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五步必死(1/2)
第9章 五步必死
生命不可能有两次,但许多人连一次也不善于度过。
——吕凯特
1
我们的警车风驰电掣一般地赶回了龙番。按照小羽毛给的定位,我们直接把车开到了龙番市公交公司的大院里。
虽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但是公交公司的办公楼里,还亮着几盏灯。
陈诗羽和程子砚正坐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的长条凳上,一人抱着一杯奶茶,一边慢慢喝,一边聊着什么。
“我们晚饭都没吃,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喝奶茶?”林涛说道。
“居然还是一种品牌、一种口味的。”大宝看了看两人的奶茶杯,说,“你们口味都一模一样啊。”
“哈哈。”韩亮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陈诗羽白了韩亮一眼,说:“侦查员在里面拷贝录像呢。”
“等他们拷贝完了,我带你们看。”程子砚说。
“奶茶有多的吗?我都快低血了。”大宝说。
“没有。出现场都不带我们,还想喝奶茶。”陈诗羽说,“门口右转,自己去买。”
“你心还真大,你能喝得下去吗?”林涛皱了皱眉头。大宝倒是毫不在意,真的朝公交公司大门口走去。
“为什么喝不下?”程子砚好奇道。
“因为我们刚刚去的这个案子,死者喝了一杯来源不明的奶茶,就被杀了。好像就是这个牌子的。”林涛如实说道。
“别恶心我,你说什么我都喝得下去。”陈诗羽说,“和法医待久了,胃口都深。”
“不是故意恶心你,是真事儿。”林涛急着解释道。
“别扯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对程子砚说,“发现什么线索了?找到第一现场了吗?”
“第一现场还没有找到,不过应该快了。”程子砚比画着说,“具体的,我在这儿和你说不清楚,得看视频。”
因为拷贝和播放不能同时进行,为了让侦查员尽快固定证据,我们也只有等候侦查员拷贝完监控之后,再去看程子砚到底发现了什么。
低血的大宝倒是真的买了奶茶回来,不过他就买了一杯,而且还买了个鸡腿,自己吧唧吧唧地吃着,走到了我们身边。
“就买一份?你好意思吗?”林涛瞪了一眼大宝。
“出门右转。”大宝一边嚼着,一边说道。
“晚上不吃,减肥。”韩亮哈哈一笑,探头向办公室里看去。
“有大学做过研究,如果平时不注重热量摄入,只是晚上饿着,并不能减肥。”我说,“我深有体会。”
“那我去买了。”林涛站起身来。
“奶茶和炸鸡,都是高热量,吃一顿抵三顿。”我说。
林涛又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
“他们拷贝好了。”韩亮走进了办公室。
程子砚立即放下奶茶,站起了身。大宝也丢掉鸡骨头,想在林涛的身上擦擦手上的油,林涛“啊”了一声跳开了。
程子砚在电脑上一番操作,调出了一个视频画面。画面里,凌南背着书包,独自一个人从学校大门走出来。他低着头,但是脚步很快,甚至双手还捏着拳头。很显然,他不是在犹豫中行走,而是心里已经笃定了想法,朝着自己的想法行进。
“我先和你们说一下监控调查的进程。”程子砚说,“我们从学校门口的监控可以看见,事发当天下午2:01,凌南从学校门口匆匆走了出来。你们看,因为当时学校门口没有其他人,所以看得很清楚。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紧绷着的,显然很不正常。他出校门后行走的方向,就是回家的方向。如果正常走回家的话,他需要15至20分钟的时间。只可惜,因为地处郊区,这期间连续三个道路监控,都因为在检修而无法使用。”
“也就是说,凌南走出了学校门口的监控范围之后,就失去踪迹了。”我说。
“对。”程子砚说,“一开始我们认为,他既然是朝回家的方向走,并没有犹豫不决、选择方向,所以他应该是要回家的,既然是回家,自然是因为那一些床垫下的画作。按照他回家的路途,虽然中间坏了三个监控,但在第四个道路监控中,应该可以看到他的踪迹。”
“可惜,并没有。”林涛猜测道。
“对,看了很久,一直都没有。”程子砚说,“所以我们就很奇怪,这中间,都是大路、商铺,白天人流量很大,不可能是我们分析的作案现场啊。那凌南在这期间,到哪里去了呢?”
