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死后叹气(2/2)
“为什么不能是女孩子干的?”大宝说,“假如这俩人谈恋爱,有了第一次,结果男孩又想要分手,女孩子一怒之下,趁他睡着的时候,掐死了他。男孩子也瘦瘦弱弱的,被掐死估计也不难。”
“你们推断的都有可能。”我说,“但这都得等到尸体解剖工作能够正常进行之后再说,到时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一目了然了。”
“小羽毛正在做工作呢。”林涛说,“其他侦查部门的同事也都扑下去了,围绕两个孩子在学校的生活情况进行全面调查。”
“不尸检,光调查也没用啊,就算问出了什么,也没有证据支撑啊。”我叹了口气,说道。
直到天色已黑,晚饭时间已过,陈诗羽那边还是没有传来消息,我的情绪也是越来越焦躁。
侦查部门正在不断地传回消息,调查情况逐渐明朗了起来。
根据学生们的反映,焦昊和张雅倩确实是恋人关系,两人经常会在学校课间偷偷约会,放学也会一起离开。但是焦昊因为长得比较帅,最近有其他女生主动在追焦昊,而焦昊也表现得有些暧昧。张雅倩的同桌反映,张雅倩最近情绪有一些低落,但是没有和别人吐露心声。
事发当天,两人都是正常上学、一起放学,然后也是各自回家,并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而焦昊的手机密码被破解后,我们看到了他和张雅倩的聊天记录。聊天记录应该被删除过,留下的信息不多,但是可以看出在事发当晚,两人是约好的在张雅倩家里见面。
“感情纠纷,那张雅倩的嫌疑可就提升了。”大宝说。
“如果是张雅倩干的,张强为什么要跑?”林涛问。
“也许是故意跑的,一来试探警方的调查情况,二来即便警方发现了真相,他也可以为自己的女儿顶罪。”大宝解释道。
“那张雅倩本人怎么说?不是被带去派出所询问了很久吗?”我问。
一名侦查员说:“她情绪崩溃了,在派出所一直哭,全身都在发抖,我们很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了,现在是一名女警和一名医生陪着她,但是她一个字都没说。”
“情绪崩了,肯定是有问题的。”我沉吟道,“唉,关键还是尸检啊。”
话音刚落,陈诗羽满头大汗跑进了会议室。
“怎么?工作做通了?”我立即站了起来。
“嗯。”陈诗羽点了点头,说,“我的天,这家人,可真是难缠,好话歹话说了一大箩筐,就是各种绕。说白了,她可能觉得自己孩子是自杀的,怕我们查清之后,就不管了。焦昊的亲戚给他妈出主意,现在就要开始闹,政府怕舆情,多多少少会赔一些钱,所以他们才这样闹的。”
“这,都是什么逻辑!”我感叹了一声,说,“她自己作为监护人,不负责?”
“焦昊的母亲是护士,昨晚夜班,家里没人。”陈诗羽说,“这也怪不到她,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孩子,不容易。”
“所以,你是怎么说服她的?”我问。
陈诗羽抬起头,一脸疑惑地问:“案子都破了,你们不知道?”
“案子破了?”我更是诧异,“什么叫案子破了?”
