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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关河令第十五章 鏖兵(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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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杀气十足的一个阵法。但正所谓刚极易折,若不能破敌,死的就是自己。

一万疲惫之军,竟以偃月大阵和以逸待劳的十万余党项军对攻?

万俟政、黄德和等人均是不解,就算是刘平的儿子刘宜孙,都是不解父意。但军令如山,众人不得不从。

宋军人数虽寡,但阵势一出,党项军终于止住了来势,更多的人只是立在岸边,等待后援的到来。

不到片刻,岸边的党项骑兵,已密集的如蚂蚁一般。

郭遵终于站了出来,上了马背,对一旁的王信说了几句后,策马到了刘平的身边道:“眼下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了。”他还很平静,但眼中燃起了极旺的斗志。

事到如今,悔恨埋怨已无用。

郭遵只能战!

为最后的机会而战!

刘平本来心已冷,可看到郭遵的眼神,血又沸腾起来,“不错,三军中,应该只有你懂我!路本有两条……”

岸边的党项人已站立不下了,开始有骑兵试探着向对岸涌来。

郭遵寂寂道:“可一条是死路!我们若退,那身后的骑兵肆意冲杀,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可我们不退,他们就不会夹击我们吗?”

“至少眼下不会,他们用的是不战屈人之兵的战术,他们在等着我们退。”郭遵道:“他们十余万兵马压过来,就是要用气势压得我们崩溃,荒野逃奔,然后趁乱追杀。我们疲惫之身,骑步兵混杂,无论如何都跑不过他们。”

“那现在只有冲过去一途了,若能侥幸冲到延州城下,或许可以依靠延州城抵抗。”刘平望着对岸无穷无尽的党项军,吐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歉然道:“郭遵,我不听你言,对不起三军将士,今日唯有以死报国!”刘平已悔。

可悔有何用?

党项骑兵沓沓,已有近千人到了冰河中央。

郭遵悲哀道:“你我都对不起信任我们的兵士。”远望党项军已近,突然低语了两句,刘平目光一亮,惊喜道:“真的?”郭遵一字字道:“这已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只盼刘大人你……这次——真的能和我并肩一起!”他刻意强调“真的”两个字,满是热切。

刘平立即道:“我当全力以赴,配合你的行动。你放心,只有战死的刘平,没有逃命的刘平。”

郭遵精神一振,喝道:“好!”他说话的功夫,身后已聚齐数百骑兵。王信在郭遵和刘平交谈之际,已领人马待命。

所有的骑兵,均是郭遵或王信的手下,所有人亦是目光坚定,脸色决绝。

他们负责冲锋,本来就是去送死。但就算死,他们也要死得够本,无论谁想要他们的性命,就一定要用命来换。

党项军已到岸边、北岸!

南岸的党项军见宋军仍无举动,终于蠢蠢欲动。郭遵看不到党项军的指挥是谁,却知道这是对手的一次试探。

党项军暂时找不出宋军阵型的漏洞,所以尝试引宋军出击,然后再寻胜机。党项将领已视宋军为囊中之物,当然不肯先和宋军战个鱼死网破。

鼓声突起,擂得地动山摇,惊天动地。宋军击鼓!刘平亲自击鼓!

郭遵一闻鼓声,率队出击,一马当先的冲出去。

宋军侧翼倏开,冲出了一枝利箭。那枝利箭锋芒尽现,箭锋就是延边都巡检郭遵。

南岸的党项骑兵有了些骚动,北岸的党项骑兵霍然迎了上去。他们过河,本来就是寻求这一战!

党项人士气正盛,宋骑兵悲气如虹。

两军相撞,卷起漫天风雪。风卷狂澜,带得那无声的雪激扬冲天,两军交错,天地苍茫,一股股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飞雪、落雪和冰雪!

地面瞬间盛开了无数娇艳的红花。

胡笳声声,鼓声阵阵。郭遵手持长枪,已杀到了来袭党项骑兵的中央。他枪枪如电,枪枪夺命,一路杀来,所向披靡。

无人能挡住郭遵的闪电一枪!

