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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五步必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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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有随身物品吗?”我问。

“什么都没有。”钱法医说,“手机不也被收了嘛。”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跑到这里来的?”我问。

“侦查部门觉得是有可能的。”钱法医说,“他家离山里比较近,小时候夏强经常带他来山里面玩。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认为躲在这里没人找得到,是有可能自主跑过来的。”

“哦,那就要看死因了。”我说,“死因决定了性质。”

“是啊,现场就这样,除了一个被尸体压塌的人形轮廓之外,啥都没有。”钱法医说,“我们会继续安排人搜现场和搜外围,但是能找到线索的可能性不大。”

“不一定是命案,现在急着找线索还没用,重点还是要先搞清楚死因。”我说,“林涛,你留下来配合当地同志进行搜索,小羽毛和程子砚你们去研判一下视频。我们去解剖室,先明确死因再说。保持联系。”

分工完毕,我和大宝坐着钱法医的车,赶赴彬源市殡仪馆。此时,我还是信心满满的,无论多疑难的案件,死因问题我相信自己都一定是有能力解决的。

尸体已经停放在解剖台上了,衣服都已经除去。当看到尸体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状态的尸体。

尸体并没有腐败,很瘦小,毕竟是个小孩子。除去他左侧的胳膊之外,其他部位看上去都是很正常的。但因为左侧胳膊格外异常,使得整个尸体看起来都是异常的。

左侧胳膊高度肿胀,厚度甚至超过了胸膛。整条手臂都呈现出暗紫红色的颜色,上面还有青紫色的血疱和乳白色的水泡。如果不看整具尸体,而是单单看这一条手臂,就和恐怖片里的丧尸差不多了。因为手臂的高度肿胀,感觉就像是赤裸的尸体左臂上套了一个紫红色的袄袖子。

“我的天!”我惊叫了一声。

“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见。”钱法医说。

我连忙穿好了解剖服,说:“奇怪就奇怪在,似乎就是单纯的肿胀和淤血,表皮完全没有损伤。”

“虽然胳膊上有很多血疱和水泡,但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碾轧痕迹或者挫伤痕迹。”钱法医也连忙穿好了解剖服。

我用手按了按尸体的左臂,能感觉到他的皮下软组织内可能充满了血液,按起来就像是按在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上。

我观察了一下淤血的范围,从左侧的腋窝开始,一直到各根手指,整条左侧胳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左侧的腋窝处,淤血状况开始减轻,到胸壁的位置就几乎看不出淤血状态了。如此大面积、均匀的淤血状态,显然不是外伤可以形成得了的。

大宝和钱法医一边对尸表进行拍照固定,一边对尸体状态进行常规检验和描述记录。我见尸体表面几乎看不到任何损伤,于是拿起他的右手仔细端详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我觉得尸体的右侧手腕部位颜色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于是我赶紧从器材柜里找出了酒精,用酒精擦拭他的右侧手腕。

酒精可以带走皮肤内的水分,让皮肤更薄,更容易显现出皮下或者皮内的出血状况。我这么一擦,果然有一条隐隐约约的青色痕迹暴露出来。

“尸体的手腕部位似乎有一些轻微的损伤。”我说,“这个位置的损伤,有可能是约束伤啊。”

“没那么夸张吧?”大宝说,“这个小孩儿,看起来又不是外伤或者窒息致死的,别人约束他干啥啊?小孩子毛毛躁躁的,身上有一些磕碰伤很正常的。”

大宝说的也有道理,我就不再纠结手腕上的损伤。

“口唇、牙齿、鼻部都正常,眼睑没有出血点。”大宝一边检验一边说,“全身未见任何损伤痕迹,窒息征象不明显,基本可以排除机械性损伤和机械性窒息致死。”

