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能破坏的房顶(1/2)
寂静的午后,鹿鹿推门而入,把包扔到对面的床上,厚厚的外套上带着一身浓重的寒气。杨墅歪过脑袋看她,见她神色平静,只是依然不怎么主动跟自己说话,不是恨,也不是厌恶,只好像是一种怪异的尴尬。
“下雪之后,天突然就冷下来了是不是?”杨墅问。
“废话,都快过年了,能不冷吗?”鹿鹿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双手握着水杯,坐在另一张床上,双腿伸直,眼睛凝视着鞋子似乎有点出神。
“唉,又一年匆匆结束了。”杨墅感慨,“跟你商量件事,春节在我家过。”
“在你家过年?”
“我跟我爸说过了,他也很希望你能在我家过年。”
“不。”鹿鹿抬起的眼睛又垂下了,继续看鞋。
“干吗不?你已经没有至亲了,难道除夕夜一个人过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现在我每天都一个人在家,挺好的,自在惬意。”
“可除夕夜毕竟不是平常的日子呀,在那种团圆欢闹的气氛里,一想到你的孤独和凄凉,我的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鹿鹿抬起脸,感激地看着杨墅:“你用不着同情我,真的,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去你家和你们一起过年,会很不方便的。我会有压力,心里会有负担,本该是轻松的除夕夜,反而因为拘谨和尴尬让自己很累。”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你提前几天去我家,尽早融入我们家里。”
“那叫什么?我又是你的什么人呢?”鹿鹿凄楚地笑了笑。
“你过来一下,让你看样东西。”杨墅伸直手臂,手指张开抓向鹿鹿。
“看什么啊?神神秘秘的。”鹿鹿不情愿地起身,慢吞吞地走过来。
杨墅双手抓住鹿鹿的双手,猛一用力,将鹿鹿拉倒在自己的身体上。鹿鹿吓得“啊”的一声大叫,手忙脚乱地试图站起来。
“你发什么疯,压到伤口啦。”
“没事,伤口早好了。”杨墅紧紧地搂抱着鹿鹿。
鹿鹿姿势古怪,难受地趴在杨墅的身上:“你让我起来,到底要看什么?”
“看我对你的爱。”杨墅抬头亲鹿鹿的嘴。
“你别这样,怎么这么不正经呢,这儿是医院。”鹿鹿挣扎着要摆脱杨墅。
杨墅只是热烈地亲吻鹿鹿。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杨墅和鹿鹿惊得同时把目光投过去,见孟浩无比震惊地看着他们。
鹿鹿赶忙站起来,退到另一张病床边。
“孟哥,你来啦。”因为紧张,鹿鹿的声音是颤抖的。
空气又清冷又黏稠,走在外面,像有一把蘸了一种叫冰冻的物质的刷子,快速全面地刷着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刷上一层,立即变硬,冷的滋味像无数钉子似的往每一个毛孔钻。杨墅穿着短款羽绒服,呼出由无数细小冰块结成的白雾,走进电脑城。
杨墅走进久违的熟悉的店铺,两个女孩还以为他是顾客,问他想看什么样的电脑,她们可以帮忙介绍。魏姐叫了杨墅一声,快步走过来,用中年女性特有的那种亲切的口吻,问他什么时候出的院,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杨墅笑说恢复得跟没住过院似的,然后把魏姐拉到一边,小声问她孟浩最近如何。
“小孟都要快被你给气疯了,回来后说你在玩弄他,把他当成傻子耍。”魏姐说,“当时他情绪相当激动,还说要找人收拾你呢,不过被我给劝住了。小杨啊,孟哥人不错的,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呢?我感觉你是挺靠谱的人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我来找他,就是要跟他解释一下的,当时他转身就走,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
“人家是公子哥,从小到大没受过欺负,你这可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羞辱啊。”
