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素履冰霜(1/2)
第56章 素履冰霜
剧烈震动中,车驾撞到了底部,跳撞了两下后便再无动静。
朱聿恒已无法控制自己负伤的身躯,他奄奄一息地蜷在黑暗中,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上方隐约的厮杀声还在继续,但局势太过紧急,一时未能迅速探入陷阱营救。
黑暗中,朱聿恒握紧手中日月,夜明珠的幽光淡淡,蒙在周身。
全身的血脉都在突突跳动,那血脉深处的痛楚让他身体猛然抽搐,恍惚间想起傅准所说的一切。
天雷无妄……
无声无息间陷入的迷阵,无从寻觅的第八个阵法,真的这般诡秘莫测,竟会随着他的行动而随时发作,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突如其来地降临?
可,如果这也是傅灵焰所设的阵法,她又如何设置、如何发动?
阿南说过,纵然才智绝顶,可这世上,毕竟没人拥有这般鬼怪神魔之力,就算是九玄门不世出的天女傅灵焰,也绝不可能。
黑暗中,想到阿南,他将手中的日月又握紧了一分,仿佛抓紧了它,阿南的气息便永远不会离开。
他听到士卒们跃下搜寻他的声音,但他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发出声响呼唤他们到来。
但他可以听出,下来寻他的人并不多,看来,上面的局势堪忧。
再拖下去,祖父怕是没有生还希望,数万大军亦将陷入动乱。
既然如此……若傅准猜测是真,那么这世上,他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彻底扭转战局——
他的肩背之上,那条关系着天雷无妄之阵的督脉。
那里,隐藏着一枚毒刺,足以引动阵芯中的母刺,继而启动阵法。
届时,面前这迷失方向的“鬼打墙”阵法会被突破,大军终能走出这片雨雪绝境,大军与皇爷爷终能凯旋。
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他再损毁一条血脉,又有何不可?
他颤抖着抬起左手,摸向自己后背跳动的血脉,右手执起了日月。
黑暗恍惚中,仅存的意识也开始散逸。
若人生确实已走到最后时刻,在这个绝境里,他真想再抱一抱阿南,亲一亲她的双唇。
可惜,或许今生今世,他们的缘分,只到此为止了。
黑暗中,他反手弹出日月,便要控制它划开自己的后背,付出损毁督脉的代价,剜出毒刺。
就在刃尖扎入他的后脊之际,身处的马车忽然剧震。
车壁豁然被人破开一个大洞,黑暗中垮塌声不断,断木碎石不断下坠。
耳后风声响起,从后方扑来的人将他的手腕一把握住,利落地一拧,让他手中的日月脱手。
随即,对方一把拉起他,带着他向外扑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朱聿恒剜经脉破阵的举动。他下意识甩开对方的手,哑声喝问:“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再度拉住他的胳膊,将虚弱的他架起,向外走去。
他察觉到对方的手上戴着一双薄薄的皮手套,入手柔软微凉。黑暗中不可视物,但狭窄的陷阱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这诡异的感觉令他下意识缩手防护。
然而刚一动作,背后的伤口便剧烈作痛,肌肉痉挛抽搐。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倒向了面前的人。
那人默不作声地将他揽住,艰难地拖他出了已经被挤扁的马车,绕过木桩,钻进了旁边木头的夹缝中。
他这才发现,这山脊下是很大的空洞,下方架着木梁防止坍塌。这么大的一个阵法工程,显然要动用不少人工。
一种怪异的感觉便涌上朱聿恒的心头——
不对。
这阵法不可能是傅灵焰当年所设。
他可以闻到地下还有新鲜松木的味道,这说明,这阵法绝没有六十年,而是不久之前,刚刚设置的。
只是,既然他们已经准确计算好了御驾坠落的力道,本该在陷阱之处多动手脚,又何须多费人力,设置如此大的地下架构?
尚未等他理出头绪,对方已停下了脚步。
那人放开了他的手,随即在黑暗中捡起石块,迅速敲击下方横七竖八的木桩,似在寻找出路。
朱聿恒靠在木桩上,背后的血将衣服糊在了肌肤上,疼痛渐转麻木,从尖锐的抽痛变成了大片的钝痛。
听着对方有节奏的敲击声,他模糊的意识忽然跳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荡。
那敲击的力道与节奏感,仿佛深烙于他的魂魄中。即使看不见、触不到对方,他也依然可以感知到,那熟悉的意味。
朱聿恒的呼吸不自觉颤抖粗重起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底,他一时不知是真是幻——
是她真的来带他出绝境了,还是……这只是他昏迷抑或是临死前的幻觉?
