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引子(1/2)
第6章 引子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却也最让我窒息。
1
龙番河边,万籁俱寂,只有河水哗哗流淌。
在深蓝色的夜空中,飘着几大团云,时不时地把明亮的月光挡住。
龙番河的这一段,夹在上游的番西村和下游的老王村之间,因为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小路,所以来的人很少。
河边是一个小土坡,因为是荒地,没有开发,所以各种形态的杂草,经受了冬季的寒风而干枯,横七竖八地簇拥在一起,把小土坡遮盖得严严实实。这个地方被附近的村民称为“二土坡”。
这一天晚上,僻静的二土坡似乎有一些不同。
一束由强光手电筒射出的白色光芒,穿过这些杂草,在黑暗中晃动着。白光时不时扫过龙番河的水面,反射出粼粼的亮点。
刚刚出了正月,空气还是刺骨的,冬眠的动物们还在蛰伏,河边这一块平坦的土坡上,只有鞋底摩擦植物发出的沙沙声。
“哎哟,我的天,早知道这么难走,我就不来了。”
“喵。”
老六扛着一捆鱼竿,一边向河边走着,一边举起拎着塑料桶的右手,向手背上哈着热气。他抱怨着这路怎么这么难走,又嘟囔着这天还真是够冷的。
老六是番西村的村民,没什么特点,就是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一个人。他生平只有两个爱好,一是钓鱼,二是养猫。
钓鱼不仅能满足他的喜好,还能让他有所斩获,毕竟以老六的垂钓技术,总是能钓上一些好东西。这些鲜有的河鲜,拿到市场上是可以换来个好价钱的。
而养猫也不了多少钱,他爱这只养了十年的老黑猫,胜过爱自己的老婆。老黑猫也没有猫的风骨,天天像条狗一样,和老六形影不离,因为跟着老六,有鱼吃。
龙番河是长江的一条重要支流,长江禁渔令下来之后,龙番河地属的周边地方政府对于禁渔令执行得非常严格。河边每天都有专门的人巡逻把守,河面上也时不时可以看到巡逻的小船。他们的职责就是禁捕禁捞,就连钓鱼,也只允许一人一竿一钩。
老六在村子的河边,被抓了好几次,也被训诫了好几次,甚至还有一次被罚了款。
可是,一人一竿一钩对于老六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如此低下的工作效率,让钓鱼这项活动失去了原有的魅力。用老六的话来说,就是:贼不过瘾。
于是,他打起了歪主意。
二土坡的这段河面,是没人管的,因为政府的人也知道,这个地方没路,进不去人。
但是老六偏要试试。
这天晚上,老六带着他心爱的五根鱼竿和一只猫,穿过了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到了河边。他还特地带了一只大塑料桶,做好了满载而归的准备。
穿线、挂钩、串饵、撒饵、抛钩,老六轻车熟路地完成了这一系列程序,他架好鱼竿,坐在一块冰凉的石头上,搓着手、跺着脚,用摩擦起热的物理学原理来对抗着依旧寒冷的空气。
他一边用手电筒轮番照射着几个浮标,一边下意识地去摩挲身边的老黑猫。可是,老黑猫居然意外地不在他的身边趴着。
“西西!跑哪儿去了?”老六挥动着手电筒的光束,在周围寻找着。
虽然老黑猫的毛色很容易隐藏在夜幕之中,但是那双可以反射手电筒光芒的眼睛很快就暴露了它的位置。
它在距离河边很近的地方,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河边有死鱼吗?不能吃,过来!”老六严厉地命令道。
老黑猫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子,三步一回首地向老六走了过来。老六捏着它颈后的皮,把它拎到了自己的怀里。
这也是一种取暖的方式。
只过了一小会儿,已经有三条鱼上钩了,都不小,老六的心情大好,甚至都感觉不到寒冷了。他取下一根多钩鱼竿上挂着的一条小鱼,准备扔给老黑猫吃。
可是没想到,老黑猫又不见了。
“西西!”老六没好气地又叫了一声,手上的光芒倒是下意识地照向了刚才的位置。
果不其然,老黑猫依旧在那里。
“什么玩意儿?这么吸引你?”老六苦笑了一下,迈动步子,要去一看究竟。
他踩在河边的石头上,一步一个踉跄地向老黑猫的位置走了过去。
“什么呀这是?”老六的手电筒照亮了老黑猫身边的河滩。
黑暗中,似乎有一件衣服。就是那种中学生穿的校服,蓝色的底色,胸间还有红色和白色的条纹。
这地方都没人来,怎么会有衣服落在这里?难道是上游漂下来搁浅的?
