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五年前。
“霜降”分支。
一辆改装面包车风驰电掣远远而至,“滋啦”一声急刹停在了门口,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开门跳下车,动作迅速地用暗红色担架从后备箱抬下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警服,此时已经被血洇透了,身体被抽的皮开肉绽,浑身上下都是纵横交错的伤。有几道深刻的伤口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他的手指血肉模糊,垂在担架之下的嶙峋手臂一路不停滴着血,呼吸已经极其微弱,胸膛起伏似乎随时都会停止。
可能很快就会死了。
花臂男人抬着担架走在前面,满不在意的哼笑一声:“这条子可真是能扛,被打成这样居然还能喘气儿?”
另一人道:“谁知道,应该也活不长了,估计就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
花臂男人:“沙蝎的人下手可是够狠的,好像‘那位’都没动过这么大的手笔吧。”
另一人稍微压低了声音,像是避讳什么:“那位……杀人可从来不见血。”
面前是一扇其貌不扬的小铁门,跟废旧仓库的陈锈铁门并无二致,里面竟然别有洞天,越往里走、视野就越开阔,尽头更是宛如一座富丽堂皇的金窟。
二人抬着不断向下滴血的担架走进“金窟”,将那警察和担架一起放在地上。
一尘不染的白瓷地板缓缓蔓延出鲜红的血迹,流淌向四面八方。
少顷,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男人从另一头走廊信步缓缓而至,锃亮乌黑的皮鞋在地板上踏出悠长悦耳的响声。
两双皮鞋停在担架旁。
中年男人稍微低下头端详片刻,率先开口道:“认识这个人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警察,林载川。”
年轻人闻言轻轻往下扫了一眼,眼睫像一簇冷长锋利的刀光,开口却是极懒散的语气:“唔,听说过。”
“沙蝎那边送过来的人。”中年男人顿了顿,意味深长:“宣重说,只要问出警方安插在他们组织的卧底‘斑鸠’的身份,这个条子就送给你玩了。”
“……斑鸠吗?倒是个好名字。”年轻人听了微微一笑,不禁称赞道:“象征美丽而自由的鸟。”
年轻人——应该说是少年,看起来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体骨架是属于少年特有的单薄。他穿着一件绣着暗金花纹的黑色衬衫,贵气精致与阴郁的美感糅合在一张年轻脸庞上,乌黑瞳孔间流露出若隐若现的危险。
像他这样的年纪,应该还是在球场上肆意放纵玩乐的高中生,然而冷白色的灯光照射过来,给少年的脸庞渡了一层格格不入的傲慢与冷漠。
即便他分明是在笑着的。
中年男人笑道:“林载川可是块硬骨头啊,折了他们十几个人不说,沙蝎那边轮番审了他整整三十六个小时都没能撬开他的嘴,宣重恐怕是实在走投无路,只能让我们大名鼎鼎的‘阎王’来试试了。”
年轻人不置可否,上前一步蹲下来,用两根修长手指抬起林载川的下巴,白皙指尖沿着下颌线的轮廓缓缓划过,动作轻柔地像情人的抚摸。
然而他的眼神却冷的像解剖某种精密金属般在林载川的脸上审视片刻,而后道:“可以。”
“把他带到我的房间。”
话音落下,两个人悄无声息从后方阴影处走出来,动作极为迅速地抬起地上的担架,跟在年轻人的身后。
信宿打开房门,示意他们将那个警察放在地上。
一人弯腰询问:“阎王,要找个人过来给他看看吗?”
