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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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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中,市长廖志国的意图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他准备在阳城搞一座地标性建筑,集体育、演艺、会展于一体,按照国际一流水准规划、设计、建造,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鲲鹏馆”。

话题是从两则阳城官场民谣扯开的。

“一平啊,最近有人给我发了两个段子。”一上车,廖志国就拨弄着手机,忍不住先乐了。“说阳城官场新官上任四步曲:一年探,二年干,三年盼,四年蹿。又说,阳城官场招待外来官员四大样:一捧,二拽,三打,四踹。”

黄一平一听,也笑了,说:“这个在阳城民间流传很久了。”

廖志国说:“这两段顺口溜,倒像是专门冲我而来。不过,你别说,话糙理不糙,总结得倒还有些道理,看来咱们阳城人民还是很有智慧的嘛。”

黄一平笑而不语,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这时,汽车正以一百公里的标准时速,行进在阳城通往阳江的高速公路上。黄一平稳稳操纵着方向盘,廖志国斜倚在柔软宽大的真皮后座上。车上,就他们两个人。

像多数身负要职、日理万机的官员一样,廖志国的日程里几乎没有双休日这个概念。来阳城大半年了,他一直做的是“裸官”,或曰“走读市长”——孤身一人履任阳城市长,家还在百里之外、一江之隔的阳江。不要说平常日子,就是双休日也难得回去,多数时候只能像今天这样,忙到星期天下午才能抽空跑一趟。这一趟,还是夫人苏婧婧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短信,催着回去的哩。

司机老仇的妻子患了乳腺癌,定期化疗,需要有人贴身照顾,双休日接送廖市长的任务,就由秘书黄一平主动承揽下来。其实,廖志国也是个老驾驶,平时喜欢摸摸方向盘。可是,上边早就三令五申,领导干部一律禁驾,市内人少车稀的大道上偶尔过过手瘾倒也罢了,上了高速就不敢再让他开了。何况,苏婧婧也一再叮嘱黄一平:对于你们廖市长,驾车与受贿绝对是两大禁忌,务必帮忙把好关。

奥迪a8的性能相当好,从油门、刹车到方向盘都很轻巧圆润。车子挂的是武警号牌,平时放在接待处,实际上是廖市长的长途专用车。在阳城,市委书记洪大光也享有这样的特权,他兼任军分区党委书记、第一政委,分区给他配了一辆军用号牌的凌志。挂了武警和军牌的车辆,不仅免交过路过桥费,而且可以在通行中享受到特殊优待,譬如高速公路上的超速,道路拥挤时的强超、加塞,繁华闹市区的逆行、闯灯,等等之类,交警即使遇到也不会太多计较。这样的礼遇,对于出差外地、公务繁杂的党政要员,便显得非常重要。

话题还是围绕那两则民谣。

廖志国继续阐释道:“这个口诀看似戏谑,其实却反映了某种官场规律,也体现了中国人特有的心理特征。你看呀,作为新官上任,特别是像我这样异地任职的新官,第一年到任,总得先拜拜码头,探探路子。第二年,等到情况熟悉了,人脉关系打通了,这才思量着如何放开手脚干。等到了第三个年头,有了些政绩、官望,就开始盼望组织关注、领导青睐了。到四年一个任期将满,时间、年龄都熬得差不多了,就考虑该挪挪窝儿了。这个蹿,我估计有两种可能,要么高升上蹿,要么狼狈逃窜。哈哈,这个新官上任四步曲,真是太形象了。还有,这个招待外来官员的四大样,也相当生动。像我这种初来乍到的外任官员,人地生疏、一张白纸,各种势力肯定首先得拉拢、示好,诚恳邀请你加盟他的圈子、山头。拉的一个重要手段,便是吹捧逢迎、恭维抬举,千方百计邀你上轿、请君入瓮。如果这招不灵,你不识抬举,敬酒不吃,那就使出另一招——请你吃罚酒,使出杀威棍一通狠打,其目的也无非两条:或是迫你就范,或是令你闻风丧胆,不敢轻举妄动。若是遇到有的主儿捧、打皆无效,软硬全不吃,那就干脆飞起一脚,把你当做瘟神踹出阳城地界。这个步骤,非常符合中国文化的一个特质——先君子后小人,先礼后兵。”

“让廖市长这么一诠释,简单的两句民谣,好像倒有了阳城官场周期律的意思哩。”黄一平忍不住笑出声来。刚才,廖志国的解读之准确、到位,让他不觉心里一惊。这个乡农技员出身的市长,平常口口声声自称草根,表面看上去粗粗拉拉、大大咧咧,其实却不是个粗人,甚至还相当内秀哩。

“可是,我绝不能让这个周期律牵着鼻子走!我这个外来和尚,偏偏不信这个邪,就是要打破这种周期律!”廖志国说这话时,习惯地举起右手,先是以掌在空中用力一劈,而后又猛地收成拳头,在后座上狠狠一击。

刚才廖市长的这个举动,说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借“鲲鹏馆”这个项目在阳城正式开疆辟土、登台亮相了。那态度,果断且坚定,却又隐含了一丝赌硬斗狠的成分。

“一平啊,我到阳城时间也不短了,你看我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板斧,就从这个‘鲲鹏馆’项目切入,如何?”廖志国点燃一支香烟,说话时身体完全摊开在后座上。显然,他对自己刚才的一通宏论,相当满意。

