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沈伯年自尽,长兄掩身份(2/2)
沈柏年微微一笑:“说吧,到底什么事,别把你们给憋坏了。”
沈林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爸……你的病历我看到了。”
沈伯年惊诧道:“就为这个?生死由命,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沈放忙跟着说:“既然余下的日子不多了,您不是一直说想出去走走么?我跟我哥都不想您再被关在这地方。”
沈伯年不以为意,喝了一口茶,沈林继续说着:“上面的意思是,让您写一份悔过书,就算把泄露的事儿交代过去了,这样您可以出去安心疗养,我和沈放也好陪您四处走走,在美国我也能找些关系,可以送您去看病。”
沈柏年没说话,良久后,他忽然放下茶杯。
“你们是我的儿子么?”
沈林和沈放不说话了。
“我是身体有病,但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有糊涂过,过去没有,现在也不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用劝我了,悔过书?嘿嘿,恐怕得让你们失望了。每个人在公理和正义面前都退缩的话,社会就不可能被改变。当年,我既然想好了去革命早就想通这一点了。”
沈放见他态度坚决,有些急了:“我能理解您,可您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现在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方式接受这个社会呢?”
“接受?我问你,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你们不想让我最后的时间在软禁中度过,我能理解,可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了自己坚持的理想不顾一切,我一个垂死的人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兄弟两个皱眉,却不知道从何再说。
多次未果,上面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24小时内,沈伯年还是不写悔过书,恐怕也就不用写了,到时候一切也就成了定局。
别墅里,接到通知的兄弟两个再一次默契地撞在一起。
沈柏年正在篆刻,见两个儿子进来,将手里的刻刀放下了。
“你们又是一起,还要劝我写那个悔过书?”
来来回回已经不知道多少天了,他真的有些不耐烦。
沈林和沈放站在一边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柏年放下刻刀:“看来你们的上司给你们的压力不小啊。”
他知道,上面看不上他这条命,相比于杀了他来振威,他道歉来正名似乎更重要。
“如果我还不写呢?”
“那恐怕我们俩得一直在这儿劝您。”
他们两个趁势坐下,做出一副更加坚定的样子。
沈柏年叹了口气,想了一会,似乎不想让兄弟两个为难,忽然转了口:“那个什么悔过书,我可以考虑一下……”
沈林和沈放听了这话,相视一下,似乎轻松了许多。
沈伯年随即补充道:“但是,沈林,就算我同意写了,你也必须让党通局释放被抓的记者。”
“好。”沈林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沈放看了一眼沈林,四目交对,沈林毫无表情的地将目光移开了。
沈放明白沈林在欺骗父亲,那些记者都已经被判了重刑。
天已经很晚了,又为了等待沈伯年的悔过书,以防发生其他的意外,沈家兄弟两个晚上暂住在了紫金山别墅里。
早晨,日光稀薄,沈林先一步从沙发上醒来,他有些迷糊,掀开自己身上盖着的衣服伸脚下地。
接着他似乎感觉到了异样,脚上怎么湿漉漉,黏糊糊的,低头一看,地上竟然全都是血。
沈林抬眼看去,只见沈柏年坐在身边的椅子上,桌子上放着那把刻图章的刻刀,刻刀的刀刃上沾染着斑斑血迹。他一只手耷拉着垂了下来,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毯,血水四散蔓开……
沈林呆住了,过了半天他才轻声地走过去握住父亲的手,似乎怕吓着熟睡的父亲。眼泪吧嗒地落了下来,声音也终于喊了出来:“爸。”
这一声将沈放也惊醒了,沈放一个翻身冲了过去。
两个人呆呆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等沈林从泪痕中缓过神来,才看到桌上那几份旧报纸。
报纸上面写着那些披露文件的记者被判了重刑,旁边是沈柏年写的最后的绝笔。
这个社会让人彻底的绝望,我不想在欺骗和谎言中苟延残喘,虽然我已经没有力气拿起炸弹和手枪,但我自有向这个丑恶的政党宣战的方式。沈放你身上也有伤,但要照顾好妻子,别跟我一样。沈林,你得善待苏静婉,她也是命苦的姑娘,我这些年病痛和孤僻的生活多亏了她的陪伴,如果有可能尽量找个好人家让她嫁了,别亏待她。
看着父亲的尸体,沈林情绪彻底控制不住了,他猛地揪住沈放把他压在墙边,掏出手枪指着沈放的头。
沈林压低的声音,嘶哑着说:“都是你,都是你让沈家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你这样的弟弟!你到底是个什么鬼?”
