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2)
钟应被厉劲秋豪言壮语震撼, 还没说什么,第二杯corpse reviver就上了桌。
厉劲秋说到做到,根本不打算品酒浪费时间, 又是一饮而尽。
暴殄天物的豪饮,直接将一杯美酒当成了赌注。
他一双视线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楚慕
如果不是耳根泛红, 眼眶都透着浅淡酒气, 基本看不出已经醉意上头。
三杯烈性鸡尾酒,从调制到喝完,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厉劲秋优雅的放下杯子, 仍旧保持着镇定,甚至伸出手指敲了敲吧台。
“楚老板, 希望你信守承诺。”
楚慕沉默的抽烟,神色已经从悠闲恣意, 变为了不情不愿。
他熟悉厉劲秋这样的人, 性格直来直往,却比钟应那种擅长讲故事、讲道理的家伙更麻烦。
来到酒吧是他惯用的伎俩。
他在这里喝倒过讨厌的商人,喝倒过自负的音乐家,想不到, 眼前这个看起来虚弱虚浮的家伙, 酒量超出了他的预料——
点错了酒。
“好吧,我会去见见我姐。”
楚慕勾起笑意,抬手摁灭了香烟,当场就要无耻反悔,“等她死了的时候——”
突然, 楚慕被一阵极大的力气提住了衣领, 厉劲秋凶悍的眼神近在咫尺。
“我看你就是欠打!”
带着酒气的动怒, 引燃了厉劲秋隐忍的怒火,可谓是新仇加旧恨,“长得像”和“耍无赖”一起算账。
楚慕也不是善茬,回过神就要挥拳。
结果还没砸在醉鬼的脸上,先被钟应给拦住了!
“厉先生!”钟应喊的是厉劲秋,挡的是楚慕。
他看起来瘦弱的手掌,死死拽住了楚慕的手,试图分开他们。
然而,厉劲秋酒意上头,提起楚慕衣领更狠。
“别以为人人都会迁就你,现在你还有空装腔作势,你知不知道,你姐快死了!”
楚慕的脸色很难看,他的姿势更难看。
他咬牙切齿的说:“如果不是我姐,我妈就不会死。她死了也是报应!”
钟应闻言,不得不提醒道:“你明明知道,她只是遵从了楚芝雅女士的遗愿!”
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酒吧吵杂的背景音乐,引得周围玩闹的客人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三个人姿势别扭的对峙,有钟应牢牢摁住,谁也别想动手,谁也别想挥拳。
厉劲秋皱着眉看了钟应一眼,却只得到了钟应轻声请求:“厉先生,松手,这里是酒吧。”
他轻哼一声,狠狠松开了手中楚慕的衣领。
钟应见状,赶紧往前半步,隔开了两个冲动的家伙。
他既怕厉劲秋再度发难,又怕楚慕还手,伤了自己请来的帮手。
灯光昏暗的酒吧,也能照出楚慕阴沉不悦的脸色。
他恶狠狠的想给厉劲秋来一下,视线却扫过钟应。
两个人,他显然没有胜算。
一口恶气没法消除,楚慕拿出钱拍在吧台,转身就要走。
钟应伸手拦住他,在酒吧吵杂电音里出声。
“楚老板,木兰琵琶是你们的外公外婆,用性命也要保护的乐器。楚芝雅女士从小就听着琵琶的声音长大,我理解她不同意卖掉琵琶。”
他声音无比清晰,透着焦急。
“而且,把雄蕊琵琶送去拍卖行的事情,你姐姐根本不知道。都是戈德罗擅自做主!”
“琵琶是她的财产,要卖,被谁送去卖,我不管了。”
楚慕已经不想再谈,他原本也没打算再谈。
他只觉得“楚芝雅”这个名字令他烦躁,他的姐姐令他失望,那个他从小就不喜欢的戈德罗,更是令他深恶痛绝。
楚慕永远不明白,面前这个固执的年轻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纠缠不休。
就为了两把唐代琵琶?
它们甚至都被犹太人给盯上,时时都想设局从他手上买走!
他哂笑一声,觉得很累。
既然钟应是为了琵琶,他也不愿意再继续见到和琵琶相关的一切。
那么,就只剩一个选择。
“明天我就去撤诉,雄蕊琵琶归弗利斯,他如果要雌蕊琵琶,我送给他。当然,送给你也行,只要你们别再来打扰我。”
楚慕的笑意冷漠,“你满意了吧?”
钟应始终无法摸清楚慕的脾气,换作是之前,他听到这样的结果,必然满心欢喜,感谢楚慕的深明大义。
此时,他却感受到了楚慕的自暴自弃。
他的怯懦,他的回避,他的痛苦,全都围绕在木兰琵琶上,挥之不去。
因为十年前抵押又赎回的雄蕊琵琶,没能救下母亲的性命。
因为十年后出现在拍卖行的天价琵琶,触及了他的怒火和怨恨。
“楚慕,你是不是在害怕。”
钟应的眼睛透亮,直视着面前轮廓深邃的奥地利人,“你害怕见到楚怀,证明自己一直是错的。”
楚慕神色微愣,不可思议的盯着说出他心事的年轻人。
是,他害怕。
他从小和楚怀一起长大,和楚怀的感情甚至远胜过忙碌的母亲。
一直以来,他都拒绝听到关于楚怀的任何消息,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见到楚怀,就会原谅楚怀十年前的决定。
但是,原谅了楚怀,当初抵押木兰琵琶的自己,就变得格外可笑。
好像他不懂得琵琶,不懂得传承,不懂得木兰琵琶远胜性命,不能拿来救别人只能救自己。
楚慕没有说话,他静静站在那里,盯着钟应。
然而,他们这边的动静已经引得酒吧蠢蠢欲动,客人们都低声议论,连电音都响起了窃窃私语的伴奏。
调酒师听不懂他们三个人中文的争执,他见所有人沉默,赶紧德语询问道:
“需要帮你报警吗?”
