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关河令第四章 战起(1/2)
狄青勃然大怒,喝声一出,屈寒脸色苍白,衙内并没有人上前。夏随见状,嘴角带了分哂然,心道狄青才到新寨,就要立威,可新寨的人和狄青不熟,如何会听他的号令?
孙节见状,忙道:“狄指挥……此事……不可……”
狄青斜睨着孙节,问道:“若有人无故杀了你的亲人,你该如何?”
孙节喏喏不能言。
狄青环视衙内众人道:“屈寒草菅人命,他自己都已承认,无需再审。今日我斩屈寒,除为了天道循环,还想告诉你们一件事,阿里是羌人不假,但他何辜?遭此厄劫?今日我狄青不替他讨回公道,日后你们有冤,是否要我狄青像对阿里一样的对你们?”
众人动容。
阿里已落泪,额头的鲜血混着眼角的泪水,顺着那小脸流淌下来,有着说不出的凄然。
“旁人有难,我狄青的确可以不理,你们也可以不理。”狄青怆然道,“别处有难,我狄青也可以不理,你们当然也可不理。可等党项人杀到新寨的时候,杀到你们亲人的头上,谁会来理?你们想理,只怕也无能无力了!”
衙内众人有垂头、有昂然、有激动、有羞愧……
狄青再次喝道:“绑了屈寒,推出去斩了。”
有两副都头上前,一人眼睛细长,总是眯着,如同一条线。另外一人手臂奇长,几可垂膝。
那两人已到了屈寒的身前。
“呛啷”声响,屈寒退后一步,伸手拔刀,叫道:“鲁大海,铁飞雄,你们敢动我?”
鲁大海眯缝着眼睛道:“屈寒,我不敢动你,我只是奉命抓你。眼下新寨以狄指挥最大,我当然要听他的。”
狄青望向司马不群,见司马点点头,知道鲁大海、铁飞雄两人应该也是司马等人的兄弟,微笑道:“鲁大海,你说得不错,这里狄某最大,你尽管按照我的吩咐做好了。有什么事情,自有我来承担。”
鲁大海听到狄青此言,精神一振,才待上前,一人已冷冷道:“狄青,你错了,这里如论最大,还轮不到你说话。”
夏随端着茶杯,神色冰凝。
屈寒见夏随出头,欣喜不已,忙道:“夏指挥救我!”
夏随道:“屈寒,你过来,站在我身边。”屈寒急急走过来,站在了夏随的身旁,心中稍定。夏随淡淡道:“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动屈寒?”
鲁大海、铁飞雄怔住,扭头望向了狄青,脸色讪讪。他们不过是个新寨的副都头,如何敢和延州部署作对?
众新寨军官心中忿然,均是望着狄青。
狄青笑了,说道:“夏大人,屈寒有罪,你真的要包庇他吗?”
夏随只回了一个字,“是!”在京城的时候,夏随从未瞧得起狄青,更不信狄青敢对他如何。
钱悟本、铁冷见状,都站在了夏随的身边,喝道:“狄指挥,有话好好说。”他们看似相劝,但已表明了立场。
新寨余众见状,都有了不安。司马不群更是想,“狄青毕竟只是个指挥使,听说夏随的老子夏守贇本是三衙中的马军都指挥使,如今调到延州,为鄜、延两州都部署,官职仅次于安抚使范雍。狄青和他们斗,怎么会有好结果?”
虽只和狄青见过两面,可司马不群已看出狄青为人刚正,不想这样的指挥使才到新寨,就被官场之争弄下去,圆场道:“狄指挥……这件事……”
狄青一摆手,已打断了司马不群。手一翻,亮出面金牌道:“夏随,你可知道我手上拿的是什么?”
夏随见到狄青手上的金牌,脸色微变,有些不安。
屈寒还不知死活,喝道:“是什么?”
狄青肃然道:“此乃天子御赐的免死金牌!”
众人哗然,夏随霍然站起,失声道:“你说什么?你胡说!圣上什么时候给你这面金牌了?”
狄青冷望夏随道:“天子要给谁免死金牌,还要问问你夏随不成?天子在我出京时曾说,‘狄青,你有这面金牌,不用考虑太多,诸事自有天子做主!’今日我不要说斩了屈寒,就是斩了你夏随,天子也会为我免死!既然如此,我有什么不敢动?”
狄青金牌倒不见得是免死,但赵祯的确说过这句话。狄青见众人神色惊凛,喝道:“有金牌在手,如圣上亲临。夏随,你竟然包庇罪犯,与罪等同。来人,将夏随一同拿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犹豫不决。
夏随气急反笑,手按刀柄道:“好吧,我想看看,谁敢拿我。”他话音未落,就见到一道人影扑到了眼前。
狄青出手!
