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关河令第二十九章 金汤(1/2)
香巴拉在沙州!
狄青突然想起当初和种世衡探讨过一件事,曹贤英为何会有香巴拉的地图?后来二人可以肯定一点,如果那地图是真的,香巴拉应该在河西十一州。狄青甚至大胆的推测,归义军死守瓜州和沙州,那香巴拉就可能在这两地。
不想今日元昊就证实,香巴拉果然在沙州!
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狄青愈发觉得香巴拉神秘中还有分诡异。香巴拉既然就在沙州,曹姓人为何不亲自找寻,反倒流传地图出来?听元昊所言,原来唃厮啰也一直在找寻香巴拉,可香巴拉若真如传说中那么玄奇,可得偿所愿,元昊控制了沙州,为何不去香巴拉求愿呢?
狄青很想元昊继续说下去,偏偏元昊已岔开了话题道:“我等出兵在即,你命洪州、灵州两州太尉开始准备调兵。我若出兵,三日内,两州必须各出五万兵马聚在贺兰原。”
狄青微凛,暗想元昊每次出兵,均从洪、灵、夏等州抽调人马,这次出兵,目标要攻大宋的哪个地方?
夏国全境,眼下不过五十万兵马,而大宋号称百万禁军,若论兵数,大宋当然超过夏国。但若论兵力聚集之速,发力之猛,夏国远超宋廷,此中优劣只凭三川口一战就可见端倪,元昊轻易聚集了十五万铁骑,而西北宋军全力召集,不过才万余之众……
夏军以快打慢,以众击寡,宋军焉能不败?
本以为元昊会说出兵何处,不想般若王应令后,元昊只是又道:“你下去吧。”
脚步声响起,般若王退下,庭院内再没有半分动静。谁也不知道元昊立在院中,到底想着什么?
狄青心乱如麻,只是想着两个问题,第一就是——夏军再次出兵寇境,目标是哪里?第二个问题当然是,沙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香巴拉到底在沙州的哪里呢?
抬头望,夜黑无月,那阁楼灯火如星。
星光一点,照天地皆静,不知哪里羌笛再起,悠扬中带分凄凉,似乎低歌着乱世烽火……
洪州太尉……狄青想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已有了主意。
他悄然的来,悄然的离开,却没有见到阁楼处的单单正望着他的这个方向,手中捧只简陋的藤鞋,潸然泪下……
宥州有宋军出没,这个消息传到金汤城的时候,岁香甲奴有些不敢相信。
岁香甲奴本是金汤城的团练,眼下也是夏人进攻延边的前沿锋将。他一直跃跃欲试,等着元昊再次出兵,从未想到过宋军会大闹叶市。
更让人惊奇的是,宋军大闹叶市后,竟不回返,而是悄然穿过横山,马踏长城,杀到了宥州!
宥州已深入夏境,遥望灵州,而灵州就是夏国的心腹之地。
宋军屠岁香一族,杀人无数。宋军为乱宥州,人心惶惶。宋军乱叶市、攻宥州、屠羌人,听说天都王都伤在了狄青的刀下。
野利遇乞受伤,因剿杀宋军不利被调离横山。般若王接掌山讹军,镇守横线一线,放弃了进攻大顺城的念头。
这些消息真假难辨,已让岁香甲奴失去了理智。他镇守前沿,听族人被屠,如何能耐得下性子?
岁香甲奴想战,偏偏般若王没藏悟道命宥州全境围杀狄青,又命金汤城的岁香甲奴闭城不出,留意宋军大顺城的动向。
岁香甲奴闭城数日后,终于得到确定的消息,他的家人兄弟,已被宋军杀得一个不剩!
岁香甲奴狂怒,恨不得立即出城与宋军一战,但城外根本没有宋军,也没有敌人。他空有一腔怒气,却是无从发作。
这一日,岁香甲奴站在城头,双眸喷火,见红日正悬,突然道:“打开城门,我要出去打猎!”
众人都明白打猎的含意。岁香团练每逢心中有怒火的时候,都会打猎泄愤,猎物不是动物,而是宋人。
既然狄青屠了岁香族,岁香甲奴就要以牙还牙,反杀宋人泄愤。
虽说边陲多战,但也有不少人还在夹缝中生存。或因为不舍故土,或因为躲避苛税……
岁香甲奴就要找到这些人,以血来洗刷心中的愤怒。
金汤城内有一将领好意上前道:“团练大人……般若王吩咐,让我们闭关守城就好。这些日子……”话未说完,惨呼声中紧捂着小腹,脸色苍白。
岁香甲奴缓缓地将长刀从那人肚子里抽回来,撒了一地的血,问道:“这里谁主事?”