“中途的岔路,都分析了吗?”我问,“有地图吗?”
“开始我们也分析了,但并没什么用,不过我们又找到了新的线索。”程子砚说,“在侦查员们分析岔路走向的时候,我和小羽毛就沿着凌南回家的路线逛一逛,没想到有了新的发现。我们发现,在这条路线上,有一个公交车站,车站的顶棚挂着一个监控头。所以,我们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开了介绍信来公交公司查监控,没想到,还真查到了。”
程子砚打开一个视频,调整到对应的时间,说:“你们看,这就是公交公司的探头。”
视频里,走进了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从体型上看,就是凌南无疑了。凌南先是沿着人行道快步走着,经过公交站台的时候,突然像看到了什么,受到惊吓,停下了脚步。然后他一个箭步向旁边跳了出去,躲在了公交站台的广告牌后面。
“他在躲谁?”大宝也看出了端倪,眯着眼睛看着监控。
“应该是躲这个人。”程子砚指了指刚刚走进监控画面的一个穿着运动衫的男子。
这是个瘦高个儿,梳着分头,戴着眼镜,但面容看得不是很清楚。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凌南,而是径直向公交站走来。
凌南一开始在公交站广告牌后面躲着,手扶着广告牌向外探视。当他看见这个男人径直走过来的时候,似乎还想继续躲避。可是公交站台是开放式的,他几乎躲无可躲,因此显得十分慌张。
正在这时,来了一辆114路公交车,凌南像见到救星一样,一个箭步就跳上了公交车。而那个男人似乎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异常,而是径直穿过了公交车站,走出了监控画面。
“所以,监控看不到凌南,是因为他坐上了公交车?”我问。
程子砚点了点头,说:“好在现在公交车上都有监控,所以我们就有迹可循了。”
程子砚又打开了一段视频,用16倍速播放着,说:“这辆公交车的行驶方向,是向西走的,也就是说,越走越偏僻。公交车最后的终点站是山涧站,也就是龙番山脚下了。”
“嗯,车是沿着龙番河向上游走的,这个符合。”我说。
从监控中可以看到,凌南慌张地跳上了公交车,车门就随即关闭了。在车辆起步后,凌南和驾驶员说了几句什么话,就找到一个座位坐下,然后看起来心情十分低落,低头坐在座位上,过了一会儿,好像就睡着了。
“公交车的驾驶员我们也找到了。”陈诗羽说,“给他看了这段录像,他就想起来了。说是这个中学生上车后,驾驶员让他出示健康码,并付车费,他说自己没带钱、没带手机,以后补上。驾驶员见是个孩子,就让他到后面找个位置坐下,因为车有些颠簸,免得摔跤。直到车辆开到了番西村,车上的人都下光了,驾驶员喊他,问他是不是坐过了站,凌南似乎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说没有过站,于是在番西村这一站下了车。这一站是终点前面一站,也是现场上游的一站。”
“感觉事情都要连起来了。”林涛摩拳擦掌。
“番西村也有个挺繁华的小集市,毕竟是城郊嘛,和农村不太一样。”程子砚说,“于是我们就赶到了番西村公交站,顺着公交站在各个方向找到了很多监控,并且按照凌南下车的时间,一一排查,最终我们找到了凌南的踪迹。”
“厉害!”我赞叹了一声。
沿着几个监控的画面,程子砚基本上还原了凌南的活动轨迹。凌南在下车后,就来到了对面的公交站台,似乎想等一班公交车,再折返回去。但等车来了之后,他又犹犹豫豫地没有上车。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一跺脚,沿着折返的路线向回走。
“我们分析,凌南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钱、没有手机,所以不太好意思再坐车回去了。”程子砚说。
“按照驾驶员说,他不仅没有怪凌南没钱,反而还关心他。”大宝说,“凌南应该不害怕再坐一次‘霸王车’啊。”
“监控没有声音,刚才说的只是驾驶员的一面之词。”程子砚苦笑了一下,重新调回驾驶员和凌南说话的场景,说,“你看看驾驶员的表情,显然不是关心他。驾驶员虽然没有把凌南赶下车,但是肯定说了难听的话,并不像他自己交代的那样。”
“是啊,出了这事儿,这驾驶员也战战兢兢,肯定害怕自己的言语刺激了凌南,自己要担责任。”林涛无奈地摇摇头。
“所以,凌南可能是被羞辱了。”陈诗羽说,“这样的富家公子,恐怕从小就没有因为钱被人家羞辱过吧?这也是他没有选择重新乘车回家的原因。如果他重新乘车回家了,也许现在啥事儿也没有。”
韩亮打断道:“不过也有点奇怪,凌南不是急着回家救画吗?为什么上了车就睡着了呢?”
