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1/2)
宁柔很快把刘威叫了过来。
三人先后踩着梯子上去检查了一遍,确认圆钉下藏着的玻璃镜面是摄像头后,刘威赶紧给上级打去了电话。
这一问才知道,酒仓外面确实安装了监控,之所以没有公开,就是怕出现今天这种意外状况。
李玫三人已被警/察带走,既然有监控,视频录像也得一并送过去。
刘威把梯子搬回角落,马上赶去了警局。
没多会儿,地下室便安静了下来。
宁柔走进仓库,将被砸烂的监控器碎片收拾干净,关门的时候,看着屋子里两排空荡荡的货柜,一时没忍住,小声叹了叹。
四周寂静无声,气氛有些沉重。
裴仪没有离开,一个人站在门外,见宁柔出来,主动凑近了些。
“又不是你的错。”
“这些损失,那三个人会赔偿的。”
“如果老板因为这件事开除你,我可以帮你找律师起诉他。”
宁柔闻声抬头,瞳中映出一张清秀昳丽的脸。
裴仪的皮肤很白,是健康瓷白的牛奶色,眉眼中的傲意轻慢被敛藏,五官便显得温和淡雅了许多。
她的两条胳膊裸在外面,手臂柔白、手腕纤细、手指修长,几乎可以称作完美。
这双漂亮的手,一向只用来弹钢琴。
可此时,手心手背沾满了黑色的灰尘,连指尖,也脏兮兮的。
应该是刚刚在门框上蹭到的。
宁柔抿了抿唇,总觉得这次见面,裴仪和以前不太一样。
她并不想和周如光的家人产生任何交集,但刚刚确实是裴仪帮她摆脱了麻烦。
犹豫了会,她向对方发出了进屋的邀请。
“谢谢。”
“你的手弄脏了,进来洗一下吧。”
她说话时声音很小,眉头也微微蹙着,嘴唇松动的一瞬,眼睛里涌出淡淡的愁绪,起起伏伏的,像被夏风卷起的细小浪花。
裴仪只是不小心看了一眼,便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冰冷的实验室、厚重阴沉的黑布、角落里的坚固铁笼、以及身穿白色病号服的女孩。
这些回忆被遗忘多年,如今再次想起,仍让她的心阵阵发寒。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直到宁柔将休息间的门打开,才沉默地跟了上去。
屋子很小,用玻璃门分了好几个隔间,但该有的家具一样不缺。
房间正中央,摆着床和沙发,再往里看去,是一台红木书桌,上面放着一块电子屏幕,用来监控酒仓的情况。
至于电器,不仅有空调和热水器,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台小型的单层冰箱。
普通员工,哪能住得这么好?
裴仪的目光四处扫了扫,顿时猜到酒仓门框上为什么也会有摄像头——
这间酒吧,多半已经被洛真买下来了。
而宁柔,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前方女人的背影,瘦弱细薄,仿佛风一吹,就会跟着倒下去。
裴仪抬着眼,心口莫名紧了紧。
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来之前,她也想过用钱来弥补宁柔,让对方住进更好的房子。
直至此刻,她才终于明白,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那她和那天晚上拿钱劝说宁柔离开的周如虹,也没有多大差别。
对宁柔来说,钱,其实是另一种层面的侮辱和伤害。
更不用说,这钱分别来自周如光的妹妹和周如光的女儿。
宁柔不可能接受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几步就到了洗手间门口。
整个过程中,谁都没有说话。
裴仪洗完手出来,就见宁柔低着头、静静地站在窗户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神情格外认真。
她没有出声,踩着皮鞋悄悄靠近。
直至来到宁柔身后,才看到窗帘底下的墨绿色酒瓶——是一瓶没有打开的红酒。
应该是李玫从窗户放进来的。
宁柔弯下腰,将酒捡了起来,转身时看到裴仪,又道了一声谢。
“谢谢。”
非常真诚地语气,听不出一点虚假与伪装。
裴仪站着原地,摇了摇头。
“是我欠你的。”
第二次说‘欠’这个字了。
宁柔没有多想,以为裴仪在说偷拿照片的事。
“现在不欠了。”
“照片的事,就当扯平。”
如果不是裴仪,或许,现在自己已经是所有人眼里的盗贼了。
宁柔将手里的酒握紧,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
很清浅的一抹微笑,来的快去的更快。
裴仪将那笑看在眼里,嘴唇轻轻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或许不欠宁柔什么。
但周如光欠宁柔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还清。
而她,是周如光的女儿。
她无法对亲生父亲所做的一切视若无睹。
短暂的失神,宁柔已经将红酒放回桌上。
裴仪回过神来,像个跟屁虫一样,又黏了上去。
“你真的原谅我了?如果你还生气的话,可以对我提出任何要求,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我做错了。”
她想为宁柔做些事,钱也好、东西也好,只要宁柔开口,她全部都会满足。
但宁柔并不准备给她这个机会。
“你也帮了我。”
“我没有再生气了。”
宁柔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她的心,盛不下怨与恨。
否则,那二十四年的囚禁生活,早就将她逼成了疯子。
她抬了抬眼,一双灰眸落到裴仪脸上,眼神里藏着些困惑,似乎想不通对方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会这么大。
水壶里的水,早已烧开。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杯子,用热水烫了烫,又用冷水细细冲了两遍,才装了杯开水递给裴仪。
再自然不过的一个小动作,满是招呼意味。
像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主人,在招待意外上门拜访的客人。
虽然一举一动都彰显着疏离的客气,但至少没有反感与抗拒。
裴仪的手渐渐被杯壁温暖。
受眼前这幅和谐假象迷惑,她真的将杯子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开水入唇,沿着喉咙一路往下,她心里的寒意,竟也被驱散了些。
她以为她和宁柔的关系缓和了。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的下一句话,将她所有的庆幸全部摧毁——
“如果真的想补偿,那么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可以吗?”
