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2)
泰山师师部大楼事件后,在北京的中央文革小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做任何表态,就像此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使人感到难以琢磨。马天生每次见了李云龙也若无其事地寒喧几句,似乎他和李云龙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而李云龙可不这么乐观,他虽然对政治不大感兴趣,但从1927年参加革命以来,党内政治斗争他见得多了,对这种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他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心里明白,那个屁大点的事都要插手表态的中央文革小组此时的沉默,这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平时,李云龙这里要有个风吹草动的,他在全国各地的老战友、老部下都会打来电话,或安慰,或打气,或问候。可这次李云龙的大名在全国亮相后,他的电话机却异常沉寂,没有任何人来电话,连田雨都感到奇怪,这么多从战火中冲杀过来的生死与共的老战友,哪个不是胆大包天敢揪阎王爷鼻子的人?难道就因为中央文革小组还没表态就吓得连电话也不敢打了?大概,这就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吧。
几个月后,北京方面终于有了些动静,中央文革小组的刊物《简报》上刊登了来自本市造反派的控诉。来信控诉了本市造反派被大军阀、带枪的刘邓路线代理人李云龙残酷镇压的经过,强烈要求中央文革小组为受害者做主。其中有几封来信是用真正的鲜血写成的,信写得很长,除了叙述流血事件的经过外,通篇都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修辞手法和政治抒情诗一样的语言。据说,中央文革小组信访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阅后私下对一个朋友发出感慨,这封血书的用血量肯定已超过200cc,比一次义务献血的量还要多。
血书一:敬爱的毛主席,敬爱的林副主席,敬爱的中央文革小组,敬爱的江青同志,我们要控诉,控诉残酷镇压造反派战士的反革命刽子手李云龙。相信毛主席、林副主席、中央文革小组会给我们做主,为我们伸冤……
血书二:天上有颗北斗星,造反派日夜想念毛泽东,毛主席啊毛主席,您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又遇到半途天折的危险,您的造反派战士正在经受严峻的考验,我们向您宣誓:头可断,血可流,忠于您的红心永不变。不怕死,不怕抓,一定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简报》是中国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政治晴雨表,是个政治倾向极强的刊物,它旗帜鲜明地只为一种政治目的服务。那就是保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任何人胆敢对“文化大革命”的正确性提出哪怕半点质疑,都将被视为十恶不赦,都应该“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凡被此刊物点过名的人都在劫难逃。它的操作程序通常是这样,先不做任何评论地刊登几封群众来信,对某地某人提出控诉或批判,至于是否真有那么几位“群众”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号已经发出,此人已被划入“另册”了。
李云龙看完《简报》随手便揉做一团扔进纸篓里,他已经感到一种巨大的危险在悄然逼近,这一生,他参加过数百次战斗,每次投入战斗之前,他都有一种临战的冲动,现在,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他相信,这大概是最后一战了。李云龙自从下了开枪的命令后,心里倒坦然了,他从来就是这样,凡事既然下决心干了就决不后悔。如果说他在下令攻击之前,心里还有对那些糊里糊涂的老百姓存有某种愧疚的话,那么当他看到自己的战士被打倒时,那种愧疚妻间就转化成雷霆般的暴怒。他在战前曾向吴玉水反复强调过一条死命令:对方如不开枪,警卫营绝不允许开枪,遇有抵抗只许使用枪托和拳头。他幻想着能不发一枪地解决事端,谁知事与愿违,对方竟敢率先开枪,而且不是零星的射击,竟是轻重机枪组成的严密火网,大有把第一梯队全部置于死地的意思。李云龙几乎气疯了,若不是小吴拼命抱住他,他早就冲上去了。流血事件发生后,他的态度硬得像块石头,他从来没指望那个中央文革小组能放过他,这不可能,那个炙手可热的“小组”平时没事还惦记着生事呢,何况是震惊全国的流血事件。反正是发昏当不了死,李云龙就这一个脑袋,砍一刀和砍十刀没多大区别。横下一条心的李云龙打定主意,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绝不打算受辱,那些想看他被揪着头发、撅着“喷气式”挨批斗的人,一边儿呆着去吧,想都甭想,别人能受,他李云龙可不受这个。要他死可以,要他撅着腚挨斗受侮辱?门儿也没有。他从抽屉里找出了十几年没摸的手枪,每天枪不离身,睡觉时也要放在枕下,他这辈子没有被俘的体验,如今就更不打算体验了,要是哪个不知深浅的小子拿着什么狗屁逮捕令对他动手动脚,他就开枪打他狗日的。出乎他的意料,最先找上门的,不是中央文革小组的逮捕令,也不是已作鸟兽散的造反派组织,而是那些死伤者的家属。
