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2/2)
布料是全天下仅此一匹的流光锦。
看似薄薄一层,却能随着外界的温度变化而调节所穿之人的体温,得亏颜嫣生得娇小玲珑,她若长得再高些,怕是这点布料都做不成一件嫁衣。
就连这嫁衣的颜色,都是谢砚之差人用了九十九种寓意美好的花草染红的,凑近了,还能嗅到嫁衣上那种别样的芬芳。
还有嫁衣上的绣花。
谢砚之舍弃了,福、囍、鸳鸯、祥云、仙鹤、牡丹等传统纹样,将他们的故事绣在了这身嫁衣之上。
他们的故事,始于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冬。
晚风不惊,夜色正浓。
殷红的梅瓣打着旋儿落在她发间。
自此,少年的心便乱了。
如此一来,嫁衣之上又怎少得了红梅?
还有洞庭湖畔接天碧日的芙蕖,他们一同种在院子里的那树紫藤,尚未来得及去与她看的冬日芦苇,秋冬交接之际的璀璨银河与漫天飞鸟……
嫁衣裙摆像洞庭湖畔的水纹般层层漾开,颜嫣无法欺骗自己,说她不喜欢。
再也不会有比它更适合颜嫣的嫁衣,点到即止的艳,衬得她有如一朵娇艳欲滴的小蔷薇。
谢砚之太了解颜嫣了。
纵是她什么都没说,他仍能一眼瞧出,她很喜欢他亲手绘制的这件嫁衣。
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不自觉扬上去的弧度压都压不下来。
高兴之余,他又拿出一个匣子递给颜嫣,沉声道:“打开看看。”
颜嫣接过匣子,依谢砚之所言,掀开盒盖。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副手套。
它与谢砚之五十多年前送给她的黑革手套,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要在手背的位置嵌入灵石,便能像修士那般随心所欲地使用灵力。
谢砚之这次送的手套,又在那副黑革手套的基础上加以改良。
这副手套是透明的,戴在手上会与肌肤融为一体,就连嵌入灵石的地方都别出心裁地设计成了手链的形状。
看见这副手套时,颜嫣眼眶发涩,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回从前。
她生来便无灵根,时常羡慕那些能够随意使用灵力的修士。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不过是在谢砚之面前随口提了句,半年后,便收到了那副独一无二的黑革手套。
从那以后,她这没有灵根的凡女也能像修士那般任意使用灵力。
后来,她从阿梧口中得知,这副黑革手套是谢砚之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构思出的一件法器。
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筑器大师都被他这奇思妙想所折服。
百来个筑器大师耗时近半年,方才铸造出这样一件举世无双,连凡人都能肆意使用的法器。
他若想对一个人好,当真无人能及。
若非如此,那时的颜嫣又怎会陷得这么深?
可她宁愿从未见识过他的好。
她恨他,他越是对她好,她便越恨他。
颜嫣收回落在这副手套上的目光,阖上匣子,表情冷淡地望着谢砚之:“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何时放人。”
谢砚之恍若未闻,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颜嫣这次看都懒得看,将那盒子往地上一摔,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一字一顿:“谢!砚!之!”
她从未这般连名带姓地唤过谢砚之的名字。
谢砚之眼睁睁看着那颗寻常人终其一生都无缘相见的鲛珠“骨碌碌”滚入床底。
沉默了足有十息,方才启唇:“只要你乖乖与我成亲,我自会放了他们。”
颜嫣神色淡漠地把手从他掌心抽离:“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而后,便是长达一夜之久的沉寂。
.
次日,池家主宅格外热闹。
撇去常年神隐的仙、神两界,六界有头有脸的角儿几乎都被谢砚之“请”了过来观礼。
不论是与他有仇的还是没仇的。
他甚至丧心病狂到连路过打酱油的修士都不放过,愣是把人强行掳来吃席,就只是为了营造出那浮于表面的“热闹”。
酉时一到,鸾凤齐鸣,天幕上豁然出现一辆饰着红绸的龙车。
适时,起了一阵风,漫天紫藤花瓣飘零。
众人皆骇然,常年冰封的雍州怎会有紫藤花?
有人伸手去接,那花瓣落入掌心,顷刻消失不见,正如这场自欺欺人的婚礼,一切皆虚幻。
无人知晓颜嫣刻在紫藤上的那句话:「来年花开的时候,颜嫣想要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只当谢砚之是在卖弄实力,有对此表示不屑的,亦有满脸艳羡的。
可不论旁人如何去想,谢砚之与颜嫣成亲的这一日,整个修仙界都在下紫藤花雨。
在后来的很多个年头里,时常被女修拿来当正面案例刺激自家道侣。
这一切仿佛都与颜嫣无关。
她神色麻木地与谢砚之行完礼,便被送入新房,等待谢砚之的到来。
她头上顶着绣工精致的盖头,被这满目鲜红刺得眼睛发疼。
她曾无数次梦见自己嫁给了谢砚之,这场婚礼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奢华。
而今美梦已成真,却只余恨。
她听见谢砚之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不重不轻,一点一点拉近。
他不喜一切繁文缛节,这场婚礼上能省的流程他统统都给省了,这也大大减轻了颜嫣的负担。
她戴在头上的礼冠美则美矣,着实太重了些。
她想,谢砚之若再晚来一时半会儿,她怕是连脖子都要被压断了。
推门声响起。
颜嫣有着一瞬间的惶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
她不自觉攥紧了拳。
整间屋子只有谢砚之一人的脚步声。
无人敢来闹他的洞房。
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透着不正常的诡异,热闹繁华之下,是他作茧自缚般的挣扎。
但那又怎样呢?