敲击声还在耳边响起,那人倾听着木头相搭交连处的声音,谨慎地寻找着机窍汇聚处。
朱聿恒靠在木架上听着,艰难开口提醒道:“右斜上一尺三寸处……有薄弱点。”
那人对他的话毫不怀疑,话音刚落,洞内便传来“哗啦”声响,她已抬脚直踹向朱聿恒所言之处。
泥土簌簌落下,那人钻探了两下后,应当是寻到了关窍,随即在周围打了三个点,形成一个标准的正三角。
风声响动,对方抓住了上方的横柱,高高跃起,向着三角中心狠狠蹬去。
朱聿恒的眼前,恍惚出现了刚认识不久时,阿南与他同在困楼中的情形。
那时她的身影,也是这般矫健利落,带着一种不讲理的莽撞坚决,狠狠破开了能挤死蛮牛的困楼。
“哗啦”声响中,上方横架的木头滚落,连同大堆的土石一起向下轰然坍塌。
天光伴随着雨雪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下方那条身影。
虽然对方穿着青蓝布甲,头盔布罩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面容,虽然天色朦胧,旋转下落的雪让那条身影显得无比虚妄,可他依然脱口而出:“阿南!”
不顾背后的伤势,他奋力起身,向着那条身影冲去。
动作太过剧烈,背后的伤口猛然崩裂,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撕心裂肺的痛楚。
可他不管不顾,恍如冲向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向着她猛冲过去。
然而他的伤势终究阻碍了他奋不顾身的动作。
在震动的陷阱之中,那条如雨燕般轻捷的身躯已拔身而起,足尖踏上坍塌的原木,点着无序翻滚落下的木石,抬手抓住上方洞沿,迅速跃了上去。
朱聿恒追到下方,却只来得及看见她跃上洞口,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但也只是一瞬间、一眼而已。
阴暗的天色显得眼前的一切虚妄无比,他尚不知道她的出现是真是假,她便已奔向了苍茫雨雪之中,而他在下方,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阿南临去时捣毁了阵法,在剧烈的震荡中,地下陷阱彻底坍塌,轰隆闷响声不断,眼看整条山脊都塌陷了一大块下去。
但因为雨雪泥泞,倒并没有激起太大的灰土,只像是山脊凭空地矮了一截。
在剧烈的震荡中,强撑最后一口气的朱聿恒终于坚持不住,陷入了茫茫的黑暗中。
醒来时,他已是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中。
御驾损毁后,中军匆匆腾出马车,将昏迷的皇帝与皇太孙抬到了上面,向着前方继续行进。
见朱聿恒艰难睁开了眼,在车中伺候的廖素亭立即凑上来,急问:“殿下感觉如何?身上可还自如?”
朱聿恒强忍身上剧痛,竭尽全力抬起自己的手,屈伸了几下确认依旧控制自如后,才长长地呼吸着,遏制全身的疼痛,抚摸着自己已被草草包裹的伤处。
他透过车窗向外看去。敌军已被杀退,向导正顺着山脊向南而行,引领着濒临溃散的大军沿着原路前行。
在迷蒙的雪雾之中,他勉强辨认出,走的依旧是之前他们走过的那条迷失之路。
昏迷前的一切历历在目,他艰难开口,声音嘶哑:“阿南她……回来了吗?”
“南姑娘?”廖素亭诧异茫然,问,“殿下是……”
是在梦里见到了吗?
他没有问出口,但朱聿恒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便知道阿南的到来与离开,除了他之外,无人察觉。
于是他又问:“杭之……如何了?”
廖素亭抿唇低首,默然摇了摇头。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曾在皇帝面前立下誓约,会危急之时做皇太孙脚下渡河依凭的韦杭之,履行了自己的誓言。
他曾多次见过春风出手,深知它的可怕之处,可在它来袭之时,却不曾有片刻犹豫,替他的殿下挡下了那致命一击,翻转了战局。
——即使代价是,他的性命。
朱聿恒抬起手,捂住自己滚烫的双眼,这一刻恨意翻涌于他的胸口,再难抑制。
他嘶声问:“竺星河呢?”