大宝笑了:“这好解释,凌南怒气冲冲地出了校门,先是被什么人吓了一跳,逃上公交车,然后又被司机骂,情绪一下子就变成了沮丧。这时候,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嘎嘎吱吱的声音像摇篮曲一样,车上又没有多少人,这不很容易就犯困嘛——韩亮你不是自己开车就是坐私家车,从来没体验过公交车吧?”
“确实有些道理,人在激动、愤怒之后,一旦冷静下来,就会产生疲惫感,睡着也无可厚非。比如我们全身心投入案件侦破,回程的路上总是都在睡觉,就是这个道理了。”我深以为然,又问道,“这里距离凌南家,有多远?”
“也不是特别远,我用导航查了一下,大约7公里,步行1个小时50分钟就行。”陈诗羽说,“这时候是下午,大白天,如果他真的能够走回去,也没什么大事儿。问题是,这里不像是城里容易辨别方向,还有人可以问路。这条路线上,有不少人迹稀少的地方,而且路也不直,还有很多岔路,不容易分辨方向。”
“所以他迷路了。”我叹了口气,说。
“是啊,关键问题是路牌的问题。”程子砚说,“因为是城郊,监控不可能无缝对接,不可能追踪凌南的轨迹。所以,我和小羽毛继续试了试,从番西村公交站,向回走。”
“你们是真强!”林涛说。
“我们一边看导航,一边看路牌,找到了可能存在的问题。”陈诗羽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说,“按照导航,凌南如果继续沿着大路走,是能回到市里的。但是在这个路口,有个路牌,上面指示了‘市区’的方向,可是路牌年久失修,居然因为路牌杆的转动,导致‘市区’的指示牌指向了进山的方向。后来我们调查了,这个路牌坏了好几年了,只是大家都认识附近的路,也没人报修。”
“我的天!可见公共设施的维护有多重要!这是血淋淋的人命啊!”大宝惊叫道。
“所以凌南应该是沿着这个路牌走上了小路,进了山?”我问。
“是的。”陈诗羽把手机导航放大,说,“我们分析了一下地图,进山后,就不好找了,很容易迷路。但是根据你们尸检时发现的线索,有樱的区域,可能只有两个区域。而只有一个区域,附近有人住。”
“所以这里是嫌疑最大的地方?”我问。
“对!”陈诗羽说,“而且我们设想了一下,如果凌南真的是在这个区域被电击致死,电击器的主人很有可能会骑车沿着这条小路,来到番西村的村口,也就是龙番河边。这里人迹也很少,如果是晚上,根本没人。”
“在这里把尸体扔进河里,会沿着河流向下游漂流,在二土坡的位置搁浅,也很正常了。”林涛凑过去,滑动着陈诗羽的手机屏幕,看着现场的地理位置。
“这人也是,费这么大劲,还要移尸抛尸,直接扔山里,谁也不知道啊。”大宝质疑道。
“不管怎么样,侦查部门现在的调查如何?”我问。
“现在几名侦查员正在定位,寻找樱树、寻找田地附近有零散住户的具体位置。”陈诗羽话还没说完,电话就响了起来。
她接完电话,说:“走吧,可能找到了!”
