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2)
“江先生应该知道一些有关他姐姐的事。”
在谈话开始前,久屋向他询问了一个答案肯定的问题。
律师本就对中式菜没有太大兴趣,夹取片皮鸭的手势也因此凝在了半空。
“是的,我知道。”江彧抓过酸梅汁喝了一口,“我也很清楚他的姐姐因为什么而死。”
“那就省去了解释。”
久屋用食指刮开碍眼的发丝。
他十指交叉,紧张地活动着脖颈。
“世焕最早和我扯上关系,就是因为他姐姐的事。他想以此起诉自己的父亲,这是一场围绕着血亲的生命权纠纷。”
“起诉裘昂?”江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做什么?”
“他想要摆脱梦魇,摆脱阿方索,摆脱人身限制。总之,他想要的东西很多,但最终选择了他姐姐。他想为那个女孩讨回公道。”
久屋放下唇边的玻璃杯。
他的嘴唇干裂,苦涩的茶水只是留下一圈浅淡的湿痕。
“她因涉嫌杀人,畏罪自杀而声名败坏。”
“我知道。”江彧点点头,“可这个女孩的消息后来还是被压下去了。根本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记载。”
“这就是困难之处。”律师认同道,“而且这桩命案无法要求警方介入。”
“详细说说。”
“世焕告诉过我,他曾尝试这么做,他找到巡警说明情况,乞求对方的帮助——结果无外乎就是被当成一个笑话。他被送回家后,一旦出现反抗或背叛的苗头,裘昂会将他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
“时间对得上。从他十二岁那年开始,联邦就已经被财阀牢牢控制住了。”
“你怎么清楚这些的?”
“职业关系。”江彧没有继续‘职业’的话题,“只是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
他咬了一口包好的薄饼,甜腻的酱汁勾起无限的食欲。
“他们不愿意帮他,很正常。可你是一名律师,你有自己的底线。他找你,证明你们之间存在金钱关系。你又做了什么?”
“我……”久屋欲言又止地放下茶杯,“世焕给了我很大一笔钱,作为我接受委托的报酬。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开庭前需要准备的材料,一个没有身份证的孩子需要多出多少道手续,他都不清楚。”
“就像一只毫无觉知的小兔子,跳到了你面前。久屋律师,别支支吾吾的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没有想过自己能帮他赢得官司,因为我知道他在对抗谁……”久屋咬了咬嘴唇,“我认为自己能从中牟利。”
江彧皱紧眉头,他差不多猜到对方的下文了。
“所以你骗了他,骗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深褐色的眼眸震惊地凝望着眼前人,“该死,他只有十二岁,他为自己姐姐的事鼓足了勇气找到你,信任你,你却只是贪图他的钱?为了利益你甚至没有告诉他这场官司的风险?”
“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谈,行吗?”
“好吧,好吧。”江彧缓着气,“你是怎么用这么漏洞百出的借口赢得法院传票的?”
“它并不是一场真正的官司。”久屋解释说,“只不过是一场闹剧。台上坐着的,就连法官都是我和他父亲笼络来欺骗他的。除了听众席上那些搞不清状况的听众……”
“裘昂为什么会允许他这么做。”江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为什么会放任这件事不管,他明明可以限制世焕的自由,明明可以让他无法出席。为什么要筹划一场骗局。”
“那个人告诉我,他的孩子需要明白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父亲才能信任。”
江彧重重锤了一下桌子。
“你们他妈连孩子都骗?还是合起伙来骗?告诉我,久屋律师,到底怎么样才能狠下心欺骗一个可怜又绝望的孩子?”
久屋的脸色变得非常糟糕,他无法回答江彧的质问。
只能在对方怒不可遏的注视下垂着头。
“当时我过得很艰难。”他力图解释,“我和我的前情人简的关系被妻子揭发,她要求离婚,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一大笔财产。房子,车,还有我公司的股份。一审的时候我败诉了,这毫无悬念,但我选择了二次上诉。”
“上诉?”江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冷笑起来,“结果会有什么改变呢?”
