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打蛇 :打蛇(2/2)
“上巳节,是个好日子,可别再出岔子了。”
万潮擦了手,命唐慎钰别拘礼了,自行入座,他拎起红泥小火炉上正沸腾的铜壶,沏了两杯热茶,端过去,笑着问:“你今儿过来,是不是与我商量如何对付裴肆?”
唐慎钰一惊:“您怎会知道。”
万潮抿了口热茶,坐到长桌后头,“自打过了年后,这该死的阉货就开始四处活动,撺掇着言官参我,我已经在勤政殿看见了十来封折子了。”
唐慎钰忙问:“都弹劾了您什么?”
万潮从抽屉里拿出封墨绿封套的折子,丢到唐慎钰怀里,“我让人大致誊录了些,你瞧瞧吧。”
唐慎钰快速扫了遍,主要是弹劾首辅六大罪:一、勾连锦衣卫指挥同知唐慎钰兴冤案;二、勾连长乐公主蛊惑帝王,伤灾年月大兴土木;三、无故削藩,对皇室不敬;四、名为清仗土地,实利用权势打击政敌;五、强侮儿媳,淫乱无耻;六、逼死发妻,枉顾人伦,娶侄女为继室,强迫长子离家。
万潮斯条慢理的将他方才写给小杨氏的情诗折好,夹进书里,问:“慎钰,你怎么看?”
唐慎钰将折子合住,冷笑了声:“这些弹劾,上到政事,下到您的私德,无死角地进行攻击,经验十分老道,刀刀见血,几乎不给咱们留半点余地。”
万潮嗤笑:“是啊,厉害的女人哦。”
“依学生看,主谋者并非郭太后,是裴肆!”唐慎钰眼露杀气,“日前学生得到消息,除夕宴后,郭太后与陛下在慈宁宫里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争执,当晚下了两条密令,其一,太后不满您鼓动陛下施行新政,命裴肆想法子对付您,将您贬黜至外地;其二,她让裴肆正月初三将两位高僧送出宫,正月十五秘密处决掉。”
万潮蹙眉:“你的这个消息来自谁?可是慈宁宫的人?可靠吗?”
唐慎钰没有说出李福,点头道:“从弹劾您的折子来看,消息十分可靠,裴肆已经动手了。”
他正襟危坐起来,望着万潮,“恩师,裴肆他是郭太后最得力的干将,诸般阴损主意,都是这厮出的。从前他背靠郭太后,陛下有些忌讳疏远他,如今眼瞧着他到了御前,逐步取得陛下的信重,此人阴险歹毒,过去我就在他手里吃了几次暗亏,他已经威胁到咱们的事业,必须要除掉了!”
万潮面色凝重,食指一下下点着桌面,敏锐地问唐慎钰,“你方才说的那两个高僧,怎么回事。”
唐慎钰犹豫了一瞬,凑近恩师,沉声道:“太后年前请了两位相国寺的高僧进宫讲经,一位法号莲忍,另一位叫善悟。太后她,她和……”
唐慎钰忽然磕巴了,郭太后虽然政敌,但同样是让人敬佩的女人,而且到底尊长,他有些不好意思讲出口。
“哼!”万潮鼻孔发出声不屑冷哼,“都过了这么多年,她竟仍惦记着,还在宫里行此秽乱之事,置先帝和陛下的颜面于何地!”
万潮气愤的连连重击桌子,茶盏里的汤水顿时泛起甭涟漪。
只见万潮眸中浮起抹戏谑,手隔空指向唐慎钰的胸口,冷笑道:“不用问也知道,她定是叫人给那两个淫僧的胸口纹了条黑蛇。这事几乎没人知道,四十几年前,郭太后和秦王有过一段情,俩人在寺里私会,我这个傻小子在外头给他们放风。那秦王年轻时候甚是俊朗英武,又骁勇善战,曾与敌军作战的时候,胸口和肩膀被砍了几刀。记得秦王回京后,约小郭氏在寺里见面,他褪去衣衫,将身上的伤给小郭氏看,郭氏哭着说吓人。秦王忙不迭穿好衣裳,连声哄着,后来索性纹了条黑蛇上去,据说他的子孙也都纹了这种东西。”
言及此,万潮看着唐慎钰,“你不是和瑞世子颇有几分交情么,大可以去查证查证他有没有这纹身。”
唐慎钰干笑了几声,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和肩膀,忙岔开这话头,“大概有罢,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怎么不要紧。”万潮用力拍了下唐慎钰的肩膀,正色道:“为师年幼时有幸当过先帝和诸王的伴读,小时候就看出那秦王是个野心勃勃的东西,知道么,当时高祖皇帝病重,秦王立誓为父祈福,小小年纪竟带发出家,在相国寺里待了整整一年,瞧这份心机!”