“解剖吧。”我见大宝已经按操作规范提取了相应的物证检材,便拿起了手术刀,“一”字形切开了尸体的胸腹腔皮肤。

还没有等到把尸体胸壁皮肤和皮下组织进行分离,我就从手术刀切开的皮肤裂缝中看到了有出血的痕迹。

“不对啊!这胸壁皮肤完好无损,为什么皮下组织会有出血?”我说完,连忙开始分离胸壁的皮肤。

分离完皮肤,充分暴露出了胸大肌之后,我们才发现,死者的整个左侧胸大肌肌肉内全都是出血。

“我的天,这么大面积出血?皮肤还没伤?”大宝有一些意外。

“这可能就是我以前经常说的‘隔山打牛’功吧?”我笑着说道。

“那不都是胡扯的吗?”大宝说。

“不,不对!”我说,“胸大肌的出血是和左侧手臂的淤血相连的!只是左侧手臂的出血情况严重,而胸大肌出血较少,没有在皮肤上表现出来而已。”

“所以,左侧手臂,也是皮下组织出血,大面积出血。”钱法医沉吟道。

我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停止了对尸体的胸腹腔的解剖,转而检验那一条因为大面积出血而导致高度肿胀的手臂。

就像切开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一样,手术刀一划开尸体的左侧手臂,就有乌黑色的血液流了出来。而皮下的肌肉组织已经看不出肌纤维的形状,整个视野里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出血污染了视野,而是肌肉组织发生了坏死!

如此大面积的肌肉组织坏死,基本印证了那种我只在教科书上看到,而没有实践经历过的死因。

我连忙从勘查箱里拿出了放大镜,从尸体的左侧腋窝开始,一点点地向手掌的方向观察皮肤的状态。很快,我就在死者的肘窝的位置,发现了两个很细小的洞。因为这两个小洞正好是在一枚大血疱上,所以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地观察,根本就不可能被发现。

“糟糕!”我暗叫了一声,连忙脱掉手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打了林涛的手机。

“怎么了?”林涛似乎仍在爬山,气喘吁吁的。

“快,集合所有同志,撤回来,不要搜了。”我说。

“咋啦?”林涛可能是觉得我的语气过于急切,不太正常,于是问道。

“死者是被毒蛇咬死的!五步蛇!你们搜寻的现场有五步蛇!”我叫道,“你们没有任何防护设备,五步蛇的保护色又很好,肉眼根本发现不了!太危险了!赶紧撤!”

“哎呀,我的天!”林涛吓了一跳,连忙挂断了电话。估计他开始指挥大家伙儿向山下撤离了。

“五步蛇?”钱法医和大宝一起瞪着眼睛看着我,见我挂了电话,异口同声地说道。

“对,尖吻蝮蛇,俗称五步蛇。”我说。

“这种蛇,我们这种山里不多见吧?我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钱法医说。

“几个原因。”我说,“一来是这种蛇不多见,是国家濒危二级保护动物。二来是人被这种蛇咬伤后,多半是能救回来的。虽然它被称之为‘烂肉王’,被咬伤后,救治不及时,会导致大面积肌肉坏死从而截肢,但是致死的不是特别多见。”

“五步蛇,不是说被咬伤后走出五步就死了吗?”大宝说。

“那是夸张的说法。”我说,“书上说,叫这个名字,可能是因为这种蛇比较懒,只有你进入它五步之内,它才会咬人。还有就是,进入五步之内,你才有可能发现它,因为它的保护色,确实很难被注意到。但是,它的致死率并没有那么高,好像有文献记载只有百分之十几。”

“百分之十几还不高啊?”大宝问。

“因为五步蛇的蛇毒主要是血循毒,和其他毒素相比,致死率真的不算高了。”我说。

毒蛇的毒,常见的分类有神经毒、血循毒等。神经毒的毒性都会比较强烈,而且不容易被发现或者重视。也就是说被含有神经毒的毒蛇咬伤,可能当时并不感到严重,所以并不会重视,等到发现身体有异样的时候,就来不及抢救了。而血循毒主要是让伤口处的肌肉组织坏死,毒素进入血液循环后,会随着血液回流向全身扩散,导致肌肉组织大面积坏死,从而累及各脏器,引起呼吸循环功能衰竭,最后导致死亡。这是需要一个扩散过程的。不过,因为血循毒内有大量溶血毒素,被这种毒蛇咬伤后,伤口处会流血不止,即便是压迫止血[3],也达不到止血的效果。所以伤者一般都会及时就医,被抢救过来的概率也就大了很多了。