夏随一惊,拔刀就斩。钱悟本、铁冷见状,均是拔刀。
一时间衙内铮铮铁锋,杀气弥漫。
夏随出身将门,毕竟有些本事,一刀斩出,法度森严,其快如风。不想刀才劈出,就被狄青的刀柄击中肘部,手指发麻,单刀脱手高飞。“夺”的一声,单刀已砍在厅顶的横梁处。
夏随凛然,不由倒退了一步。
狄青用的是刀柄,若是拔刀,这一招已卸下了夏随的小臂。
钱悟本、铁冷才拔出刀来,胸口都被踢中一脚,倒飞了出去。
眼花缭乱中,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屈寒已被狄青抓住了衣领,摔到对面的墙壁上。屈寒哇的一声,喷出口鲜血,摔落地上的时候,已四肢乏力。
狄青片刻之间,击飞夏随的刀,踢飞钱、铁二人,顺便抓了屈寒扔出去。
尘烟起处,众人轻呼,片刻后衙内已静。
狄青还站在原地,宛若未动,眼角跳动几下,冷笑地望着夏随道:“我就动了屈寒,我很想看看,谁还敢挡我!”
无人敢挡,无人能挡!
衙内众人眼中已露出惊骇之色,就算廖峰等人知道狄青武技高强,可也没有想到过,夏随四人联手,也接不住狄青的一招。
狄青再喝道:“将屈寒绑起来。推出去斩了。”
铁飞雄上前,绑起了屈寒,屈寒浑身无力,惊恐叫道:“夏大人救我。”
狄青道:“夏随若出手,就将夏随一起绑了!有圣上御赐金牌在,有事由我狄青一肩承担。”
众人振奋,再无畏惧。夏随脸色铁青,咬牙望着狄青,一字一顿道:“狄青,你记得,你一定要记得今日的事情。你除非杀了我,不然你形同造反,朝廷不会放过你。”
狄青讥诮道:“我行得正,无愧天地。你真以为天子会不辨黑白?你真以为你现在可以一手遮天?”
说话间,那边的铁飞雄已要将屈寒押出厅堂,屈寒叫道:“夏大人,救我。钱都头,救我!”他声音凄厉,闻者又是惊心,又是厌恶。
狄青听到屈寒声音中满是惊怖,突然道:“铁飞雄,等等。把屈寒押回来。”
铁飞雄返回,茫然不解。狄青盯着屈寒,凝声道:“屈寒,夏大人和钱都头都救不了你了。”
屈寒心中一动,突然跪下来道:“狄指挥,我错了,求你救我。”他生死关头,突然明白了什么。
狄青微微一笑,“我也救不了你,能救得了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我自己?”屈寒有些困惑道。
狄青道:“这件事只诛首恶……有些人,本不用死的。可他若是非要把责任揽到身上,那就无可奈何了。”
钱悟本、铁冷脸色都变,屈寒已叫道:“狄指挥,这件事我只是盲从,是钱都头叫我这么做的。”
衙内哗然,司马这才知道狄青的用意,不由暗自钦佩。狄青只抓住屈寒不放,无非是分化对手,再各个击破,所用的计谋很是高明。
狄青缓缓转过身来,望着钱悟本道:“原来还有钱都头的事情……屈寒他……说的可对?”
钱悟本嘶声道:“屈寒,你胡说什么?”
屈寒眼看要死,哪里顾得了许多,喊道:“狄指挥,一切都是钱悟本的吩咐,我和铁冷是奉命行事。这件事千真万确,卑职不敢撒谎。”
钱悟本脸色苍白,不由向夏随望去。
狄青道:“钱都头,莫要看了,你总不会说,这一切都是夏大人指使的吧?”他不过是随口一说,想叫夏随莫要多管闲事,不想见到夏随眼中有分仓惶,心中微动。
狄青来不及多想,知道夜长梦多,立即道:“把钱悟本、铁冷也绑起来。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司马不群、廖峰听令上前。
钱悟本、铁冷已见识了狄青的厉害,看狄青目光如刀,随时要拔刀砍过来的样子,不敢反抗,转瞬被捆个结实。钱悟本只是望着夏随,低声道:“夏大人……你一定要救我!”
钱悟本口气中有股恳切,好像还有点别的含义。
夏随目光闪动,正沉吟间,有兵士冲进来报道:“范大人、都部署夏大人到了新寨。”
安抚使范雍,都部署夏守贇到了新寨!
众人耸然,可更多的是奇怪,范雍、夏守贇是西北的重臣,怎么会突然来到新寨这种小地方?
夏随眼中露出狂喜,仰天长笑道:“狄青,范大人、都部署都来了,我看你还能狂到什么时候!”
众人都替狄青担心,唯独狄青若无其事,不咸不淡道:“有两位大人过来做主,岂不更好?”