众人都道:“是团练大人。”
岁香甲奴命令道:“开城,等我回来。”
没有人再敢反对,城门打开,岁香甲奴已带着百来骑兵出了金汤城。早春时节,空山寂寂,岁香甲奴出城数里,竟连个活人都见不到。
众兵士见岁香甲奴脸沉如冰,皆是心中忐忑。岁香甲奴冷声发令,“去找猎物,找不到的人,都自己抹脖子吧。”
百来人呼哨声中,已冲出去了半数,向四方扩展搜索。
可连年征战,再加上前段日子,狄青曾横刀金汤城前。眼下就算羌人都怕殃及池鱼,纷纷向叶市、横山方向移动。金汤城旁,羌人都不驻扎,更不要说是汉人。
虽有数十人出去搜索猎物,可一炷香的功夫后,仍没有赶猎物前来。
岁香甲奴心躁不已的时候,有一骑远远奔来,欢喜道:“团练大人,南方有几处人家。”
众人齐声欢呼,岁香甲奴眼前一亮,已策马奔去。兵士呼啸跟随,卷起一地烟尘。来报兵士说的不假,再向南行数里,林木扶疏处,几户人家,炊烟渺渺。
听闻铁骑之声,那几户人家中已有人影窜出,见到党项军冲来,知道不好,问也不问,就沿着林子向山中奔去。
岁香甲奴如何肯放,鞭马急追,只是那几户人家多半早习惯这种阵仗,脚程飞快,绕过山脚,已入了长岭。
有兵士见那里地形崎岖,林木森然,想要提醒岁香甲奴小心。可想到提醒的下场,又都把话咽了下去。
众人绕过了山脚,岁香甲奴见人迹不见,微有错愕时,隐约听远远处有人欢声叫道:“宋猪在这里。有很多人。”
岁香甲奴闻言大喜,催马又过了一个山坳,只见前方不远的高坡笼出一谷,谷中坐着数十人,都是中原人的打扮。
那些人见到有骑兵进入,纷纷振衣而起。
岁香甲奴双眸放光,杀心已起。可瞥见那些人脸上少有惊慌之色,心头一沉,才待挽弓搭箭,就感觉氛围不对。
锣声一响,岁香甲奴停箭不发,举目望去,只见到山坡上遽然伏兵四起,已将他们团团围困。
弓上弦如满月,箭矢上闪着寒星般的光芒,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入谷的几十骑射得和刺猬仿佛。党项人大惊失色,不敢稍动。
伏兵扬声道:“下马弃了兵刃,降者不杀。”
党项人稍有犹豫,岁香甲奴厉喝道:“谁敢下马,我就先杀了谁!”党项人正迟疑时,对面的那些宋人中走出一人,微笑道:“来者可是金汤城的岁香团练?”
岁香甲奴见那人脸有刺青,本应是宋军中的低等军人,但见此人在众人中,竟有着说不出的威严,心中蓦然想到个名字,咬牙问道:“狄青?”
那人点头道:“正是。岁香族是我派人屠的,我知道你肯定会出来。”
狄青不在宥州,原来已到了金汤城左近。他命潜入宥州的宋军单屠羌人岁香族,就是要让岁香甲奴心浮气躁。只要岁香甲奴浮躁出城,狄青就有机会。
狄青虽勇,但一向等得!