“那五步蛇,究竟多长时间能导致人死亡啊?”大宝接着问。

“书上说,如果不进行任何救治,有可能在5个小时到几天之内死亡。”我说,“蛇毒致死也一样,是有个体差异的,有蛇的个体差异,也有被咬伤者的个体差异。”

“这就牵扯到死亡时间的问题了。”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说:“其实五步蛇的蛇毒半数致死量,也就是ld50并不高,好像有研究说,五步蛇的ld50高达9.2mg/kg,也就是说,对于一个50公斤的人来说,五步蛇需要排出460毫克毒素,才能把人毒死。”

“这孩子应该没有50公斤。”大宝说。

“我刚才说的蛇的个体差异,就包括它的毒牙位置和单次排毒量。”我说,“很多蛇的毒牙长得比较靠后,不容易咬人,咬上了,也很难把所有毒液都注射进人体。但是五步蛇不一样,它的毒牙比较别致,只要咬上了,就一定能把所有的毒液全部注射入人体。而且,五步蛇的单次排毒量是所有毒蛇中排名靠前的,它甚至可以一次排出400毫克的毒液。”

“这样算,足以致死了。”大宝说。

“确定死者的死因是意外被五步蛇咬伤,这很简单。”我信心满满地说,“我们提取伤口附近的软组织,进入理化检验,可以轻松检验出五步蛇毒毒素的成分。”

“你说了这么多,说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钱法医说,“我们经常会出山里的现场,谁知道会不会遭遇五步蛇?如果真的被五步蛇咬着了,该怎么办啊?”

“不用紧张。”我看钱法医紧张的表情,笑了笑,说,“既然是血循毒,那么血液循环越快,扩散得就越快。所以在被五步蛇咬伤后,千万不能过于激动、紧张,或者急速奔跑。应该立即用绷带、绳子在伤口的近心端进行捆扎,然后拨打120,及时就医。如果不具备及时就医的状况,在伤口处,忍着痛,用烧灼的方式,摧毁毒素,因为毒素是蛋白质,蛋白质在高温下可以变性。但这只是现场急救的措施,还是得尽快就医。只有到了医院,注射抗毒素血清,才能挽救生命。”

“那我不认识五步蛇啊。”钱法医说。

“就是那种三角形脑袋的蝮蛇。”我想了想,说,“其实被蛇咬伤后,教科书的自救方法,应该是用工具拍死蛇,然后带着蛇去医院。医生知道了是哪种蛇,就会选择相应的抗毒素血清。救治及时,就可以痊愈了。而如果耽搁治疗,我刚才说了,轻则截肢,重则丧命。”

钱法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看来,这是一场意外的可能性大了。”大宝说,“小孩子乱跑进山,这样的危险是很多的。你看我刚开始就猜对了,蛇也算野兽。”

我没理大宝,开始继续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死者的内脏都有明显的淤血痕迹,这更加证明了死者应该就是中毒致死的可能性。现在,只需要理化部门确定咬伤部位软组织内有五步蛇毒素,就可以确定这起案件的死因和死亡方式了。我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大宝说得对,法医还需要对死亡时间进行判断,从而进一步验证死者的死亡方式。

因为死者的尸僵已经开始缓解,说明已经死亡24小时以上了,所以通过尸体温度下降的方式来判断死亡时间已经不是很准确了。但是死者进食的时间很确定,所以利用胃肠内容物来判断死亡时间成为这一起案件的黄金指标。

死者的胃已经排空了,我们只能清理死者的小肠,利用小肠内容物的迁移距离进行死亡时间的推断。这个课题,我已经和师父研究了十几年,实践利用数量已经达到了五六百起,所以经验丰富。

死者小肠内容物的末端,在距离十二指肠大约1米的位置,说明死者是末次进餐后7个小时死亡的。

“死者是晚上6点钟在家吃饭的。”钱法医说,“这个查实了。”

“那么,他应该是今天凌晨1点钟死亡的。”大宝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你刚才说,被五步蛇咬伤后,死亡应该是5小时至几天之内,对吧?”