可是,老黑猫为什么会在啃一件衣服?这算是什么迷惑行为?
老六疑惑着,继续靠近。
确实,那就是一件中学生的校服,只是那绝对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一件普通的衣服,如果没有躯体的支撑,肯定会是瘫软的。可是这一件蓝色的校服,无论是胸口还是上臂的位置,都是隆起的,就像有一个人穿着它一样。
不过,也不全都一样,因为手电筒的光芒照到了校服的领口,领口上,并没有头颅。所以,老六稍微松了一口气,内心确认,那肯定不会是一具尸体。
走到了老黑猫身后一米的地方,校服已经能清晰地映入眼帘了。
而也就在此时,老六清楚地看到,那校服的领口,确实没有头颅——
但是,有半截脖子。
脖子上没有头颅,但是从脖子的横截面上,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颈椎和本应该是红色却被水泡得有些发白的肌肉。
一刹那,老六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他发出了一声自己一辈子也没发出过的惊叫声,并且向后一步跳出了两米远。
因为这一声恐怖的惊叫,老黑猫也被吓得尾巴奓毛,生生蹦起了一米高。
老六摔坐在地上,感觉不到屁股的疼痛,他瞪大了眼睛,全身抖成了筛糠,却不是因为天气的寒冷。
无头的尸体依旧平静地躺在河滩的乱石上,随着水波的推动,轻轻地晃动着肩膀。
2
我坐在我的小房间里,面对着桌子上的电脑,电脑里的老师正在滔滔不绝地解读一道函数题,可是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我把垃圾桶里被毁掉的画作又拿了出来,铺平放在了桌子上。整张画纸都已经皱得像一张100岁老婆婆的脸,没有干的颜料也被擦模糊了。
它已经被彻底毁掉了。
我慢慢地把它从中间撕成了两片,重新把它们揉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今天是星期三,上学的日子,可是因为疫情,过完年之后,我们都在家里上网课。是啊,我九年级了,也就是初三下学期了,距离中考只有三个多月,不管发生什么事,应该都不能缺课了。
据说下周开始,就可以复课了。我挺期待复课的,至少还有老师、同学可以说说话,不像这个只有三口人的家,每天感觉都是静悄悄的。
但这种安静,并不持久。
妈妈总是会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的门口,或是我的背后。她总是喜欢来这种“突然袭击”。“袭击”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看看我在干什么。
如果我正在写作业,妈妈总会慈祥而又尴尬地问我想不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可是如果我被逮到正在画画,那她就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副面孔了。有时候她会气得发抖,有时候她会突然哭起来,每次她的脸色一变,房间里的气压都好像降低了。
为了不让她的情绪更激烈,我每次都只能默不作声,用点头认错的表情来应付她几乎一成不变的“教育”。
其实从我记事起,妈妈就是这样,每天愁眉苦脸,总是不快乐。明明她的东西都比别人多、比别人好,还是不能快乐。她总是和我说,要上好大学,要上c9[1]、985[2],还要读研究生、博士,因为只有高学历,才能有精彩的人生。她总觉得因为自己没有高学历,日子才过得不如意,但在我眼里,她的日子明明过得挺好。哪像我,我每天都要不停地学习,一刻都不允许休息。小学时,我放学后出去玩一会儿就会被她唠叨,后来几乎都只能准点回家,到了家,就得在写字桌边不能动弹了,哪怕是多上几趟厕所,她都会觉得我在故意偷懒。一旦发现我不在学习,她无穷无尽的唠叨就开始了,好像我的人生中除了学习,不能出现任何别的东西,哪怕只是走神了一会儿,都是对妈妈一片苦心的辜负。
很烦,但是我不能表现出烦,因为那样的话,她的情绪会更崩溃。
这都无所谓,忍忍也就过去了。我不能忍受的,是每时每刻都会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一双眼睛,一双盯着我的眼睛,这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无论在做什么,闲了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已经成了我下意识的行为。
毫无安全感。真的很痛苦。
我家平时是三口人,妈妈、我和小荷姐姐。小荷姐姐是我家的保姆。
我不是没有爸爸,只是我见不到我的爸爸。算起来,爸爸恐怕有两年都不在家里住了,我上一次见他,还是过年前的一个周末,那天他回来,说是要带我去露营。可是妈妈拒绝了,说天气太冷了。其实这个冬天,一点也不冷,冷掉的,是我的心。