我们坐上了韩亮的车,开了大约10公里,来到了番西村附近的一座小山下面。
“车开不上去了,走上去吧。”来带路的民警示意我们下车,然后跟着他沿着山间小道,向山上爬去。
路上,民警介绍了调查的情况。
根据“有樱”“田地附近有零散住户”的条件进行排查,民警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户独居的村民。当事人叫胡彪,男,31岁,未婚,父母双亡,一个人生活。他家的土地一直都是在山里,主要是种茶,也有一大块地是种蔬菜。随着政府“移民建镇”政策的深入开展,他的邻居慢慢地都搬去了镇子里生活。但是性格内向的胡彪一直不愿意搬,首先是因为他平时就不爱与人打交道,其次也是因为不愿意远离自己的茶叶地。
经过初步调查,警方暂时没有掌握胡彪架设电网的证据,搜查了他的家里,也没有找到电击器。目前当地派出所因胡彪前几天参与赌博,将他暂时行政拘留了。
“不可能搜不到。”我说,“上警犬搜。”
“是的,我们考虑过了。”民警说,“当地派出所就配备了警犬,目前正在胡彪家和他家田地附近进行搜索。”
将警犬队的警犬和训导员下沉到最基层,是龙番市局最近在做的一项试点工作。原来警犬只是在警犬基地训练加待命的机制,变成了现在到各个派出所、基层刑警队以实战代替训练,同时也可以最大限度发挥警犬的效能。
尤其是这种辖区面积大的农村派出所,人少事多。警犬到了之后,还真派上了不少用场。那些酒后闹事、打人的醉汉,以前即便是警察来了,也依旧有恃无恐,该怎么闹还是怎么闹,可是看到警犬来了,顿时会收敛不少。如果哪家孩子贪玩跑丢了,以前全靠人力在山里寻找,现在则有了这个好帮手,找得也快。
没有想到,在这种重大刑事案件中,派出所的追踪犬也就近发挥出了作用。在我们爬了半个多小时山后,看见几名民警和一条威武的德国牧羊犬正在田地里慢慢地边走边搜寻。
“你每次看到警犬,不都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吗?不都会去骚扰一下它吗?”我见大宝老老实实地跟在我后面,于是说,“今天怎么这么低调?”
“这个,德牧,太大,算了,算了。”大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体型大,不影响嗅觉灵敏。这种山地里的“细活儿”,“人形警犬”大宝就是完不成的。根据训导员的引导,我们来到了田地边缘的一个区域。
“刚才警犬在这里有反应。”训导员指了指地面,说道。
我点点头,示意大家都打开强光手电,照射这一片区域,让林涛好寻找痕迹。
林涛和警犬一样,趴在地上看了良久,说:“是的,这里曾经长期放置了什么东西,后来被撤走了。你们看,土地表层的压痕是有新鲜被擦蹭的痕迹,说不定就是电击器的位置。”
“这一片是蔬菜地,对吧?位置也符合。”我说,“有一些农民为了防止野猪来拱菜地,会设置电击器。”
“那为什么警犬会对电击器有反应?”大宝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警犬,问道。
“不是对电击器有反应,是对人体气息有反应。”训导员说,“我们是以尸体的鞋子为嗅源的。”
“也就是说,死者很有可能在这个位置躺了很久。”我说。
训导员点点头。
“可惜,天气干燥,土地干燥,看不出什么痕迹了。”林涛可惜地摇摇头。
“对了,经过我们的分析,凶手很有可能是利用交通工具运尸的,他家里有三轮车什么的吗?”我问。
“我们刚刚把田地里搜索完,现在一起去他家和他家院子里搜一下。”训导员说道。
我们一行人,走了10分钟山路,来到了一个破落的小村落。据说,这就是胡彪家所在的位置。原本这个小村落住着五六户人家,后来都响应政策搬走了,现在只有胡彪一个人住在这里。其他的房屋都已经废弃,有的时候山下村里的人会躲到这些废弃房屋里赌博,派出所还来抓过两次。