“张强在北京落网,到了当地的派出所,就交代了,现在正在办移交手续,明早带回来。”陈诗羽说,“张强说,他早晨5点钟去叫女儿起床,看见女儿在哭,旁边睡着一个男子。他勃然大怒,就顺手拿了一根手机充电线,一把绕在男人的脖子上,使劲勒。勒死之后,他把尸体从楼上扔了下去。就这么简单。”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思绪如麻,我重新坐下来,整理着脑海里的各种线索。
“因为是命案,焦昊的母亲这不就有追究的目标了嘛,所以同意解剖了。”陈诗羽说,“毕竟她也清楚得很,既然是命案,如果因为她干扰了办案,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好嘛,要么就是不让我们解剖。让我们解剖的时候,就已经破案了。这太没存在感了,太没存在感了。”大宝摊开双手说。
我摇着头,说:“不,有问题啊。”
大家一起抬着头看我。
我清了清嗓子,说:“死者头枕部的那一处没有生活反应的高坠伤口,倒是可以解释了,但是,颈部没有索沟[3]啊。”
“你不是说颈部皮肤有些不正常吗?”林涛说。
“不,我说的不正常,是指可能存在皮下出血。”我说,“如果是压、扼、掐,是有可能形成这样的损伤的。但是用绳子勒,可就不一样了。如果不在颈部皮肤上留下索沟,怎么可能压闭气管呢?别说用充电线这种细绳索勒了,就是用丝巾这种粗的绳索勒,能勒死人的话,就一定会留下索沟。”
“嗯,接触面积小,压强大。”林涛说。
“所以,这个张强的证词肯定是有问题的。”我接着说,“还有,死亡时间也是对不上的。我之前在现场对尸体温度进行了测量,对尸体现象也进行了观察,我总觉得应该是夜里2点钟左右死亡的。但是张强说是5点多杀人的,感觉也有问题。”
“他都交代了杀人的过程,还有必要和我们隐瞒什么吗?”陈诗羽好奇道,“毕竟尸体还没有检验,会不会检验以后,就知道症结所在了?”
“隐瞒也是有可能的,刚才大宝提醒了我。”我说,“如果真的是张雅倩杀死了焦昊,那么张强就有可能为自己的女儿顶罪啊!”
“可是他要是为女儿顶罪的话,也肯定得按照女儿说的死亡时间和杀人方式来招供啊。”陈诗羽说。
“你刚才也说了,张雅倩去了派出所之后,一直在哭,一直在发抖。”我说,“那她在学校的表现如何?”
“这个也问了。今早去了学校,张雅倩就一直趴在座位上,大家以为她来例假,所以没去过问。”陈诗羽说。
“就是啊。”我说,“如果真的是这个张雅倩杀人,那对她的心理冲击是不言而喻的。很有可能张强只是发现了焦昊的尸体,而张雅倩因为过度恐惧,无法把过程和自己父亲描述清楚,所以张强就只能根据自己的想象来了。如果我是张强,看到这一幕,又看到死者颈部的损伤,他肯定认定是女儿勒死了死者。只是,他不懂什么是颈部擦挫伤,什么是索沟。我相信,把尸体抛下楼,应该是张强干的,因为张雅倩搬不动尸体。然后张强故意逃离青乡,就是为了吸引警方的注意力。”
“一个小女孩,刚刚和男朋友那啥,而且她还是第一次。过后,就去把他掐死,这个,不合常理啊。”陈诗羽百思不得其解,说,“不管怎么说,就算是有疑点,也是可以通过尸检来解决的吧?”
“希望可以解决。”我说,“不要紧,等我们尸检结束,一切就水落石出了。对了,现在已经晚上8点了,解剖室的照明没有问题吧?”
