中段的程子砚,看上去,她还是惊魂未定,而先一步赶到的陈诗羽正在抚着她的后背。
顺着两人的目光,我们向前看去,这是矿井下电梯后的第一个硐室。因为硐室里没有灯光,矿道的灯光照射进去,可以看到在硐室的角落里,似乎有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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