“他受了殿下一击后,看情势无法得手,带伤逃走了。”
朱聿恒没再说话,廖素亭只听到他气息急促,许久,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发誓,朱聿恒低喑道:“下次,他绝不会再有机会逃脱。”
话音未落,车外传来了前军远远的欢呼声。
朱聿恒抬起恍惚的双眼,透过呼啸的雪风,看见了呈现在面前的宣府镇。
数万大军迷失于雨雪的情形,遥远得仿佛已是前世的事情。若不是身上的伤痛还令他无法起身,几乎要怀疑,那只是一场迷乱噩梦。
宣府囤兵十万,是边关重镇,一切事务井井有条。
太医们替朱聿恒挑出木刺、包扎好伤口。他身体一向极为康健,此次遇险并未伤及根骨,因此除了疼痛未退之外,不过行动略显迟缓而已。
敷好伤药后,他被廖素亭搀扶着,慢慢走去探望圣驾。
房间内送水的、送药的、送汤的进出频繁。门外的众人垂手肃立,屋内的太医们惶惑惊恐,急着替圣上化瘀止血、正骨疗伤。
朱聿恒亲自在旁守候,直到祖父胸中瘀血稍清,气息也略微沉缓,确定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他胸中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缓缓舒了出来。
见他来了,皇帝恍惚睁眼,声音哑涩地唤他:“聿儿……”
“孙儿在。”他在榻前跪下,等候祖父的吩咐。
“你很好,皇爷爷很欣慰……”皇帝声音嘶哑,语气却十分柔和,“朕记得,第一次带你北伐时,你还是个被北漠围困的莽撞少年,如今……却已能挽救大军于危难之中,如此艰难的战局亦能指挥若定,一举挣脱对方钳制,就算是朕……怕是也只能这般行动,无法比你调度得更好了。”
朱聿恒靠在床头,哑声道:“全凭陛下栽培,孙儿要学的还有很多。”
“当时你为了朕而摔入地下,朕还以为……”皇帝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见他除了苍白憔悴外似乎并无其他,才松了一口气,“幸好列祖列宗庇佑……你如今这般手掌日月、守护山河的模样,皇爷爷真是……欣慰欢喜。”
朱聿恒眼睛灼热,轻声道:“皇爷爷……您安心休息吧,等一觉醒来,休整进补,身体便大好了。孙儿和天下人都在等着您执掌朝纲,大定天下。”
祖父勉强以鼻息“嗯”了一声。肩背伤势太过沉重,他确实疲惫交加,须臾便合眼沉沉睡去,声息轻微。
朱聿恒静听着祖父的呼吸声,确定了一时半刻应无大碍后,才慢慢走出了暖阁。
朔风吹雪,鹅毛大的雪片笼罩了整个天地,纵使他向着阿南消失的方向极力遥望,依旧看不穿迷蒙缭乱的世界。
可纵然看到了,他也已没有余力去追赶了。
摊在他面前的,是太过沉重的朝廷动乱、天下纷争。十年东宫皇太孙,他有必须扛起的责任,也有不得不放弃的梦想。
命运皆是,人生如此。
皇帝身子骨一向健朗,但毕竟已届老年,一路南下病势虽渐渐大好,但路途颠簸也让他大损元气。
临近年关,皇帝降临,应天府大小官吏不敢怠慢,个个打起精神,战战兢兢应卯当差。
至宫中向皇帝问安完毕,太子与太子妃终于领着皇太孙回到了东宫。
看着久别的儿子,两人都是喜不自胜又心疼不已,嘘寒问暖之际两人又查看了他背上的伤势,见太医们处理得妥帖,已经连血痂都快掉完了,伤痕看着也并不明显,才放下心来。
一家人难得又坐在一起吃了顿饭。虽然担心皇帝身体,但儿子安然无恙,一家子心下都是喜大于忧。
太子夹起个羊腿,被太子妃一瞟,筷子拐了个弯立即放到了朱聿恒碗中:“聿儿,多吃点肉,你看你又瘦了。”
朱聿恒不由得笑了:“父王看着也清减了不少。难得今日开心,母妃就别拘束父王了,眼看就要过年,也该吃顿饱饭了。”
“可不是,这一年到头的,还是儿子孝顺,知道疼爹。”太子笑道,见太子妃一脸无奈,赶紧夹了两根羊排吃着。
太子妃当作没看见,问朱聿恒:“那位阿南姑娘呢?怎么你们没一起回来?”
见母亲发问,朱聿恒略停了停,垂眼道:“她另有要事。”
太子妃见他神情微沉,心知不对,笑道:“可上次我看天气冷了,又想着你会与她一起回来过年的,已经让人将你们的衣服都裁好了。都是选的艳色料子,她保准喜欢的。”
“先留着吧,下次总有机会穿的。”
见儿子这般神情,太子妃朝埋头啃羊排的太子丢了个眼色。
太子也没了大快朵颐的心思,放下羊排问:“聿儿,那‘山河社稷图’,圣上如何安排?”