岁香甲奴一声怒吼,策马上前,挥刀就砍。能过横山、统驭党项军的团练,均是武技超凡,岁香甲奴也不例外。
砍刀劈下,有开山之威。
羽箭未射,狄青未动。
狄青就站在那里,看着砍刀落下,宋军无声,党项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岁香甲奴心中大喜,已感觉砍刀切开了狄青。
狄青陡然不见。
岁香甲奴眼前一花,才发现砍到了幻影,紧接着背心一痛,跌落马下。不等起身,脖颈已被人踩住。
狄青冷冷道:“你这身衣服,比你的命值钱。”他脚一用力,就听到“咔嚓”声响,岁香甲奴的眼珠子已凸了出来。
谷内再无声息,党项军人在马上,已抖得如风中落叶。他们见到岁香甲奴出刀,然后就见狄青鬼魅一样的闪到了岁香甲奴的身后,飞脚踢他落马,随后一脚踩断了他的脖子。
岁香甲奴虽勇,但在狄青面前,有如木偶般的笨拙。
狄青踩死岁香甲奴后,回头望向其余的党项军道:“下马弃了兵刃,降者不杀。”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对党项人心中造成的震撼,不可同日而语。
“当啷”声响,有杆长枪跌落在地,一人翻身下马。一人屈服,数十人纷纷跟随抛了兵刃,不敢再行抵抗。
狄青一摆手,已有宋军上前将党项人按住,先扒了衣服。
那些党项人纷纷叫道:“狄将军,我等已降,你们说了,不杀的。”他们心中惶惑,见宋军扒了他们的衣服,然后将他们绑起来,一时间不明白宋军想做什么。
方才谷中那数十人,此时已换上了党项军的衣服。狄青向一人说道:“李丁,剩下的事情,就看你了。”
李丁就是死愤之士的领队,脸色死灰,眼睛也是死灰之色,闻言只是点点头。他早已扒下了岁香甲奴的盔甲穿在身上,又戴上了头盔。
乍一看,李丁已变成了岁香甲奴。
狄青打量了半晌,感觉没什么破绽,沉声道:“李丁,我需要你坚持到大军赶来。”
李丁简洁道:“卑职绝不负大人重托。”他翻身上马,带着那数十手下出了山,向金汤城的方向行去。
金汤城城门闭紧,守军望眼欲穿的等着岁香甲奴回来。日已西归,斜照城头旌旗,旌旗猎猎,掩映着城头的剑戟寒光。
党项军毕竟久经阵仗,这时候,仍是不敢大意。
陡然间,城头有兵士喊道:“团练大人回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到夕阳尽处,已奔回了一队兵马。为首那人,看盔甲穿戴,正是岁香团练。
守军纷纷舒口气,都道:“打开城门。”众人明白岁香甲奴的脾气,知道他若奔回时,城门还是关的,说不准会将脾气发泄到旁人身上。
城门“咯吱吱”的缓开,岁香团练已到了城门前,他稍微压低了头盔,遮挡住了半边脸,进入城门的那一刻,有兵士迎上来道:“团练大人,太尉召你……”话未说完,已见到岁香团练死灰一样的脸,那兵士骇然惊呼道:“你是谁?”
与此同时,城门楼处,传来守军的惊呼声,“快关城门,有敌来袭!”
伴随着惊呼之声,天际处,蹄声如雷,滚滚而至。城墙垛后的守军只见一道黑尘直冲霄汉,那本是晚霞明艳的云空,蓦地黑云凝聚,风雨狂来。
城上旌旗已颤,剑戟齐暗。
党项军见来敌气势磅礴,一颗心已被压得难以跳动,骇然想到,“宋军怎么会有如此气势的骑兵?”
风声、马蹄声、呼叫声夹卷在一起,城上的人听不到城下的尖叫,城下的兵士难以明了城上的动静。
李丁已出招。出招见血。一招就要了那个兵士的性命。
众人只见到他袖口中飙出道银线,刺入那兵士的咽喉中,拔出的时候,带出蓬血花。李丁身后的兵士已下马,或拔刀、或挺枪,顷刻之间,已将城门洞中的守军斩杀殆尽。
城门楼上已有人奔下来,喊道:“快关上城门。”可见到城门洞内已如血洗,不由呆住。
“嗤”的一声响,银光刺入那人的咽喉,毒蛇一样的抽回去。
外围的党项军这才发觉不对,大喊道:“有细作。”党项军蜂拥涌来,刀枪并举,就要将李丁等人逼出城去。
早有人大开城门,取出锤子楔子等物,“乒乒乓乓”声中,将城门卡死。人潮汹涌,李丁挡在最前,转瞬肩头就中了一刀,血溅了一脸,可党项人又有十数个倒了下去。
蹄声更紧,党项人更急,但那先入城的数十人,就如海岸崖岩般屹立,虽也有人倒下,可随后就有人补上。
血流成河,冲刷不垮人墙防御。
城门洞不宽,党项军虽有兵力,但受限于地势,数次进攻无果。眼看对手悍不畏死,党项军心中有了惊惧之意。
他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些人人数虽少,却是狄青手下的死愤之士!他们也不知道,就是这面如死灰的人,杀了叶市的团练保旺罗。
这些死愤之士,本也是军中子弟,可还和寻常军中子弟有所不同。他们的亲人兄弟,已多死在疆场,死在党项人的手上。他们入死愤行伍,目的不是功名、不为财利,只为亲人报仇而已。
他们只求一战!一洗积怨!
夏军这些年来在边陲沉凝的怨意,就在这些死愤之士身上反击了出来。
马蹄声响已到城池前。
夏军顾不得再喊,随着军主一声号令,长箭纷纷射下。但宋军这次来得实在太快,来的实在突然,夏军兵力远没有集结,那羽箭如雨,淅淅沥沥,少了分强悍犀利。
宋军铁骑终于到了城下,领兵冲在最前的是一戴青铜面具的人。
那狰狞的面具,那不屈的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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