党项骑兵变了脸色,宋军本要绝望,见郭遵如斯勇猛,战意重燃。

就在此时,一座山已拦在了郭遵面前,利箭虽锐,但终究穿不过高山。

党项骑兵军心一振,已把拦截郭遵的希望寄托在那座山上。

拦住郭遵的当然不是山,而是一个如山的人。那人胳膊就有旁人大腿的粗细,他骑的马儿,也和野牛一般壮硕,要不是这样的马,也驮不动这种壮汉,他手持丈八铁杵,铁杵前端粗壮的好似铁锤一样。

这本是西北党项部第一力士,叫做万人敌。

传说中,此人双臂力担千斤,可徒手力挽奔马,搏虎杀豹。他见郭遵气势汹涌,顿起一争高下之意。双马相对,尚余数丈,万人敌已挥铁杵击出。

人借马势,马借风力,万人敌一杵击出,风云为之色变。

天地怒号,马蹄踏血,那股肃杀之气已将郭遵笼罩其中,宋军为之悚然,不信天底下还有如此威猛的一击,更担心郭遵能否抗住这惊天一击?

郭遵横枪,枪折!

铁杵下击,马儿悲嘶。郭遵所骑的战马竟被铁杵拦腰击成两截!

所有人的心已像停了跳动,却见一人影冲天而起,几乎擦着铁杵而过。

郭遵不是马儿,他那一刻的腾跃,矫若天龙。郭遵弃马跃起,手掌一拍,那断枪的枪头倏然折向,已电闪般刺入了万人敌的咽喉。

万人敌僵凝片刻,眼中满是怀疑和不信,但郭遵飞起一脚,已将万人敌偌大的身躯踢于马下。“通”的大响,雪花四溅,万人敌在地上扭曲一下,已然毙命。

郭遵杀人取马,顺手将那铁杵拿在手上,信手一挥,已击在一党项军的胸膛。那人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击到空中,才一落地,又被乱马踩踏,可他早已死了。

在郭遵击他一杵之时,那人的五脏六腑就已被击裂击伤,腰椎断折。

郭遵并非万人敌,可手使铁杵,竟比万人敌还要凶悍!

雪舞高歌,豪气漠漠。郭遵持杵狂杀,纵横捭阖!

宋军放声高呼,鼓声更是荡得天地人心都颤抖了起来,对岸的党项军惊秫无语,不敢相信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北岸的党项军终于崩溃,纷纷拨马逃往对岸,郭遵振臂一挥,众骑兵接踵掩杀过去。铁骑铮铮,踏破冷漠的积雪,踏在那晶莹的冰面上,流光四射。

宽广的河面,流的不是河水,而是鲜血。

郭遵一路追杀,径直到了南岸,逃命的党项骑兵冲得南岸的骑兵也动摇了起来。郭遵杀入乱军,一入一出,又杀了十数人,下令道:“撤!”他发现党项军虽败退,但退兵不过是九牛一毛,丝毫撼不动党项军的千军万马,既然如此,再冲过去也是死路一条。

他命令一下,众宋军纷纷拨转马头,反冲北岸。党项军一声喊,阵型渐凝,才待追来,郭遵冰河上勒马横杵,冷冷一望。

冰封三川,风啸雪傲,党项骑兵见郭遵横杵冰河之上,竟不敢冲来。

郭遵就静静的立在那里,等手下均已回转阵营,铁杵在冰面上顿了下,这才拨马回转,宋军先是沉寂,再是震天价的欢呼,党项军已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刘平兴奋的双眸闪亮,迎上来道:“郭兄实乃天下第一勇士!”他本自恃官职要高,一直对郭遵都有分倨傲。这刻见郭遵威猛如斯,心中热血沸腾,忍不住改了称呼。

郭遵轻叹口气,“天下第一怎敢当?这场仗……才刚开始。”

刘平才沸腾的心冷下来,突然听到对岸喧哗起来,只以为党项人再次发动进攻,忙扭头望过去,不想只见到对岸骑兵倏然分开,很多人纷纷下马,牵马而立。

一人策马从人群中行出。

原来那些党项军纷纷下马,只因对出列那人异常的尊敬。

那人黄衣黄冠,眉目沉凝如水,远比万人敌要纤弱。他马鞍旁挂着一柄锯齿砍刀,静静的策马行到冰河正中,这才扬声道:“龙皓天请与大宋都巡检郭遵独战!”