“西南横断山脉,怕是孩儿最大的指望了。”朱聿恒将他与皇帝的商量与父母简略讲了讲,又道,“三大营的人是我一贯熟用的,这次也会带着诸葛嘉他们一起过去。此外还有一些江湖上的高手。西南这个阵法,此次务必得一举成功。”
太子妃望着儿子的面容,心如刀绞,眼睛不由得便红了。只是她秉性刚强,不肯让眼泪掉落,因此只哽咽道:“好,你此去西南责任重大,务必做好一切准备,免得出岔子……”
太子则思忖片刻,问:“那位拙巧阁主傅准也随你到应天了吧?明日父王与他见个面,详细询问一下具体情况。”
朱聿恒不料父亲要亲自会见傅准,略带诧异道:“圣上虽命傅准随我破阵,但此人心境难辨,之前他曾随邯王到渤海擒拿阿南,我看他与二皇叔多有合作,关系怕是不寻常。”
太子道:“无妨,正好探探底。毕竟这是与你合作的人,爹总得去确定下他是否可靠。”
朱聿恒点头,想告诉父亲,自己与阿南的伤势总是一起发作,他推断傅准大有嫌疑,因为阿南手足的伤势,是傅准造成的。
但思忖片刻,他又放弃了告诉父亲此事的打算,免得他太过思虑,因此只道:“明日我陪父王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有话要问傅准。”
世事总有些出人意料的方面。
比如说,第二日朱聿恒安排好手头事宜,转到工部时,看见父亲与傅准正一边说话一边进内,两人之间的模样,熟稔得如同早已相识。
朱聿恒心下升起怪异的感觉,迎上去见过父王,询问他们到工部有何要事。
“父王与傅先生适才商谈了阵法之事,傅先生认为九玄门阵法必是依地势而设,因此我们一起到工部来查阅西南山脉,研究下那边的地形山势。”太子笑呵呵道,“傅先生虽只比你大上五六岁,但他博通古今、技艺超神,聿儿,你可要向傅先生多多讨教,必定大有裨益。”
朱聿恒看向傅准,见他神情如常地抚着肩上孔雀微微而笑,便道:“刚好我也有熟人旧事要问傅阁主,还望傅阁主不吝赐教。”
傅准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殿下何必客气,但有吩咐,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南京六部历来事少,此时工部尚书已亲自率领众人出迎。
趁着太子与工部尚书寒暄之际,傅准袖着手似不耐应天湿寒,问:“殿下所言的熟人旧事,指的是……?”
“自然便是阿南。”朱聿恒道。
这一路颠簸劳累,他与皇帝都有伤在身,傅准又着意隔避,因此竟难找机会。
“阿南离开后,殿下郁郁寡欢,我等都看在眼里。”傅准一脸感伤,道,“正所谓世间万事有聚必有散,尤其阿南是江湖儿女,说走就走亦是寻常事,我这个无辜旁观者,唯有替殿下心怀凄恻了……”
朱聿恒不理会他惯常的阴阳怪气,只单刀直入问:“阿南手脚的伤势,是傅阁主所造成,却为何与我的‘山河社稷图’息息相关,联动发作?”
傅准捂嘴轻咳,清瘦的身躯似不胜寒气,可望着他的目光中,却染上了一层怜悯悲怆之色:“殿下,你不该问我的。”
朱聿恒双眉一扬,正要追问,却听他又道:“原本,此事我该当明示殿下,好好给你一个解释。可惜……殿下身负的天雷无妄之阵已发动,你背后的力量遮天蔽日,你如今,已将我卷入阵中了。”
朱聿恒冷冷道:“此等怪力乱神之说,本王不会信服!”
“如何能叫怪力乱神呢?既有阵法,便有守阵之力。看不到的阵法,自是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守护着它,使其永保机密,不可破解……”傅准凝望着他,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似是畏惧他身上的力量,“我早已对殿下明言,天雷无妄之阵已经启动,不论时间,不管地点,从此你将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与你有关的人会一个个离开,与你有关的事会一桩桩消亡……”
朱聿恒目光一凛,正要追问,却见太子已与工部尚书一起过来了。
“走,聿儿,傅先生,工部所存地图中,正有当年横断山脉的详细图样,咱们一起看看吧。”
他只能中止了追问的意图,任由傅准跟随父亲而去。
在傅准越过他身边时,他听到傅准幽怨的叹息:“殿下,您这下可算给我惹上大麻烦了,不知道天雷无妄的可怕后果,会不会也落在我的身上呢……”
南京六部中,唯有工部的规模比京师的工部更大,里面存的档案浩如烟海。
原本一排七间的阔大库房,因为实在堆放不下卷帙,便又在后方紧挨之处盖了一模一样的另一排七间房,资料卷宗分列其中。
管库房的小吏恭敬领路,介绍道:“西南的地图,便置于库房西南之处。除了这边的十几排柜架之外,隔窗对面后屋尚有几排。”
太子看看天色,便对傅准道:“烦请先生去对面查找,两边若有发现,互相知照一声。”
朱聿恒陪着父亲在前库,眼看傅准在小吏的引领下进了后库。见儿子关注傅准,太子便问:“前次圣上亲自召傅先生随同你西行破阵,你与他合作得可好?”