沈放很平静,眼光中毫无恐惧,缓缓而镇定地:“开枪吧,如果能让你觉得解脱,死在自己哥哥手里好过死在别人手里。”
兄弟俩就这样僵持了很久,终于,沈林的手松了,枪掉在了地上……
沈伯年被和妻子葬在了一起,苏静婉打算年前离开南京,说是苏北有亲戚,要前去投靠。
一个家散了个彻底。
再往后,四九年一月,华东淮海地区的国共会战以国民党几十万军队被全歼而告终,共产党的军队随即团团包围了天津,国民党在长江以北的统治岌岌可危,长江以南也开始着手南撤的准备,一些部门率先迁往广东。
叶局长提前跟沈林打好了招呼,党通局在不久以后将会划归内政部,改称内政部调查局。
之后有说上两句夸他的话,就这样冠冕堂皇将他送了出去。
“党通局上上下下,无论从人品、忠诚度还是能力来说,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沈林,看这局势,如果党通局南迁,留下来坚守南京的,必将是你,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几日后,侨务委员会新加坡办事处的梁纪明又来了。
李向辉将他引进沈林办公室,等李向辉退身出去,梁纪明一脸的巴结相,不等沈林问,已经逢迎地:“沈处长,上次说的顾志伟在新加坡的下落,我已经查出个十之八九了。”
他说着沈林隔着办公桌面对面坐下,将一叠资料从皮包里拿了出来,递给沈林看。
“根据我的调查,顾志伟在新加坡和共产党组织来往密切,他似乎在为共产党筹措资金……”
梁纪明神秘地笑了笑,停顿片刻,继续说道:“顾家人之所以能离开南京,靠的也是共产党。顾晓曼和她在新加坡的朋友一直说,之所以能离开中国,多亏了一个恩人,我一直想弄清楚她嘴里的恩人是谁,但那姑娘的嘴一直很严。不过,我却发现了她日常读的书里夹着一张照片。”
他神秘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沈林。沈林接了过来,看了一眼,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却依然不露声色。
照片上的人正是穿着一身军装的沈放。
沈林将资料和照片收在了一起,似乎不经意地问:“你住哪儿?”
“梅园路的万和宾馆,315号房。”
他给了些钱,将梁纪明暂时打发回了宾馆。然后忙将李向辉招了进来。
沈林派李向辉带着钱特意走一遭,告诉他,这事情就此打住,不要插下去了。并且定了一张船票给他,要他尽快回新加坡去,说这儿有人对他不利。
梁纪明不明所以,但也无奈,偏偏也巧,出门正好遇见了闫志坤。
他们两个曾经是同学,闫志坤知道他呆不久,便拉着他去喜乐门喝了一顿酒。
临走的时候,梁纪明看上了曼丽,给了钱将曼丽带了回去。叫了一辆黄包车,和曼丽坐了上去。
他们到了曼丽的私宅,梁纪明急着宽衣解带,可才进门没多久,大门便就在这“啪”地被撞开了。
门外面一个男子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妈的,你敢玩我的女人。”
曼丽慌张地朝床里面躲,梁纪明有些莫名:“什么玩你女人,她,她不是舞女么?”
“你放屁,你哪只眼看出来是舞女,这是我老婆。”
这时,曼丽也哭泣起来:“老公,这不怪我啊,我本想去舞厅玩玩,都是是他,他喝多了非拉我来的。”
领头的嚷嚷着要带他去见官,梁纪明酒醒了一半,似乎忽然懂了喊道:“你们这是仙人跳,跟我玩这一手,你知道我是谁么?”