“虽然是老解剖室,但照明还是勉强可以的。”孙法医挠了挠脑袋说,“不行的话,我就用强光手电辅助照明。”
“嗯,好,还是你了解我。”我说,“毕竟人命关天,等到明天再解剖,我是等不及的,走,我们出发。”
4
青乡市殡仪馆内的解剖室还真是有一些年头了。照明全靠屋顶的那几根日光灯管,有的灯管还不能常亮,更别提什么无影灯了。
这大晚上的,一进解剖室,就像是进了恐怖片现场,周围一片漆黑死寂,唯独这一间小房子亮着,还忽闪忽闪的。大老远的,林涛就开始念叨起来,说灯管坏了,怎么也不修一下,这样的地方不适合夜间工作什么的。
大家都暗自笑着,没有接话。
尸体已经被停放在解剖台上了,依旧呈现出在现场那样半侧卧位的姿势,但是尸僵已经形成,所以显得姿势很奇怪。
我穿戴好解剖装备,见林涛已经把尸体的原始姿态照相录像完毕了,于是开始检验尸体的衣着。
“死者的内裤是扭曲的,卫衣裤子的裤腰也没有整理好,显然不是正常衣着姿态。”我说,“这种衣着情况,不可能在高坠的时候形成,所以他死亡的时候,可能是全身赤裸的,只是有人给尸体穿好了衣服。”
“结合张强交代的,应该是他抛尸之前穿的。”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说:“大宝,你把尸体的尸僵破坏,摆正了,然后林涛给尸体照正面照。”
说完,我开始挨个剪下死者的指甲。虽然我知道,死者和张雅倩发生了性关系,指甲内当然能检出张雅倩的dna,但这也是尸检的必须流程,要照做。
而对尸体的照相也是有规范流程的,那就是对死者的正面、两个侧面、背面、头顶、脚底和面部正面都要进行拍照。这些拍照完成之后,才会对尸体的重点部位,比如眼睑、口鼻、颈部进行特写拍照。
大宝费力地把尸体摆正,然后破坏他屈曲的颈部的尸僵,想让尸体把头“抬”起来,让林涛可以拍摄清晰的正面照。林涛则端着个相机,站在拍摄凳上,把镜头对着尸体的面部。
我正在专心致志地剪死者的指甲,突然听到林涛“啊”的一声惨叫,拍摄凳突然倒了,林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在凳子高度只有40厘米,他摔下来也只是屁股着地,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怎么了?凳子坏了?你不是天天嘲笑我的体重吗?你也有压坏凳子的经历了吧?”我笑嘻嘻地把前臂伸过去,想让林涛扶着我站起来。
可是林涛半天没有动弹,坐在地上,抱着相机依旧在瑟瑟发抖。和之前小羽毛描述的一样,嘴唇发青、呼吸急促。
我意识到林涛这表现显然不太对劲,连忙脱下手套,蹲在林涛身边说:“怎么了?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他,他,他没死。”林涛指着尸体说道。
“怎么可能没死?”我说,“尸斑尸僵都出现了,确证死亡了。”
“那,那就是诈尸。”林涛依旧哆哆嗦嗦地说道。
“你瞎说什么呢?”我笑了起来,我知道林涛能这样害怕,就是身体没大事儿。
“他,他刚刚,刚刚叹气了!叹气了!”林涛说道。
我一把把林涛拉了起来,问大宝:“真的?”
大宝几乎没有理睬林涛的摔倒,而是用两支止血钳夹起死者的眼睑,正在仔细观察。见我问他,于是回答道:“少见多怪,死后叹气而已。啊,不过死后叹气的确很少见。就连我和老秦都见得少,林涛你是第一次见到吧?”