那天早晨,李云龙还没去上班,就听见楼下人声嗜杂,似乎来了很多人。小吴匆匆跑上楼报告:“1号,可能要出事,院子门口来了不少人,您先不要出去,我去看看。”李云龙面不改色道:“扯淡!敢到我家闹事?真他娘的反啦。”他抓起电话要通警卫营:“吴营长,给我把一连派来,带上机枪。”放下电话,他把手枪上了膛,装进裤兜,若无其事地下了楼。院门前挤满黑鸦鸦的人群,人们躁动着,咒骂着,一片喧哗声。有人在大声喊:“李云龙滚出来。”“打倒镇压群众的刽子手李云龙。”“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李云龙你听着,革命群众是杀不完的。”
李云龙推开院门,双手背在后面,两腿微微叉开稳稳地站在人群面前。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站在前排的人似乎有些胆怯,在悄悄地往人群里缩。“我是李云龙,是谁要找我?”李云龙的眼睛寒光四射,向人群扫视了一圈,似壮士出山,剑气如虹,浓浓的杀气渐渐在脸部聚集,透出锋刃般的峻厉,裹挟着一股强梁霸气,令众人不寒而栗。
“喂,怎么不说话了?有话就说嘛,我听着就是,要是大家没话说,就请散散吧。”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一个中年汉子挤出人群鼓起勇气大声道:“李云龙,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们,我们既然来了就不怕你,我们要向你讨还血债。”李云龙冷冷一笑:“好啊,怎么讨?就在这儿打死我?你们敢吗?”“你这个刽子手,杀害了这么多革命群众,血债要用血来还。”“我们不怕你,有毛主席和中央文革给我们做主,刘少奇都被拉下马了,别说你一个小小的李云龙了。”“李云龙!把头低下来,向革命群众低头认罪……”“放屁!谁敢动我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刘少奇你骂得,我李云龙就骂不得,谁敢起哄闹事,我就毙了他。”李云龙咆哮起来。“哗啦。”小吴不失时机地拉开冲锋枪的枪栓。
远方传来队列的跑步声,一连的战士头戴钢盔、全副武装地跑步而来,他们在圈外迅速散开,包围了人群。一连长王志义向李云龙立正敬礼道:“报告1号,警卫营一连奉命来到,请指示。”李云龙干脆地说:“原地待命,谁敢闹事就给我抓起来。”“是!”人群一下子炸了,怒火被重新点燃,乱哄哄地喊了起来:“李云龙你开枪吧,有能耐把我们都打死。”“你打吧,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想活了。”“打死这刽子手!给亲人报仇。”……
李云龙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人群。一连长王志义拔出了手枪和小吴一左一右护住李云龙,两人的枪口慢慢抬起来对准骚动的人群。圈外的战士们也端起了枪……“大家让开,我老婆子有话说。”人群中传来一声苍老的、颤巍巍的喊声。人群自动闪开了一条通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领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走出人群。老太婆有七十多岁,弓着身子,步履瞒珊,手里拄着拐杖,一头散乱干枯的白发遮盖着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和星罗棋布的老人斑。两个衣衫槛楼的孩子紧紧地抓住老人的衣襟怯生生地跟在一旁。
李云龙一怔,突然觉得有些气短,他双腿颤抖起来,身子发软,心在扑扑乱跳。小吴和王连长举枪的手也哆咳起来,枪口慢慢垂下。李云龙最见不得这种孱弱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每当见到这种老人他就想起自己已去世多年的老母亲,他是个孝子。童年时遇上灾年,母亲曾领他讨过饭,每当遇到恶狗时,层弱的母亲总是把他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儿子,灾年要饭不容易,走个十里八村的不见得能讨上口吃的,讨到吃的,母亲自然是先紧着儿子吃,儿子吃完了母亲才胡乱吃几口,当年那日子真是凄风苫雨,令人铭心刻骨,母亲的慈祥和关爱,至今想起,他仍感到一种由衷的温暖……童年时的李云龙发过誓,有朝一日自己混出个模样来,一定好好孝顺娘,让她老人家衣食无忧,儿孙绕膝,日子过得舒心,也算没白疼他养他。