不管裴仪的改变是出于什么原因,宁柔都不希望两人以后再见面。
毕竟,对方是周如光的女儿,是周如虹的侄女。
杯子里的水,仍是烫热。
裴仪杵在原地,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反应了几秒,呼吸突然急促了些,胸膛里像憋了气一样,涨得连心脏都开始发疼。
她无法愤怒,因为她完全能理解宁柔为什么不想见自己。
真正让她难受的,是那些无法发泄的愧疚心。
宁柔根本不给她赎罪的机会。
她将手里的杯子放下,两只手抑制不住的发颤。
甚至没有应声,就抓着包、像个小丑一样——
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
裴仪的出现,多少给宁柔带来了一些不安。
下班回到家,依旧是十一点。
宁宝宝睡着了又醒来,宁柔进屋的时候,她正裹着小毯子靠在墙上,手里拿着的,是那部用来和洛真视频的智能手机。
只可惜,屏幕是黑的,并没有人打电话过来。
“妈妈,姨姨今晚会找我们吗?”
宁宝宝最近睡得早,总赶不上和洛真通话。
几天没见面,她免不得就思念起姨姨了。
没等宁柔回答,她便将身上的毯子松开,拿着手机从床上站了起来,接着追着问了一句。
“姨姨多久回来呢?”
宁柔将包放下,换好了鞋子,才笑着应了一声。
“过一会姨姨就会打电话过来了。”
“不过,姨姨工作很忙,不能总是催姨姨回来,知道吗?”
宁宝宝乖乖点头,听说洛真会打电话过来,眼中顿时有了笑意。
“宝宝知道啦~”
“宝宝不催姨姨,宝宝只想和姨姨说会儿话。”
“妈妈,你洗完澡也穿新睡衣好吗?”
“我们一起穿新衣服,给姨姨看,好不好?”
宁宝宝早就洗过了澡,此刻身上穿着一件浅黄色的儿童睡衣。
衣服是洛真前两天从海市寄过来的,昨天下午才到,款式做工都很精致,前后两面各绣着五朵栩栩如生的向日葵,绣工精细,布料也是最上等的丝绸。
不仅宁宝宝有,宁柔也有。
看到这件新睡衣,宁柔也想起了洛真。
她的那件,还在阳台上晾着。
听见宁宝宝的话,她的脸,莫名涌出些红热,静默了几秒,才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
“嗯。”
“妈妈现在去洗澡。”
“姨姨如果打来了,记得接电话,知道吗?”
宁宝宝点点头,抿着唇笑了笑。
她的头发,这个月长了不少。
这会儿脖子被垂落的发丝儿挠得发痒,便伸出两只软白的小手抓了抓。
因为担心头发被弄乱,她从床头柜上翻出梳子,将额前的薄刘海儿认认真真地梳了两遍。
一个小小的举动,看着又可爱又有活力,总算有些小孩子的活泼劲儿了。
宁柔看着这一幕,颊侧也泛出一丝笑意。
她想,要是洛真现在也在,那该有多好。
洗完澡,将脏衣服放进洗衣机,母女俩便依偎在一起等着洛真打电话过来。
从十一点四十五,一直到十二点半,微信的屏幕,始终是黑的。
宁宝宝睡着了,也没有等来姨姨的电话。
她能睡着,宁柔可睡不着了。
宁柔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洛真打去了电话。
然而,并没有人接。
是发生什么急事了吗?