打开胡彪家的大门,先是一个有大约100平方米的院子。我一眼就看见院子的角落里停着一辆三轮车。
“嗅。”训导员对警犬下达了指令。
德牧收起自己的舌头,对着三轮车嗅了嗅,然后坐了下来。
“有反应。”训导员说。
“好!”我很兴奋,拿出强光手电,对着三轮车的车斗里照射着、寻找着。
我知道死者的尸体上并没有什么开放性创口,如果小腿处是电流斑,也不会有流血的现象,所以我寻找的重点是三轮车的夹缝处,能不能发现毛发。果然,在三轮车斗的拐角夹缝处,我用止血钳提取到了几根被夹缝夹拽下来的毛发,都有毛囊。我连忙把毛发装进了物证袋里收好。
德牧并没有因为发现三轮车有异样而停止工作,它鼻子贴着地面,沿着院子的侧围墙,绕到了屋子后面,在一堆有翻动痕迹的泥土附近,再次坐了下来。
“又有新发现了?!”我激动地说道。
这一处泥土周围有很多杂物,甚至还有一些杂草的覆盖,如果不是警犬,我们还真不一定能找到。
派出所民警也来了劲,从旁边拿起铁锹,就开始挖。
这一挖不要紧,还真挖出了东西。
电击器和一个书包。
“破案了!”大宝拎起了书包,兴奋地说道。
“别急。”我也是强压着激动的心情,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道德与法治》课本,上面明确地写着:九(3)班,凌南。
“行了,等检验结果出来,就是证据确凿了。”我说,“电击器上的电网送去进行理化检验,和死者的裤子上、皮肤上提取到的金属物质进行比对,认定同一。我提取的几根毛发,也送去进行dna检验,确定就是凌南的头发。再加上他在自己家院子里藏的死者书包和电击器,加上现场泥土的痕迹,已经是完整证据链了。”
“好的,我们这就把胡彪移交给刑警队,转刑事拘留,开始立案侦查。”派出所民警说,“这个可以构成‘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了吧?”
“还有‘侮辱尸体罪’。”大宝说。
“那我们就等着审讯结果了。”我说。
2
第二天一早,案件侦破的捷报就传来了。
前一天夜里,龙番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厅的实验室灯火通明,技术员们一起对我们从现场、尸体上提取回来的各种检材进行了通宵的检验。在一大清早的时候,各项检验结果都先后出炉,和我们之前的预想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证据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了。
当然,在这么多物证检验结束之前,因为在胡彪家找到了关键证据,所以他自己也就交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据胡彪交代,他家很偏僻,没人来,但是他家的田地,尤其是那一块蔬菜地,经常被野猪侵袭,让他苦不堪言。为了防止野猪侵袭,顺便打几头野猪卖钱,他就从镇子里搞来了电击器和电网。
这个电网已经架设了一个月了,还电死了三头小野猪。可是没想到,他这个偏僻的田地附近,居然突然出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出现的时候,胡彪其实已经发现了,但是他想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孩子在被电网绊倒之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胡彪知道,出大事儿了。野猪都是碰一下立即死,更何况一个小孩子?