狄青才待出门迎接,就见人群分开,有精兵入了衙内,不由皱了下眉头。
精兵散开,分列两班,范雍和一老者前后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施礼,心中为狄青发愁。夏随已上前道:“卑职参见范大人、夏大人。”狄青只是走上一步,微施一礼,暗自皱眉。
夏随心中得意,暗想有父亲在此,狄青的嚣张也到了头。
狄青斜睨了夏守贇一眼,见他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夏守贇也正凝视着狄青,神色间不怒自威。
狄青移开目光,心中想到,“当年在京城,我虽知道夏守贇、葛怀敏等人,倒从未见过,不想是这般模样。不过爷是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笨蛋,夏随阴险,这个夏守贇就不见得是个善类。”
狄青琢磨间,范雍已皱眉道:“狄青,这是怎么回事?”他见到衙内乱做一团,还有三个人被五花大绑,不由询问。
狄青道:“卑职正在缉拿凶徒……”
范雍吓了一跳,忙问,“那可曾捉到?”
狄青一指钱悟本三人道:“卑职幸不辱命,已将擅杀熟户的凶徒缉拿,眼下证据确凿,正准备将他们斩首。”瞥见屈寒惊恐的眼神,狄青又道:“不过屈寒带功赎罪,可饶一死。”
屈寒暗自高兴,虽知道就算活下去,也不见得好受,但毕竟能活一时算一时。钱悟本、铁冷眼中都露出怨毒之意,死死地盯着屈寒。屈寒不敢去看,心中暗骂,刚才老子要被砍了,你们又有谁为老子说过好话?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你们死总比老子死要好。
狄青一句话,就已在三人之间,埋下了一把刀。同时目光向外望去,心道,我本以为葛振远不用出来了,但现在看来,他出来也不见得有用了。
夏随急道:“范大人,一切都是狄青擅自做主。请范大人明察。”
范雍已到狄青的位置坐下来,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狄青……不,还是夏随你说说吧。”
夏随得意,立即道:“范大人,新寨的屈寒擅自杀了蛮子取功,还想诬陷钱悟本、铁冷一同顶罪。狄青不明黑白,竟将三人一起抓了起来。请范大人做主,杀了屈寒,放了钱悟本二人。”他说话间,已到了屈寒身边。
钱悟本暗自舒了口气,和铁冷交换个表情。
屈寒叫道:“你撒谎,根本不是这样的,是钱悟本指使的我。夏随……你……”他话未说完,蓦地嘶吼一声,踉跄倒退。
狄青一惊,就见到屈寒咽喉现出一道刀痕,鲜血狂喷。
屈寒喉间咯咯作响,死死地盯着夏随,但终究未说一句,仰天倒了下去。
夏随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把匕首,一挥手,就割了屈寒的喉咙。他杀了屈寒,向狄青望了眼,嘴角带着若有如无的讥笑,回到范雍面前道:“范大人,凶犯已伏诛!这件事……已然了结。”
适才群情汹涌,夏随本不敢就这么动手,但现在有老子顶着,他再无担忧。
夏守贇开口道:“这件事,这么处置,也是不错。”他由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但一开口,就给此案盖棺论定。
血腥气浓,范雍吃了一惊,皱了下眉头,可心中倒也赞同夏随的处理方法。他抬头向远处道:“卫慕山风,这件事凶徒已死,你带着他们回去吧。”
人群中走出一人,消瘦的脸颊,身披个灰色大氅。
卫慕山青和阿里见到那人,不由扑过去,卫慕山青叫道:“大哥。”阿里叫道:“族长。”
狄青见了,已知道那人就是卫慕山风,也就是卫慕族的族长。
屈寒被杀,出乎狄青的意料,狄青心思飞转,趁卫慕山青上前之际,突然走到了司马不群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司马不群有些错愕,扭头望向华舵询问,华舵脸色苍白,低声说着什么。
这时候卫慕山风已走到了范雍面前,犹豫片刻,终于道:“范大人明断,在下佩服。只是在下还有个请求。”
原来卫慕族的人被杀,卫慕族过来算账,几次没有结果,卫慕山风竟去延州找范雍主持公道。
卫慕族一直都是托庇于宋廷,卫慕山风心中虽忿然,也不想因为此事和宋廷决裂。
范雍见卫慕山风到了延州,其实懒得理会。可范雍是被贬延州,不想羌人之事传到朝廷,再加上听夏守贇说,最近党项人又有兵出横山的迹象,范雍就和夏守贇同去金明寨安抚金明寨的铁壁相公李士彬,因此绕路到新寨。
听卫慕山风有要求,范雍耐住性子道:“你说来听听吧。”
卫慕山风疲惫道:“这件事,可以就这么算了……”
此话一出,阿里已叫道:“族长!不能这么算了,还有凶徒!”
卫慕山风扭头喝道:“住口。这件事,我说了算!”阿里一怔,泪水涌出。卫慕山青已拉住了阿里,低声道:“阿里,族长也为难,这里有范知州和都部署,狄指挥也难做。你若懂事,就应该不让他们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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