他一言既出,声如白雪飞扬,远远荡开,三军皆闻。

龙皓天请与大宋都巡检郭遵独战!

宋军闻听,心中都有疑惑。暗想郭遵方才横扫千军,勇力无人可挡,众人见了,均是自愧不如,可党项军居然还有人出来搦战?

这人是疯了不成?

郭遵远望那人,脸色如常,可双瞳爆缩,喃喃道:“原来是他?”

刘平一旁诧异道:“他们要做什么?”他显然也不信党项军中还有这种不怕死的人。

刘宜孙一旁道:“党项人尚武,多半是见都巡检威猛,我军士气又盛,是以想先除去都巡检,再和我们决战。”

刘平转头望了儿子一眼,见他满是崇敬的望着郭遵,心道,“儿子长大了,若再有几年的磨练,也是个将军了。”不知为何,心中没有欣慰,只余酸楚,他很有些后悔,觉得不应带儿子来出征。

英雄总是落寞,疆场淡漠生死,他当年为何不让儿子习文?儿子若是习文,就算不能高中状元,但凭借家世出身,不也可在京城逍遥自在?

朔风绕雪,银花舞落……天地间,满是萧索。

郭遵望着龙浩天片刻,话不多说,提杵催马上前,离龙浩天数丈外暂且勒马。他无话可说,也不用多说。

这种事情,他不能退缩!因为他是郭遵!郭遵这种情形下,可以死,但不会退!

风萧萧兮雪寒,两军寂寂兮若死。无论党项军还是宋军,都暂时忘记了自身的处境,紧张地望着冰河上伫立的二人。

这场胜负关系着两军的士气、二人的生死,还有那男人骨子里面的傲气。郭遵若死,宋军必崩,郭遵不死,又将迎接怎样的挑战?

郭遵不想生死,不想以后怎么办,脑海中只闪过叶知秋给他的资料。

元昊八部,各有职责,龙部九王,均有大能。九王中最诡异的是罗睺王,最神秘的是阿难王,最飘忽的是菩提王,权势最大的是野利王和天都王……

这些人都各有神通,但其中最孤傲、公认武技最强的一人,就是龙野王。

龙部九王,八部至强。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龙浩天就是龙野王!

天幕森森,河阔岭遥。

龙野王一直望着远方,待郭遵到了近前后,这才收回了目光。

郭遵静静地望着龙野王,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是习武之人,当然看出龙野王虽不壮硕,但远较万人敌要危险太多。

龙野王在马上拱手道:“久仰都巡检大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见……幸何如哉?”

郭遵没想到龙野王竟如此文质彬彬,还礼道:“可今日一见,就分生死,怎能算是幸事?”

龙野王道:“生能尽欢,死亦无憾。习武之人,能死在高手的手下,可算是幸事。”嘴角带分落寞的笑,“这总比死在权谋下要好的多。”

郭遵反问道:“那你可曾尽欢?”

龙野王眼中闪过丝怅然,半晌才道:“郭遵,你虽不过是个都巡检,但在我们那里,名头可比大宋皇帝都响亮得多。因为你杀了夜月飞天、拓跋行乐、珈天蟒……这些人……我都认识。我今日到此,就是在等你。”

“你要为他们报仇?”郭遵平静地问。

龙野王缓声道:“我虽一年也不和他们说三句话,但我要为他们出手。”他用出手二字,而不用报仇的字眼,说罢有些萧瑟之意。他是龙野王,他是龙部九王之一,他在党项人心目中的地位尊崇至高。

这就决定了他必须要战。

党项人本彪悍,崇武轻文,以能打遍天下者为尊。万人敌死了,他们就需要个人站出来挑战郭遵。

杀了郭遵,宋军自崩。

生能尽欢,死亦无憾。可今日决战的二人,本是天各一方的人儿,从不相识。他们今日为了种种缘由,必决生死,是否真的能无憾?

郭遵讥讽的笑,笑容中多少带着雪舞天涯的无奈,“可我就算不杀他们,你今日就不出手了吗?”

龙野王的眼神变得空旷索然,点头道:“你说得对,命中注定,你我定要交手。”说到“命中注定”四个字的时候,龙野王无奈的眼眸中闪过分狂热,立马横刀,尊敬道:“既然如此,请!”