“魏姐,你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估计他肯定是不会听我解释的,如果有机会,你帮我跟他解释一下。这事吧,不能说我一点责任没有,从某种角度来讲,我确实是欺骗了他,我不对的地方我认错,我道歉。
“是这样的,我和鹿鹿是在大学后期间谈的恋爱,那时孟浩已经毕业走入社会了,当然是不知道的。后来我和鹿鹿之间出现了异常激烈和尖锐的矛盾,就分手了。鹿鹿这个人如果你了解她,你会知道,她很好,命却很差,活得非常艰难,也非常辛苦。她没有父母,奶奶和姥姥这样的至亲也都死了,是个孤儿。她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工作压力又大……还有一些其他的不幸。我想说的就是,她很可怜。我们分手是分手了,可我依然是同情她的,希望她能找个有钱的、对她好的男朋友,以后能有个好的归宿。
“孟哥适时地出现了,我真心希望他们俩能结婚,所以还帮孟哥出了不少主意。我没有妈,我爸的身体又不好,还得上班,亲戚少又都不大指望得上,所以住院期间,没人照顾我,只有依靠鹿鹿了。卧病在床的人情感脆弱,敏感又容易陷入回忆。她每天照顾我,特别辛苦。我们这么朝夕相处,也就难免重拾旧情。魏姐,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魏姐点了点头:“当然,对于你们,这没什么。可对于孟浩来说,这样的解释,恐怕还是显得很勉强。”
杨墅叹息一声:“你帮我转告孟哥,我只能跟他说一声抱歉了。”
“他出远门了,最近不在铜城。”
“柏蓝呢?”
“你不知道吗?柏蓝受到你的牵连被孟哥给赶走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个傻孩子在劝孟哥时,不小心说出她之前知道鹿鹿是你女朋友的事,孟哥怪她知道了还故意替你隐瞒,是与你合伙玩弄他,气得把她给赶走了。”
“是我害了柏蓝。”杨墅感到难过,心乱如麻地离开店铺。
走出电脑城,寒风扑面,难以呼吸,杨墅转身以背对风,戴起背上的帽子。
杨墅给柏蓝打去电话,好一会儿她才接听,问她在干吗,为何接听得这么迟,她笑嘻嘻地解释说刚才在接待一个顾客。杨墅很好奇,问她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接待顾客。她说她在德惠商场一楼的红豆糕点店上班,昨天找到的这份工作,今天第一天上班。
杨墅挂断电话,打车去了德惠商场。一走进商场大门,便能看见红豆糕点店。小小的一家店,在进门左手边的一个狭长地带。他自然是知道这家店的,以前每次来德惠商场,都会在进门后先把目光投向那里,因为扑鼻而来的香气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红豆糕点店的柜台后面站着三个女孩,都穿着精致的制服,还戴着在杨墅看来有些卡通风格的帽子。她们像柜台里的那些样式繁多、精巧漂亮的糕点,甜美得似乎散发着和糕点一样温暖甜腻的香气。柏蓝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笑着冲他挥手。
看着柏蓝的形象,杨墅忽然愣住了。与她共事那么多天,没有一刻能像当下这一刻,被她的甜美形象瞬间打动。糕点散发的似乎是醉人的香气,这香气是一只攫人理智的手,轻轻把理智的弦一抓,人便恍恍惚惚入了幻境。这很像梦幻的童话世界,非常美妙,很容易让人为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怦然心动。
杨墅走到柏蓝面前,看着她的微笑,他的心里升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
“抱歉啊,把你给连累了,出了那种事,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嘛,再说,我心里美着呢,你知道我最喜欢糕点的,喜欢做,也喜欢吃,我最近准备攒钱买烤箱呢,等买了烤箱我就能做糕点给你吃了,我跟你说过我喜欢糕点的是不是?我跟你说过要做糕点给你吃的是不是?”
“是的,你说过。”
“这工作对我来说,比卖电脑可强多了。”
“看出来了,卖电脑的时候你没这么乐呵。”
“那可不,你看这些,多好啊,你看看想吃什么?”
