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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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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楼上的窗“砰“一下就开了,一个女声大喝道∶“哪家半夜两点半还放鞭炮啊,让不让人睡啊,我操他祖宗十八——啊,孩子他爹,着火了。”

王超说∶“你看,天发话了,半夜两点半。”

我大为镇定,搬来一张椅子一起看火灾。火势已经渐渐变大,火光都能映到房子里,偶然还升起一些火星,能和我们比高。楼底下已经聚集起很多人,很多中年男子只穿了汗衫短裤。这就是火灾比水灾好的地方,火灾能从床上爬起来什么衣服都不用添置就在边上观赏,尤其是在冬天,路过火灾现场更是温馨感人,暖意盎然,真是市民休闲驱寒的理想场所。

大约烧了十分钟,周围已经围了上百人,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们这孤楼里还是住了不少人的。我一直以为自从那场爆炸以后这里就没有人住了,现在看来,人丁兴旺。而且抬头往上看,发现还有一双双求知的鼻孔对着我们,而且周遭人的说话声明显已经盖过了燃烧的声音。人类再一次战胜了大自然。

王超突然问我∶“健叔呢?”

我说∶“可能在人群里,找找。”

王超说∶“你刚才在看天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找,没有。健叔穿了件绿衣服下去的,很好找。”

我说∶“你仔细找找,看看角落里,有没有和冬青树混为一体?”

王超说∶“不可能,你看周围这么亮,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说∶“完了,会不会太激动,走太快,摔在楼梯上了?”

王超说∶“有可能,快下去看。”

突然,我发现健叔一瘸一跷地从楼道里出来。

王超说∶“好快的速度。”

我说∶“是啊,要不那天拿了只鸡怎么能让人给抓住了呢。他总是以为自己好了,你看,好个屁!”

我们只见健叔在人群的周围绕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口子可以钻进去,又站到了花坛上,发现自己只能看见黑压压一片脑袋后又下来,在原地一筹莫展。

王超说∶“这家伙一看就知道没听过演唱会。没戏的,进不去的,你看看我们的位置多好,vip room。”

消防车的声音从远到近,又从近到远。看来这台不是我们定的消防车。群众们心急如焚啊。的确是,作为一个人,一辈子能看到几次消防车灭火啊。

果然,楼下开始有抱怨了∶“这消防车怎么还不来,再不来,这火灭了怎么办?”

然后就是一堆附和的话和对消防局的指责。

终于,那辆迷途的消防车找对了方向,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群众自发地统一地散开,大家都直勾勾看着消防车,想看看究竟是怎么灭火的,眼神中充满了虔诚,就差涌现一个群众代表,上前热泪盈眶地说∶“老百姓都盼着你们呢。”

车停稳后很快跳下几个消防队员,指挥官先冲上前去断定火灾的性质,其他人很快抽出消防枪,端着往前冲。

我们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真是扣人心弦啊。这,是一场人类和时间的较量,也是一场人类和大自然的较量,我们的消防官兵们必须争分夺秒,晚一步,火就自己灭了——我仿佛都能听到大家的心跳。

杂货铺已经彻底被烧毁,现场还留下一堆火苗,而且火苗有渐微之势。大伙都不敢喘气,生怕把火苗给吹灭了。因为没有了天然大火炉,我和王超在楼上看得有点冷。还好,已经演到了最后的高潮接近谢幕的部分。我们忍受着寒冷,继续注视。

须臾间,消防队员冲到了火苗前,正要打开水枪,忽然人群中冲出了一个老太婆,端了一脸盆水,大叫道∶“救火啊,救火啊。”

离得最近的人正要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老太婆已经将水泼了出去,真是覆水难收啊。大家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

只听到长长的一声“噗——“火灭了。

大家都仇视着老太婆。老太婆收起脸盆,转身跑了回去。大伙还愣着,突然一个有识之士喊道∶“她八成是回去接水了,大家守住了,别再让她过来。”

有人问∶“哪里来的老太婆?”