郭遵再不多言,单手提杵,肃然道:“请。”

二人相对凝立,神色肃然中带着对彼此的尊敬。真正的高手,尊敬真正的对手,他们彼此,岂不正是棋逢对手?

那无边的狂风卷过,萧萧落落,有如楚客狂歌、歌如雪!

两军不想郭遵、龙野王并不急于交手,竟如熟人一样的交谈,可两军也没有想到二人一交手,就立即决出了生死。

郭遵、龙野王几乎同时催马,双方本隔数丈,但蹄声未起,龙野王已挥刀,一刀砍向空中。

众人都已愣住,不知道龙野王用意何在,砍在空中的锯齿刀,无论如何,都是伤不了人。那龙野王这一刀耗时耗力,所为何来?

可所有人转瞬明白了龙野王的用意,那一刀挥出,半空陡顿,那砍刀的锯齿突然脱刃而出,疾射郭遵人马!

这砍刀本是变化无方,妙用极多。龙野王既然认识夜月飞天、拓跋行乐等人,他的兵刃,也和那些人所用般,满是诡异。

利刃如冰,半数击在郭遵所骑马儿的身上,马儿悲嘶冲倒,龙野王长刀举起,耀出一抹冬的寒意。

龙野王非万人敌,他就等着郭遵冲天飞起。郭遵可飞杀万人敌,龙野王如法炮制,准备趁郭遵飞起时,一刀毙敌。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他龙野王和郭遵决战五龙川,现在就要用郭遵的血,祭奠死去的兄弟,点燃族人的热血。

马死,颓然倒地,郭遵却没飞起,倏然倒翻而落。

利刃虽锋,但终究击不穿那矫健的马儿,郭遵手提铁杵,借马儿所护,已避开了龙野王致命的一击。

郭遵已落地,倒拖铁杵,爆退。

龙野王微诧,却已算到了郭遵这次的闪避。他纵马不停,速度已达巅峰之境。郭遵再快,也快不过他的健马,郭遵再躲,也躲不过他的全力一刀。

龙野王静心细算,等得就是这巅绝的机会。二人距离急速的拉近,龙野王已算准,再近三尺,就该出刀。

一刀如出,生死立决!

不等龙野王出刀,郭遵陡然出手,一铁杵击向了冰面。

龙野王怔住,不解郭遵的用意。郭遵无论如何反击,均已在他的算计之中,可郭遵竟然向冰面出手?龙野王一时不解,但刀已劈了出去。

可冰面一沉,马儿遽然低了下去,龙野王千算万算,却没算准那马踏的坚冰倏然破裂,出现了足够淹死十几人的大窟窿。

龙野王蓦地醒悟,郭遵第一次回转的时候,就用铁杵试探着冰面,难道他算准了要和龙野王交手,所以事先看看坚冰是否牢固?

龙野王不信郭遵有此妙算,但此刻没时间让他多想。马儿倏然沉落,他的一刀就已失去了准头,他由将郭遵逼入了险地,变成了自己身临绝境。

龙野王想飞,如玄龙飞天,再战于野。但天空遽然更暗,一杆铁杵夹杂着天地之威严,以迅雷之势盖过来……

郭遵全力出手,一招击出,风雪静,天地冷!

“砰”的一声大响后,水花四溅,龙野王已被连人带马的砸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两岸大呼,随即沉凝。

胜负已决,龙野王败,败就是死!

只见到那露出河水的冰面瞬间被血染成红色,一丝丝白气蒸腾着,风一吹,水面又开始凝结成冰,薄薄的,却冻冷了多少人的壮志豪情。

郭遵提杵而立,衣衫猎猎,听那面胡笳声起,终于抬头望过去,见党项人再次出兵。

这次党项人并没有发动快攻,也没有人挑战。所有人持盾挺抢,缓缓的、如山岳一样的逼近。

宋军虽入彀,但党项军再也不敢轻视那些积弱疲惫的宋军,因为宋军还有郭遵。

郭遵在,宋军斗志就在……

风更冷,吹着那泛寒的长枪铁盾,呜咽了起来。它似乎已预见,这场仗,不会有赢家,有的只是尸骨成山、河流如血,还有那春闺少妇梦中、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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