“不需要。”
楚慕拍了拍自己的衣领,声音扭曲又阴沉,回答钟应,“我没有错。”
“我妈在琵琶声里长大,我又何尝不是?我小的时候,木兰琵琶属于我妈和我姐,我懂事开始,木兰琵琶就属于我。”
他的声音低沉,终于做出了决定,“我永远不会原谅楚怀,你们要我去看她是吧?明天,乐器行门口见。”
楚慕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他视线一垂,掏出烟盒,转身留下了叹息一般的讥讽。
“说不定我去看她,她就死了呢。”
一场喧闹和争执归于平静,酒吧依然是吵闹的电音,调酒师默默收钱,还热情询问道:
“想要再来一杯么?”
“不了,谢谢。”钟应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视线落在了厉劲秋身上。
这位伟大而冲动的作曲家,已经枕着手臂趴在了吧台上,埋着头痛苦的敲打自己的脑袋。
“厉先生,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想吐?”
他温柔急切的询问,引得厉劲秋转头,眼睛微眯着看他。
“我没事……”如果声音再有力气一些,钟应就信他没事。
他痛苦的抱着头,“我在这儿睡一觉……你不用管我……小问题……”
厉劲秋浑身散发着酒的香气,也不知道是酒吧原本氤氲的气息,还是他话语间呵出的酒气。
连调酒师看他这样,哪怕不懂中文,都笑着提醒钟应。
“今晚好好照顾他,也许这两天都起不来了。”
天还没黑,钟应就架着厉劲秋回到了酒店。
这位作曲家恐怕是钟应有生之年,见过最能硬撑,又最能狡辩的海量醉鬼。
他一边说“我没醉,我只是困”,一边要推开钟应,往维也纳街头墙角依靠,准备席地而睡。
幸好,钟应半哄半劝,把人给扔回了床上。
属于钟应的房间,睡上了一位浑身酒气的醉鬼。
他刚沾上松软枕头,立刻警觉地微微张开眼睛,漆黑眼眸半梦半醒的盯着钟应。
“厉先生?”钟应低声问,“你还清醒吗?”
厉劲秋不说话,闻言似乎确认了眼前的人是谁,才疲惫的闭上眼睛。
他眉峰紧皱,仿佛嫌灯光太亮,还费劲的伸手盖住了眼眶。
钟应伸手关掉了床头灯,于黑夜中笑着出声。
“谢谢秋哥。”
第二天一早,钟应提着琵琶琴箱,在楚氏乐器行门口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楚慕。
他穿着运动衫,空手而来,一如既往的叼着烟,根本没有探病的样子。
楚慕视线一扫,问道:“厉劲秋没来?”
钟应笑道:“那个酒太厉害了,他还在睡觉。”
楚慕听完,昨晚郁结的怒气总算散了大半,他畅快的勾起嘴角,“他真行,没被拖去洗胃,算他命大。”
说完,他的眼神落在琴箱上,明知故问:“你拿的什么?”
钟应提了提琴箱,说道:“雄蕊琵琶。”
楚慕不喜欢聊琵琶的事情,并不是他不喜欢木兰琵琶。
那把拿在钟应手中的雄蕊琵琶,是他学了近十五年的乐器,琵琶早就形同他的一部分,按照母亲的教导,仔细保养,每日弹奏。
他清楚上面的每一寸雕花,每一根丝弦,如果不是为了母亲,他也不舍得抵押它。
当时楚慕和维也纳的乐器行不算熟悉,只认识肯博瑟街道尽头那家中国乐器行。
里面琵琶、二胡琳琅满目,完全不像开在奥地利的乐器行,倒有点儿像开在中国。
老板为人仗义,听他说了母亲病重,立刻收下琵琶,给出了五十万欧的高价。
他告诉楚慕,“这把琵琶一定对你很重要,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赎回它,我不收你利息。”
老板的好意,让他们成为了朋友。
只可惜,楚怀拿了当初的五十万欧去赎回了雄蕊琵琶,将雌蕊琵琶送到了楚氏乐器行。
说是母亲的遗愿。
从那以后,楚慕仍旧给雌蕊琵琶擦灰、调弦,却将它高高挂起,再也不会弹奏它。
因为,雕刻着雌蕊的木兰花,是楚怀的琵琶。
他有时候都会想——
母亲的遗愿,也许是认为,他把雄蕊琵琶拿去抵押,伤害了乐器的感情,所以才决定给他雌蕊,让他不敢随便卖掉姐姐的琵琶。
一把琵琶的感情……
楚慕每次这么想,都会勾起笑意。
远远胜过了他们这些活人的感情。
没多久,那栋眼熟的公寓就出现在了街道旁边。
钟应走过去按响门铃,显得比他这个楚家人更积极。
楚慕站在稍远的地方,仰头去看公寓破旧的墙壁,熟悉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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