领头男子拔出匕首来,抵住梁纪明的脑袋:“老子管你是谁?敢睡我女人,老子就跟你没完。想平事儿,就拿钱。”
说着他看到一边梁纪明的公文包,一把就抢了过来。
梁纪明也不管那明晃晃的匕首,跟那人争抢了起来,两人纠缠在了一起,突然领头男子一个抽搐,停住了争夺,身子慢慢倒在了地上,嘴角涌出了鲜血。
梁纪明吓得将手里的匕首扔了,捡起衣服,拿起公文包刚准备逃走。突然门又撞开了,两个警察冲了进来,拦住了梁纪明的去路。
梁纪明跟闫志坤是旧识,想着共党的事情说了也没关系,便将能说的全都说给了闫志坤听。
通过相貌描述,闫志坤很快就怀疑了那照片是沈放,加上沈林急着打发梁纪明走,他将一切讲给了吕步青,吕步青很快就笃定沈家兄弟有问题。
吕步青到处调查梁纪明的下落,最后听说了仙人跳的事情,便急腾腾地冲进了警局监狱。
只是见到的那个人,却并不是梁纪明。
他恼羞成怒,转而又奔着沈林办公室李去了
没有敲门,态度明显,沈林从文件里抬头:“吕科长,这是怎么了?心急火燎地冲进来?”
“你把梁纪明藏哪儿了?”
“梁纪明?他不是走了么?”
吕步青火气更大了,身子微微前倾着:“沈林,你甭跟我装傻充愣,我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梁纪明掌握着顾志伟一家人离开南京的证据,可你却隐瞒不报,而且现在梁纪明还失踪,你想玩什么花样?”
沈林脸色一沉,方才的神色小时,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骂道:“吕科长,你以为你现在是在哪儿,和谁在说话,没有任何证据,在我这里瞎嚷嚷。你说的梁纪明的确找过我,可我并没有当回事儿。一个拿假情报来汇报的人,你倒是当个宝,还跟我对质!有证据你再说话!否则别怪我这么多年的同事不给你面子。”
吕步青的势头被沈林压了下去,愤愤地看着沈林,咬牙切齿地:“你别以为我找不到证据。”
吕步青愤懑地离开了。沈林坐回到椅子上,显得有些疲倦,用手按了按眉心,闭上眼……
他没想梁纪明死,这样的一出戏,只是为了他心甘情愿地尽快离开这里罢了。
同年1月31日,华北地区国共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会战平津战役,国民党称作华北战役,以天津被解放,而驻守北平的傅作义率部接受改编,北平和平解放而告终。
国民党接二连三的惨败,让整个政权摇摇欲坠。蒋介石被迫下野,代总统李宗仁试图求和。与此同时,南京城内的民主运动也更加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社会各界对国民党政权的反抗和愤怒达到巅峰。
与此同时,这一年也终于走到了头。
沈林送走了苏静婉,苏静婉在码头的时候劝他也搬出沈宅。
那么大的房子,他一个人真的太孤单了。
沈林只叹了口气没说话。他之前就约了沈放吃年夜饭,如果他不离开南京的话。
那一天,沈放果然如期而至。
窗外有鞭炮的声音,两个人表情都有些惆怅,沈林叹息了一声,忽然感慨:“46年你不想回家,47、48年你在躲着这个家,今年,碧君要陪她父亲,恐怕就咱哥俩了。
沈放举杯,将闷着的一口气出了:“希望这一年的我们都能有些收获。”
沈林却泼冷水:“这个家有收获么?”
死的死走的走,如今还剩两个,是针锋相对的敌人。
“看你怎么理解,父亲的死,让我明白了些道理。”
沈林看着沈放,似乎在等着他说下去。
“我和父亲是一样的人,都是固执的,为了一个信念,至死不渝。”沈放说道。
“所以你留下来了?”
沈放不答,只反问:“你特别希望我走?”
沈林点了点头:“于公,我该把你抓起来审问,于私,我真的希望你走。你的身份,在陈伟奎告诉我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沈放模样淡定,像是早就猜到了:“你是说罗立忠死的时候?”
那个时候沈放就有预感,罗立忠死前,一定是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的。
沈林点了点头,但随即语气严厉起来:“你算定了我不会抓你?不走你还要做什么?继续做共产党的卧底么?”