还有人说∶“这是扰乱治安,可以报案。”

又有很多人附和道∶“报案,这个绝对要报案的,这是严重妨碍了消防队员的工作,快打110。”

消防队的指挥叉腰挥手,大喝道∶“报什么报,谁再说报就把谁抓起来。如果人人这样,火就扑灭了,我们就不用出警了。”

大伙开始纷纷央求,比较集中的意思是,这火还有可能重燃,为了安全起见,应该予以彻底地扑灭,而且消防车来都来了,就应该扑一下。

最后消防队决定为了防止有隐患,还是要进行斩草除根的扑灭,一个火星都不能留。消防龙头开启的一刻,老百姓欢呼雀跃,鼓掌称道。在高压水柱的威力下,别说是火星了,连原来的杂货铺的残骸都没留下。一阵冲射后,那堆残骸都被冲散了。在群众的掌声中,消防官兵们收队了。

不到十秒,人群散了。第二天还要工作呢!地上留下了很多瓜子壳。我说∶“你看,这下健叔就好找了,剩下的那个肯定是。”

果然,只留下健叔一个人在现场,慢慢往楼梯移动。

我和王超关上窗户,躺到床上。

我说∶“我睡不着了。”

王超说∶“还能睡啊,都睡了两天了。”

我说∶“现在估计已经三点了。”

王超说∶“要吃东西也要等到天亮啊。现在哪里有东西吃。他妈的,昨天吃的好好的鸡,都给吐了。”

我说∶“是前天吃的,我纠正一下。”

王超说∶“是啊。这样下去,要三高的。我爹就三高,血压高,血脂高,还有什么的也高。”

我说∶“你爹肯定吃得比你好。你爹就不管你?”

王超说∶“管,怎么不管,每个月都给钱。”

我说∶“这是,那你开的那辆桑塔纳就不还给你爹了?”

王超说∶“这车本来给我妈开的,或者有时我爹到农村去的时候用。后来局里另给他配了辆奥迪,再说我妈现在也没有驾照,就我开了。”

我说∶“那你学校里老师同学都怎么说?”

王超说∶“这有什么新鲜的啊,开辆破桑塔纳,都没人搭理这事。我自己还神经病一样,很少开到学校里面,都停在学校外面。而且这还没开几天呢!这算什么啊,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四朵金花,你知道,其中的一个开两门宝马328,你知道328是什么吗?是六缸的,三升排量,特快,办完了将近一百万啊。”

我说∶“人家家里真有钱。”

王超说∶“有钱个屁,她妈还下岗了呢!”

我说∶“那怎么能开那三几八?”

王超说∶“我不知道,反正比我厉害多了。我也想能开开那车,给那么个小姑娘挺快一车真是浪费。我还没开过那么快的车呢,我爹那辆奥迪是二点四的排量,不过瘾。”

我说∶“那么快的车人家能开吗?”

王超说∶“不能开,这不前几天撞了嘛!听说要运到上海修,要修掉四十多万,还没零件,从德国定,至少要修半年。”

我说∶“那人呢?”

王超说∶“妈的,居然没死。不过人家的车安全性好啊,这要换我们的车,估计就死了,不死也得重伤。有安全气囊就是好啊。”

我说∶“那小姑娘不是没车开了?”

王超说∶“有啊,但人家大老板也不是开车行的,已经给了一辆宝马,就不错了,没别的车,就暂时给了她一辆公司的车,她还死活不要开。”

我说∶“好歹不漏雨啊,为什么不开?”

王超说∶“这道理很简单,这养女人像养狗一样,这狗只要吃到过肉骨头就不高兴回头再吃狗粮了。”

我说∶“这不一样,饿了不也得吃吗?”

王超说∶“是啊,这不人小姑娘还是收下了那台车嘛,就是整个人都没有以前活泼了,而且从来不开进学校,都停在学校旁边。她也不像我,停在人家饭店门口,她就直接停在马路上,光拖就被警察拖走了三次。”

我说∶“那到底是一什么破车啊,人小姑娘都这么不愿意开。”

王超说∶“你就别逼我说了,给我留点面子。”

我说∶“是桑塔纳啊?这不是挺好的吗?我还以为是面的呢。”

王超哭丧着脸说∶“还不是我这桑塔纳,是要比我这再高级一点的桑塔纳2000。”

这时候,健叔终于走到了,张口就问∶“什么桑塔纳2000?是不是我看广告上新出来的上海大众的那辆车?这车挺好啊,怎么,王超,你要换那种车了?牛逼啊,那样我们两个就可以跟你一起风光风光了啊。”

我和王超一起叹了口气,真是男女有别啊,这男女平等的口号都喊了多少年了,看来真要做到和女人平等,还很难啊。

健叔兴冲冲地说∶“刚才你们看见了没有,那火……”

我说∶“我们看得可比你清楚多了。”

健叔说∶“真不知道怎么着的,这火。真饿啊,又睡不着。”

我说∶“健叔,你别打岔,我正听王超说他们学校四朵金花中的一朵呢。”

健叔说∶“好看不好看?”