“知道知道。”唐慎钰头深深低下,十分尴尬。
“你才多大,能知道个什么。”万潮担忧道:“虎父无犬子,我看秦王世子赵宗瑞也非池中物,瞧着庸懦胆小,只怕是装出来的。钰儿,听说你父亲生前与瑞世子交好,在大是大非上你一定要坚守立场,不要被人家甜言蜜语给糊弄了。”
唐慎钰头深深杵下,老半天说话,忽然抬头,无比严肃道:“我知道自己是本朝的臣子,是唐家人,姨丈和您打小就给我教,要忠君报国、九死不悔,我绝不会与秦王那种玩弄女人的畜牲同流合污!”
万潮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你方才说那两个淫僧在正月初三被送出宫,可现在已经初六了,他们人呢?”
“还在相国寺。”唐慎钰略整顿了下情绪,蹙眉道:“学生得了那个消息后,佯装和公主在鸣芳苑游玩厮混,暗中摸去相国寺查证,那两个淫僧住进了后山一处僻静无人的小院里,被四个驭戎监的卫军严密看守,我试了几次,很难接近。我命心腹迅速调查这两个淫僧的来历,原来,这两个竟是假货!真正的莲忍和善悟确实是得道高僧,不过一个今年六十七,另一个一个八十五,想来是有人将两位真高僧秘密转移出去,又不知从哪里寻摸到两个样貌俊美,阳.物硕.大的年轻男子,剃了头,受了戒,顶着高僧的法号,大摇大摆地进宫,单独给太后讲经!”
“寡廉鲜耻!”万潮骂了句。
唐慎钰喝了口茶,接着说:“这两个家伙被拘禁在小院,屡屡与卫军发生争执,吵着闹着要去见太后,不肯吃斋饭,要吃御膳,甚至还口出狂言,说太后喜爱他们,将来会给他们封侯封爵。”
“哼!”万潮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唐慎钰发愁道:“与我接头的眼线说,太后为着陛下的身子康健,曾发过口愿,每年的正月的上元节前,都要食素放生,抄经念佛,为儿子积攒功德。而正月十五的时候,正好是结束口愿的时间,恰好那日相国寺的觉远大师出使身毒,届时这两个假和尚会跟着去,裴肆将派人在外头杀了他们,如此干干净净,不损太后半点清誉。”
万潮沉默了半晌,厉声道:“阉竖裴肆,胆大包天从中安排,协助淫.妇秽乱后宫,简直罪不容诛!”
唐慎钰见话头终于拐到杀裴肆上了,松了口气,忙道:“老师,这条毒蛇祸国殃民,可不能让他活过这个正月。”
万潮点了点头,“此贼阴险狡诈,又极其谨慎小心,我是见识过的,况且他现在又得陛下和太后的信重,要杀他,怕是难……”
“不难!”唐慎钰激切道:“若是太后和陛下都厌弃了他,那他的死期就到了!”
万潮喝了口冷茶,“你可有有什么主意?”
唐慎钰将椅子挪动到恩师身边,低声道:“我记得公主曾提过,郭太后已经因为裴肆办差不力,掌过他的嘴了。要杀他,最好借郭太后的手。”
“你的意思是……”
唐慎钰胳膊搁在桌上,凑近了,正色道:“学生有个隐藏的极深的线人,是百媚楼的花魁娘子。学生昨天已经暗中授意她,最近每日都去相国寺进香,做出鬼鬼祟祟寻人的迹象。之后,我会想办法,偷偷从相国寺的后山,将太后的小情郎劫走,不用两个都劫,一个就行。之后,我会做出小情郎和花魁私奔出逃的假象。花魁消失,百媚楼定会报官,恰好主理搜寻的捕头与我有几分交情,他听见和尚满口胡言什么太后、慈宁宫,吓得忙将人交给我处置。经过审讯后,我深知此事事关慈宁宫清白,忙将相国寺的另一名漂亮和尚拘捕,一并密报给皇上。而那个和花魁私奔被捕的和尚因惧怕太后,咬舌自尽。陛下最是爱惜颜面,那裴肆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排花和尚进宫,陛下能容他?而郭太后这番因着懿宁公主和驸马的事,已经对裴肆不满了,再出了花和尚暴露的事,她会更痛恨裴肆办差不力,定会与裴肆翻脸。届时咱们一齐发难弹劾,定要弄死这条毒蛇!恩师,您觉得可行么?”
