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2/2)
后年开春,就能挖出来尝尝滋味。
可惜,她已经等不到后年。
但山海界那么多人,一定要等到。
“哪种花?神主殿还有不少花露,是你往年做了埋在地底的,不曾开封,你若是想喝,我叫人给你送到楚家。”
“泠枝花。”她终于将大氅系带扯落,肩头一耸,氅衣连同兜帽一起往雪地里落,露出束缚腰身的甲衣。那是战斗时才穿的东西,她却好像他察觉不到一样,闭目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从前不爱它,今秋才发现它有种特别的香气。”
“你知道吗。”她笑了下:“宋玢用卜骨算的姻缘线一点也不准,楚南浔和余五姑娘压根没关系,他喜欢宋玢的姐姐,情根深种。我觉得他以后,日子估计够呛。”
这一出事不在江承函的意料中,显然比这身银色玄甲更叫他诧异,他当下掀了掀眼皮,问:“他亲口承认了?”
她点点头。
这时,江承函解开所有暗扣,将斗笠从她发丝间取下,放在一侧石桌上。
肌肤相贴,气息交缠。
也就是这个时候,楚明姣陡然抬眸看他,眼里所有情绪都敛回去,溜圆的杏眼里浮出一柄小小的剑,青锋三尺,本命剑的剑意浩荡汹涌,甫一放出,连飞雪都凝在半空中。
自成结界。
她握住这柄锐意无匹的剑,美目圆睁,一字一句说:“既然那样生气,今日就将这气化为战意,与我打一场吧。”
“我相信你也清楚,我们今日要做什么。”
江承函收回手,长身而立,喉咙滚动着,只吐出一个字:“好。”
方才短暂的温情被扯去,气氛转瞬肃杀起来,楚明姣摒弃一切杂念,袖子里的小半张法诀纸无声无息燃起来,本命剑重新被她掌控,那种心意完全相融的感觉——即便只是靠法诀强行相融,也依旧叫这柄威名赫赫的剑跃跃欲试地颤动起来。
来之前,楚明姣将一切都算好了,原本说好与江承函斡旋三个时辰,但山海界人太多了,她想再多争一个时辰。
剩下的时间,都留给大战。
法诀纸彻底烧完之前,只要不出别的什么岔子,不会有事的。
江承函也看不出端倪。
本命剑一直是各种传闻中的重兵,出鞘时那种斩裂虚空的剑气,能直接隔空伤人肌肤,宋玢和苏韫玉等人早前在本命剑下东躲西窜,绝不是说说而已。
楚明姣握着本命剑,摒弃了战斗前的试探。
她清楚他的实力。
软绵绵的攻势确实能拖延更多时间,但她怕被江承函借此机会困住。只要他出了神灵禁区,对外面五世家的人出手,那今日这场行动,绝没有可能成功。
本命剑先斩出一剑,剑刃霜白,在视线中陡然叠加,数千重剑意全部灌注在这一剑之中,洪水般肆意涌起,径直扑向江承函。
在剑意奔袭到眼前时,江承函抬眼,压出两道凉薄的线,五指在半空中张开,磅礴浩荡,如汪洋般的神力将此地淹没。它们化作一面巨大的屏障,将剑气阻隔在外。
难以再进分毫。
楚明姣进入状态很快,本命剑剑剑不留情,对面的人却只是阻挡,并不进攻,剑气与神力化作一个雾蒙蒙,危机四伏的世界,剑意纵横切割,局势瞬息万变。
本命剑渐入佳境。
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角度刁钻。
哪怕有源源不断的神力,江承函的防守之势仍旧在意料中处于下风,他腰间垂着的玉简不知亮了多少次,其实都不用点进去听个具体,都能猜到此刻禁区外是怎样各路对峙,兵荒马乱的情形。
某个瞬间,他伸手,才要将玉简扯下,就见本命剑在半空中横斩一剑,直接将玉简斩得炸开,碎为齑粉,顺势在他虎口处贯穿出一个逆行的十字。
鲜血喷涌而出。
她的剑意,好像更上一层楼了。
楚明姣隔空冷然望着这一幕,下巴抬着,道:“已经这个时候了,少管外面的事,多管管自己。”
“再只守不攻,就等着被困在这里吧。”
说话间,本命剑顺势而起,却不似之前那样大开大阖,而是顺着她的方向绕圈,绕到一半时,无数剑身残影分裂出来,寒光湛湛,吞吐着锋芒,这些剑影化为阵,朝江承函围过去。
她动起真格来,距离化神期,其实也就一步之遥。
差并不差在对剑道极致的领悟上,而差在天生,差在神灵之躯上。
江承函没被她的话激起情绪,但却知道,她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不能被困在这里。
界壁控制在监察之力手中,此时此刻,山海界的人通过界壁通往凡界,不是求生,而是送死。
