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1/2)
第98章
旨意命徐阶到裕王府议处浙江大案,徐阶的轿子还在路上,内阁三骑已经将消息飞告了裕王、高拱和张居正。
今日中元,裕王朝祭了祖先,这时依然朝服在身,便立刻来到了书房,高拱和张居正也已经袍服俨然等在这里。
常言道等人最久,何况这时等的是口衔天宪的徐阶,等的是期盼已久的朝局变化!三人默默地坐着,徐阶兀自未来。
“我想起了贾岛一首五绝。”裕王终于忍不住了,望向高拱和张居正,“两位师傅猜猜是哪首诗。”
高拱和张居正碰了下眼神,当然是那种已经猜到的眼神。
高拱兴奋地站了起来:“太岳,我们俩同时念,看是不是王爷想起的那首诗。”
张居正也跟着站了起来:“好。”
两人用眼神合了一下节拍,同时念诵起来:“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似君,谁为不平事!”同时念完,两人又同时望向裕王。
裕王早已被二人铿锵的声调、激昂的神情感染得激动不已,倏地站了起来:“来人!”
那个王詹事在门外出现了:“王爷。”
裕王:“再去看,徐阁老到哪里了。”
王詹事:“是。”立刻又消失在门外。
裕王不再坐了,离开书案来回走了起来:“‘越中四谏’、‘绍兴七子’,还有那么多忠鲠之臣,都算得上我大明朝的利剑了,可惜一把把都折断于奸臣之手。没想到国之利器竟然会是一个海岛的举人!”
高拱立刻接言:“这个功劳首推谭纶,当然还有太岳那封书信!今日说实话,当时你们举荐那个海瑞,我还有些不以为然。知人者智,我不如你们。”
张居正:“高大人,晚生接着你的话再说一句,不知高大人听后能否见谅。”
高拱:“说!”
张居正:“高大人并非无知人之智,而是无自知之明。”
高拱的脸色立刻变了。裕王也变了脸色,责望向张居正。
张居正接着说道:“要说我大明朝谁是国之利器,在下面是海瑞,在朝廷便是你高大人!”
高拱一下愣在那里。裕王也慢慢明白了张居正的话音,紧张的面容缓和了下来,等着听他说完。
张居正:“居正所生也晚,这几年得以参与朝议,多少次朝会之上,亲眼所见,敢于跟严氏父子和那些严党抗颜相争的仅高大人一人而已。每次我都扪心自责,何以满朝之上只有一个高肃卿!肃卿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裕王先就被感动了,慢慢望向高拱。
高拱却低下了头:“张太岳呀张太岳,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说到这里他抬起了头,望着上方:“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国之利器。每一次与他们相争,都能事后平安,是因为我背后有王爷,我头上还有皇上哪。靠王爷撑着,赖皇上护着,我得了个直言敢诤之名,而每次都于事无补。国之利器一名,唯海瑞可以当之,今后不要再安在我的头上。汗颜!”
有明一代,无论阉宦专权,还是奸相掌国,朝野依然有一股浩然正气在,后世有评,言与当时文官士人昌明理学、心学关系巨大。尤其在嘉靖朝,王阳明“致良知”之说深入人心,陶冶了多少科甲之士。但心地光明多半还在于各人的秉性,如高拱,史称其“以才略自许,负气凌人”,然“心地坦荡,真实不假”却是天性。
这一段自评自责的话说了出来,如此真诚,张居正当时脸就有些微微红了。
裕王更是心中怦然大动,深望着这位师傅,才突然感悟到自己平时总觉得对几个师傅都亲,但跟高拱又总是别有几分不拘行迹,原来是高师傅那个“真”字让自己觉得更亲。感动之余,眼睛望向了窗前茶几上高拱那个茶碗,径直走过去双手端了起来,向张居正递了个眼色:“高师傅这番话我记住了。张师傅,望你也记住。”
张居正连忙走了过去接过茶碗,转身捧给高拱:“居正已拜徐相为师,其实心中也早已认高大人为师,碍于辈分,今日就行个半师之礼吧。”
“又骂我。”高拱笑了一下接过茶碗,没有喝依然放回到茶几上,“共事一君,忠心报国吧。”
书房外脚步声响了,裕王率先向门口迎去,高拱、张居正也跟在身后走到门边。
果然是王詹事引着徐阶来了。
这边裕王等三人闪亮的眼睛齐齐望向了徐阶。
徐阶淡笑了一下,向裕王先微微一揖:“让王爷久等了,二位久等了。”
裕王已经伸出手将徐阶搀了进来。
“浙江的奏疏呢?”高拱的性急又露了出来,“先给我们看,阁老坐一边喝口茶。”
徐阶从袍袖里掏出了那份奏疏,双手递给了裕王。
“徐师傅请坐,先用茶。”裕王双手接过便走向书案抽出了里面的供词,“高师傅、张师傅一起来看。”
三人都站在了书案前,三双眼睛都望向了裕王展开的奏疏。
徐阶在靠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了,王詹事在他面前放下了新沏的茶碗退了出去。
“这不是半月前已经看过的那份奏疏吗?”高拱已然嚷了起来,“徐阁老,海瑞昨天急递的供词呢?”
裕王和张居正也望向了徐阶。
徐阶刚揭开茶碗正准备端碗喝茶,这时又轻轻将茶碗放下了,望着三人。
张居正最敏锐,问道:“海瑞的供词是不是被淹了?”
明朝的皇帝有一恶例,臣下上疏,若是自己不喜欢的建言,又无法降罪这个建言的臣下,便常常将奏疏留中不发。深宫如海,这份奏疏内阁和各部就再也看不见了,群臣对此称之为“淹”。
裕王和高拱也感觉到了,都紧紧地盯着徐阶。
徐阶慢慢站了起来:“不是被淹了。”
高拱:“那在哪里?”
徐阶两眼慢慢望向了地面:“被皇上烧了!”
“烧了。”一阵不知多长时间的沉寂,高拱望着窗外说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很小,像是嗓子已经哑了,接着他茫然地望向徐阶,“里边写的都是什么?”嗓音确实是哑了,是那种口腔和喉头都已经没有了津液后发出的声音。
张居正也定定地望向了徐阶。
裕王站在书案边却没有看徐阶,只是望着案面发呆。
徐阶抬起头迎向高拱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
“海瑞的奏疏里面到底是什么,总得让我们知道!”高拱用这般破哑的嗓子喊出这句话,脸已经憋得通红。
徐阶这时既不回话连头也没摇,只是望着疯了般的高拱。
“不要问了。”裕王依然望着案面,声调里满是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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