“啊?死后,还能叹气?”林涛这才停止了发抖,怯生生地问道。
“是真的死后叹气?”我的脸色倒是严肃了起来。
“是的,死后叹气,就刚才。”大宝说道,“你看,他的双侧眼睑球结合膜都有出血点,窒息征象还是很明显的呢。”
“可是,问题就来了。”我看了看一脸茫然却又忍俊不禁的陈诗羽和程子砚,说,“死后叹气,一般多见于缢死或者勒死。因为这种死亡的尸体,颈部呼吸道被锁闭,所以胃内因为尸体轻度腐败而产生的气体,无法通过呼吸道自然排出,当法医把颈部绳索一打开,气道瞬间通畅,挤压在体腔内的气体就会喷涌而出,而尸体就会发出叹气的声音。这就叫作‘死后叹气’,是颈部受压致死死者容易发生的一种现象。听起来挺吓人的,但是见多了,也就没什么了。”
“难道,死者还真是被张强用充电线勒死的?”陈诗羽问道。
“不会。”我说,“我说了,勒死得有索沟,他颈部明显是没有索沟的。连索沟都没有,何来闭塞的呼吸道?所以,我觉得你们不太可能听得见死后叹气。”
“真的有!真的叹气了!”林涛听我这么一说,立即又紧张了起来。
“是的,叹了。”大宝也抬起头,看着我,确定地说道。
“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心存疑虑地说道。
“dna那边传来了消息,张雅倩体内提取的擦拭物和现场床单上,都检出死者焦昊的精斑,床单上的血迹是张雅倩的,这和我们预估的一样。”陈诗羽看了看手机,说道。
“好的,死者焦昊的生殖器擦拭物也要送检。”我和大宝合力脱下死者的衣物,对尸体进行了简单的尸表检验,然后把检验重点放在了死者的颈部。
“酒精魔法!”大宝喊了一声,用酒精球开始擦拭死者的颈部皮肤。
经过几轮擦拭,死者颈部的一条条红色印记就显现了出来。
“看,死者的颈部皮肤多处擦挫伤,现在很明显了吧。”大宝一脸成就感地说,“喏,这儿还有新月形的表皮剥脱,很明显是指甲印啊。”
“嚯,还真是被掐死的。”陈诗羽说,“结合我们办的命案积案,我现在更能感受到法医的重要性了。命案积案,因为凶手的交代和法医的检验不符,挖出了隐案。这案子,张强的交代和你们的检验不符,说不定能破解一个父亲为女儿顶罪的真相。”
“别急。”我说,“我来量一下。”
说完,我用比例尺测量了一下死者颈部皮肤上新月形的表皮剥脱,说:“这个指甲印的弧度比较平,应该是拇指的指甲印,我量了一下,弧边长1.8厘米。咱们这儿有男有女,你们自己量一下自己的,哪儿有女性的拇指弧边有这么长的?”
大家都纷纷用比例尺量了量自己的。
“我只有1.3厘米。”陈诗羽说。
“所以从这个指甲印的弧度和长度看,怎么看都是男子的手指形成的。”我说。
“啊?还真是张强干的啊?”大宝说,“这家里,不会进来别人了。”
“是啊,那要真是张强干的,他为什么要在杀人方式上撒谎?”陈诗羽追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我说,“不要紧,解剖尸体,寻找答案,法医工作的魅力就在于此了吧。”
尸体上唯一的损伤是在头部,所以我决定我来解剖头部,而孙法医和大宝一起对胸腹部同时进行解剖,算是加快解剖进度。
在我剃除死者头发、切开死者头皮、锯开颅骨之后,大宝他们也打开了尸体的体腔。
“死者头部的这一处损伤,很明显是死后伤,头皮下都没有出血。”我说,“颅骨也没有骨折,颅内没出血和损伤。男性的颅骨通常比女性的厚实,高坠的那个白领是从2楼摔下来的,头部损伤非常重。而他是从4楼下来的,颅骨都没骨折。”
“不一样。”大宝说,“那个白领的案子,摔在水泥地上,他是摔在土地上。而且白领那案子的现场是办公楼,因为1楼挑高了,所以2楼和这个民宅的4楼其实差不多高。”
“说得也是。”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死者的头部,除了脑组织血管淤血之外,没有其他损伤和可疑现象了。我取下了脑组织,看了看颞骨岩部,很明显有出血征象。
“死者的内脏器官淤血,心血不凝,很明显,是机械性窒息致死。”大宝说道。
“嗯,颞骨岩部出血也明显,死因是窒息应该是没问题的。”我示意林涛照相,然后把死者的大脑放回脑壳内,开始缝合头皮。
“胃内,有一些食物残渣,但是不多,残渣成形,几乎没有什么消化程度。说明死者在死亡前不久,还吃了一些零食。”大宝从死者的胃内,舀出一些米汤一样的东西,用手捏了捏,说,“感觉脆脆的,像是膨化食品。”
“死者的肝脏撕裂,是震荡伤,但是毫无生活反应。”孙法医说道。
“这个损伤,和白领那个很像。”我说,“都没有什么出血,但是这个死后坠落导致的肝脏破裂口处没有生活反应,而白领那个破裂口处还是有充血发红的情况的。”
“看来尸检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其他发现了。”大宝说。
“颈部不是还没看吗?”我把手套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拿起手术刀走到了尸体颈部旁边。
“颈部损伤从体表就能看出来啊。”大宝说。
我没理睬大宝,用手术刀划开了颈部皮肤。皮肤下面的暗红色肌肉色泽均匀、条理清晰,没有任何损伤迹象。
“不对啊。”我说,“扼颈导致死亡,怎么可能不伤及肌肉?”