宁柔告诉自己不要杞人忧天,但仍是失眠了整夜。
只是一个晚上没有联系,她的心就陷入不安。
第二天一早,她将宁宝宝送上校车后,再一次给洛真打去了电话,但依旧没得到回应。
她不得不担心了。
心不在焉中度过一天,晚上下班回家,仍是没等来洛真的电话。
这一下,连宁宝宝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妈妈,姨姨两天没找我们了。”
宁柔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将怀里的女儿抱着更紧。
第三天,她还是找不着洛真。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连洛繁星的电话都打了好多遍,却仍无法联系上洛家的人。
这天夜里下班,从酒吧出来后她没有回家,反而骑着自行车去了县里的火车站。
临近十二点,站里的售票点只有一个窗口在营业。
宁柔小心上前,向售票员询问有没有到海市的车票。
海市和垣乡,相隔千万里。
想坐火车从垣乡到海市,中间至少转三次车。
“需要哪一天的票呢?”
“我帮您看一看。”
女售票员的声音很温柔,让人放松。
宁柔咬咬唇,表情中满是为难。
深夜的闷热夏风中,她的心纠结不堪。
周如虹的警告声从耳边响起,她根本不敢回海市。
踌躇了很久,她终是摇摇头,转过身,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售票大厅。
直至来到自行车旁,她才发现,裴仪也来了。
上次在休息室分开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宁柔以为裴仪走了,但实际上,对方一直都在。
“这么晚了,你来火车站干什么?”
裴仪抬步走近,神情中满是困惑。
两人中间,隔着一辆自行车。
宁柔垂着眸,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有夜风吹过,才悄悄抬起头,轻声应了一句。
“我联系不上洛真了。”
浅薄的月色落下,照出她的眼睛微红,也照出她的茫然与无措。
裴仪看着这一幕,嘴唇轻轻动了动,不自觉,就往前走了一步。
“打过繁星妹妹的电话吗?”
听见洛繁星的名字,宁柔眼睛更红。
“也打不通。”
身前的女人,无助又可怜。
裴仪看得蹙眉,心里的同情心,全涌了出来。
难怪宁柔要来火车站,原来,是想去找洛真。
如果不是周如光,或许宁柔早就和洛真一起回海市了。
她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愧意,说话的时候,语气中满是安抚。
“你别着急。”
“我帮你问问。”
“现在就帮你问。”
宁柔的眼睛那么红,她真害怕宁柔会在她面前掉眼泪。
话刚说完,她就将手机拿了出来,给简子宁打去了电话。
十二点还没到,简子宁肯定没有睡。
果不其然,不到三秒,电话就接通了。
裴仪按下免提,才开口说话。
“子宁姐,你这两天,和洛真联系过吗?”
简子宁躺在床上敷面膜,听见裴仪又在问洛真的事,眉头轻轻皱了皱。
“你们俩闹矛盾,还没好呢?”
“这都一个多月了,你怎么还不敢找她?”
裴仪听见这话,神色不由得变了变。
因为担心宁柔误会,她只得敷衍了过去。
“我想等演奏会结束后再找她。”
“你这两天,联系过她吗?”
仍是这个问题。
简子宁将面膜撕开扔进垃圾桶,才给出回答。
“没有。”
“她最近忙着和成家谈生意,听说天天要加班,我就没有找她了。”
裴仪看向宁柔,发现对方的眉紧紧锁着,只得央求着出了声。
“子宁姐,你能不能去找一下沈阿姨,看看洛真在不在洛家。”
“现在?”
“对,现在。”
多年好友,又是这样诚恳的请求。
简子宁没忍心拒绝,虽然不知道对方让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但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吧。”
“你等我一会,我现在开车去洛家看看。”
电话挂断,宁柔的目光却仍放在手机上。
她记挂着洛真,整整三天。
裴仪看出她的担忧,心底的愧疚愈发浓重。
“别担心。”
“我让子宁姐去洛家找她了。”
“再等会儿,就能联系上她。”
宁柔点点头,脸色好看了些,但双颊仍是苍白。
“谢谢。”
越是说谢谢,裴仪越是心虚。
宁柔被逼的躲在垣乡,全是因为周如光。
她不敢再看宁柔,也没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等着,等着简子宁打电话过来。
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
“我去洛家看过了,洛真不在,沈阿姨说她天天加班,已经一周没有回去了。”
“路上我又去了洛氏,但公司没人,还好我留了洛真助理的电话,刚刚打过去问了一下,助理说她这几天和成安去了外省出差,估摸着明天就要回海市了。”
原来,是出差了。
只是,出差为什么连电话都打不通?
宁柔觉得奇怪,还没来得及问,裴仪就率先开了口。
“洛真她,一次都没接过电话吗?”
宁柔听见这句话,没怎么思考,就点了点头。
“没有。”
虽然简子宁说了是出差,但裴仪仍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天晚上和何韧姿吃完饭,洛真还警告她不要去找宁柔。
洛真那么在意宁柔,怎么可能不接宁柔的电话?
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裴仪隐约觉得不安,但不敢说出来。
踌躇了小半会儿,她迈开脚步来到宁柔面前,将自行车接了过来。
“应该是封闭式会议。”
“不会有事的,子宁姐说了,洛真明天就会回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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