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辘轳(2/2)
她说,60多年以前,她还是家里小姐的时候,家族一直保持着以往封建家庭的习俗,她爹娶了6个老婆,她是第2个老婆的女儿。娶第6个老婆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60多岁了,六姨太却才20出头。
既得宠,又因为老爷的关系没办法生小孩,甚至女人的快乐都没有。在其他姨太太的排挤下,她和外面的一个痞子混上了,还有了孩子。
事情被发现以后,按照家法是要活埋的,先是被关黑屋,罚跪,鞭子抽,身体和精神的折磨导致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发现那个痞子早就拿了老爷的钱远走高飞了。
万念俱灰下,她带着绝望和怨恨自己投了井。很快尸体被打捞起来,老爷好面子,对外谎称六姨太因为怀不上孩子,抑郁而终。
还为此特别立了个牌坊。然后将六姨太厚葬。我打断老奶奶,问她那是多少年前的事,老奶奶说算了算,告诉我,66年了。我又问她,六姨太当时死的时候多少岁,她说,22岁。
算了算时间,我又大胆地问,其他姨太太的后人有没有人22年前和48年前死过?老太太说,48年前大姨太的儿子死了,22年前四姨太也在家暴毙了。
听到这里,我确定了。这百分之百是闹鬼,而且还是索命鬼。索命鬼是少数以报仇为目的重现的鬼魂,怨念太重,除非它自己愿意离开,否则谁也带不走,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
这类鬼魂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每个阳寿年限,都会出来复仇,直到它认为没有仇人了为止。我跟大姐说,我来想办法,虽然不一定真能帮到你们,但是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出门以后,我想到市集上看看能不能买到些有用的东西,刻意走到石碑跟前,看了看上边的字。这个石碑不是旧物件,是80年代为了标榜这口井是当地文物而立的碑,立碑的正是菜农家族的人。
我意识到一个关键的东西,就是那个打水用的辘轳。从外表上看,木头已经被磨得发亮,而且还发黑,能够判断,这个辘轳这么多年来,除了打水的绳子外,其他都没换过,也就是说,井边的槐树和井口的辘轳,就成了目睹六姨太投井自杀现存唯一的证人。
前提是它们如果是人。一边在市集上准备东西,我心里一边回想着那家老奶奶说的话。
不禁开始觉得井底的那个女人其实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年纪轻轻却跟了个60多的老头,在那样的年代,母凭子贵,这个女人却永远无法用正当的方法来生孩子,鬼魂固然不对,哪怕是被迫无奈。
最令人气愤的就是那个痞子,一句话不留下,跟个没事一样,好像孩子也不是他的一样,就这么远走他乡。我想如果在现今社会,哪怕男女关系再随便,再乱,我固然不齿这个女人的做法,但如果遇到这个男人,我想我的拳头也是不会微笑的。
备齐所需东西,已经是下午,我重新来到菜农家里,打算等到晚上,试着把井底的那个女人引出来。
天色黑起来以后,我以井为第一个点,按方位取了六个点,在地上打了钉子,在钉子头上面缠了一圈红绳,在用坟土把这六个点连接起来,这个阵是防止牲畜昆虫靠近,如果夜深了一大群狗跑来叫,我可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但是这个阵困不住灵,于是我取下井盖上的木板,在上面用朱砂画了符。到了夜里四下安静了以后,我站在槐树旁,把木板移开一个小豁口,然后把拴了菜农鞋子的红绳缓缓放到井下,我告诉老人和大姐,一会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出声,如果害怕,就自己回屋去。
当感觉到绳子已经入水了,我就开始安静等待。没过多久,手里的绳子突然扯动了一下,像是钓鱼的时候鱼咬住了浮漂。
但是就那么几下,力气却不算大,然后又是一阵安静,我心脏一阵乱跳,这类鬼魂我应付过好几次,算是难度很高的,除了因为它们通常方式很野蛮,容易伤到人以外,还因为它们满心都是怨念,极难带路。
看到绳子这么久没有动静,我就打算把绳子拉上来看看,要是普通红绳没有用,就要用沾过血的绳子了。
当然,我是指我的血。可是当我把红绳拉出来的时候,看到菜农的鞋子里,放了一个用油布包好的东西。
这是那只鬼放进鞋子的,按理说这样的灵魂怨气极重,即使因为井口有符而没有暴躁伤人,也没见过淡定到这种地步的。
我不是鬼,所以它们的心思我大多只能猜,于是我猜测这个女人可能还强守着做人时候残存的一点意识,想要把她带到井底再重见天日。
我将木板重新盖好,将红绳拴在槐树的树干上。点亮打火机,仔细看那个油布包。上面粘了些苔藓,有压痕,想来是她投井后还没死之前嵌进井壁的石头缝里的。
打开一看,是个粉红色的绣荷包。荷包里装着一张手帕,手帕的一角绣着一对鸳鸯,手帕上写满了毛笔字。由于是文言文的,我看得并不太懂,于是走到老奶奶身边,她是大小姐,想来是应该懂的。
她看完后告诉我,这是她写给那个负心的痞子的诀别信,意思大概是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受尽凌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保得住,心里期盼着逃出来以后,至少还能让你带我远走高飞,可是你这个负心的人,没有留下一句话,丢下我这个苦命的女人,等等之类的。
听老奶奶用那苍老的声音讲出来,心里怪不是个滋味的。老奶奶念完后,老泪纵横,颤抖着声音说,真的是柳姨吗?