“皮肤损伤就很轻,会不会是有什么东西衬垫啊?”大宝也奇怪道。
“有东西衬垫,怎么可能留下指甲痕?”我说,“这样的损伤只能用‘抓挠’来解释。因为抓挠可以形成颈部皮肤的损伤,但是形成不了皮下肌肉层的损伤。”
“可是抓挠,不至于机械性窒息啊。”孙法医也急了。
“是啊。”我沉默了,脑子里又是一团乱麻。
我用最快的速度逐层分离了颈部的肌肉,暴露出了气管。可是,整个颈部的肌肉,都没有任何损伤出血的迹象。
颈部只有皮肤损伤,没有肌肉损伤,死因却是机械性窒息,而且还有死后叹气的现象。这些疑点该怎么用一种方式来解释呢?
突然我灵光一闪。
“来吧,掏舌头,看看喉部的情况。”我说,“我现在很是担心,我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陈诗羽连忙问道。
“别急。”我拿起手术刀,沿着死者的下颌下,切开肌肉。
“你是怀疑,他是意外哽死?”大宝说,“那是不是太不合理了?毕竟张强抛尸还认罪了。”
“合不合理,得眼见为实。”我切开了下颌下的肌肉,把手指伸进尸体的口腔,拽住舌头,从下颌下掏了出来。
当我把尸体的整个喉部取出来、切开之后,并没有发现气管或者食道内有任何可以阻塞气道的异物。
“你看,我就说不可能嘛。”大宝说,“哪有东西。”
我看了看手中的尸体喉部,又看了看大宝,说:“难道,你还看不出问题所在吗?”
“什么问题?”大宝又伸过头来看了看,说,“喉头有充血?”
“死者的喉头部位明显增大、发红,你再看看呼吸道。”我把喉头内侧翻过来给大宝看,几乎看不到什么缝隙。
“喉头水肿?”大宝瞪大了眼睛说,“你说他是喉头水肿死的?”
“是的,他不是被掐死的,也不是被哽死的,而是因为喉头水肿,堵塞了呼吸道,导致无法呼吸而窒息死亡的。”我说。
“我们以前倒是遇见过一个案件,一对新人结婚,新娘当天重感冒,走完结婚仪式、闹完洞房后非常疲劳,晚上重感冒进一步加重,因喉头水肿而窒息死亡了。”大宝说,“他也感冒了?”
“没有。”陈诗羽肯定地说道。
“喉头水肿经常见于过敏。之前的死后叹气,就是因为喉头水肿导致呼吸道闭塞,体内的气体出不来。在我们破坏尸僵后,调整死者的颈部位置,让喉头出现了一些缝隙,气体就排出来了。”我说,“感冒的时候造成喉头水肿,也是因为过敏症状。所以一旦感到喉头堵塞呼吸困难,是要及时就医的。”
“过敏?”陈诗羽沉吟着。
“不会错的。”我自信地说,“林涛,你在对张雅倩家进行搜查的时候,是不是在房间里,找到了零食袋子?”