“不用。”信宿道,“去拿消毒水和绷带给我,再找几块固定板。”
说话那人闻言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林载川脸上蒙着一条黑色眼带,这时伤口感染全身发起高烧,失血过多导致他的耳畔轰鸣作响,心跳急剧加快,又跳不动了似的缓缓衰弱下来。
隐隐约约间,耳边似乎传来簌簌说话声,时断时续、隐晦不清,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审视与傲慢,像来自地狱冰冷的回声。
几个模糊的念头艰难从林载川的脑海中浮了起来:……谁在说话?这是什么地方?已经离开沙蝎了吗?刑讯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他在麻木的剧痛中缓慢而迟钝地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林载川的意识浑浑噩噩难以凝聚,被阴冷的黏腻蛛丝扼住一般,似乎在一寸一寸坠入死亡,有人把他抱了起来,将他放到了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但对于林载川现在的身体来说,任何肢体动作都像是一场酷刑,他痛的浑身不可控制地发抖,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信宿坐在床边,双手把毛巾浸湿在水里,将林载川脸上的血污一点一点擦干净。
这警察脸上的伤也很重,五官几乎难以辨清,只能看出极为优越的骨相,鼻梁很直,下颌线非常漂亮。
那应该是一张清秀俊美的脸。
信宿无声端详了他许久,将一根吸管递到没有血色的唇边,温和地说:“林副支队,来喝点水。”
床上的人静静躺着,没有一丝反应。
信宿望着他的眼睛里带着难以分辨的情绪,忽然他笑了一下,将水杯送到唇边,在嘴里含了一口水,然后俯下身贴上林载川的唇,动作近乎温柔地将水流一丝一缕地喂进去。
林载川将近两天没有喝过一滴水,身体对于水分的渴求让他下意识地吞咽起来,水流滑过喉管一线,传来鲜明而火辣辣的痛感。
然而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做完吞咽的动作,林载川无意识地呛咳起来,从嘴里吐出一口滚烫的血。
血液从他的唇边淌下来,沿着脖颈落在雪白床单上,洇出一朵暗红色的血花。
信宿单手托住林载川的后颈,将他的脸颊偏向一边,将这口血完全吐出来,不至于倒回气管。
林载川身上的伤太多了,甚至找不到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信宿从上而下端详着他,轻轻一歪头,好像是感觉有些无从下手,考虑片刻后托起他的手,垂着眼睫查看他五指的伤势。
林载川没有任何反应地任由他摆弄。
身体被损毁成这样,能活着已经是奇迹,换一个人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信宿轻轻叹了一口气,脑海中转过几个念头。
“你的指骨断了,以后再也不能拿枪。身体上也有很多不可逆损伤,就算活着以后恐怕也不能再当警察了。”信宿俯下身,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声音轻的好似情人低语:“载川,你现在应该很痛吧,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那声音和语调都是非常温柔的,可林载川却本能地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出于常年应对极端危险的本能,手指虚弱地握住了面前人的脖颈。
信宿丝毫不反抗任由他扼住咽喉,启唇轻轻说完最后一句:“但如果你想活下去,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林载川的五指贴在信宿细长的脖颈上,但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而没有多少力道,更谈不上有什么威胁。
这个动作也没能持续多久,林载川的手支撑不住,松开垂落到床单上,因为脱力而轻微颤抖起来。
刚才出去的那个男人拿着纱布、消毒水还有一些医疗器械回来,看到床单上鲜明的血迹,眼神马上垂落下去,掩下了又敬畏又恐惧的眼神,低声对房间里的人道:“阎王,您要的东西。”
除了常规手术工具外,盘子里还盛放着各种各样用途的针剂,麻药、止血、镇定、消毒,还有用来补充营养的蛋白质。
信宿坐在床边,轻车熟路地操作着那些锋利尖锐的工具,银制金属的冷光时不时从他的指间折射出来。
好在林载川的伤大多是皮肉和骨头上,内脏并没有受到致命性的伤害,太长、太深的伤口信宿帮他缝合包扎起来,断裂的骨头暂时用固定板固定着,至于其他更加仔细周到的检查治疗,只能等从这里出去再说了。
处理林载川身上的伤口是极漫长枯燥的一件事,几乎花了一整夜时间,窗外有淡淡晨光透进来,信宿这才面容疲倦地起身,在清水里洗去手上的血。
淡淡的红丝一丝一缕地漂散在水面上,露出底下冷玉一般的指节。
洗手台前,信宿缓缓抬起头,从镜面审视着自己,那一双乌黑眼睛冷淬而清明。
许久,镜子里那气质阴郁、相貌美丽的少年轻声喃喃道:“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再有就是沙发了,信宿也没有要委屈自己睡沙发的意思,拉上窗帘,换上睡衣在林载川的身边躺下,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信宿从床上坐起来,转头看着身边的人。
林载川受伤失血过多,连续输了三包血浆才稳住伤势,信宿又给他打了两管营养针,从血管里输着生理盐水,勉强吊着他的命。
他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很不好,嘴唇微微干裂,呼吸缓慢而薄弱。
信宿弯下腰,用额头在林载川的额头上轻轻贴了一下,他还是有些发烧,不过比昨天晚上送来的时候好多了。
信宿又喂了他一些水,这次林载川没有吐出来,全都慢慢地咽了下去。
看到他稍微有些湿润淡红的唇色,信宿终于弯唇一笑。
饭桌上,中年男人漫不经心的问:“那个条子有消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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