“文献上是这样写的。”我说。

“那他有点来不及吧?”大宝说,“就算9点钟离家,以最快速度跑到现场也得一个多小时,10点多钟被咬伤,凌晨1点就死亡,就两个多小时?”

“文献上记载的,只是大概率的事件。”我说,“因为个体差异,说不定死者的耐受力差,或者蛇比较大,排毒量多?”

我一边说着,一边沉吟着,感觉不太能说服自己。

“是啊,这孩子估计也有七八十斤。”大宝说,“如果碰见条大蛇,可能死亡会比较迅速吧。回去我来查查,最大的五步蛇,单次排毒量能达到多少。”

“所以,这案子差不多能结了。”钱法医说,“现场也确实什么都没找到,连搏斗的痕迹都没有。”

我听钱法医这么一说,立即抬头看着他。

“怎么了?”钱法医疑惑地问。

“没事。”我说,“我得捋一捋,把照片都给我拷贝回去,我下午在宾馆里,好好研究一下,顺便等候理化部门的检验报告。”

“那,专案组?”钱法医问。

“专案组不撤。”我说,“等我们确定了死因和死亡方式后,再说。”

“好的,收工。”钱法医拿起了针线,开始缝合尸体。

4

回到宾馆,我心事重重。

我想起了我们省有一个县级公安机关的法医,叫王兴。因为他的工作地区是南部的山区,经常会遇见蛇咬中毒的案件,加之南部山区又是五步蛇频繁出没的地区,所以他在人被五步蛇咬伤的研究领域,颇有建树,甚至当地的蛇毒研究所也有他的一席之地。我之前看到的那么多关于五步蛇蛇毒的文献,也几乎都是他写的。

这案子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就是一个普通的人被蛇咬中毒致死的意外事件。但是不知道是因为现场还是尸体,总有一种说不透的古怪,让我放心不下。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还是寻求“蛇毒专家”王兴法医的帮助。

我带着全套案件资料,来到了彬源市公安局刑科所,用内网电脑,把资料发给了王兴法医。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我就接到了他的回话。

“怎么样,兴哥?”我用最快的速度接通了电话,问道。

“从照片上看,可以断定,这就是最为典型的五步蛇毒毒素中毒死亡的尸体现象。”王兴既然下了结论,那就说明这件事情板上钉钉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没有判断错。

“不过,从你发的照片上看,那两个咬伤的窟窿,是不是小了点?”王兴话锋一转,说,“距离嘛,倒确实差不多,应该和五步蛇毒牙之间的距离差不多,就是洞眼太小了。有多深啊?”

这一问,把我问愣住了。

“你看不出深度,也很正常。”王兴接着说,“五步蛇毒的毒液有很强烈的溶血作用,咬伤部位的软组织都会坏死得很严重,所以你无法看出深度也很正常。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照片上的差异,这两个孔洞大概直径多少?”

“直径0.5毫米。”这个我很清楚,因为是我进行测量的。

“那就太细了。”王兴说,“毒蛇的毒牙是圆锥形的,如果咬得浅,毒液注射就不会那么充分,如果咬得深,孔洞就不会那么小。”

“是啊,那是怎么回事呢?”我思索着。

“衣服上的洞呢?”王兴说道,“这个季节,不会穿短袖的吧?”

我这才想起,这一起案件,我并没有仔细寻找衣服上的痕迹。我仔细地回忆着,王兴后来说的话,我似乎都没有听进去。就听见他说了一些什么“提炼”“药用”之类的字眼。

挂断电话之后,我拉上大宝,重新赶到了殡仪馆的解剖室,从物证柜里,拿出了死者的全套衣服。

“你想想,龙番市二土坡的那个案子,死者隔着衣服被电击,皮肤上有电流斑,衣服纤维也就有被熔化的痕迹,只是因为被水浸泡得不那么明显罢了,但确实是很明确的。”我说,“可是,你看这个死者的袖子有洞吗?”