有远古时的前车之鉴,监察之力本就没有感情,它绝不会心慈手软,山海界在它的认知中,就与当年那些本应顺应自然死去,却仰仗神灵的力量而苟且偷生,最终导致三界遭劫的凡人一样。
绝不容许当年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这就是它存在于世的全部意义。
剑阵成形前,两人开始近身搏斗,楚明姣拥有这世间最锋利的灵剑,在战斗中一惯横冲直撞,不按常理出牌,剑气足以推平一切。江承函却恰恰相反,他十分擅长控场,拥有妙到毫厘的技巧,不知不觉间,一切顺着他的节奏走。
凭借着生生不息的神力,起先,两人还斗得个旗鼓相当,到了后半截,楚明姣剑意节节攀升。
她很久没这样酣畅淋漓与人打过一场了。
江承函已经架起了琴。
他而今是琴修。
楚明姣很看不得这一幕,每次看心里都会无端涌起一种酸涩,她忍着这股劲将成形的剑阵丢过去,于此同时,江承函手指下第一串音符如流水般缠绕过来。
不疾,不徐。
温和得近乎没有力道。
和从前流霜箭矢的攻势根本没法比。
楚明姣听他说起过,他现在曲谱弹出来,也拥有着攻伐之力。
江承函不是个自负的人,能叫他这样说,这攻伐之力想是不弱。
但许是太多的琴修例子在前,叫她没有抱以重视,又或许她本身骨子里就充斥着冒险的因子,她想让他被剑阵困住,再为外面多拖延一点时间,当下的第一反应竟是准备用身体硬接。
这样,她就能在江承函躲避剑阵时,再次近身,将他逼进去。
电光火石间,江承函蓦的将琴一推,飞跃到楚明姣眼前,那个时候,琴音的力量已经在她肩头炸出一蓬血花,下一刻就要生生切进骨头里,被他抬手拍散。
他的手掌被这段反噬灼烤得血肉模糊,指节直接折断。
楚明姣终于如愿以偿,拥有近身重创他的机会。
却是以这种方式。
“你不想要这条胳膊了是不是?”江承函问她。
她情愿不要这条胳膊了。
楚明姣要把唇肉要出血来,其实这个时候,他们挨得前所未有的近,本命剑半举着,直接能隔着一件衣裳,对准他胸膛之下,心脏的位置。
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意涌上心头,那出自本命剑本能,这种本能叫剑身都跟着颤动起来。
江承函现在没有防备,连层神力护罩都没有。
斩下去。
一剑,只要一剑。
……
凡界四十八仙门,山海界五大世家里,这么多年,杀道侣证道的事,不止一件两件。
楚明姣甚至能听到本命剑一声声的诱惑与引导。
——你真的不知道剑心为何为碎吗。
——你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你难道不想改变现状,不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很无能吗。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既然兵戈相见,就是敌人,面对敌人心慈手软,是大忌。
他自己犯了忌讳,不能怨别人。
楚明姣最终闭着眼,恶狠狠地将江承函推远,自己也连退了十几步,她半身支着剑,气息紊乱。
而就在这时,本命剑剑气像是个戳破的泡泡,开始疲倦,甚至隐隐有衰竭之兆。
油尽灯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可是按理说,怎么会?
不可能的啊!
她察觉到不对,伸手将法诀从袖口中拿出来,一看,脸颊上因为战斗而上涌的血色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衬出苍白一片。
只见她的掌心中躺着小半片薄薄的法诀纸,悄然地燃烧着。
但那火已经烧到了边缘,如风中残烛,眼看着就要熄灭。
楚明姣甚至来不及去想究竟是谁自作聪明做了这么一件事,她颤动眼睫,去看很快就要从剑阵边缘闯出来的人,名为冷静的面具被掀开,眼眶中涌出不受控的惊慌与无措。
她不知道法诀透支之后,自己是个怎样的状态。
也没法去想,江承函如果看到了,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半晌,楚明姣蹙着眉,收剑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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