在电死凌南后,胡彪知道自己犯法了,他仔细观察了凌南的衣着打扮,知道他应该不是本地的孩子,于是心想警方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他家里来的。所以他没有去自首,而是选择了毁尸灭迹。
最开始,胡彪想把尸体、电击器一起掩埋在山里,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但是当他扛着锄头准备挖坑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前不久警察牵着警犬来旧房子抓赌的场景。他知道,警犬的嗅觉灵敏,如果他的地里埋着一个人,肯定会被发现。如果把尸体运到深山里去呢?那也容易被发现,毕竟电视里放的警犬,可都是不一般。
不如把尸体抛进龙番河,尸体会随着河水漂走,等到被发现的时候,早就距离他家十万八千里了。这是胡彪想出的最好的匿尸办法了。做出决定后,胡彪趁着夜色,用三轮车把尸体拖到河边遗弃,同时扔下去的还有凌南的书包。不同的是,尸体入水就沉了,看不见了。但是书包一直漂浮在水面上,沉不下去。胡彪知道,平静的河面漂着一个书包,太容易被人发现疑点了。于是他重新把书包捞了上来,回到家里,在院子后面挖了个小坑,将凌南的书包和电击器埋了起来,企图逃避侦查。
他万万没有想到,警犬不仅找得到人,也找得到书包。
不仅如此,警方还对胡彪的社会关系进行了细致的调查,确认了他架设电网还真的是为了电野猪的,也有很多人证明他这几天有用野猪换钱的经历。同时,警方也确认了胡彪最近一段时间除了卖野猪,就没有和其他人有过任何联系了。
事已至此,凌南死亡案的案件就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了,没有任何疑点和漏洞。
“这真是一个悲剧,居然真的上演了‘一步错、步步错’的惨剧。”我痛心疾首,说道。
“是啊,为了躲避一个人,就不知不觉走向了鬼门关。这真的是不彻查的话,根本就不敢相信的结局。”程子砚也说道。
“就跟老秦在跳河那个案子里说的那样,如果排除了其他所有的可能,剩下的一个可能,即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啊。”林涛说。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搞清楚凌南躲避的那个人是谁。”我说,“至少得给家属一个交代。”
“这个工作也在做。”程子砚说,“面部不清楚,但是可以通过身形和步态来进行识别。只要能找到对这个人很熟悉的人,就肯定能认出来。”
“认出来又能怎么样?”大宝说,“总不能去找这个人麻烦吧?这个人也是无辜的。”
“我们都知道他是无辜的。”我说,“但是我们需要更多、更完善的调查,来确证他就是无辜的。搞清楚他的身份,是第一步。”
“嗯,这都是这个案子的扫尾工作了。”林涛说,“用以进一步补充和验证我们之前的勘查和调查结论。”
“总之这个人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大宝反驳道,“之前都说过,只要是不保险的杀人方式,一般预谋杀人都是不会选择的。这事儿的整个过程,那可不是用一个‘不保险’就能形容得了的!那是处处巧合,导致了悲剧的结果。”
“是啊。”陈诗羽附和道,“真的是一系列巧合。从遇见那个人开始,就是巧合;来了公交车,是巧合;凌南在车上睡着了,是巧合;遇见刺激凌南的驾驶员,是巧合;下车不愿意重新坐车,是巧合;走路遇见错误的指示牌,是巧合;进山碰见了电网,又是更大的巧合。没有人能够操纵这么多巧合来完成一个杀人的动作。而且,看一下凌南碰见那个人的视频就知道,那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凌南。”
“是,凌南遇难之前的全程,我们都有所分析了。刑警队也整理好了相关的材料,会在进一步核实证据、完善证据链、完成检验报告之后,通报死者的家属。”我说,“如果这个人的身份能查清楚,一起通报,说明原因,那更好。毕竟凌南上公交车的始因是遇见了这个人嘛。”