死者穿着一件长袖t恤,可能是因为他的手臂高度肿胀,导致软组织和衣服紧紧贴合,所以衣服无法从手臂上褪下来。钱法医他们是用剪刀沿着袖管剪开衣服,这才去除了衣服。

我把长袖t恤复原成原来的样子,观察着肘窝的位置。这个位置就对应了死者被咬伤的位置。

“没有洞。”大宝说,“但是有一种可能,就是死者因为跑热了,把袖管撸起来了。”

“蛇一般不是会咬腿吗?和电网电到人,一般都电到腿一样。”我说。

“谁说的?”大宝说,“蛇有的时候盘在树上,如果登山扶着树的话,是有可能惊到蛇,然后咬到胳膊的好吧?”

“搞得好像你被咬过似的。”我嘀咕着,但心里觉得大宝分析得有道理。

我又整理了一下死者的衣服,发现他的t恤和黑色的休闲裤上有很多血迹,只是因为衣服、裤子的颜色都深,所以血迹黏附在上面,不容易被发现。我们之前在解剖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血迹,所以对衣物检验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有血迹很正常嘛,你都说了,伤口处会血流不止。”大宝见我在观察血迹,于是说道。

“我知道。”我说,“虽然伤口很小,流血量不会特别多,但是……”

“但是什么?”大宝瞪大了眼睛。

“不对啊!我们得去现场!”我说。

“你都让林涛回来了。”大宝说。

“我们穿上防护服,防止被蛇咬,但也要去。”我说。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但是急切的心让我克服了对蛇的恐惧。我和林涛、大宝穿着厚厚的防护服,重新回到了现场的山野里。

现场还是被警戒带围着,中心现场还是平静的模样。

我蹲在地上看了良久,抬头对疑惑的林涛和大宝说:“两个问题。一、死者既然血流不止,衣服上都黏附了那么多血迹,现场为什么一点血迹也看不出来?”

“血流不止?”林涛不了解五步蛇毒的情况,说,“他身上不是没伤吗?哪来的血?”

“有伤,很小而已。”我说,“但是因为毒素影响,也会流不少血。”

“这我不知道啊。”林涛说,“不过可以保证,中心现场我筛查了几遍,绝对没血。”

“问题二,被五步蛇咬伤后,因为会发生肌肉坏死,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中,死者当时的意识还是有的,他为什么不挣扎?”我说,“即便不去及时求助、就医,也会挣扎吧?可是倒伏的杂草和灌木,没有折断的痕迹,显然没有挣扎的过程。”

“你想说什么?”大宝问。

“不挣扎,没有血。”我说,“只有可能死者是在别的地方中毒、死亡后,才被移动到这里来的。”

“移尸?”大宝不解地说,“凌南那案子,是因为胡彪私拉电网不小心电死了他,为了躲避责任才抛尸。难不成这个案子,是有人饲养五步蛇,咬死人了怕担责?”

“不要合并同类项。”我说,“这两个案子是两码事。走,专案会快开了,我们去看看视频部门有什么发现没。”

当我们走进专案组会议室的时候,发现会议室里一片祥和的景象。

理化检验报告已经做出来了,确定死者的死因就是五步蛇毒中毒而死亡。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认定了这是一起孩子离家出走、进山、遭遇毒蛇的意外事件。

程子砚此时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说明她已经有所发现,或者不可能发现什么了。

“在我们法医部门下结论之前,我想先听听视频部门同事的结果。”我说。

彬源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赵局长点点头,示意程子砚先说。

程子砚说:“我们对死者离开家之后所有可能途经路口的监控都进行了调取、观察,没有看到死者夏中阳的踪迹。”

果然,视频部门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也就是说,死者很有可能是从没有监控的岔路走的。”我说。

“我觉得不太可能。”程子砚说,“监控很零散,也许组成不了完整的轨迹,但是想完全绕开所有监控,那必须是要有预谋、有踩点的。”

“那你们是什么结论?”我问。

程子砚说:“这种情况,比较多见的是,出了门不久,还没走到第一个监控的范围之内时,就打车走了。”

“打车?”我说,“他什么都没有带,没钱怎么打车?”