“哦,是的,好像是有一个虾条的包装袋。”林涛见我对死后叹气有了解释,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小羽毛,你去查查,死者的母亲应该是心里有数的,死者对虾子过敏。”我说。
“那张强为什么会承认杀人?”陈诗羽疑虑未解。
“这个,你只需要好好询问张强和张雅倩,一定会找到他冒认杀人的真实动机的。”我说,“我看啊,又多半是一个不恰当的‘父爱如山’。”
“也就是说,你要定这是个意外!”孙法医说,“我们怎么和焦昊家属交代?他们会信吗?”
“我们只要尊重事实真相,别人信不信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我说,“刚才提取的几管心血,送一管去医院,进行ige检验。根据ige的数值,可以证实死者就是死于因过敏引起的喉头水肿,造成呼吸道堵塞从而机械性窒息死亡。”
“那他颈部的损伤呢?”大宝问。
“那是他自己形成的。”我说,“你测量一下他拇指的弧长,1.8厘米。他呼吸困难,痛苦万分,用手抓挠颈部,是下意识反应。”
说完,所有的疑点似乎都有了解释,大家都沉默了,好像都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脱下了解剖服,洗完手,拍了拍陈诗羽和孙法医的肩膀,说:“你们受累,一方面好好问问张强和张雅倩,另一方面,好好给家属进行解释。拜托了。”
5
心底的疑虑放下了,我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蒙眬中,我能感受到同屋的林涛一晚上都在辗转反侧,也许是因为对我们的结论不放心吧。
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果,更是让陈诗羽无法入眠,直到第二天一早,我们才知道陈诗羽是彻夜未眠参与了调查工作。
陈诗羽最先是和焦昊的母亲又谈了一次,他母亲坦言,从焦昊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他对虾子过敏,过敏症状是打喷嚏、流鼻涕之类的。因为他母亲本身就是医护人员,对这一方面很重视,所以之后就一直杜绝他吃虾子,他自己也慢慢形成了习惯。拿到这份口供对于整个案件证据链的组成非常重要,因为之后他母亲听说有可能是过敏致死后,立即改了口供,说并没有对虾子过敏这回事。但此时改口供已经来不及了,因为白纸黑字红手印,加上医院的ige检测结果,可以明确焦昊确实是死于过敏引发的窒息。
对张雅倩的询问也慢慢地顺利起来。时间是良药,过了一整天的时间,张雅倩开始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心理,思维也渐渐清晰起来。在陈诗羽的细心劝说和询问之下,她也把事情的经过断断续续都陈述了出来。
其实这一晚的事件,源于张雅倩的吃醋。
从高二时候开始,张雅倩和焦昊就确立了恋爱关系,本来两人可以在一起互相促进学习,倒也不是坏事。可是上了高三后,焦昊似乎和其他几个女生也有了一些暧昧的关系,这让张雅倩坐立不安。到了事发前几天,焦昊和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在学校小树林里接吻,被张雅倩看到了。张雅倩此时并不是想着如何分手,而是想着如何把焦昊从那个女生的手里夺回来。于是,她想到了焦昊曾经向她提出的性需求。张雅倩在事发当天中午找到了焦昊,告诉他如果能回到她身边,就可以满足他的需求,焦昊兴高采烈地同意了。
按照约定的时间,焦昊抵达了张雅倩家的小区。可是原本应该去北京出差的张强,因单位有事儿延误了一天去北京,此时也在家中。但焦昊根本无法再等一天,于是决定从水管上爬去张雅倩家里。水管的结构特殊,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无惊无险地顺着水管进到了张雅倩的房间。张雅倩也被焦昊这种“冒险”精神而感动,如约和他发生了关系。
完事后,大约凌晨1点钟,睡在张雅倩身边的焦昊说自己肚子饿了。张雅倩就说床头柜上有零食,自己拿着吃。为了不引起张强注意,他们在房间里没有开灯,所以焦昊摸黑拿了一袋零食,一会儿就全部吃完了。吃完后,焦昊又来了精神,再次提出需求。张雅倩虽然感到很疼,但还是勉强同意了。
在发生关系的时候,张雅倩因为疼痛,而下意识地掐住了焦昊的脖子,可是就在此时,焦昊突然倒了下去,双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抓挠,说不出话。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张雅倩吓坏了,她连忙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给焦昊进行心肺复苏。可是越压焦昊的胸,他挣扎得越剧烈,最终惊动了张强。