“会的,而且绝对是有利我的方向。因为法官私底下找到了我,他认为败诉将为我带来一笔无法承受的赔偿款,我会被妻子扫地出门,身无分文。所以他愿意帮我赢得二审,只是需要我付出一些代价。”
江彧不得不捏住鼻梁,靠着胸腔的起伏来顺畅呼吸。
“你知道我不会站在你这边的。”
“我知道,江先生,我无法求得任何人的原谅。但为了世焕,我希望你能继续听下去。”
“该死。”江彧唾骂一声,痛苦地按压着眼眶。眼部的胀痛此刻能让他好受一些,“说吧。继续说吧。”
“世焕给我的那些报酬还不够,远远不够。”他说,“所以我想到了,我或许可以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的父亲。”
“你真的这么做了?”
“是的,我背弃了他,我认为对孩子的承诺随时都可以反悔。我向他父亲保证,除了他儿子以外,没有人能输掉官司。作为奖励,我得偿所愿。”
“你和裘昂私下联系,然后在审判时……你。”江彧咽了口唾沫,“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出示证据,让法庭因证据不足解散。为了增加可信度,我甚至宣称我的辩护人患有精神疾病。”
律师无法忍受江彧的眼神谴责,抗拒地低下了头。
“因为世焕信任我,崇拜我,他为我整理那些毫不相关的资料,还会陪着我加班到深夜,最后,又把自己搜集到的关键证物交给了我。”
“是什么证物?”
“尸检报告。她死前似乎遭受过性虐待,还有肢体上的虐待。”
“那东西在哪儿?”
“……销毁了,我只有派不上用场的一小部分,抱歉。”
江彧深呼吸。
他真想一拳砸在这家伙脸上。
“继续。”他命令道,“给我继续说。”
“——法庭上,在悬挂着十字架的宗教法庭上,在圣父悲悯而慈世的注视下,他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大人们相互握手,有说有笑,没人关注这个落寞的孩子。”
“世焕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江先生,知道吗?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比钻石都耀眼百倍,像是一道吞噬万物的漩涡,总将我牢牢地吸进去。”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讨论你有多后悔。”
久屋咬住嘴唇,不忍地揉了揉眉心。
“我知道,所以我觉得你无法接受接下来的一切。”
江彧也不跟他废话。
他扯松衣领,解掉碍事的领带,几乎把桌上的餐具拍到翻面的瞬间——
他站起身,带着满腔的暴戾慢慢倾斜上半身,怒目相视。
“我让你管这种东西了?”
久屋张了张嘴。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欺骗真的能摧毁任何事物。即使他父亲走到他身边,带走了他。直到离开那扇大门,他依旧看着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种错愕的眼神让人无法忍受。”
江彧依旧皱眉盯着他。
律师忽然自嘲地笑了几声。
“世焕以前是个很爱哭的孩子,动不动就要流眼泪。也很黏人,有时候,我会觉得小孩子挺烦,只是他不同于其他孩子的一点就是他足够赏心悦目。”
“只要有他在,我仿佛再也不会被离婚官司所困扰。但世焕不会那样看我了。”
“他被带走后发生什么了?”
面对江彧毫不间断又直截了当的提问,久屋犹豫了片刻,有些说不下去。
“以自闭症康复的名义,裘昂将他秘密送至专门的行为矫正机构。”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发问者,“在那里……他们对他实施了为期一周的电击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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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叫不出名字的走廊,有着一扇他叫不出名字的房门。
右上角有着一块刚刚更换过的金属牌,字迹被划得模糊不清。
推开它。
推开这个无光的狭小世界。
没有窗户,墙纸是米色或者更淡一些的基调。
正中固定着一台诊疗床,那张床看上去极度不适,有着太多用以固定四肢的拘束带,从脖子到脚,无一例外。
他叫不出名字的大型仪器被拖到床边,滚轮在光洁的砖面颠簸起来。
数字屏跳动着黯淡的红光,角落里静静地搁置着几近枯萎的盆栽。
除此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要。”
他说。
没有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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