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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诗人之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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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诗人之心

“喂。”

“在的。”

“阿剀,是我。”

“湄儿,怎么了,有什么事和我说吗?”

“有。”我声音很弱,怕打扰到他,却又忍不住想与他讲,“你之前说过很感兴趣我父亲的事,我现在愿意讲了,就是这个大家都要睡觉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还听吗?”

“听啊。”唐剀很干脆。

“那好,像以前一样,准备好意念世界的小板凳。”

“坐好了。”

“你不用讲话,最多点点头,或者我问你的时候再回答就好,还有,要是困了,就直接睡吧,不用在意我这里。”

“了解。”

“阿剀,你记不记得,中学有一段日子我总是给你打电话,很频繁,其是有原因的,那时候父亲总是很消沉。”

“苏叔?”他印象中父亲总是明媚活泼的,感到疑惑。

“是。”我说,“我很担心,每每打电话给他讲生活里好玩的事,想让他开心些,有时候没人接,又不敢多打,他说晚饭后总是去江边散步,可是每次想到那个画面,我都觉得他要跳江。”

电话那头时有“嗯“作为回应,我知道他一直在听着,便自顾自地讲下去了。

“有次他把我带去了同学聚会,一个面生的叔叔来敬酒时,面容有些担忧,跟他说‘明甫啊,你可不能学那个川端康成啊。’我听见了,却不解是什么意思,回来的路上问他,父亲说:‘哈哈,苏小湄,川端康成的典故都不知道呀。’说着,他仰起头,两手轻握放在嘴巴前面,嬉皮笑脸地讲:‘他就是这样把煤气罐通到喉咙里的。’”

“阿恺,那时候我总是很怕,也许还有点神经衰弱,总觉得某天父亲会突然消失,虽然他总是不回来,虽然我从很小就习惯每天和他打电话聊心事,我怕,我怕哪一天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了,我更怕他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乎他,但他总是这样吓唬我,作为报复,我曾经半个月没有给他打电话,我们就像赌气一样,那段时间就找你聊天。但我知道他这样一个落寞的人,除了女儿没有谁这样牵挂他了,后来他率先投降,一个清晨,我还在睡梦中,接到电话。”

“父亲说:‘湄儿啊,最近怎么了,爸爸一直等你聊天呢,是不是上次爸爸声音高了一点伤心了,对不起呀,给你道歉了,不要不理爸爸啊。’

我迷迷糊糊的,听见那头有风声,便问道:‘你在哪儿呢,还有鸟的声音。’

‘哈哈!猜不到吧,我在枇杷树上!’

‘哈?’

‘一只手吊着树枝给你摘枇杷呢,我这几天到处溜达,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地方,简直一个野草丛生,但是,有很多很久不修剪已经步入野蛮的果树!想着给我女儿摘点最新鲜的哈哈。’

‘你。’我不知说什么,既温情,又搞笑,问:‘还站在树上吗?’

‘下来了下来了。’随着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等他落定地面与我介绍这野枇杷的品相时,那好多天的难受也就散掉了。”

“后来我收到了满满一箱枇杷,可是,阿恺,寄过来的箱子用的是他现在妻子买化妆品的。”

“我一点也不想他,应该是,今夜我不和你继续讲这些了,咱们聊诗。”

“下午去食堂买吃的,那个姐姐舀豆浆时撇开浮沫,问加不加,我说不加,你知道我喜欢甜食的,但是饮料除外。唔,开讲了。”

“二年级写的某篇要上交的日记写完,添了个外一则,内容是泡脚时看爸爸拿着碗,惊讶地问:怎么把袜子放在碗里!他哭笑不得地说:你好好看看哪里是袜子,这是百叶啊。也就是那个时候,老爹让背琵琶行,相当于 22 首绝句啊,题目加作者加诗 622 个字,他怎么忍心!红楼梦给讲到葫芦庙了,我学会了‘温柔富贵乡’‘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这些句子,顺便叫背了好了歌注和金陵城护官符;三国演义刚开始,第一页讲了许多历史,还留下了一个“汉高祖刘秀”的错误笔记。”

