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2)
成才端坐,甚至比在场的每一位高阶军官更像军人,他已经只好捞这点印象分了。成才所面临的评估与那几个都不同,接近于穷追猛打。
袁朗:quot;在与所有人失去联系后,你判定行动失败,因此撤出战区?quot;
成才:quot;是的。quot;
袁朗:quot;判定依据是什么?quot;
成才:quot;作战部队减员过半视为丧失战斗力,e组减员达四分之三。quot;
袁朗:quot;这是常规战争中常规部队的逻辑。昨天的态势是常规战争吗?我们是常规部队吗?你意识到放弃行动的后果吗?我们的一切训练是不是都预示我们将在高压甚至绝境下作战。quot;
成才:quot;我害怕了,我承认,可这只是第一次,以后不会。quot;
袁朗:quot;我们都能理解。其实我们也用了一切手段来让你们害怕。quot;
成才把这误认为一线生机,他是从不放弃机会的人:quot;我错了。觉悟不够,以后一定加强学习,军人是要有随时舍生赴死的觉悟。这次我失败了,但下次我不会做得比别人差,我有这个自信。quot;
袁朗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显得遗憾:quot;成才,让你们把演习当成真实,需要比演习本身花费更多的精力,为什么要这么做?quot;
quot;为了……看我们的真实表现。quot;
quot;错了。成才,你总把什么都当成你的对立,总想征服一切。费了很大力气,只是想你们在没有战争的时候就经历第一场战争。在战争中伤亡最重的总是新兵,因为没有心理经历,没有适应时间。我们制造这样的心理经历,可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下次就不灵了。成才,我是说,这样的经历在你的人生中也只有一次,可你放弃了。quot;
成才显得很不安:quot;对不起,我……很遗憾。quot;
袁朗:quot;我也很遗憾。成才,我们肯定你的能力,但无法接受你为我们的成员。我不怀疑,真正的战争中,你会奋勇杀敌,仅凭杀伤数目就能成战斗英雄。可是,那真不是这支部队需要的,甚至不是现代战争需要的。quot;
成才咬着嘴唇,端坐,脸色发白,他在坚忍,也在崩溃:quot;为什么?理由?理由!就是这么一次!只是这一次!quot;
袁朗:quot;理由是你太见外。别人或者团队,很难在你心里占到一席之地。你很活跃也很有能力,但你很封闭,你只是关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自己的,做自己的。成才,我们这些人不是为了对抗你的战友甚至你的敌人,需要你去理解、融洽和经历。quot;
成才:quot;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是什么人你又怎么知道!quot;
袁朗:quot;小小的测试一下吧,成才,给我们解释一下七连最重要的六个字。quot;
成才在愤怒中愕然,在这一年的疯长中,七连对他来说已经是个太远的话题。
quot;七连?……quot;
quot;你军龄才三年,不至于连待过两年的老部队都忘了吧?quot;
quot;钢七连!怎么会忘?没忘!……六个字?quot;
袁朗苦笑:quot;这道题我收回。我一直在想,你怎么会违背这六个字,是我们让你不安,还是你太过患得患失。现在我知道了,你在那里生活了两年,那地方为之自豪的根本,可那六个字根本没进过你的心里-不放弃,不抛弃。quot;
成才脑子发炸,眼前黑了一下。
就在几分钟前,就在门外,许三多伸过来的手,quot;成才别泄气。不放弃,不抛弃quot;。成才根本没理那句话,也没理那只手,没理他唯一的机会。眼前仍在发黑,脑子还在发炸,把他炸回了现实的世界。袁朗已经站在他身前,看着,同情但是遗憾。
袁朗:quot;你经历的每个地方、每个人、每件事都要你付出时间和生命,可你从来不付出感情。你冷冰冰地把它们扔掉,那你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呢?为一个结果虚耗人生?成才,你该想的不是成为特种兵,是善待自己,做好普通一兵。quot;
成才:quot;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指这六个字!quot;