“行倒是行。”万潮起身,闷头在书房里打了几个来回,又沉吟片刻,道:“正巧,我近期也有打算联合其他几位阁臣,一块向陛下上折子,驭戎监不合法制,而让阉人去监督卫军,更是前所未有的事,应当立即取缔,将驭戎监的几千军人分散充入锦衣卫和五军营中。如此双管齐下,咱们一块剪掉妖妇的左膀右臂,彻底还政于陛下!”
“是!”
唐慎钰满面激切,立马起身,深深给万首辅行了个大礼,“斩除奸佞,九死未悔。”
万潮扶起唐慎钰,眉头深深皱起,“我记得你和夏如利掌印有几分交情,此番若是在咱们对付裴肆和驭戎监的时候,他能在旁协助几句……”
唐慎钰明白,朝臣和太监,历来就是相互倾轧、相互利用的关系,如今裴肆风头实在太盛,眼看着权势就要压过司礼监了,想必利叔定会喜闻乐见,协助他们将裴肆弄下来!
唐慎钰再次行了个礼:“我这就秘密去见夏掌印,请他帮忙。”
万潮微笑着点头。
当下,师生两个又商量了番细则,用了午饭后。唐慎钰便匆匆离府办事去了。
……
午后天忽然阴沉了下来,凛冽的北风将纱窗吹得噗噗作响。
万潮独自坐在太师椅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凉茶,已经沉默了半个时辰了。
这期间,他仔细回想了晌午和唐慎钰商量的“除蛇”计划。这小子分明是细细考量规划了几日,这才过来报给他听,他冷眼瞧着,慎钰此次行动只针对裴肆,似乎并不愿将郭太后拉下水。
譬如花和尚与妓子私奔的这环中,步骤分明,甚至细化到了接案子的捕头姓甚名谁,明显是要将事态严格把控在自己手里,此事最后仅几人知晓,半点都不会污图了郭太后的名誉。
一阵冷风呼啸而来,吹开了紧闭着窗子,将桌上的书吹得哗啦啦乱翻,恰好将那封折子给吹了开来。
折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墨字,是弹劾首辅的六宗大罪。
万潮目光落在最后两宗罪上,强侮儿媳,淫.乱无耻;逼死发妻,枉顾人伦。
忽地,万潮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紧抿的唇和下巴都在颤抖,眉头紧蹙,眉中间的川字纹挤得越发深凹,男人眼底渐渐发红,老拳握住,分白的骨节咯咯作响。
最后,万潮拿起冷茶一饮而尽,拳头捣了下桌子,似乎纠结许久,终于作出决定,他扬声喝道:
“颜主簿,进来!”
不多时,从外头小跑进来个五十左右的男人,穿一席灰色粗布棉袍,看着面相端方,举止沉稳老练,正是万首辅跟前的主簿颜从渊。
“阁老,您叫我。”颜主簿抱拳见礼。
万潮正襟危坐起来,沉声吩咐:“按照咱们前两日商议的,草拟一封取缔驭戎监的折子,后头再附上几宗裴肆的罪状,什么不敬皇帝、干政枉法、卖官鬻爵,只管往上添。”
“是。”颜主簿颔首应承,这个好弄,政敌之间相互攻讦,就那么老几篇。“学生尽快拟好,到时呈上来请阁老过目。”
“还有。”万潮冷眼横过去,“暗中叫人散布一句话。”
颜主簿明白,说是散布,其实就是造谣,在政敌相互攻讦的过程里,这种手段再平常不过了。他忙踏着小碎步上前,深深躬下身子,“要散布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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