可母亲命薄,不到四十岁就追随他老爹而去,那时李云龙已参加了红军,正在川陕根据地反围剿,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时,他面朝家乡的方向长跪不起,哭得死去活来,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母亲,他就感到痛心疾首,忍不住要流泪。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他杀人如麻,心比铁硬,被他鬼头刀砍下的敌人脑袋像西瓜一样乱滚,他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惟独见了这种衣衫槛楼的白发老人就禁不住心里发酸,手脚发软,心脏感到一阵阵刺痛。
李云龙抢上一步,搀住老人道:“老人家,在您面前我是晚辈,我李云龙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只管骂就是,我听着呢。”老人猛地甩开他的手,两眼喷出怒火:“姓李的,你说,你是解放军吗?”“是,我是解放军。”“看你这岁数,也当过八路吧?”“老人家,听您口音,好像是山西人?您猜对了,我当八路时也在山西,在晋北洪涛山一带的根据地……”“呸!”老人一口唾沫啐在李云龙脸上,恨恨地骂道,“你也配当八路?也配当解放军?你呀……你是遭殃军。”
李云龙像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抖。这种叫法他太熟悉了,这是解放战争时期河北、山西一带的老百姓骂国民党军队的话,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自己也成了“遭殃军”。老人混浊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拐杖跺得咚咚响,仇恨地望着李云龙骂道:“我们老百姓瞎了眼啊,当年为了你们八路,命都豁上啦……我那苦命的老头子哟,就因为给你们送信才让鬼子活活砍死的……大家评评理哟,咱老百姓啊,自己光着脚也要给你们做军鞋哟,自己吃不饱也要省下粮食给你们八路吃啊,打鬼子啊,打老蒋啊,咱老百姓的罪遭大了呀……你们现在腰杆硬啦,气粗啦,用不着我们老百姓啦,就向我们开枪哟,天哪……你们八路的良心都让狗吃啦……我老婆子七十多岁啦,三个儿子呀,打老蒋时死了两个,就剩下一个哟,还死在你姓李的手里,扔下这两个娃哟,让我怎么办?老的老啊小的……这日子让我怎么过哟……”李云龙脸色煞白,垂头肃立,任凭老人骂着,一声不吭。
人群中哭声四起,有的死者家属高举着死者的血衣哭昏在地上,连在圈外待命的战士们也红了眼圈,手中的枪都无力地垂下。老人哭得说不出话来,两个孩子也在号陶大哭,此时的情景,使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落泪。王连长把手枪放入枪套,红着眼圈扶着老人劝道:“老人家,您别哭,您听我解释……”“呸!你别碰我,你们给我儿子偿命,你们赔我儿子……”老人举起拐杖向李云龙打去。王连长一把抓住拐杖,老人松开拐杖,突然伸出双手向李云龙脸上挠去,李云龙的脸上被老人尖利的指甲挠出了道道血痕。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海水涨潮般地向前涌动着。
王连长大惊,他拔出枪大喝道:“谁敢动?一连准备。”“一连长,带着你的部队后退五十米待命,没有我的命令,就是我被打死也不许动,服从命令……”李云龙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王连长服从了命令,指挥战士们后退了五十米。人群也暂时停止了骚动。只有那老人不管不顾地向李云龙又吐唾沫又拼命厮打。老人被巨大的悲伤弄得失去了理智。李云龙的脸上、胸前布满了老人的唾沫,脸上的道道挠痕渗出了鲜血。他像雕塑一样凝固着,任凭老人用头部疯狂地撞击,用尖利的指甲撕挠。
警卫员小吴也得到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允许他制止。他眼睁睁看着军长被失去理智的老人厮打和侮辱毫无办法,他心急如焚地转了几个圈,猛地一跺脚,突然进发出哭声“扑通”一声给老人跪下了,他抓住老人的衣襟哀号着:“老人家,老人家,您别打啦,您要是有气,就打我吧,求求您啦老人家……我们军长……就是有天大的错,也不该这么糟蹋呀……他是堂堂的一军之长呀,老人家……您这是在糟蹋我们全军几万弟兄……您打我行不行。”