程子砚耸了耸肩膀。

我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这是一起杀人案件。”

会场先是一片沉寂,随即开始嘈杂了起来,显然,大家不太相信我的判断。

“安静一下,听一下秦法医怎么说。”赵局长显然也是不太相信。

“我的主要依据就是,虽然可以确定死者夏中阳的死因就是五步蛇毒中毒死亡,但是,这个现场不像现场,咬痕不像咬痕。”我简短地说道。

说完,我打开投影仪,把现场过于平静、丝毫没有血迹的疑点,死者没有任何求救的动作的疑点,以及死者肘窝里咬痕过于小的疑点,陈述了出来。

“就这几点,是不是武断了些?”赵局长半信半疑。

“还有就是视频部门找不到夏中阳,这也是不好解释的。”我说,“还有,死者的肘窝位置对应的衣服是没有咬痕的。爬山把袖子撸到肘窝之上,又恰巧被蛇咬了肘窝,这也有点太过巧合了。”

“照你说,是怎么回事?”主办侦查员问。

“我觉得,肘窝的损伤,不像是咬伤,而像是……”我说,“注射!”

“你是说静脉注射?”赵局长问。

“不。”我说,“如果是静脉注射,那恐怕很快就死亡了。只需要普通的肌肉注射,也一样能达到这样的结果。[4]我是有依据的,据我了解,五步蛇是有药用价值的,所以也有人提炼五步蛇的毒素。如果有人居心叵测,搞来了高浓度的五步蛇毒,这就是杀人的利器。只不过,这种杀人,需要进行一系列的伪装:比如需要两个针孔来冒充牙印,比如需要把尸体毫无痕迹地运到山上。毕竟在城市里被五步蛇咬死,这就太荒诞了。”

“所以,你可以还原出大致案情吗?”赵局长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是的。”我说,“我分析,很有可能是有人想要对他们家人下手,于是驾车在他们家门口等候。结果碰巧遇见了孩子自己跑了出来,算是天赐良机了。凶手很有可能与孩子是熟识的,于是骗他上了自己的车,开车离开。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张亚披上一件衣服就追了出来,结果根本就没看到夏中阳的身影了。”

“嗯。”赵局长点了点头。

“这个时间应该是晚上9点钟左右。”我接着说,“凶手开车拉着夏中阳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就开始用暴力的方式,撩起他的袖子,给他注射五步蛇毒素。这也是我在死者右手腕发现了可疑约束伤的原因,他的左手因为高度肿胀、淤血,所以即便是有更严重的约束伤,也看不出来了。死者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很瘦弱,肯定不是一个成年人的对手,所以就被注射了毒素。注射毒素后,夏中阳会有出血不止和疼痛的表现,会挣扎、呼救。只可惜,是在别人的车里,而且在偏僻的地方,所以并没有人发现。晚上9点钟左右注射毒素,到凌晨1点死亡,这也符合五步蛇毒素致人死亡的时间过程。”

“4个小时,嗯,差不多。”大宝低声道,“成年人最快要5个小时死亡,这是小孩子,4个小时差不多。”

“而且注射的毒素量,肯定比一条蛇的单次排毒量大。”我补充道,“在确认夏中阳已经死亡后,凶手又开车进了山,把尸体扔在了山里,伪造成一个意外被蛇咬中毒的现场。这也是现场离公路边比较近、现场又平静无血迹的原因。”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又合情合理。”林涛点评道。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案子倒是不难侦破。”赵局长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觉得我说的应该不会错。”我倒是自信满满了,说,“首先说说车辆,这孩子只是生气离家出走,而不是有目的地去哪里,那么他出门就打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更何况他知道自己没有钱。如果和视频部门的同事们说的一样,是有车辆带他走的,偶遇的概率太小,最大的可能就是本身就在门口蹲点踩点的车辆。13岁的孩子,已经有足够的认知能力了。不管他多么生气、多么激动,也不至于随便上人家的车。就算是生气、激动,上了别人的车,别人也没有理由害他啊。他一没钱、二没社会关系,会杀他的,只有可能是他父母的仇人。既然不是图财,而是报仇,那么一定是熟人。”