“我不走,是因为有很多话我还没跟你说清楚。我在找合适的机会说出来。”
他的计划如今是个非常好的时机。
沈林语气却并不好:“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你有你的身份,我有我的职责。我容忍你已经太久,以前是因为父亲,现在父亲不在了,你还想继续蒙蔽我、利用我么?”
以他的性子,做到如今这样,已经很大限度了。
沈放不解地看着他:“利用你?这是从哪儿说起。”
“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罗立忠的事件你就是在利用我。你给我罗立忠操作股市的证据,完全没必要去党通局找我,可以给我打电话约在别的地点见面。你那么大张旗鼓地来找我,就是要激怒罗立忠,故意让他把你抓起来的,利用我来除掉罗立忠,然后取而代之。”
沈放争锋相对:“我替党国除害,同时自己能升官不好么?”
听见沈放还试图掩饰,沈林冷笑一声:“算了吧,你并不真的在乎保密局一处代理处长的位子。你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接近灵芝计划,能掌握灵芝计划的一切,我说的没错吧。”
他情绪激动难以自己:“你以为你们做的事情都天衣无缝么?你也太天真了,就在前几天,我还给你做了一件擦屁股的事情。”
说着,沈林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摔在桌上,正是沈放的照片。
“知道这照片哪儿来的么?党通局驻新加坡办事处的人带回来的!”
他从来都不缺证据,从罗立忠死前的话,到陈伟奎的调查,再到这张照片。他已经对沈放的身份十分笃定。
沈放沉默了一会,低头再仰头:“你说的都对。我还知道你根本就是在怀疑你坚持的职责是不是对的。否则你就不会在田中跟我见面的时候对他开枪救我。”
沈林脸色铁青:“田中事件,你怎么知道是我开的枪。”
“我后来去现场勘察过,陆文章的一枪只是打飞了田中的手枪,另一颗子弹打中田中的肩膀,是从夫子庙对面的小楼上打的,而田中跟我见面的地点只有你提前知道,所以当时救我的只有可能是你。”
他说完了话沈林变得更加愤怒了,几乎咆哮了起来:“当初那一枪是我救了你。是我的错。就是因为你,这个家才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老胡就都还在,这个家的年夜饭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沈放也缓缓站起身来:“因为我?爸为什么会自杀?老胡为什么会死?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还想不通吗?你总是要维护国家秩序、维护社会秩序,你想过这个国家的统治机构是怎么组成的吗?你殚精竭虑地想维持这些,可你能做到吗?”
“够了!轮不到你教训我,你给我马上离开南京,我就当你从来没出现过。”
两人说着说着气氛变得激烈起来,几乎是声嘶力竭。
“我不会走。我明白父亲的心意,他想让你跟我一样。”
这话的意思,沈林似乎听懂了,忽然阴沉地说:“你想策反我?”
两兄弟相互注视着,都没有说话了。
沈林喉结动了动,喘息了两口气,接着打破了沉默,结束了对话:“你和你们的人都小心点儿,吕步青盯得非常紧,这一次我从他那里拦下了梁纪明,下一次我可不敢担保你们有那么幸运了。
说完了话,沈林上了楼,诺大的沈宅显得空旷孤寂。
不过他走在二楼的走廊里,路过沈柏年的房间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口后又退了回去。
猛的推开房门,沈林打开灯,房间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像是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时候沈林才看清,居然是苏静琬。
苏静婉有些不安的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红酒放下。
沈林语气冷冰冰:“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回来?”
苏静婉慌张地掩饰着什么:“我,我没走,其实……我……我在苏北没有亲戚,我能去的地方只有这里,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沈林目光凌厉的看着苏静婉,一步步的走近她:“你听到什么了?”
“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是么?”
沈林的手攥的紧紧的,目露杀机。他已经跟苏静婉离的很近了,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掐住苏静婉的喉咙。
苏静婉已经慌的开始抖了起来:“我只是想念老爷了,除了这儿我没地方可去。”
沈林刚要抬手,突然看到苏静婉的另一只手里拿着父亲的相片。
沈柏年说过,要他好好善待苏静婉。
沈林的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向后退了两步,看着苏静婉:“没什么,如果实在没地方去,就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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