圈外的王连长也受不了了,在这次流血事件中,一连是突击队,他们在攻击时被突如其来的机枪火力扫倒十几个人,战士们气炸了肺,被复仇的怒火烧红了眼,冲进大楼后也打得特别狠,当时什么也没想,只想报仇。但他们看到今天这些死伤者家属的惨状时,他们的神经也经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冲击了,毕竞他们都是来自普通老百姓。王连长发出狼一般的嚎叫,热泪纵横地扑倒在地:“同志们,大爷大妈们,不是我们先开的枪……我们也死了十八个战友……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他们的冤去找谁诉……我的通讯员中了十几发机枪弹……胸口都打烂啦,他才十八岁……这叫我怎么向他父母交待……我们当兵的也是人……“王连长痛哭着说不下去了,全连的战士像得到号令一样全体跪倒在地,他们感到内疚和委屈,为死去的战友感到痛苦,全连一百多号人爆发出一片哀嚎声……李云龙低头肃立,仍然是一声不吭,有人看见,他紧闭的双眼中,不停地渗出黄豆粒大的泪珠……
军人们的举动显然不能化解群众的愤怒,这次流血事件共伤亡了一百五十八个造反派成员,他们的家属被仇恨驱使着,恨不得将开枪者碎尸万段,岂能就这样过去?这些来自最底层的老百姓,文化素质很低,思维方式是直线式的,只想一点,不计其余。他们想不通,身为人民子弟兵的解放军竟然会向群众开枪?他们是革命造反派,是响应领袖的号召起来造资产阶级反的,何罪之有?至于他们自己有什么过错,他们根本不去想,只认定自己占了天大的理。
这些来自社会底层的老百姓有个特点,就个体而言,似乎胆小如鼠。如果有人登高一呼,则立刻应者如云,血脉贲张,勇气能呈几何级数地增长,关键是谁先做出头的椽子。人人都希望别人去出头,自己随大溜。如对手过于强大,先出头的椽子被砍了,他们便作鸟兽散,当初慷慨激昂的誓言,万夫不挡的勇气全不提了。反之,若是对手稍露软弱的征兆,他们便增添了十倍的勇气,进发出百倍的破坏力。此时的情景就验证了这条规律。当李云龙杀气腾腾,战士们枪上膛,刀出鞘时,人群便被吓住了,站在前排的人悄悄往后面缩,后面的人则死死地守住防线使退缩的人找不到一点缝隙,谁也不愿先出头。当李云龙和战士们被一种复杂的情感所压倒,变得软弱时,人群中的怒火便开始升温,他们又躁动起来,人群向前慢慢地涌动,咒骂声四起,哭声也越来越高。“打死这个刽子手?”“妈的,有种你就朝老子这儿开枪。”“姓李的,你给我丈夫偿命!”
人群沸腾了,情绪更加激愤,他们被怒火烧红了眼,像是承受压力已到了极限的压力容器,马上就要发生爆炸。这些急于复仇,已丧失理智的人们已经听不进任何解释、劝告和哀求了,他们急于用自己的双手把仇人撕成碎片再用牙齿嚼烂,吞下去……李云龙合上眼,他心静如水地打算听天由命了……这时却出现了戏剧性变化,院子的大门被猛地推开,身穿便服的田雨走了出来,她身后的六个孩子鱼贯而出。李云龙抬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平时温文尔雅的田雨和六个孩子每人手里竞拎着一根体操棒,她和孩子们的脸上都透出一种决绝的拼命神态。两个大儿子,李健和赵山一左一右护住父亲,弟妹们前后簇拥着把李云龙围在中间。田雨以强硬的姿态只身挡住涌动的人群大声喊道:“谁敢动我丈夫一下,我们全家就和他拼了。”
李云龙和战士们楞住了,刚才还群情激奋的人群也惊呆了,一时鸦雀无声……“你们听着,大家有仇要报,有冤要申,这都可以理解,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次流血事件本来是不该发生的,你们死去的亲人都干了些什么你们知道吗?他们占领军事机关,抢夺武器,甚至向我们的战士开枪啊,他们下手的时候竞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开始就要把战士们往死里打。即使到了现在,你们这些一肚子冤屈的家属们,你们谁想过那些牺牲的战士们?他们也有父母和亲人,他们的冤向谁去诉?告诉你们,我们可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要是认为我们军人软弱可欺那就错了,我们可以脱下这身军装和你们一样成为老百姓。今天,我不是以一个军人身份,而是以一个妻子的身份带领我的孩子们来保护我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我们不会任人宰割,谁要是动手,我们就以死相拼,谁敢动李云龙,就先从我和孩子们的尸体上迈过去……
李云龙注视着妻子,仿佛是今天才认识她,这难道是田雨吗?这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吗?这是那个体态柔弱、极度憎恨暴力的田雨吗?李云龙一时竞瞠目结舌。人群似乎也被镇住了,没有人吭声,只有死一样的寂静……“王连长,小吴,一连的战士们,你们都给我站起来,堂堂七尺男儿,连死都该站着死,难道你们都做了亏心事?浑身的骨头都软了?好啊,如果你们不能履行军人的职责,就请你们后退一下,由我们妇女和孩子们保卫你们……”这话比什么都灵,所有的军人都“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像平地起了一片森林,他们不再考虑这件事的是非曲直,这不该由他们考虑,他们只需要承担起军人的职责就够了。企图闹事的人群退缩了,狂热、激愤的情绪渐渐冷却了,平息了。