袁朗:quot;你知道,可心里没有。七连是你过路的地方,如果有更好的去处,这里也是你过路的地方,所以我们不敢和这样的战友一起上战场。quot;
quot;我不服!不信!我的分是排最高的!表现也最好!一个月前你就说了,欢迎成为老a的一员!还有这臂章!我早就是老a了,怎么说走就让走?quot;成才看来已经失去自控,袁朗压低了身子,他说的话不想让铁路他们听到。
袁朗:quot;记得27吗?quot;
成才茫然:quot;拓永刚……记得。quot;
袁朗:quot;我给了他一次机会,你知道我能做到的,你和我较量过,我希望你阻止他,但是你淡漠地站在靶坑里,旁边正在发生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他跟你没有关系。你们是同寝,一起经历那样的艰难,但你认为他和你没有关系。他是你的竞争对手,你想到你少去了一个竞争者,却没想失去了一位战友。quot;
成才淡漠地站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从伍六一身边跑开,他离开沙漠中的五班,他扔下一个烟头,从孬兵许三多身前走开,他离开正在患难中的七连。
现实中的成才呆坐着。
袁朗:quot;我很失望。我想,这样优秀的一名士兵,为什么不能把我们当做他的战友?从那时候我已经对你失望。quot;
成才呆坐着,袁朗的声音很轻,但对他如同雷电。
袁朗:quot;你们是团队的核心,精神,唯一的财富。其他都是虚的,我无法只看你们的表现,只能看人。成才,你知道我觉得你唯一可取的一点是什么吗?quot;
成才木然地道:quot;不是我的射击。quot;
袁朗:quot;是你在放弃之前叫了你朋友的名字。我终于发现还有一个人是你在意的,可这不是说你就学会了珍惜。回去吧,成才,对自己和别人都仁慈一点,好好做人。quot;
那是逐客,成才僵硬地站了起来,从这里走出去他就没了希望,但就算在这里戳到明天他又有什么希望。成才从办公楼里出来便开始奔跑。许三多一直在外边等待着。
成才没理他,往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狂奔,在一个无人处终止,他扑在地上恸哭。
许三多追来,什么都不用问了,慢慢地靠近,在成才身边坐下。
成才哽咽着:quot;我已经累了。跟他们争……争了好久……争得声嘶力竭……争得筋疲力尽……争辩……把所有事情拿出来过一遍……争辩,争的时候还知道,没了希望,自己理屈……我不配。该找个地方去哭自己的……他说得对,我哭的时候,都不配你在旁边……quot;
许三多小心地从成才口袋里找到了烟,点上一支塞进他的嘴里。
我明白,队长说回去,说白了就是哪来的回哪去。对成才来说,回荒原,五班,他在心理上早已经永别了的地方。
许三多犹豫不决地站在大门内,他看着门口的哨兵,因为还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自由出入的权利。一辆车停下来,车上坐着齐桓,从反恐演习后,棺材钉的脸已经与齐桓永别,他真正的个性是棺材钉的反面:quot;完毕先生,我回来了!quot;
quot;你好。quot;
quot;想出去吗?quot;齐桓看看哨兵,冲许三多挤挤眼。
quot;想。可是不知道……quot;
quot;你有出入自由,可周围几十公里都是山地。quot;
quot;这样啊。quot;
quot;你小子!跟你使半天眼神了!你是女人啊?上车!quot;
quot;哦。quot;许三多上车,quot;谢谢。quot;
quot;说明一下,这个大号是c3给你取的,是洋名,姓完毕,叫我在跟进。全称,我在跟进,点,完毕。尊称完毕先生。去哪?完毕先生。quot;
quot;想买点东西,给朋友。quot;
quot;成才?quot;齐桓的笑容没了,也不再玩笑,成才对他是个外人。
齐桓把车开出了山,许三多茫然看着渐渐繁华起来的路,瞪大了眼睛,他没来过这么大的城市。
齐桓又好气又好笑:quot;老天爷,一个县级市嗳!……不能怪你,军队总是离城市很远。想买什么?quot;
许三多:quot;枪……quot;
齐桓吓一跳:quot;这可不行啊,年轻人。quot;
许三多:quot;枪上用的瞄准镜。quot;
齐桓打着哈哈拍拍自己心口,并且攀着许三多的肩走,他尽一切可能在拉近与许三多的距离,为了以往的内疚。