“在古文观止前页抄了与朱元思书,他说起水如何清澈,小鱼小虾清清楚楚,富阳和桐庐又在哪里,我乘着某艘小船随风而动,轻轻松松跨过一百里的水域。何为好鸟,那样的叽叽喳喳以及“望峰息心”之妙。妙处嘛,斑驳树影里,有时现日,有时现双手挡着脸窜来窜去调皮的小湄。

卖炭翁的黑手,就像我每天放学回来没有洗的手一样‘十指黑黑’,可是老头儿在南门歇个脚,东西就被人低价拉走了。原来‘骑’读第四声,就是骑马的人哦。可怜他身上穿那么一点,千余斤的炭只换了没用的半匹红纱一丈绫。

五岭逶迤腾细浪,他就拿着我啃的玉米棒子开始唱起来,顺便说他那位费式之友家的小子背到‘三军过后尽开颜‘这句会来一阵“哈哈哈”的大笑,笑声爽朗悠长,好像《红灯记》里那个男人雄浑的‘哈!哈!哈哈哈~’后来我念叨这句后也会这么笑。

毛选后的佳句集锦,他挑一些让我来写上下句练笔玩,我改完就用毛笔在红纸上写下贴春联儿。江湖夜雨十好几年一梦,我早已不记得小时自己写过的东西,真的,很像是梦。那时我醒来便会和身边的人讲梦,他们不吉利,可是依旧会听,既如此我便从未间断过,好像一种恒久的仪式—醒来与见到的第一个熟人讲梦,我也和你讲过很多。

关于海子,刚接触时我九或十岁。有一天他招招手,完了完了臭家伙又要讲诗叫背了,这次不太一样,是面朝大海,字少好背就是喜欢现代诗的初因。‘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我说好想周游世界,父定了计划,等我长大买两辆极好的公路自行车一起骑过大江南北,还准备六十岁后做个传教士,我便讲跟他一起散福音去。海边的房子,零几年在海滨城市开过店,常常坐着爸爸的摩托一家去海边玩,踏浪,摸海带,捡贝壳,有天回家发现海带里有小螃蟹。

某年小镇某处开了家书屋,他去带了一本《志摩的诗》回来与我。从此雪的快乐、沙扬娜拉、再别康桥、哈代的诗,那首鬼与新婚佳人的沉重对话,那些死亡、那场偶然的相逢、寂寞空阔的长椅,都进入了我的梦。我一直很爱志摩,后来在百家讲坛上看到他与诸女间的情愫,陆小曼的傲气摩登、他的失意,读过一篇胡适的《追悼志摩》,我永远记住了那一幕,他撞向那座山,被大火吞噬,如此浪漫,竟有向死而生的错觉。

我刚学会‘想’,就是看书可以不念出来即可到心里,只有三四岁。那时家里还开着小店,很多货架、很多零食,爸妈还很年轻。我无比兴奋地去找爸爸,说:‘我会想了!我会想了!’而大人们似乎不以为意。那时家里进货的酒里会有外国的小额钞票,后来在几本旧读者里找到好多。

他给我买了蓝皮《诗经》,还有一本好像是《国语》字还没认全呢,就很惨痛的被迫去念关雎,伐檀和硕鼠大概要到二年级才背的。‘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先尝试着读,卡住的地方与我一起查顺便讲讲意思,然后在字的上方写拼音,再默念几遍到熟悉。会有一种同情升起,这些人好可怜,总是被各样的有钱有势之人欺负着,过不好他们最普通的世俗生活。爹爹那时还研究过一段时间火烈鸟的养殖,难道是在我家门口的那片园子吗,起码要先订篱笆吧,后来真的订了篱笆,不过只是为了打理园子。《硕鼠》开始的时候,我和维叶叔叔一起说笑的,叔叔是爸爸的好友兼旧时同学。他们绘声绘色给我描绘古人遭遇的烦恼:‘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大老鼠啊大老鼠啊,不要吃我的粮食好不好~养你这么久,照顾照顾我吧~那个‘女’竟读作‘汝’,是大老鼠你的意思啊。