王超说∶“好看,好看,真的好看,有点像李嘉欣。”

健叔说∶“李嘉欣啊,好看,好看,真的好看啊。怎么,你要追她?我支持啊,我现在还残疾,追不上了,那小子也别指望了,就得靠你追回来了。我们不摸,看看都成啊。”

王超叹口气说∶“我哪行啊。”

健叔说∶“怎么不行,你看,你人也不难看,现在也有车了,而且还是桑塔纳,怎么追不上?”

王超哭笑不得。

健叔还继续刺激他道∶“你看,如果你换了桑塔纳2000,那就更手到擒来了。你看,你说这儿的姑娘都虚荣,风气也带坏了,人家金花一看你开的是桑塔纳2000,肯定这虚荣心就上来了啊,特别乐意坐,你这不就泡到了吗?”

王超都快哭出来了。

我说∶“健叔,这故事太长了,改天我慢慢跟你讲。”

王超接着说∶“刚才我跟你说的是四朵金花中的宝马妹妹。下面跟你讲奔驰妹妹。”

我说∶“你们这里还有绰号啊。”

王超说∶“大部分姑娘其实都挺好,没绰号。但那四个都有,除了宝马妹妹和奔驰妹妹以外,还有丽都豪庭妹妹和永久妹妹。”

我说∶“这奔驰妹妹我能想像,丽都豪庭也肯定是最好的房子,我也能想像,就是永久妹妹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永久这牌子的车啊。”

王超说∶“你上学的时候还天天骑呢。”

健叔说∶“是自行车。”

王超接着说∶“说起这永久妹妹,其实健叔你早见过了,就是那个神经病艺术家的女朋友。”

健叔说∶“就是那个女的?”

王超说∶“对,这是惟一一个和自己同辈的人在谈恋爱的校花。”

健叔说∶“好女人啊,真是为艺术牺牲了。”

王超说∶“其他三个,开奔驰宝马、住连物业费都要超过五块钱一平米的房子,学校里的男人都不敢追。就那个,永久妹妹,亦称凤凰妹妹,有大堆的男人追啊。那些男的都以为好追,每天都有人送花。”

健叔说∶“好姑娘,真是好姑娘,那为什么又叫凤凰妹妹了呢?”

王超说∶“哦,你以为永久和宝马一样没人偷啊,永久往路边一停,一不留神就没了。前两个月永久妹妹的永久自行车给人偷了,永久妹妹新买了一辆凤凰牌的,所以又叫凤凰妹妹了。”

我说∶“永久妹妹家境怎么样?”

王超说∶“听说很好,那个呆子的生活伙食什么的据说很大一部分都是永久妹妹出的。她家里好像特别宠她,爹是做房地产的。”

健叔说∶“哦,那么说,是永久妹妹养着那小子了?”

王超说∶“也不能这么说,但那家伙的确没什么钱。”

健叔叹气说∶“现在的美女怎么了,不是被人包就是包了别人。”

我说∶“你的意思是不是人家怎么没养着你?”

健叔说∶“不是不是,爱情这事情,有时候说不清楚,像是上辈子欠的债一样。你看看就那男人那货色,我家的贝贝都不想蹭。”

王超说∶“什么叫你家的贝贝都不想蹭?”

健叔说∶“贝贝是我妈养的一条贱狗,看见男女都要抱住人裤腿蹭半天。”

王超说∶“你不能这么说人家,说不定人家有什么你看不到的优点。而且这事情,不一定是要有优点才行,你不是自己都说,这事情说不清楚的。”

健叔说∶“那永久妹妹就没红杏出墙过?”

王超说∶“没有,倒是奔驰妹妹前两天在学校里开车撞墙上了,不过车和人都没什么事情。”

我说∶“红杏撞墙。”

健叔说∶“速度再快点撞得再重点,不就红杏出墙了嘛!”

窗外开始有最早起的人忙碌的声音,但是天还是全黑,而且黑得没有丝毫要放光的意思。

王超说∶“我觉得,我还是要去找个女朋友。”

我问∶“为什么?”

王超说∶“我觉得吧,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必须得弄个了。你看,我也没女朋友,也没暗恋对象,也没精神偶像,反正得去找一个,最好自己喜欢的。”

健叔说∶“那事有这么急吗?慢慢挑。”

王超说∶“这年头,谈恋爱这事情拖不得啊,你又没包场,大家都能挑,你在那脸红脖子粗地装处男,那头早就被别人骗上床了。要快啊,大不了不满意再甩了人家。”

健叔说∶“就是预订下来再说。”

王超说∶“对。就是这个意思。”

我说∶“那多没意思。”

健叔说∶“我也要去找一个。”

王超说∶“你这样子,买个酱油都要来回花掉一天,谁要你!”