张强进入房间的时候,焦昊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跳。
张雅倩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说不出话来。张强急问这是怎么回事,张雅倩只是断断续续地说自己“勒”死了焦昊。张强也瞬间就崩溃了,他坐在张雅倩的房间,看着一直在哭泣、颤抖的女儿看了一个多小时,决定伪造现场。他给尸体穿好衣服,从窗口把尸体扔了下去,然后对女儿说,警方如果找到她,就什么都别说,一个字也不能说,由他这个父亲来应付警方。
对张强的讯问,也基本上证实了这件事情。事情发生后,张强是想两步走,第一步就是看能否误导警方认为这是一起普通的高坠自杀案件,如果不可以,警方也有可能会怀疑焦昊是攀爬水管不慎跌落的。第二步就是如果警方已经掌握了焦昊是被“勒死”的信息,那么最有可能怀疑到“脱逃”到北京的张强。
也就是说,从那一刻起,张强已经做好了为自己女儿顶罪的准备。这才有了后来的不实口供。
“我知道了,老百姓对于‘掐’‘扼’‘勒’‘缢’这些特定的动作名词是没有辨识度的。”大宝说,“当时张雅倩想和张强说的是,自己掐死了焦昊,却说成了‘勒死’,这就给张强造成了一个误解,是用绳子勒的,才会编出那样一个谎话。”
“真的是顶罪啊,这就是所谓的‘父爱如山’?”陈诗羽说,“这小丫头也真是可悲,是不是自己弄死的,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毕竟还是个孩子。”我说,“当时的状况,本身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偷情的,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给自己父亲知道的。出了事之后,她的心理肯定是瞬间崩塌了,而焦昊发病又恰恰是张雅倩掐住他脖子的时候,所以她就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焦昊。”
“还做cpr呢,其实啊,真的有很多人都知道cpr怎么做,但是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大宝说,“当时的焦昊有意识、有心跳,只是呼吸困难,做什么心外按压啊?如果及时通知120,能及时打开气管通道,这个焦昊是有救的。”
“慌乱的时候,是无法正常思考的。”我说,“有些事吧,就是那么凑巧。比如过敏这件事,他以前吃了虾子,也不过就是打喷嚏、鼻塞而已,这次只是吃了虾子含量很少的虾条,为什么会致死?”
“我知道。”大宝举了举手,说,“一来是空腹,吸收程度高;二来是因为爬管子、熬夜加上做那事儿,过度疲劳导致抵抗力严重下降;三来是虾条吃得太多,虾子含量再少,也足以引发过敏。”
“是的,可能是有这些原因。”我说,“个体有很大的差异,即便是同一个体,在不同的时间对某种同样的事物的反应也可以天差地别。”
“通过各方面的调查取证,撤销这一起杀人案件是证据确凿的。”陈诗羽说,“但是侦查部门也在就张强涉嫌侮辱尸体罪进行调查。”
“是啊,证据确凿,各个证据可以组成完整的证据链,说服力很强。”我说。
“那只是说服侦查部门。”陈诗羽扑哧一笑,说,“可是焦昊的母亲完全不理解这个结论,先是推翻了自己之前说焦昊对虾子过敏的证词,后来又提出了各种质疑。”
“可以理解,毕竟一开始警方告诉她是命案,现在又说是意外,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说。
“你们法医的工作不容易啊,估计又得质疑你们的鉴定结果。”韩亮笑着说,“师父又得找你们了。”
“法医专业内容多且深,有很多民众不理解的地方。”我说。
“张强的态度倒是很诚恳的。”陈诗羽说,“他对自己侮辱尸体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也主动提出,会倾尽家产,对焦昊家里进行赔偿。只可惜,焦昊的母亲并不买账,坚持要求公安机关以故意杀人罪惩处张强。”
“没关系,我相信孙法医他们会耐心解释好的。”我说,“毕竟焦昊母亲是学医的,能说明白医学问题。”
“是啊,还有张雅倩的心理辅导也得跟上。”陈诗羽说,“我和派出所说了,他们会找心理医生,对她进行心理辅导。”
“好嘛,人家都说公安就是这个社会的‘兜底’职业,这明明不是警务工作,咱们倒还真是考虑细致得很。”韩亮微微一笑,说道。
“怎么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于心理障碍之中,那也是积德。”陈诗羽说。
“恐惧来源于自己内心的心结,只有及时解开心结,才不会留下心理障碍。”我看了一眼林涛,说,“你说是吧?”