“我最近胃口不好,吃甜腻的东西恶心。”杨墅很觉温暖地笑笑,说,“什么时候下班?我请你吃饭,不能白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牵连。”
“杨哥,你怎么还过意不去了?该过意不去的人是我呀,你是因为我才住院的,多亏老天爷保佑你,不然多危险啊。”
“你到底去不去?请你吃好吃的,不想去吗?”
“不不,想去,嘿嘿。”柏蓝翻着眼睛想了想,“不过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菜,又酷又好吃,关键是平时想吃也吃不到啊。”
“没问题。”杨墅自然慷慨地说道,“晚上下班后你直接回家,我买了菜去你家找你。”
月光倾城售楼中心对面,一碗城面馆。
鹿鹿的筷子斜插在面汤中岛屿般的面条间,闭着眼睛,胳膊肘支在桌沿,手在慢慢地揉着太阳穴的位置。店铺朝北,阳光不怎么照得进来,所以窗外那个小雪人并不担心会很快融化消失,她的神情可谓悠然自得。
“头疼吗?”杨墅知道她经常头疼。
鹿鹿轻轻摇了摇头:“也不是疼,只是有点儿涨。”
杨墅伸手握住鹿鹿的手:“最近的睡眠好吗?”
鹿鹿幅度稍大地摇着脑袋:“不好,差不多每天都得后半夜快两点才能睡得着。”
“要不今晚我去陪陪你吧,像以前那样,给你讲故事,你不是说我的故事催眠效果不错吗?”
“你能接受我了吗?还是算了,我怕你会做噩梦,我算是你的仇人吧?”鹿鹿抬起眼睛,将有点酸麻的胳膊收到桌子下面,略歪着脑袋,定定地看杨墅。
杨墅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忽然丧失了表达能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到有点焦急:“我爱着你,你也爱着我,我们之间却有一道无法回避的深渊横在我们之间,我想努力尝试飞跃深渊,可能成功,也可能坠落,但我想努力尝试一下。”
鹿鹿的手已经反握住杨墅的手,目光变得明亮有力,说:“也许有一天,你不会爱我,我也可能不会爱你,但至少我们现在还爱着对方,这是好事,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当然有。”
“已经是第n次对你说,只要我还爱着你,那扇门就会一直为你开着,你想走进来就走进来,如果有一天当我发现,你在欺骗我,我会坚决关上那扇门。”
“我怎么可能欺骗你。”杨墅深情地注视着鹿鹿,“就算我们之间没有了爱情,我也不会去伤害你,因为我们之间不只有爱情,还有别的。比如感激,我清楚你为我做的,已经超出了爱情的范围,现实生活里,不计较我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工作,没有健康,还义无反顾地养我的生活,养我的尊严,养我的梦想的女人,除了你,还能有谁?所以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时,虽然会争吵,但我从来都清楚,我对你是需要充满感激的。”
“也许是因为我一无所有吧,没有家庭的压力,没有世俗的监视,所以很轻松。也许并非每个女孩都那么物质,那么世俗,那么现实,她们往往是因为一种结构组成复杂的压力。我是一片没有后顾之忧的树叶,被风吹到哪儿就算哪儿,哪里都是我的归宿,不需要退路。”
两个人说了许多,都很动情,未来的希望也被重新点燃。
走到店外,午后的冷风挑衅地吹着他们发热的面颊。
“晚上一起吃饭吗?”鹿鹿站在马路边问杨墅。
“不了,我晚上在家和我爸一起吃。”杨墅脑子里出现的,是柏蓝的脸。
“好。”鹿鹿横穿马路,朝月光倾城快步走去。
杨墅来到菜市场,买了些菜,于天黑后敲响柏蓝住处的房门。
“我刚到家,你的速度可真快。”柏蓝弯着眉毛笑。
屋子里很暖和,这个小区的供暖相当好。
“时间不早了,抓紧时间吧。”杨墅捋起衣袖,开始到厨房里忙碌。
“杨哥,你指挥我,不然我不知道干什么,怕碍事。”
“不用了,你别在厨房里捣乱就行。”
“那怎么行,那我不成大爷啦。”
“那你就当一回大爷吧,我给你当回奴才,你只管瞧热闹。”杨墅站在水池前,用盆洗菜,“对了,你为什么一个人住?一个小女孩,多危险啊,又不方便。”
“我不爱在家里住,一看到家里人就烦得不行。”柏蓝靠着卫生间的墙壁,嘟着嘴。
“为什么呢?”
