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2)
哈里森.贝卢在音乐会晕厥,引发了一阵慌乱。
众人从凄厉伤感的音乐中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适合老年人庆生的协奏曲。
钟应结束了演奏,平静看着台下保镖助理手忙脚乱的推走贝卢,还能听到他们“叫医生”“送医院”的混乱呼声。
现场嘈杂吵闹,丝毫不像刚刚结束了一场精彩演奏的气氛。
他视线目送人潮涌向门口,又缓缓掠过观众席,才抱起了十弦雅韵,走回后台。
厉劲秋站在那儿,为他鼓掌。
“一首《战城南》,漂亮的给贝卢送终了。”
能言善辩的作曲家,总是直言不讳。
钟应在保镖的怒视下,把雅韵小心翼翼放回琴箱,才说:“他应该只是太激动晕过去而已。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不知道他在台下,有没有见到自己伤害过的人。”
他没法给贝卢任何的同情。
十弦雅韵寄托了多少故人哀思,不能说全是这位面目虚伪的善人所赐,至少也和贝卢密切相关。
哈里森.贝卢做过坏事,不该得到善终;可他也做过好事,能安稳顺利的活到九十七高龄,已经比许多人幸运。
钟应觉得,哪怕他真的被一曲《战城南》吓得卧床不起,与世长逝,也算他一生够本了。
厉劲秋看了看身边保镖,故意问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趁乱带着琴箱,直奔飞机场?”
“不用。”
钟应缓缓合上了琴箱,觉得厉劲秋的建议悦耳又动听。
他笑着说:“我见到了师父,我们可以带它回家了。”
事实证明,厉劲秋的反手写字确实有用。
贝卢一行人冲出音乐剧院,周俊彤就跑到后台来领功。
她将手上纸条愤怒扔过去,抱怨道:“哥,你写字越来越有老中医风范了,有空还不练练!”
“谁有那闲心。”
厉劲秋看了一眼鬼画符纸条,直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你看得懂就行。”
周俊彤根本没看懂。
但她本能清楚厉劲秋遇到了麻烦,否则绝对不会手机不通、消息不回。
那可是一个重度手机依赖症患者,没了手机简直是要了她哥的命。
只有暴力和意外,能让厉劲秋依靠原始的传纸条方式,通知她做点什么。
于是,周俊彤立刻找到了多梅尼克,拿到了音乐会的邀请函。
她还没能主动提出要求,就见到了身在佛罗伦萨的樊大师。
“师父。”
钟应还没提起琴箱,便见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
樊成云穿着简单的衬衫,神色疲惫,却依然走到了十弦雅韵的琴箱前,慢慢打开了箱子。
十弦乌木琴发出的声音精妙绝伦,音乐厅所有人都见证了它应该具有的风采。
钟应安静看着师父沉默凝视这张琴,仿佛在凝视毕生寻找的身影。
他以为师父会激动的拿出来,就地抚奏一曲,抒发心中淤积多年的悲伤苦痛。
却没想到师父只是看了看,叹息着合上琴箱,叮嘱道:“小心保护它。”
樊成云在钟应失去联络的当天,立刻飞往了意大利,还带来了无数的证据。
清泠湖博物馆出具的官方鉴定结果、沈家记录在案的账册清单、民国时期与遗音雅社有关的重要史料。
但是,他不再徒劳的联系哈里森.贝卢,而是选择了贝卢家族年轻的下一任当家:莱恩.贝卢。
“贝卢家族的权力一直掌握着哈里森手上,他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希望他长命百岁,又希望他快点去世。”
樊成云在车上,耐心的跟钟应分析情况。
庞大的家族,总会有利益纷争,当掌权人突发状况无法处理事务的时候,就是继承人们各显神通的大好机会。
一直死死盯着钟应的保镖,已经被上司一个电话叫走,还给他自由。
那张十弦琴也安稳的落在后排宽敞座位,聆听着樊成云的闲聊。
“莱恩.贝卢是纯粹的商人,他给了我们最好的承诺。”
樊成云笑着说:“不仅会归还雅韵,他还愿意将哈里森.贝卢博物馆全部有迹可循的沈家藏品一并归还。”
毕竟,贝卢家族的生意遍布全球,哈里森倚老卖老不在乎名誉谴责,可莱恩在乎。
如果哈里森死了,新的当家自然不会因为一张琴和樊成云闹僵。
钟应想了想,低声说道:“师父,贝卢收藏雅韵的房间里,有沈先生的信。”
樊成云好奇看他。
他说:“我想把它们也带回去。”
贝卢连夜送往医院,新闻报道铺天盖地。
除了关心这位伟大的慈善家、音乐爱好者之外,关于《金色钟声》的讨论,褒贬不一。
不少人认为这是绝无仅有的天籁之音,史无前例的中西合璧。
不少人认为,音乐应该符合主题、符合需求,而不是把一位年老的绅士听进医院,还受到大众的欢迎。
争吵争论围绕着十弦古琴的演奏者和名声在外的作曲家,希望他们能够主动站出来,阐述一下创作和演奏的心路历程。
可惜,他们只等到钢琴家兼音乐剧院老板,多梅尼克的公开声明:
哈里森.贝卢喜欢厉劲秋创作的《金色钟声》,更爱钟应演奏的华彩。
他是一个热爱音乐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怪罪音乐,更不会给音乐套上任何枷锁。
事实如此,仅此而已。
然而,钟应和厉劲秋始终没有回应。
钟应不知道厉劲秋怎么想,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机,每天都能收到无数厉劲秋传来的截图、链接,以及长篇大论的评价。
他完全没空回复,忙碌于他们和贝卢家族的交涉。
清泠湖博物馆派出专家团,亲自到达意大利,与贝卢博物馆成员一同清点馆藏文物。
钟应不仅要帮忙接收国内传来的扫描件,递交给清泠湖专家团做鉴定。
还要和师父一起去拜会贝卢家族的新当家,和莱恩当面协商后续的事情。
比如,他们想要带回更多哈里森.贝卢博物馆展出的文物。
比如,十弦雅韵真身回国之后,清泠湖博物馆希望继续展览仿制品。
比如,贝卢书房的意大利语书信和中文书信,钟应也希望带回中国。
漫长的谈判,已经无人关心躺在医院里的贝卢。
莱恩面对钟应他们掌握的史料,再无辩驳机会,犹豫再三后说道:“其实,我们前两天清点了祖父的一些私人物品,里面有他的日记。”
私人日记常常记录着重要的东西。
樊成云和钟应默契的对视,觉得莱恩不会随随便便提出这件事,日记里必然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您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樊成云客气的问道。
他们相处不久,但他明白商人不会善良的做好事。
果然,莱恩期期艾艾的说道:
“祖父的身体不大好,可能就在这几天了。他说……他想见见钟应。”
贝卢躺在医院,享受着意大利最好的治疗,任何人都觉得他时日无多。
他经常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有人问他问题,他只会气息微弱的说:“沈聆……钟应……”
临死了,他眼前走马灯一般跑过人生,觉得自己一直在等。
他等到了中国新任大使,带回来三年前沈聆亡故的死讯。
他等到了贝卢博物馆落成,一件一件藏在仓库的沈家古董,成为了保护文物。
他等到了意大利音乐剧院揭牌,亲自命名了第一厅的雏菊,第二厅的紫罗兰,第三厅的玫瑰,第四厅的冬青。
他等到了中国数十位古琴演奏者举办音乐会,却听不到任何一个符合心意的古琴声音。
太婉转,不如沈聆那一声肃杀。
太尖锐,不如沈聆那一声低沉。
太温柔,不如沈聆那一声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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