我继续说,“不管怎么说,这一起虽然是刑事案件,但也算是一种意外。这样的案子是最难的,不过我们就是最强六人组,最难的案子依旧破了,逝者也可以安息了。”
“估计等把这么多基础工作做好,通报家属应该得两三天之后了吧?”大宝问。
“是啊,警方肯定要完善工作才会通报嘛,两三天算是快的了。”我说,“希望别再出现这些稀奇古怪的案子了。”
“停停停!打住!”大宝上来捂住了我的嘴。
过了两天,已经四月初了,天气渐渐转暖,万物渐渐复苏。但是,法医们比较不喜欢的夏天又慢慢走近了。我们等候了两天,就在警方已经准备好了材料,向家属通报事实的时候,我们又接到了指令。
彬源市出事了。
这个山区的小城市,因为人口稀少,很少有重大刑事案件的发生。上一次去彬源市出现场,还是“口缚红绳”[1]的男孩的案件。
和上一次发生在别墅区里的案件不一样,这一次的案件发生在山里。
彬源市一中的一名初一学生,叫夏中阳,男孩,今年刚刚满13周岁。两天前的晚上9点钟的时候,他的母亲突击检查他写作业,却发现他正在打游戏。原本正在读初中的夏中阳是不应该有手机的,学校明确不能给孩子手机。但是因为他周末需要去补课,距离较远,得由他父亲接送。为了能保持联系,所以他父母还是给了他手机,但要求他发誓不能玩游戏。
小孩的誓言很难算是誓言,所以当夏中阳独自拥有一个安静的私人空间的时候,手机游戏强烈地诱惑着他。
于是他偷偷下载了游戏,趁着母亲在外面看电视的时候偷偷玩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太过投入,所以当他母亲打开他的房门的时候,他都没有发觉,于是被抓了现行。
可能是他母亲当天心情不好,她不仅上前没收了手机,还狠狠打了夏中阳两巴掌。
两巴掌似乎严重刺激了夏中阳的自尊心,他和母亲大吵了一架,说是自己必须有手机,没手机的话,补课之后联系不上父亲就会迷路。
他母亲也在气头上,于是说,迷路就迷路,走丢了正好,省得让父母天天操心。
于是夏中阳摔门而出。
他母亲见这么晚了,夏中阳又真的跑出去了,瞬间消了气。因为她当时穿着睡衣,于是赶紧披上一件外套,立即跟着追了出去。只可惜,可能是天黑而且岔路多,他母亲没能追得上夏中阳,甚至连他的背影都没有看到。
孩子一直在自己的羽翼下成长,离家出走这可是第一次。他母亲顿时没了主意,打电话让正在外面工作的丈夫赶了回来。两人知道未成年人走失,是可以立即报警的,于是他们报了警。
当地辖区派出所非常重视,立即组织警力对夏中阳进行搜寻。只可惜,当地的地形非常复杂,派出所的三名民警、三名辅警再加上夏中阳的十几个亲戚,有的分头看监控,有的搜寻他常去的地方,却一直没有下落。
搜寻工作持续了一天两夜,都没有进展,派出所于是请示了警犬队,带来了两条追踪犬。终于在这一天的清晨,在一座山里,发现了夏中阳。只可惜,年幼的夏中阳此时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当地法医赶赴现场后,发现夏中阳的一侧臂膀高度肿胀、淤血,就像是被汽车碾过了一般。可是,在那种深山里,并没有能通过汽车的通道,法医一时对死因没了判断,于是在第一时间打电话请求省厅予以支援。
“又是在山里!”大宝在韩亮的车里瞪大了眼睛,说,“真的是一发案就发一种类型的。小孩子,在山里出事。你说,这回不会又是电击死什么的吧?”
“电击死怎么会导致一侧肢体高度肿胀加淤血?”我的沉思被大宝打断了,说道,“而且,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人敢违法拉电网啊。”
“高度肿胀、淤血,会是个什么样子的?”林涛问。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现在看到的,只是内部传真电报里关于损伤的简单描述,具体是什么样的,还得去现场看。”
“看来又要爬山喽。”林涛用肩膀撞了下大宝,说,“经常爬山,也不长痔疮,对吧?”
