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2)
第81章
一个木盆,竟是新伐后晾干之松木做的,没上漆,连桐油也没抹过,白白的,下脚的那一半高约一尺,带把的那一半高有两尺,两尺的木板这边又在上面凿有两个圆圆的洞,让搓脚的人好将手从洞中伸进去。
一把好大的铜壶在通道的火炉上烧着,黄锦闭上眼伸手在铜壶边上一摸,便知道温热恰到好处,右手提起了壶,左手伸进木盆的一个圆洞,拎着一壶一盆,向精舍走去。
史载:嘉靖帝洗脚的木盆一律用刚刨好的松木板做成,既不许上漆也不许抹油,原因是嘉靖喜闻热水倒进松木时透出的木香。一个木盆只用一次,第二次没了这股木香便赏给了宫里有职位的太监。
嘉靖还是那身宽大的便袍盘坐在蒲团上,厚重的淞江布袍服罩着盘腿也罩住了整个蒲团,见黄锦一手提壶、一手提盆走进精舍,脸上竟露出了孩童见到葫芦那般的笑容。
黄锦将木盆下脚的那边摆向嘉靖的蒲团前,拖着长音说到:“主子,松柏常青!松香味要起喽!”一边喊着,铜壶里粗粗的一线热水沿着木盆内部的木板周圆射了进去,热水激出木香氤氲腾起。
嘉靖早吐出了腔腹中的那口气,这时微闭着嘴,用鼻子细长地深深吸着,热水泡着新木那股松香味慢慢吸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在他的龙体中游走。如此往复,嘉靖一连吐吸了好几口长气,一直把松木的香气吸得渐渐淡了,便不再吸气,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黄锦这才到木盆边蹲下:“主子,咱们热脚喽!”喊了这句,伸过手去轻轻捏着嘉靖身前的袍服往自己这边一撩,整个袍服恰好盖住了脚盆,搭在高出一尺的木盆边上。
嘉靖看人从来没有这样的目光,望着黄锦就像乡下人家的老爷望着自己憨直的仆人,脸上露着毫无戒意又带着些许调侃的笑态。
黄锦蹲着,将双手从高处木板那两个圆洞中伸了进去,在罩着木盆的袍幅里开始给嘉靖按着穴位搓脚。
嘉靖望着黄锦,整个面容都松弛了下来,显然十分舒坦,平时从不说的家常话这时也开始说了:“黄锦。”
“奴才在。”黄锦一边娴熟地给他搓脚,回话也十分松弛。
“古人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你们扬州有什么好?”嘉靖开始调侃他。
“主子这是在明知故问呢。”也只有黄锦敢如此回话,低着头找着穴位只管搓脚。
他不看嘉靖,嘉靖反倒一直紧盯着他:“掌嘴。朕怎么是明知故问。”
黄锦:“不是扬州人,谁敢搓主子这双天下第一脚?”
嘉靖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好奴才!你这不是在夸朕,是在自夸。”
“不是自夸,奴才的老家确是好地方。”黄锦这时才仰起了头,望向嘉靖,却又带着叹息的口气:“都说天子富有四海,可扬州还有苏州、杭州、南京那些天堂般的地方主子万岁爷一处都没去过,奴才都替主子委屈。”
嘉靖脸上的笑容收了,望着黄锦,好像被他这句话触动了,心神似乎在想着那些地方。
黄锦感觉到了,立刻说道:“奴才真该掌嘴了。主子万岁爷又要管着大明的江山,又要修长生之道,那些地方本是那些俗人玩的,咱们万岁爷不稀罕。”
“杭州那边有新消息吗?”嘉靖突然问道。
黄锦的手在圆洞里停住了,接着故作放松又搓了起来:“好像有两份赵贞吉和谭纶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司礼监正在归置,归置好了就会呈奏主子。”
嘉靖的脚在木盆中定住了,黄锦的手也只好跟着停住了,抬头望向嘉靖。
嘉靖:“两份供词归置什么?谁在归置?”
黄锦只好答道:“今日陈洪当值,应该是陈洪在归置。”
嘉靖将两只脚提了起来踩在木盆边:“叫陈洪立刻拿来。”
黄锦一怔,那颗心立刻提了起来,他知道干爹此时尚未回宫。
——吕芳这一坎只怕是很难过去了。
玉熙宫里已经没有了黄锦,也没有了那个脚盆,跪在蒲团前的是陈洪!
嘉靖适才对黄锦那副轻松调侃的神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张脸比身边那座铜磬还要冷硬,在等着陈洪回话。
陈洪只是趴着,两眼反正嘉靖也看不见,不停地在那里转溜。今日这一番奏对,不是一步登天,便是一脚深渊,他准备赌了。可怎样赌,那颗心已经提在嗓子眼上急剧思索。
“不回话,就不用回话了。”嘉靖的声音比脸还冷,“滚犊子吧!”
“回主子万岁爷!”陈洪装出十分惊惶,头却反而埋得更低,“奴才这就回话,如实向主子回话。只是望主子体谅老祖宗也是一片苦心……”
“什么老祖宗!”嘉靖吼了,“谁的老祖宗!我大明朝只有太祖成祖才是老祖宗,你们哪里又找来个老祖宗了!”
陈洪心里颤着发喜,声音也就颤得十分自然,连着磕了几个响头:“奴才糊涂!奴才浑球!奴才这就将这张臭嘴撕了!”说着硬是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嘴使劲一扯,那血便从嘴角流了出来。
“不要装了!”嘉靖又喝住了他,“吕芳跟你们怎么说的?都瞒着朕在干什么?”
陈洪慢慢抬起了头,要将嘴角那些血露给嘉靖看:“回主子万岁爷,浙江八百里加急递来了几份供词,吕芳只让奴才们将两份呈给主子,还有两份他带着去见严嵩和徐阶了。”
嘉靖那张脸立刻涨红了:“好哇!三个人联手瞒朕了!”
陈洪又把头趴了下去,在等着雷霆更怒。
嘉靖这时反倒没有声音了,脸上的潮红也慢慢隐了回去,在那里阴阴地想着。
陈洪忍不住偷偷望去。
嘉靖望着精舍门外的南窗:“他叫你们怎么做?”
陈洪慌忙又磕了个头:“回主子,吕芳叫奴才用司礼监的廷寄连同另外两份供词发回浙江,命赵贞吉另外弄两份供词再呈给主子看。”
嘉靖:“好办法。就照他说的去做。”
“主子!”陈洪倏地抬起了头,“奴才万万不敢。”
“朕叫你敢!”嘉靖紧盯着他,“朕刚才同你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露出去。回司礼监仍按吕芳说的去做。听明白没有?”
陈洪知道大功成了一半了,仍装着惶恐:“奴才、奴才遵旨。”
吕芳回到司礼监值房已近午时,累的是心,坐下来时接过黄锦递来的面巾擦了擦汗已经十分疲惫。
黄锦有好些话要说,陈洪偏又在面前,心里急,只好等吕芳问话。
“主子那边怎么样了?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吕芳问话时气有些虚。
黄锦还没开口,陈洪已经把话抢了过去:“回干爹,开始是黄公公在伺候主子,不知为何主子问起了杭州的事,把儿子叫了去……”
“你是怎么回话?”吕芳倏地站了起来。
陈洪:“当然照干爹吩咐的回话。主子起了疑,儿子掌嘴发誓,这才平了主子的气。”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