军品店柜台上已经放了好几具枪用瞄准镜,基本都是号称俄罗斯军品的货色,齐桓帮着许三多,用他们的方式在挑。
quot;你肯定要这个吗?你知道的,这种货色连军品规格的脚丫子也凑不上……还贵得死人。quot;
quot;他喜欢狙击枪,他去的地方没有,甚至没有子弹。quot;
quot;什么枪用?quot;
quot;八一杠。quot;
quot;八……齐桓活活给噎住,那种枪从来没有用过瞄准镜的打算。quot;
quot;你们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你们不知道他多棒。quot;
齐桓摇摇头,对店主说:quot;给实价,这里就一个外行。quot;店主下意识地看许三多:quot;对不起,是说你呀。quot;
成才呆坐在寝室的床边,旁边是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行李上放着许三多买的瞄准镜。远远的枪声、操练、车声和从不间断的直升机旋翼声传进这间屋子,但已经与他无关了。
门开了条缝,许三多往里看了一眼,进来。
成才:quot;你没去训练?quot;
许三多:quot;请假了。quot;
成才:quot;马上就走了,没必要。quot;
许三多:quot;就是帮着拿东西。quot;
他提起成才的行李,轻到让他不由得看了成才一眼。
成才:quot;很轻吧?这几年换的地方太多,颠沛流离的,什么也没留下来。这个我自己拿,谢谢你。quot;他把瞄准镜小心地拿在自己手上。
许三多:quot;那东西其实一点用没有……我总是做这种可笑的事情。quot;
quot;怎么会?倒是你,死老a,过些年看着我这个大头兵,不要觉得可笑。quot;
quot;怎么会……怎么会?quot;
quot;许三多,当了三年兵。你能想起……每一天吗?quot;
quot;能啊。每一天。quot;
quot;我昨天拼命地在想,什么都想不起来。能想起咱们家想起咱们俩,其他全空白。我怀念钢七连,又臭又硬的钢七连,我的七班,可想不起他们,我把自己想哭了,可想不起一张脸一件事。你是一棵树,我是电线杆,为了出人头地,我把所有的枝枝蔓蔓全部砍光。quot;
许三多:quot;不是的。quot;
成才:quot;是的。离开家乡的时候,你把自己打开,我把自己关上。quot;
许三多:quot;不是这样的。quot;
成才:quot;是这样的。现在,我回去找我的枝枝蔓蔓。quot;他出去。楼下,一辆车已经在那里等待。
基地外的清晨有些雾气,许三多站在雾气里发呆。成才已经走了,他坐的那辆车正消失在雾气中。
成才说:quot;我走了,老朋友都走了,你要有一个新的开始了。quot;
我不知道怎么开始。被淘汰的人知道怎么开始,被留下的人不知道。
他带着湿气和忧伤回他不得不回的宿舍。
宿舍楼下,吴哲在做一件让人诧异的事情,他在浇宿舍楼下的花,并且伴之以偶尔的修剪。他看起来很快活,快活得要命。许三多过来,看着他忙。
吴哲看见他了:quot;哈,许三多,你逃避训练。quot;
许三多:quot;我请假,送成才。quot;
吴哲:quot;我查岗来着。我已经查了三天了,我很满意。quot;
许三多呆看着,他不知道什么叫满意。他从来没让自己满意。
吴哲:quot;顺便说一声,以后这块花地不许你们碰了。我在园艺上还是有小小成就的,园艺要的是参差和错落,不是你们这种一概通杀的整齐划一。他看看许三多,我找到一个理想的地方,我要在这里安家了。快把你的家也安下来吧,许三多。quot;
许三多只有在自己的寝室里在尝试给自己安家,齐桓在旁边挑剔和观赏,并且很快地挪出在棺材钉时期被他占用的空间。
quot;完毕先生,你是一个有财产的人嘛,家私真不少。完毕。quot;
许三多正很郑重地把团长送的战车模型放在一个位置,把高城送的放录机放在一个位置:quot;都是别人送的。quot;
quot;朋友不少嘛。不错的机器,法国货?这模型不像是买卖品,要是自己手铸的就扯了。quot;
quot;是手铸的,用了一年。quot;
quot;我的妈呀,我看着都感动。quot;
许三多看着发呆。
quot;用下你的机器好吗?有什么音乐?磁带?不是cd?quot;齐桓找盘带塞进去,然后自我陶醉地打着拍子,直到那盘带发出呜咽的声音。
齐桓:quot;我干的?我把带弄坏了?完毕先生,带坏了。完毕?许三多?三?quot;
许三多在哭,齐桓在他眼前晃着手指。