健叔说∶“你看,那艺术家都有人要。”

王超说∶“这不一样的,人家那可能真是缘分。你看这么不般配的都能在一起,除了缘分就没别的理由了。”

我说∶“那不一定的,你们别以为就那男的脑子有毛病,说不定毛病最大的是永久妹妹。”

健叔说∶“不会不会,永久妹妹很正常的,你没听见那天她说话啊。”

我说∶“你以前在上海的那个女朋友怎么办?”

健叔说∶“我早想明白了,人家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奥迪妹妹了。”

我说∶“不一定,你以为是女人就行吗?你那女朋友相比下差了点,除非碰到什么斯里兰卡毛里求斯什么地方的审美观比较奇异的有钱人会送她奥迪,中国人应该不会。”

健叔说∶“其实人家还是可以的,在某个角度和光线下的时候。”

我说∶“你看,你其实已经彻底把人给忘了。”

健叔很不情愿地点点头,眼神里露出害怕。

我说∶“健叔,你不觉得你原来的女朋友一定很莫名其妙吗?”

王超说∶“怎么,你们出来创业也没有和原来的女朋友说吗?真是有胆识,等成功了再衣锦回乡啊。”

健叔说∶“创业什么啊,你看我有创业的样子吗?”

王超说∶“急什么,时间还长呢。”

健叔说∶“你和那个永久妹妹的男朋友熟不熟?”

王超说∶“你这不是侮辱我吗?”

健叔说∶“我的意思是,如果熟,你可以约人家出来,就说我给他赔礼道歉,请他吃个饭。”

王超说∶“你难道想……”

健叔说∶“不是,我也没别的意思,有时候见见还是可以的。”

王超说∶“你这不对啊,你这是叫什么来着?我们心理学课上学的,你这是属于意淫还是脑淫来着。”

健叔说∶“你别瞎想,我就是请人吃饭。”

我说∶“健叔,你要走火入魔了。”

我们三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窗外还是漆黑,没有亮意,而且黑得让人绝望,但能隐约看见远方炼油厂最高处燃烧气体的火焰。那火焰是这黑暗里除了楼上鼾声以外惟一能证明人类气息的东西,每一次的燃烧都会让我的心里有所想法,但是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外一声口号,宣告凌晨的到来∶“馒头——肉馒头豆沙馒头——”

这是我每天早上都能听到的声音。那声音洪亮而有穿透力,仿佛把黑夜劈开,当然,劈开了以后里面还是黑夜。我从来只听到叫卖声没见到过人,在大约最早工作的一批人上班去的时候,这声音会准时出现,风雨无阻地吵醒还在睡的人。但是,这老头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他的那句“馒头,肉馒头豆沙馒头“从来只叫一遍,然后就安静地等候在楼下。需要的人去买,不需要的人醒一下,然后做梦都能梦到馒头。

我自告奋勇去买馒头,走下楼以后呼吸到新鲜空气,还夹杂着木头燃烧的余味。我发现黑夜已经不黑了,最远的天边开始出现一点悸动,白天要来了。

我走到卖馒头的老头那里,对这个先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头反复打量。老头见到我问了一句∶“小弟弟,这杂货铺怎么没了?”

我转头一看,原来杂货铺的地址上有一堆黑色的残骸,而且已经被冲散,只在路上撒落一些没有办法燃烧掉的东西。我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慑了。

老头见我没回答,自言自语道∶“哦,难道是政府治理违章建筑了?还好我这是摊子,流动的。”

我说∶“昨天半夜着火了。”

老头说∶“着火了?”

我说∶“对,你没来真是可惜了。我要三十个馒头。”

老头说∶“三十个,要什么馅的?”

我问∶“分别是多少钱?”

老头说∶“价钱是一样的,肉和豆沙的都是五毛。”

我突然间特别想吃肉,我想那两个人也肯定是这样,在很久不吃东西以后只想吃点肉,这也是兽性的体现,况且似乎肉包子比较值一点。

我满心欢喜地拎了三十个肉的回去。在楼梯上我饥饿难耐,但还是忍住了吃一个的强烈欲望。推开门,那俩人已经在走道里望眼欲穿了。

我说∶“每个人都有十个。”

我将我的十个放在桌上,看着这白花花的馒头,突然间,我感觉自己饿过头了,也不饿了。我想怎么这么倒霉,早知道这样在楼梯上就开吃了。我艰难地吃了一个,发现健叔和王超已经吃了三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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