至少,她已是他的妻。
他有漫长的岁月可用来弥补过往的遗憾,他会用一生来扭转他们之间的宿命,他会给她很多很多的爱……他会向她证明。
他小心翼翼,如失而复得的孩童般,慢慢掀起落在颜嫣头上的红盖头。
刺目的红终于消失在颜嫣眼前,她看见了谢砚之的脸。
她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像揉碎的星光落入春水里,温柔潋滟地不可思议。
颜嫣一时间有些看痴了,忍不住在心中胡思乱想,他是喝醉了吗?
若不是喝醉了,他又怎会笑得这般温柔缱绻?
谢砚之没喝醉,今日的他仍滴酒未沾,他动作轻柔地扶住颜嫣发髻上的礼冠:“重不重?”
礼冠上嵌了太多宝石,谢砚之拆取的过程不慎勾断颜嫣一缕青丝。
他懊恼地蹙起眉:“疼不疼?”
颜嫣摇头,反手扣住谢砚之正在替她卸礼冠的手。
“亲已经成了,你何时候放了小白他们?”
谢砚之身子明显僵了僵,流淌在眼眸中的温柔一扫而空。
他推开颜嫣的手,褪下外袍,往床上一躺,神色懒懒:“看心情。”
颜嫣气极:“你!”
谢砚之撩起眼帘,瞥她一眼:“我厚颜无耻?”
颜嫣冷笑:“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说完,她摘下那顶缀满奇珍异宝的沉重礼冠,往地上一砸,从谢砚之身上跨过,也躺下了,背对他生闷气。
谢砚之听见礼冠落地时的那声响,眼皮跳了跳,声音闷闷的:“我们还没喝合卺酒。”
按照规矩,应先喝合卺酒,再摘礼冠,再……
听闻此话,颜嫣只觉好笑:“你都不放人,喝什么喝?”
谢砚之再也没说话。
二人背对背,各躺各的。
桌上喜烛渐短,烛泪汩汩而流。
外面烟火升空,里面寂静无声。
也不知过去多久,屋外的烟火终于停了。谢砚之扭头,偷偷看了颜嫣一眼。
她小小一团蜷缩在角落里,他的影子将她牢牢包裹住,就像是依偎在了他怀里。
他心尖尖上泛起痒。
好想抱抱她,就像从前那样。
他一点一点靠近,铺满瓜子桂圆红枣的床单泛起涟漪,层层叠叠,向她涌去。
听见动静的颜嫣转身望他,满脸警惕:“你干什么?”
谢砚之动作就此止住,被她不加掩饰的防备刺痛眼。
她究竟把他当什么了?
他手停在半空,顿了几秒,终是收回,扯了扯嘴角,语气薄凉:“看来,那个姓白的终是留不得了。”
颜嫣又怎能任由谢砚之伤害小白?她如遭棒喝,瞬间清醒。
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被谢砚之温柔的假象蒙蔽了双眼,都快忘了,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毁掉一切她所珍视的东西。
纵是再不情愿,她仍强迫自己靠近谢砚之,仰头,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
颤声道:“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别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我很乖,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谢砚之心口狠狠一抽,猛地将颜嫣推开。
烛光在昏暗的婚房里跳跃,他看见了颜嫣的眼泪。
她在他面前哭过太多回,何时是真哭,何时是假哭,他一眼就能辩出。
他有些无措,嗓音发涩:“你恨我吗?”
颜嫣抹掉眼泪,笑笑:“我怎么会恨你呢?你是我最喜欢的砚之哥哥呀,我做梦都想嫁给你做新娘子呢。”
谢砚之认真端视她的脸:“你说谎。”
颜嫣仍在笑,眼泪不停往下流:“我才没有说谎,我最喜欢的人明明就是你。”
她越是这样说,谢砚之心里越是难受,就像有人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发自本能地伸出手,想帮她擦干眼泪,却越擦越多,她的眼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尽。
谢砚之握住帕子的手在轻颤,他是真有些慌了,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拥住她。
他知道,她在他身边会枯萎会褪色,可他不会放手,永远都不。
除非是死。
颜嫣仍在哭,悄无声息且汹涌。
埋在谢砚之颈窝的脑袋一颤一颤,泪水早已濡湿一片。
谢砚之被她哭得心都乱了,轻轻拍打着她背脊:“你,你……别哭了。”
“我会放了他们,马上就去放了他们……”
最后一个字尚未溢出唇齿,谢砚之忽觉后颈一痛。
他浑身僵硬,瞳孔倏地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颜嫣:“阿颜,你……”
颜嫣勾了勾唇角,面无表情地拔.出插在谢砚之后颈某个穴位上的簪子。
缓缓吁出一口浊气,终于得手了。
她才不会再信谢砚之这种狗男人的话。
靠人终不如靠己,还好她早有准备,在簪上抹了东西,放倒一个谢砚之不在话下。
下一步,换身衣裳,先把小白他们几人救出来。
至于其他被谢砚之抓起来的修士,她也是有心无力,全看他们自身的造化了。
颜嫣收好簪子,推开双目紧闭的谢砚之,正要起身。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攥住她纤细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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