我把东西放下,想把这里叫做家。可是,我不觉得它是家。
今天的攀缘和越障被搞得极具争斗性,两组人各分一头,在抢上制高点后便阻止后来的一组攀上,后来者亦不相让。不断有人从高处摔下落在软地上,然后顾头不顾脸地再度冲上。
许三多一人对付着两位队友的侵袭,头上脚下笑骂一片,对别人来说,这种锻炼接近娱乐,对许三多来说是苦撑。对观战的袁朗和齐桓来说,他是两人注目的焦点。
齐桓:quot;还是那样,表现无懈可击,就是迷迷瞪瞪,说难听了叫鬼缠身。昨晚上睡着了哭,跟他搭讪,不哭了,早上问他家里出事了,说没有,问他怎么了,说不知道怎么了。quot;
许三多的眼睛空虚、恍惚,光看眼神根本看不出他在争斗,他正把c2从攀缘架上摔下去。
袁朗:quot;压力,长期的压力、焦虑、紧张,生活动荡,一天一变,他不知道怎么把握自己。说要在绝境中作战,可不是在绝境中生活,总得有个寄托。没有寄托。明天是什么,将来是什么,诸如此类的。简单说吧,空虚。quot;
齐桓苦笑:quot;不会吧。这里?现在?多少事要做?甚至要考虑学直升机驾驶,忙成这样还……空虚。quot;
袁朗:quot;你们和他不一样,你们来这之前就是各部队的兵王、宠儿,来这你们觉得可扎堆了,军中骄子的大团圆嘛。他呢,他是这里第一个来自最底线的士兵。quot;
齐桓:quot;有什么区别。我以为穿上军装都是一样的。quot;
袁朗:quot;齐桓,你们也许是军中的栋梁,栋梁有栋梁的命运,可军中他这样平平常常的兵才是基石,多得也像铺路的基石,铺路石有铺路石的命运,浮浮沉沉,总在底线左右……你或者吴哲,你们能理解这种感受吗?quot;
齐桓默然,想了一会儿,摇头。
袁朗:quot;所以他在这里找不着落点,在你们中间找不着同伴,他最不需要就是我们的同情。他是这批新人里最听话也最让人操心的兵,也是最值得操心的。quot;
训练完的老a们集结列队中,袁朗在训话:quot;这话是对新来的同志们说的,咱们为什么称自己为老a?quot;
许三多下意识看看齐桓,齐桓没看见他一样,肃立。
吴哲:quot;因为abcdefg,a是老大。quot;
袁朗:quot;战场上有生死没老大,谁要真这么想我削他。a是老大这种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讨厌?就是编出来让你们讨厌的。quot;
许三多又看齐桓,齐桓做个鬼脸,立刻恢复严肃。
袁朗脸上有些调皮的表情:quot;现在解释老a的真正意思,你玩牌吗?quot;他问的是许三多。
许三多:quot;报告,玩牌没意思……我是说不玩。quot;
袁朗笑了笑:quot;那你体会就不会太深刻了,这基地流行的一种玩法,a是总得藏着掖着,最后用来出奇制胜的那张牌。老a就是藏着掖着的那张牌,藏着掖着,才能出奇制胜。quot;他特意看了看新来的几个,果然都有些哑然。
袁朗:quot;还有第二个意思,你看来有上网聊天的习惯?quot;这回问的是吴哲。
吴哲:quot;报告,明白了。网聊说a是骗的意思,我a你一下就是我骗你一下。第二层意思是兵者诡道,对敌人要a,对我们……他存心让话里有点其他意思——更加要a,老a嘛。quot;
袁朗:quot;这里有个举一反三的家伙。玩笑到此,我们是把刀,我们的训练主要就是把这把刀捅出去再收回来,尽可能不损锋刃地收回来。我保证一点,你们光练这个捅出和收回花费的精力,足够把两门外语学会像母语一样好。quot;说着,他挥了挥手,quot;练吧。quot;
我告诉我自己,应该满意。队长说这些话有他的意思,不光明确战术目的,也是告诉我们,以后是自己人。他们尽一切努力消除审核期留下的阴霾。作为自己人,每个人都有了外号,我叫完毕,吴哲喜欢园艺,叫八一锄头,对应据说刀功一流的齐桓,齐桓叫八一菜刀。
突然的,某处拉响的尖锐警报,quot;整备!一级战备!四号着装!十五分钟后机场集结!quot;
四号着装是亚热带丛林迷彩,老a们集结在敞开舱门的直升机边整理装备,每个人都是各司其职,装备上也是不尽相同。袁朗的车直接停在了直升机旁边,跳下车拖出装备就往后舱走。老a们似松实紧地跟着。
吴哲东张西望注意着每一个细节,想瞧出哪怕一丝破绽,最后有点泄气,他们越演越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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