“他们对我不好,我总和他们争吵。”
“这又是为什么呢?”
柏蓝叹口气,说:“不为什么,我的出生就是一个悲剧。魏姐没和你说过我家的情况吗?我爷爷、我奶奶、我爸爸都有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所以我妈把我生下来后,我和我妈都不大受待见。我妈生下我没几年就病死了,剩下我一个人,自然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杨墅说:“那个年代的通病,现在不一样了。”
柏蓝说:“我爸他们家着急要儿子,很快又娶了一个老婆。这个老婆用我奶奶的话讲,也真够争气,一生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把全家乐的哟,唉,多么悲哀无情的一家子啊。一年又一年,我弟弟长大了,特别乖,连我都喜欢,更别说那些大人了。就这样,我弟弟更加被视为家庭的珍宝。而我的性格,杨哥你也知道,用奶奶的话讲,就是咋咋呼呼的一个傻丫头,自然越来越不被家庭所重视。”
杨墅说:“你只是年纪问题,随着年龄增长,社会阅历增多,自然会变得聪明稳重。”
柏蓝说:“可我就知道,随着我的年纪长大,脾气也在长大,我越来越不能跟他们在一起生活,除了争吵还是争吵。家里是待不下去了,就只好搬出来住。可搬出来住我那后妈才不会给我支付租房子的钱呢,所以只能靠我自己挣。我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女孩要怎么挣钱呢?只能辍学打工。我知道家里人对我上学的态度,家庭不算富裕,供两个孩子读书吃力,要是做出选择,想都不想用,肯定是保证让我弟弟上大学。我一想,唉,我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吧,于是在高中毕业后,连高考也没有参加,拿到毕业证就到社会上打工去了。”
杨墅同情地说:“不难理解你的心情。”
柏蓝无聊地去给她养的鱼换水。
杨墅站在阳台上,看着眼前呼呼响的锅,眼前浮现出似曾相识的情景。
曾有多少个这样的晚上,阳台四面都是黑夜,像一副透明的棺材悬浮在宇宙之中。杨墅挥舞炒勺,听着抽油烟机的噪音,感受日复一日的“拔剑四顾心茫然”。
孤寂之中,工作勤勉的鹿鹿回到家中,防盗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是那么生动好听,给人以喜悦和希望。“回来啦?”“亲爱的,你猜今晚我给你做了什么?”“今天是不是特冷?”无论鹿鹿这一天有多么疲惫,当她嗅见杨墅亲手做的饭菜的香气,听到杨墅关怀的问候,必定身心瞬间被一种幸福的感觉笼罩住,脸上绽开笑容,高高兴兴地积极回应。
冬天,同样是冬天。寒冷,同样的寒冷。杨墅和鹿鹿在吃饭时争吵起来。杨墅那时当然对鹿鹿有时会突然失踪而耿耿于怀,即使坚信鹿鹿的品性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我终于知道上周三你去哪儿了?”上周三是鹿鹿失踪的日子。
“你什么都知道。”鹿鹿面有不快,这是他们之间的敏感地带,最好别碰。
杨墅用一种得意的语气,扯谎说:“我跟踪你了。”
“是吗,怎么没冻死你?”鹿鹿面无表情,夹了口菜吃,试图转移话题,“说真的,这里的供暖可真不怎么样,穿毛衣在屋子里如果静止不动,时间久了都会感到凉飕飕的。”
“我独自在家,冷就冷点儿吧,你和那个男的暖和不就行了。”
鹿鹿强忍怒气,把筷子放在碗上:“杨墅,饭吃得好好的,你最好别没事找事。”
“我不是没事找事,是有事找我,找我和你,找你和那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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