林涛抬起头茫然地看看我,说:“啥意思?”
“有些人啊,因为拔过一次牙,很疼,所以以后一到牙科诊所就会恐惧。其实啊,并不是因为口腔治疗有多恐惧,而是这个人的心结让他恐惧。”我说,“怕鬼也一样,其实怕鬼的人,多半是因为某种心结,或者模糊的记忆,让自己对所谓的‘鬼’念念不忘。”
“哪有鬼?要是有鬼就好了,我直接问他,你是谁杀的?那我就成神探了。”大宝哈哈笑着说,“我阅尸无数,从来没见过灵异事件。”
“那是因为你们法医身上煞气重,小鬼不敢靠近。”林涛说,“而且古代的时候,仵作都有很多干儿子干女儿。那是因为很多小孩中邪了,就要找仵作当干爹,这样仵作身上的煞气就可以帮小孩驱邪了。”
“那是迷信!”大宝说。
“是啊,古籍中,确实有这样的记载,不过那都是人们不信科学信鬼神而找出的一些话头罢了。”我说。
陈诗羽说:“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啊,我就是想问,林涛你的心结真的解不开吗?”
林涛低着头,身体随着车辆的摇晃而摇晃着,一言不发。
“就是啊,你以前说过,不就是小时候去古墓里面‘探险’,看到什么什么白影了吗?”大宝说,“有必要记挂一辈子吗?”
林涛曾经和我们说过,他小的时候和几个玩伴一起到一个山洞里面探险。那个山洞里,有一口棺材,在靠近棺材的时候,几个小伙伴似乎一起看到了有“人形白影”从眼前飘过。后来我们也讨论过,既然几个小伙伴都看见了,那也就不是幻觉了。很有可能是某种光的折射,造成了这样的现象,让并不懂事的孩子们心惊肉跳。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经历,让我们的痕检员林涛同志,总是不敢一个人去黑暗的现场,或者在出现场的时候经常会一惊一乍。
“是啊,你们说的心结的问题,我也在思考。”林涛低着头默默地说着。
“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拍了拍林涛的后背,说,“这么多年了,咱们几个谁不是知根知底啊?以后去黑暗的现场,这不是有我们陪着你嘛。”
“就是,下次我给你开路。”大宝说。
“你那普通话能不能标准点?”韩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要给他开颅呢。”
笑声在勘查车里回荡着。
注释
[1]见法医秦明系列众生卷第一季《天谴者》“血色教育”一案。
[2]见法医秦明系列众生卷第三季《玩偶》“继父之爱”一案。
[3]索沟:人体软组织被绳索勒、缢后,皮肤表面受损,死后会形成局部皮肤凹陷、表面皮革样化,会完整地保存下被绳索勒、缢时的痕迹。这条痕迹被称为索沟。
(本章完)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