田雨神态自若地向自己的部队发出命令:“孩子们,护送你们的爸爸回家……”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两个陌生人按响了李云龙家的门铃。李云龙披着外衣从楼上下来,见警卫员小吴把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虎视既既地盘问着陌生人。他一眼就发现这两个穿便衣的青年气质很不一般,便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找我有什么事?”一个青年颇感惊奇:“首长,您怎么知道我们是军人?莫非我们脸上写着字?”“当然写着字,别看你们穿着便衣,往那儿一站的姿势就暴露了你们的身份。你看,挺胸收腹,两眼平视,眼光跟着目标移动,身子和头部却一点不动,后脚跟并拢,脚尖微微分开,呈八字向外,没有十几年的队列训练不会有这种效果,这种姿势不是想摆就能摆出来的,说说是谁派你们来的?”李云龙问。“报告首长,我们是沈阳军区6957部队情报处的侦察参谋,奉孔捷军长之命给您送信。”“晤,孔捷这家伙兵带得不错嘛,自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李云龙称赞着拆开孔捷的信。孔捷参军前不识字,是在部队里扫的盲,他和不下10个扫盲老师学过文化,这些教师的文化水平也参差不齐,有念过洋学堂的,也有读私塾的,各人有各人的教法,因此孔捷写的信也是半文半白的。
云龙兄:近闻兄之大名见诸于《简报》,举国尽知,愚弟不胜感慨之。念兄平生数百战,均名不见经传,惟此一战成名耳,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然江湖险恶,命途多蹇,明枪暗箭,兄则防不胜防。孙子曰: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之以无。值此关头,吾兄何不“隐其形”耶?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兄以为如何?愚弟虽不才,帐下乃数万之众,岂无兄安身之处也?想当年,无兄战场相救,吾命早休矣,君子怀德义,士为知己死。往昔事,惊如昨,思绪如流水,未有穷尽时,捷遥望南天,盼兄如大旱望之云霓。言不尽,捷顿首。李云龙阅后笑了:“孔捷这狗日的,连正经小学都没读过,也充起秀才来了,之乎者也的,够酸的。”
一个高个子的军官说:“首长,孔军长命令我们护送您全家去东北,要保证您的绝对安全,途中如有人阻拦,允许我们使用任何手段,请您跟我们走。”军官撩了一下衣角,露出左右腰间的两枝手枪,脸上透出果断和自信。李云龙仰天长笑:“笑话!亏他孔捷想得出来,他号称帐下精兵数万,就能把李某像古董似的藏起来?中央军委还没免我的职,李某还是堂堂野战军的军长,我能扔下部队去当逃兵?即使真有不测,天塌下来我顶着就是了。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岁,犹为天也。替我谢谢你们军长,他的好意李某心领了。现在,你们两人听命令……”
两个军官刷地站起来,等候李云龙的命令。“我有六个儿女,晤,五男一女。我命令你们护送这六个孩子,把他们交给孔军长,告诉他,我李云龙把孩子们拜托给他了,让孩子们去当兵吧。你们要绝对保证孩子们的安全,路上要有个风吹草动,我想你们有办法应付。”
六个孩子正在睡得迷迷糊糊,被田雨挨个从床上叫起来,他们都瞪着眼看着李云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李云龙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久久没有说话。田雨发现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他用目光和孩子们交流,向孩子们告别……田雨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说:“孩子们,这两位叔叔是来接你们的,以后你们的孔捷叔叔会照顾你们,他会按照你们的年龄大小,陆续安排你们入伍。你们要从一个士兵干起,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努力做个好兵,别忘了,你们都是将军的儿女,现在,和爸爸告别吧……”
几个孩子没有这种心理准备,他们一听都哭了。李云龙的大儿子李健擦着眼泪问:“爸爸,妈妈,家里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要我们了?”李云龙坐在沙发上轻轻地抱住儿子说:“孩子,咱们是军人家庭,军人要随时准备走上战场,这是军人的职责呀,等我从战场上回来,我会和你妈妈去部队看你们。”小儿子李康说:“爸爸,你骗人,现在根本没有战争,你要去和谁打仗?”赵刚的大儿子赵山是个很敏感的孩子,他已经预感到这是诀别的时刻,他带领弟弟妹妹跪下,规规矩矩地向李云龙和田雨磕了一个头说:“爸爸,妈妈,你们保重,我们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思,决不会给你们丢脸。”说完孩子们都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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