高堂明镜悲白发,我念到那句‘悲’用的周星驰配音的搞笑声念的,就是“悲~(此处抖起来)”,朝如青丝暮成雪,哈哈,我就知道很搞笑,你也笑了啊。

我和父亲说,想把头发剪短,夏天好热,他说:‘别剪吧,长袖及腰,长袖善舞,你长头发好看的。’好吧~后还是剪了,人生须尽欢嘛,长发剪短还复长,对吧嘻嘻。

五马,千金裘,我也想天天喝橙汁长醉不醒。

后讲《日记》:‘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就是刚读到,哪怕是现在,这一句都会让我生出一点点感伤来,雨水中、荒凉之城,自带消沉。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之后我便种下了想去大西北的愿望,因为有草原,有荒凉。后面那句‘石头还给石头’‘胜利的胜利’更喜欢,不仅因其苍茫,更因重复了可以少背几个字。

‘今夜,青稞,只属于它自己。’他便讲起青稞酒如何好喝,xz那块的人们还会弄奶茶配青稞饼,我没有吃过唉。

‘悲痛时握不住一滴泪滴’,之前说过,他把一滴的‘一’念做‘疑’,而且拉长,于是其中就多出了好多的悲,也反映了他的普通话不那么标准;而我念时会有些沉重在语气上‘一滴泪滴’,就好像小小的人儿历经又看淡尘世沧桑之感。最后那一句,人类,今夜海子不关心人类只想姐姐,那父亲呢,在思念着什么,在那篇回忆爷爷的文中他用‘自染沉疴’一词,一生那么多不得志而此时女儿在旁听着讲诗,也在文章中称女儿为‘那永远不变的理想’,身为所谓‘理想’的我呢,那时的我不关心着什么又在想着什么?

洛夫的《烟之外》,似乎是一两年后了,四年级的儿童节班级活动朗诵了它,老师给我配了一首海浪的曲子;初一的朗诵竞选也朗诵了它,自己学伯夷把名额让给了那个女生,而她决赛时念的是我的稿子,唉,这事不说了。

‘在涛声中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左边的鞋印才下午,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了……‘就是这一左一右,如今对罗大佑那首《将进酒》无比喜爱,开头便是‘潮来潮去,日落日出,黄河也变成了一条陌生的流水’,救命,我发散起来真的没有尽头,罗大佑的《童年》到李白的许多诗歌都可以讲下去,先打住,下次说。

‘他跪向你,向昨天那朵/美了整个下午的云。海呦!为何在众灯之中,独点亮那一盏茫然’(读到此处我语气会慢下来,很收敛的悲痛感)

‘还能说什么呢,你那曾被称为云的眸子,现有人叫做烟~’是啊,人生如此,还能说什么,我一小女孩也不能说什么。眸子之“眸”会念的苍茫些,最得意的是念出那句“烟~”来,父亲一直很喜欢听我读诗,那一句会将“烟”字慢慢吐出,愈轻、愈轻、然后如烟尘般消散至无声。

众荷喧哗,不说了不说了,带了太多美梦,今日再读到向池心扔石子时,仿佛看见林黛玉倚在吴王靠上,对了,前几日和你提到美人靠,是亭子环绕的椅,而吴王靠是长廊里左右的椅。向着湖心丢石子儿;看见我在湖边捡起一根小草抛到水中。

‘独立众荷中时的寂寂’,遗世而独立,那时我和父亲一样,清高悲悯,总是一副忧忧郁郁的样子,可也是个小女孩儿喜欢逛超市喜欢芭比娃娃和毛绒玩具,去超市随便拿拿就是一二百快零食然后一晚吃掉三分之二。

‘我走了,走了一半又停住/等你/等你轻声唤我。’唉,多好的诗啊。我中学写过一首关于荷的,你还记得吗,对,就是你评价湄儿是21世纪诗界新星那首,我等会儿看看能不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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