大宝似乎没心情开玩笑,沉思着说:“山里,最常见的就是虚弱致死[2]啊,要么就是遭遇了野兽,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只有一侧肢体肿胀淤血啊。野兽攻击了人,没道理不去啃噬尸体啊。”
“别瞎猜了。”我说,“看传真电报上说,虽然这座山很大,但是尸体的位置并不深。从盘山公路的路边步行进去,也就10分钟的时间。哪有野兽敢跑马路边上来。”
上午10点钟的时候,我们下了彬源市的高速路口。我给当地的钱法医打了个电话,问具体的位置。
“尸体已经运去殡仪馆了。”钱法医的电话背景音很是嘈杂,“死者的母亲情绪非常激动,我怕对尸体造成二次损坏,就让殡仪馆的同志把尸体先运走了。所以,你们是直接去尸检,还是来现场看看?现场在山里,附近也没有什么可查看的痕迹物证。”
“那也得先看看现场,毕竟需要感受一下现场的环境究竟是怎么样的。”我说。
“对,先看现场。”林涛在一旁附和道。
“那行,我给你们一个导航位置。”钱法医说,“你沿着盘山公路开进山,路边停着好几辆警车的地方就是了。我在那里等你们。”
我们的警车按照导航的指引,离开了公路,进入了一条不宽的盘山道,又开了二十多分钟,就看见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停在路边,而钱法医正戴着手套,站在警车的旁边。
“你们看我们这地方吧,要么就没案子,一有案子就是稀奇古怪的。”钱法医抱歉地笑笑,说,“辛苦你们跑一趟了。好在现场不远,不需要爬多少山。哦,对了,死者的父母已经被派出所送回家了,情绪很是激动。”
“那是肯定的。”我深表理解。
从停着警车的路边向山里走,根本是没有路的。但是警察、殡仪馆工作人员和死者家属来了几十号人,硬是把山体上踩出了一条小路。小路的周围有很多荆棘,钱法医一边在前面开道,一边引着我们向山里走。
“死者父母是什么人啊?”我见闲着也是闲着,于是问道。
“城里的人。”钱法医说,“哦,你们下高速后也看到了,从盘山道下去,向东走5公里,就是城里了。他们家就住在那里。死者的母亲张亚是一个国企的职员,父亲夏强是前不久一个爆雷的p2p公司的业务员。”
“p2p?爆雷?什么意思?”大宝对这些词有点茫然。
“就是网络借贷的公司。”钱法医解释道,“中国人有积蓄的习惯,可是存下来的钱,放在银行里,有些人又嫌利率太低。这些公司的业务员就会利用自己的关系,找一些人,用公司的名义和较高的利率来集资,然后再去做投资。虽然利率高了,但是风险大了。这不,夏强的公司,前一段时间就因为资金链断裂,爆雷了,没钱了,老板也跑了。借款的老百姓可不能容忍自己血本无归啊,都会纷纷去找业务员。”
“法律途径不能解决吗?”大宝问。
“可以解决啊。”钱法医说,“但是这种案子实在是太多了,判决程序要走很长时间,比如涉及刑事犯罪的,还得‘先刑事、后民事’的顺序,老百姓可等不及啊。而且,就算判决下来了,执行也是个难题呢。所以,既然业务员会以个人的名义给借款人写担保,老百姓自然也就会去找业务员的麻烦。可是这些业务员哪有那么多钱还,所以就四处躲着呗。这个夏强,和警方说是在参加一个什么培训班,所以最近销声匿迹,但大家都知道,他其实就是在躲债。”
“儿子死了,这才跑出来。”大宝点了点头,说,“看来我们没有积蓄的,也就没有烦恼了。”
说话间,我们就来到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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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已经被警戒带围了起来。
“这地面条件,啥也看不出来啊。”林涛失望地说道。
地面都是杂草,还有一些荆棘和灌木,地面土壤很坚硬,所以也不可能留下什么痕迹。
“喏,尸体就躺在杂草里。”钱法医说,“要不是动用了警犬,咋找也找不到这里啊。”
我顺着钱法医的手指看去,地面上有一堆杂草呈现出倒伏的姿态,隐约可以看得出来被压塌的杂草是一个人形的模样。人形的周围,还有很多灌木和枯枝,我蹲在地上仔细看了一遍,发现灌木和枯枝都没有明显的折断的痕迹。
“这现场,我们已经搜了好几遍了。”钱法医说,“本来还说能找到个什么遗留物或者足迹的,现在看,没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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