“所以,按照你的思路,我们现在只需要注意排查当天晚上有可能经过死者家门口的车辆就行了。”赵局长说,“哪些车辆的车主和死者的父母有关系,就重点排查。”

“对,我觉得他父亲熟人的可能性大。”陈诗羽说,“按前期调查的情况来看,死者父亲夏强因为作为担保人借了很多人的钱,最后上头的公司爆雷了,许多人这一年多来,都在寻找他的下落。他说是出去培训,实际就是躲债去了。不排除有那些被‘借’得血本无归的人,会因财生恨,用杀死他家人的方式报复他。”

“嗯,有道理。”主办侦查员在笔记本上唰唰地记着,“这个还需要视频部门的同事打头阵,摸出了线索,我们来办。”

“搜索证据,也比较简单。”我说,“第一,五步蛇毒素不是一般就能随随便便获取到的,他必须有这个获取的途径,比如网络,这样就势必会留下痕迹,无论怎么掩盖也是无法匿迹的。第二,我刚才说了,凶手在给死者注射了五步蛇毒素后,应该把死者滞留在一个他无法逃脱、自救的环境里,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车里。既然五步蛇毒可以溶血,可以让伤口处流血不止,事实也证明死者的衣服上黏附了不少血迹,这就说明,在车里不断挣扎的死者,一定会在凶手的车里留下血迹。无论他事后怎么清洗,我们都能够发现潜血的痕迹,这就是铁证。”

“明白了,我们先摸出人来,然后首先扣押他的车辆。”主办侦查员收起了笔记本。

布置完一切,我们一起回到了宾馆。我在房间里,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案件的分析经过,觉得没有什么疏漏了,这才满怀着信心和期待,睡着了。

和侦查员说的一样,既然有了这么多条件,案件破获起来也就快了很多。经过一夜的奋战,对可疑的17辆车进行进一步甄别后,侦查部门最终锁定了一辆白色的suv,认为这辆车的运行轨迹,和我们推断的轨迹相同。更重要的是,这辆车的车主就是夏强曾经的“客户”之一。

在我们清早起床的时候,侦查员们已经依法对suv的主人,冯将,进行了刑事拘留。因为在他的白色suv的后排座上,发现了不少潜血痕迹,经过血痕预试验,确认了属于人血。

虽然dna鉴定正在进行,但是冯将在被捕后,就立即崩溃了,几乎没有抵抗,就对自己预谋杀人并伪装现场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了。

其实这个案子的侦破过程对于警方来说是一点也不难的,难就难在死亡方式的判断。这一点,对于预谋犯罪的冯将来说,心里是非常清楚的。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误导警方认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五步蛇咬伤致死的意外事件。一旦警方识破了这是一起命案,他必然是逃无可逃的。

冯将其实和夏强是表兄弟的关系,而且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不一般。

夏强当上“业务员”之后,首先想着得从亲戚朋友开始下手,最先选择的就是冯将。冯将碍于情面,将信将疑地把自己的50万元存款放到夏强公司之后,公司果真如同夏强说的那样,每个月给冯将5000元的利息。冯将一看,觉得这确实是一个赚钱的好营生。于是冯将去找了自己所有的亲戚朋友,弄来了将近500万元的存款。在夏强书写了担保书之后,冯将把这一笔巨款交给了夏强。

开始几个月,很正常,夏强每个月给冯将55000元的利息款,冯将会把4万元的利息交给集资的亲戚朋友,自己则吃了剩下的利息。可是几个月之后,夏强突然不打利息了。冯将找他询问,他则说是公司资金周转困难,需要缓一缓,但肯定是安全的。

就这样拖延了两三个月之后,夏强突然就失踪了。

冯将的亲戚朋友们都来找冯将要钱,这个“二级业务员”顿时也没了办法,因为他甚至都无法联系上夏强的公司。后来冯将想尽了一切办法,去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也立案侦查了,但是问题出在夏强的公司,所以得先调查他公司法人的犯罪行为。冯将又去法院,用夏强的担保书进行民事诉讼,法院却告诉他要“先刑事后民事”的原则,得等到公司违法犯罪的行为查处结束后,再进行民事诉讼。