“傅阁主能力非凡,深藏不露,这世上能驾驭他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太子的手指在书架陈设的卷轴与图册上一一划过,查看着上面标注的字迹,笑道:“别人我不知,但聿儿你想必游刃有余?”
朱聿恒略一沉吟,尚不知如何对父亲谈起自己对傅准的猜忌,却听傅准的声音从后排屋内传来:“太子殿下,在下已寻到一卷地图,看来应有用处。”
“好,你拿过来给本王吧。”
傅准手中拿着卷轴,正要绕过前后屋之际,又道:“殿下稍候,这边还有个东西,我先看看。”
见他一时半会儿过不来的模样,这边库吏殷勤提醒道:“前后库房窗口相对,若是传递卷轴的话,小人们平日都是在窗板上滚过来的。”
南方民间铺面,门槛多挖出中间凹槽,关门时以一块块木板从门槛上推入,依次拼接封闭。待开门之时,将木板一块块卸下,铺子洞开,毫无阻滞。窗板也是同理。
这前后两排库房,相距不过半丈,两边窗户正好相对。两边的门板卸下后,光滑的木板搭在两边窗户中间,就如一座木桥般。
“有劳傅先生。”太子向那边示意,抬头瞥见斜右方的一个架子最顶上有一册西南群山图册,抬手一指道,“聿儿,你将那册子取下来给我瞧瞧。”
朱聿恒已经比常人高了一头,但伸手去够最顶上的还是差了一点。库吏赶紧去挪凳子,说道:“殿下稍等,小人先将脚凳安好,这就为您取来。”
正在忙乱间,忽听得“哗啦”一声响,朱聿恒转头一看,库吏着急忙慌间没拿稳脚凳,掉下来砸到了他的脚掌,顿时痛得脸都扭曲了。
他强撑着将凳子捡起,一瘸一拐地搬到书架面前摆好。
朱聿恒看他那模样,便亲自踏上了凳子,抬手将父亲指示的那厚厚一本西南群山图册取了下来。
尚未下脚凳,他便听到父亲失声叫了一句:“傅先生?”
那声音仓皇急促,显然十分震惊。朱聿恒立即抬头看去,却见父亲站在窗口,抬手抓住了骨碌碌滚到他面前的卷轴,随即对着后库大喊:“快,快去看看傅先生!”
朱聿恒从脚凳上跃下,奔到太子身后,朝着对面看去。
只见窗板相接的对面窗口空空如也,只有那只羽色辉煌鲜亮的吉祥天,正从他们的面前掠过,直冲上云霄,在天空久久盘旋。
听到太子的声音,候在门口的书吏们立即向后库快步走去,查看傅准的情况。
朱聿恒见父亲脸上满是震惊之色,便问:“怎么了?傅准呢?”
“你们快去看看,对面有刺客!”太子指着对面的窗台,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傅先生在对面将卷轴滚过来之际,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青衣人,将他一把抓住,往书架后面拖去。你不是说他手段非凡吗?怎么我看傅先生在对方面前一声不吭,也未曾有半分反抗,便被擒住了呢?”
朱聿恒心下错愕,抬头见那边的人奔到楼内面面相觑,直觉这事不对,立即朝对面问:“傅先生呢?”
“傅先生……不见了。”
朱聿恒立即绕出前库大门,迈入后库中。
后面本就是增设的库房,与前库的格局几乎一模一样。一排排整齐竖立的书架,高过人头。
手中日月疾射,勾住房梁,朱聿恒跃上书架顶端,向前寻去。
居高临下,一排排书架一览无余。别说里面有傅准与青衣人,就算是一头鼠、一翅蝇,怕是也难以遁形。
但,他从库房最前面一直掠到最后,并未发现任何踪迹。
耳边傅准曾说过的话又隐约回荡——
“不知道天雷无妄的可怕后果,会不会也落在我的身上呢……”
“不可能……”望着面前空荡荡的库房,朱聿恒下意识喃喃。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