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2)
第100章
从陈洪一进来开始吵,门外的当值太监早知大事不妙,已有人去追回了刚离开的那个孟姓秉笔太监,这时孟姓秉笔太监在头,几个当值太监在后都奔进了值房。
孟姓秉笔太监:“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黄公公快撒手!还不快拉开了!”
几个当值太监慌忙奔了过去,使好大劲才拉开了黄锦。
黄锦被两个当值太监拉着站在那里喘气。
陈洪兀自仰面躺在椅子上喘气。
孟姓秉笔太监亲自过去了:“快,扶起陈公公!”
几个人一起连椅子带人扶了起来,陈洪已是面色煞白,被孟姓秉笔太监扶着在那里大口喘气。
孟姓秉笔太监真是急了:“还不扶黄公公出去!”
“别拉我!”黄锦兀自在那斗气。
孟姓秉笔太监跺了下脚:“黄公公,不为自己想也得替主子和老祖宗想,你想气死万岁爷和老祖宗吗?走吧!”
黄锦摔开了扶着他的当值太监,光着上身,一把抄起椅子上的衣衫冲着走了出去。
孟姓秉笔太监低声问陈洪:“陈公公伤着没有?我去唤太医?”
陈洪喘息渐定,在那里出了好久的神,突然冒出一句:“吩咐下去,今天的事有谁透露一个字立刻打死。”
孟姓秉笔太监:“知道了。”
京师九门每季早晨开门的时辰都不一样,视天亮而定。冬令开得最晚,夏令开得最早。今日七月十六,寅时初天便亮了,城门也就开了。尤其东便门,是京师唯一的水路城门,由北京南下的各部官船都由此起航,因此这座城门比另八座旱路城门都要早开两刻,以便陆续发船。
按规矩,只要有宫里的船要走,各部的官船都得靠后让行。北镇抚司直属司礼监,干的又是钦案的差使,历来见官大三级。可今日北镇抚司那条小客船这时却毫不张扬地停在远离码头的岸边,在朦胧曙色中既没有挂灯笼也没有打旗号,而那两个押高翰文和芸娘进京的锦衣卫这时也都换上了便服,虽站在船头,旁人也不认识。
在离这条船约十丈的垂杨下却有个人静静地站着,怀里抱着一张琴囊,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只有他在关注着这条即将南下的船只。此人便是高翰文。
“来了。”站在船头的一个锦衣卫望着城门低呼了一声。
两个锦衣卫疾步走过跳板,向岸上迎去。
两只小轿,八个人抬着,十六条腿飞快地奔向这条小船。
前面的轿停了,后边的轿也停了。一个锦衣卫连忙上去掀开了前边轿子的轿帘,穿着便服的黄锦从里面出来了,向四周张望了一轮:“没有找茬的吧?”
那个锦衣卫被他问得一愣:“没有呀,谁敢找咱们的茬。”
黄锦这才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孟浪了,他头天下午跟陈洪打架的事外面怎么知道,自己是担心陈洪派人来抓芸娘,便一早亲自来送了,两个锦衣卫当然不知道这层底里。想到这里,黄锦自己苦笑了一下:“没有就好。这个人可是老祖宗打了招呼的,一定要送回杭州。上船吧,即刻走。”
另一个锦衣卫这才走到后边的轿前掀开了帘子:“下轿吧,上船了。”
芸娘拎着那个布包袱从轿子里出来了,走到黄锦面前深深一福。
黄锦望了望两个锦衣卫,两个锦衣卫会意走了开去,同时向几个轿夫挥了挥手,轿夫们也都走了开去。
黄锦从袍袖里掏出两个封套,望着芸娘:“一张是司礼监的文牒,拿着它哪个官府衙门也不敢找你的茬。一张是银票,老祖宗给的,回到杭州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不要再惹麻烦。”
芸娘真正没有想到太监里也有这般好人,而且是令天下人听着都害怕的老祖宗和黄公公,那泪直在眼眶里转:“老祖宗和黄公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黄锦:“杨金水是老祖宗最亲的儿子,也是我最铁的把子,他作的孽就算我们替他偿吧。不要想多了,朝廷的事,宫里的事也没有那么多缘由。”
“哎!”一个锦衣卫突然发出了呵止声。
黄锦转头望去,芸娘也循声望去,二人都是一怔。
高翰文提着个包袱被那个锦衣卫挡在五丈开外。
高翰文先是深望着芸娘,芸娘已经低下了头,他又向黄锦望去:“我来送个别,请黄公公恩准。”
黄锦望着芸娘低声问道:“见不见他?”
芸娘声音更低:“黄公公要是愿意,就让他过来。”
黄锦朝那个锦衣卫挥了下手,那个锦衣卫让开了,高翰文走了过来。
黄锦也不看他,自己踱着步走到了岸边。
高翰文走到芸娘面前约两尺处站住了,先放下了那张琴囊,又放下了包袱,向她深深揖了下去。
芸娘别过了头,原来就在眼眶里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高翰文揖后双手一直抱在胸前,头也依然低着:“我本不配来送你,也不知说什么是好。还是借用嵇康那句话吧……”说到这里他喉头已然哽咽了,费劲地说出了那句千古名言:“《广陵散》从此绝矣……”
说完拿起了地上的琴囊和那个包袱,咽进了那口泪水,沉默稍顷,平静了声调:“从此我也再不会弹琴了,包袱里是我记的一些琴谱还有昨日买的几件衣服,这些你要嫌弃都可以扔到河里去。只是有几封书信,是我写给海知县、王知县的,拜托你转交他们,报个平安吧。”
芸娘背着他揩了泪,转过头去双手接过了琴囊也接过了包袱:“书信我会转交,琴和琴谱就算我帮你收着吧……”说到这里两眼深深地望着高翰文。
深通琴道的人都知道那句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高翰文心中的弦被芸娘这番话一挥,立时无声地震颤起来,开始还懵在那里,望着她期待的目光,终于完全明白了,竟下意识地深点了下头。
芸娘立刻又捎起了自己那个包袱,径直向客船走去。
两个锦衣卫也立刻走向了黄锦单腿跪别,黄锦一挥手,二人也疾步向客船走去。
黄锦的目光。
高翰文的目光。
跳板收起了,船篙一撑,橹桨摇了起来,那条客船慢慢离岸而去。
黄锦转身钻进轿内,两只小轿飞快地向东便门抬去。
这里只剩下了高翰文,还在望着那条渐渐摇向河中的客船。
突然码头那边响起了巨响的铳炮声!
高翰文注目望去,目光立刻呆痴了。
一条偌大的官船在码头上起航了,巨高的桅杆上赫然挂着几面大旗,船头那根桅杆的一面大旗上绣着“总盐运使司”,船尾那根桅杆的一面大旗上绣着“都察院”,正中桅杆的一面大旗上只绣着一个偌大的“鄢”字!
大船的后面还跟着浩浩荡荡的船队!
一场轰轰烈烈的倒严政潮,就像这条秋季京杭大运河平静的水流,只在水面泛起一层微澜,鄢懋卿这支巡盐的船队载着不倒的严党,载着天下苍生的苦难和无数人的失望又从京师顺流南下了。
这边的杭州运河码头上,一条船队也在等着起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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