然而,亲戚朋友们可等不了那么长的诉讼期,天天找冯将的麻烦。冯将联系不上夏强,情绪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在被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的时候,他决定杀人报复。

既然找不到夏强,冯将就决定报复他的老婆孩子。可是,杀人偿命他是知道的,于是他就设计了这么一出伪装意外的戏码。

他从黑市购买到了五步蛇毒素,装在注射器里,寻找下手的机会。他知道,他杀完人,还得把尸体移去山里,才能做到天衣无缝。于是,他就设计如何把自己的表侄骗上自己的车,如何作案,又如何抛尸。

没有想到,在进行踩点的过程中,夏中阳居然自己送上了门来。

他见夏中阳跑出了门,立即把他喊到自己的车上,就这样开车走了。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的表嫂追了出来,于是向夏中阳询问事情的原委。他装作一副支持夏中阳的样子,说自己在郊区有个住处,可以暂时让夏中阳住几天。夏中阳正在气头上,准备消失几天,让自己的父母着着急,于是就欣然答应了。

没有想到,在郊区等待他的,并不是温暖的住处,而是一支装满五步蛇毒素的注射器。

听完了审讯,我的后背冒出了一身冷汗,这样的作案手段实在是太恶劣了。不过,这个案子对我也有很大的鼓舞,因为无论手段再怎么恶劣,再怎么周密,其实都会有很多无法藏匿的线索。这也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真正含义了吧。

同时,这案子也让我想到了“死亡教育”的重要性。我们国家几千年的传统文化观念里,对“死”字都是忌讳得很的。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只要是逢年过节,我千万不能说“死”字,否则会被掌嘴,认为不吉利。其实,不说“死”,就不用死了吗?这种传统的文化观念,让我们的孩子从小缺乏死亡教育,对于生命的可贵认识不足,对于可能面临的危险认识不足。

比如,离家出走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从我们法医的经验来看,离家出走导致死亡的事件可不少。毕竟是小孩子,不懂得如何面对危险、处置危险。在我的职业生涯中,遇到过的因为离家出走而死的孩子不少,有在山里遭遇野兽的,有在荒凉偏僻的地方冻死、饿死的。当然,也有这种在某个地方,被一个别有用心的人等待着取他性命的。

虽然说现在毒蛇并不多见,但是在这种山区里,总是有遇见毒蛇的概率的。这个案子中,即便是没有人要害夏中阳,说不定夏中阳也会因为真的遇见毒蛇而丧命。

所以,从小教育孩子警惕危险、珍惜生命是有多重要啊!当然,作为父母,我们也要善于关注孩子的情绪,及时发现叛逆期孩子有可能出现离家出走的倾向。及时发现、及时疏导,多沟通、多理解,这才是最好的教育之道吧。

在回程的车上,我不停地思索和叹息着。紧张的情绪,在破案后得以缓解,就像凌南上了公交车就立即睡着了一样,随着车辆的行驶,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直到临近高速公路收费站,我们才被减速带给颠簸醒来。

“我梦见凌南了。”程子砚突然嘀咕了一句,“和夏中阳不一样,凌南倒不是主动离家出走。可是他被动出走,也遭遇了同样的死亡悲剧,太可怜了。”

听到这儿,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回头问道:

“对了,凌南那个视频里遇到的人,究竟是谁啊?”

注释

[1]见法医秦明系列众生卷第三季《玩偶》“口缚红绳”一案。

[2]虚弱致死:人因为过度疲惫、饥饿、脱水或水电解质紊乱等原因导致的死亡。

[3]压迫止血:在伤口局部压迫出血的小血管和渗血的组织,以达到止血的目的。压迫止血可有三种方法,即指压法、包扎加压法和填塞加压法。

[4]静脉注射,就是要把针插到血管里(如打点滴);肌肉注射,就是直接把针插到肌肉里(如打疫苗);静脉注射会比肌肉注射吸收得更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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