妈妈以前上班,现在不上班了。不,她现在还上班,她上班的内容,就是盯着我学习。她说过,我现在的学习成绩就是她的工作成果。是啊,家务活都是小荷姐姐的事情,而她就是无时无刻不在我背后的那双眼睛。不知道她以前上班的时候,对自己的同事们是不是也会这么唠叨。
妈妈说,最近爸爸的公司状况很不好,所以他每天都会加班。为了不打扰我们,他就干脆住在了公司,不回家来住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种明显的谎言,是骗不到我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很担心他们会离婚。
我不想在“选爸爸还是选妈妈”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浪费心思,因为以爸爸看妈妈的那种畏惧的眼神,以及妈妈对我的依赖,我无论如何是会跟着妈妈的。可是,爸爸对我来说,意味着唯一的自由,我不想失去这唯一的自由。
那次妈妈不同意我去露营,我还是很失望的。我很喜欢和爸爸去露营,只有在那时候我才能感受到自由。去年秋天,和爸爸去了一趟龙番山,在那里挖野菜、捉野兔,别提玩得多开心了。可惜啊,我光顾着玩,都忘记拍照了。现在想想,半年过去了,记忆都快模糊了。
所以,我就想着把那次露营给画下来。
我很喜欢画画,而且我觉得自己挺有绘画天赋的。记得有一次,我把我的画传到了网上,上万人给我这个小透明点了赞,甚至还有人问我卖不卖,我心里可开心了。只可惜,妈妈见不得我画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刚才,妈妈说去新华书店给我买复习资料,小荷姐姐正忙着在楼下拖地。这是难得的机会。我赶紧从床垫的下面,拿出了我的画板和画纸,一边回忆和爸爸露营的样子,一边画了起来。
只要一拿起画笔,我就会忘记了时间,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可能是我注意力太集中了,暂时放下了那种时刻回头看看的警惕性。那双在我背后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而我一点察觉都没有。当时,我还在给最后一丛灌木上色。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偷偷画画?!你是想气死妈妈吗?”
不用回头,就知道妈妈这次又激动了。
“你知道不知道,画画的,没一个正经人!画画能养活你自己吗?画画会耽误你一生的!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你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这几个月之后,就是‘宣判’的时候!你的一生会怎么过,就指着这一次的‘宣判’了!现在到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冲刺阶段,你居然还有闲心思在这里画画?你要知道妈妈这一辈子过得这么不顺心,其实都是因为学历低了!如果妈妈有高学历,还需要指望着别人吗?你是男孩子,更需要高学历!你不要怪妈妈唠叨,妈妈说这么多,其实都是为你好!妈妈完全可以和别人一样天天去逛街、打麻将,但是我每天守在家里、守着你,为什么呢?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为什么画画的没有正经人?为什么我是男孩子就要高学历?为什么画画就会耽误一生?她每次说这些话,我都有一百个反问堵在心里。
妈妈一直说是为了我好,但我每次想跟她聊聊画画的事,她总是不耐烦地打断我。她不想了解我的想法,她只想要我按照她的意思去做。这到底是我的人生还是她的人生?我是不是一辈子都顺从她的意思,她才会满意……
当然,这种唠叨,我已经司空见惯了,如何应对也已经游刃有余了。我红着脸、微微点着头,一脸愧疚自责的表情,打算用这种低眉顺眼的姿态,把眼前的风波先熬过去。
但是这一次,她越说越生气。
“你画别的就也算了,你这画里只有你和你爸,连你妈的影子都没有!你是不是巴不得成天跟你爸混在一起?反正你那爸爸也不监督你学习,我这个尽心尽力管你的妈妈反倒让你嫌烦了是吗?”
妈妈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把我刚刚完成的画作给揉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像是一把尖刀刺进了我的心里。
妈妈揉捏画的动作,打翻了桌子上的墨水,把我放在桌子旁的校服都弄脏了。
我的心好痛,眼泪也就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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