作势要到井口去看,我给阻拦了,我告诉老奶奶,现在这只鬼的怨念非常重,靠近会有危险,老奶奶说,她不怕,她一定要亲口跟柳姨讲,柳姨生前虽然受到种种排挤,但是对她还是很好的。
我看老人固执,也就只能应了。我将红绳上的鞋子取下,缠住老人的手,另一头还是拴在槐树上,然后我手拿着木板的边缘,准备见势不对就立马扣下去。老人颤巍巍地走到井边,竟然扑通一下跪在井口,开始大哭,说话口齿不清,大概听上去就是我们家有多对不起你一类的话,言语真切。
老人夹杂着哭声的喊话在井壁里面回荡,声音听上去很像一个年轻女人在哭泣,非常诡异,我是一直严阵以待有丝毫状况不对,只得立马暴力收魂。
没办法,我总不能让死去60多年的人再害死一个八旬老人。可老人说着很久,骤然间,那好像女人哭泣的回声停了,只留下老人的声音,老人也察觉到了,抬起头来告诉我,刚刚好像有个人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虽然不知所措,听到老人的话后,我联想到了索命鬼极难出现的一种情况,当它们原谅一个人的时候,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莫非这就是它的方式?难道事情已经完结了?
不敢相信的是,我居然什么都没做。
放下木板,另取一段红绳,试探之后,发现鬼魂真的黯然离去了。想来是老奶奶的一番话唤起了她埋在心中66年的怨恨,难以想象一种能量的存在竟然靠着仇恨支撑了66年,于人于鬼,不都该是件无比痛苦的事吗?
有些人就是这样,需要别人当头棒喝,方能如梦初醒。当我们站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问自己,这算不算是成长的时候,是不是也开始在心中反复思考,这一路走来,我们的脚印到底有多幼稚,甚至懊恼,当初为什么没有人来喝止我。
诸如此类,举不胜举。大多数人的一生只有一次66年,六姨太活了22年,却恨了66年。实在可怕,六姨太可怕吗?老爷可怕吗?姨太太们可怕吗?痞子可怕吗?是什么害死了六姨太,并不只是封建礼教,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那种赤裸裸的背叛和辜负。
人应该活得自由,却又几时真的自由。确认女鬼已经不在了以后,我把油布包和那张手帕交给了老奶奶和大姐,叮嘱他们三件事。
1.拆掉井口的辘轳,破除这个66年的结。
2.拆掉木质牌坊,那是对六姨太侮辱的标志。
3.务必要找到那个痞子的后人,让他们替自己的祖宗到六姨太坟前磕头请罪。
大姐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她连连答应了我嘱咐的事,我请他好好调理菜农,希望他能快点恢复,我虽不收取他们家分文,但我还是恳求大姐能找辆车什么的,连夜送我下山,因为我这才发现,呆在这个地方,我一点也不舒服。
大姐答应了,请了个亲戚,用三轮摩托车,载我连夜下了山。在邛崃市逗留一夜后,我又继续朝雅安康定方向行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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