“呵呵!”黄一平笑笑,却什么也没说。

“阳城上下六百万双眼睛紧盯着我哪,不下手看样子不行,下手不狠好像也不行哩。唔?”廖市长又问。

黄一平还是笑笑,什么也没说。他从反光镜里看到,廖志国的那张国字脸虽然一直漾着笑意,眼神却突然庄重起来,且似乎闪过了一丝肃杀之气。

重新回到市政府做秘书,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月,黄一平却已经摸透了廖市长的思维方式与语境。眼下,看似在征询你的意见,有礼贤下士的意思,可实际上,他是利用这难得的清静,在梳理自己的思路。这种似问实答式的梳理,表明他其实早已成竹在胸,不仅所有疑问都不复存在,而且逻辑上的障碍也悉数扫除。当然啦,有些时候,也不排除这种发问的背后,可能会设置了一些小小的陷阱,有些许顽童般的卖弄。这种语境下,作为秘书,就得不失时机地跳下去,假装自投罗网,以不动声色的幼稚甚至愚蠢,来满足一下领导的某种期待。此类游戏,对于有着十一年秘书阅历的黄一平而言,早已驾轻就熟。况且,这种游戏并不似猫玩老鼠那样的险境,有时只当是博领导一乐。不过,玩归玩,却又不能玩过了头。否则,明显露出马脚,会让领导感觉虚假,反而失去了趣味。秘书之道,巧拙、高下之间的区别,往往就是这种度的把握与拿捏。

“不是说阳城古时有鹏城之誉吗?鲲鹏展翅,九万里,扶摇直上。古人如是赞美过,我们借用过来,多有气魄!”廖市长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顾自侃侃而谈。

“这个建筑,将来不仅要成为本市、本省的标志性建筑,还要成为长三角、东南沿海甚至南部中国的一个地标。我要让世人知道,北有京城鸟巢、水立方,南有阳城鲲鹏馆!唔?一平,是不是这个意思?”廖市长显得极度兴奋。

“那是肯定!在阳城投下二三十个亿,做这么大一个项目,怕是相当于投下一颗原子弹哩!”黄一平回应得兴高采烈。

这时,黄一平若是再不接腔,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了。两个人的场合,貌似随意闲聊,可何时该装痴卖呆,何时当随机接应,也是一门不小的学问哩。况且,廖志国是个非常优秀的演说家,善于以自己的情绪鼓动和影响别人,他对“鲲鹏馆”美好前程的展望,无疑大大感染了秘书黄一平。

“对,就是原子弹!而且是超重量级!”廖市长两眼大放光彩,道:“来阳城大半年了,我发现阳城太平静、太平淡、太平庸了,就像一个男人,长相俊俏,举止规范,可走在大街上总觉得缺少点什么。缺什么呢?缺的是一股挺拔、阳刚之气!最近我把阳城几乎跑了个遍,感觉真正有亮点的地方并不多,可能还就城市建设容易突破。我搞这个项目,不仅会牵扯一些利益关系,而且很可能会触碰到阳城的政治布局与权力结构,可能会被人误解成政绩、面子工程,也肯定会引发很多议论。而这,恰恰是我所要达到的根本目标。可以说,这座建筑的终极意义不在形而下,在形而上。我就是要用这个工程出来搅局。如果通过这个项目,能把整个阳城搅动、带动起来,引发一次思想大解放、观念大更新、发展大跨越,那也就功德圆满了。”

2

车子停在廖市长家楼下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廖家的房子是在阳江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虽然不是别墅,却占了一幢四层公寓的一个单元,外观不起眼,内里相当宽敞,装修也非常考究。

黄一平打开后备箱,搬下一只硕大的纸箱,里面是从阳城带回的芦笋、腐乳、草鸡蛋等当地特产,还有黄一平专门从老家捎来的两捆小白菜。

“一平弟弟,辛苦啦!”苏婧婧闻声迎了出来,热情地与黄一平打招呼,同时接过丈夫手上的外套。

这是一位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子,娇小玲珑的身材,圆圆的脸庞微微发福,未曾开口先传来爽朗欢快的笑声,操一口甜糯的吴侬软语,夹杂其间的普通话发音有些嗲气。眉眼间,那种盈盈笑意,既含志满意得、养尊处优的快慰,又带夫荣妻贵、母仪天下的雍容,一份收放自如、把握适度的自信,更是荡漾在一道道舒张的眼纹里。

“婧姐好!”黄一平赶紧回应。

东西搬到屋里,黄一平就要告辞,却被苏婧婧拦住,道:“那不行!晚饭快好了,怎么说也得吃了再走。再说,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以后凡是到婧姐这儿来了,一定要吃了饭才可以离开。这既是一个家规,也是一条纪律哟。”

黄一平连忙点头:“好的,我听婧姐的。”

看得出来,苏婧婧对黄一平的热情,并非假装出来,而是发自内心。显然,她对丈夫选的这个秘书相当满意。

说来也许是某种缘分,黄一平第一次送廖市长回家,就得到苏婧婧的好感。那天一进门,苏婧婧盯住他看了好久,然后一惊一乍地将丈夫叫来,说黄一平特别像她的一个弟弟。廖志国看了半天,神情有些犹疑,嘴上也说有些像。后来黄一平才知道,苏婧婧的那个弟弟,其实是一个表弟,五年前在美国出了车祸去世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认下你这个弟弟了。”那天,苏婧婧留下黄一平吃了饭,并且拉住他坐下说了好长时间话。其实,黄一平也明白,第一次见面的那种谈话,多少带有考察性质。作为妻子,苏婧婧肯定希望丈夫身边的秘书,是一个踏实、忠诚的可靠之人。结果,黄一平交了一份不错的答卷。

“我不喜欢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秘书,那样的人媚态十足,没有骨气,跟在领导身边,会降低了领导的品位与档次。太过神气的秘书也不讨人喜欢,那种人往往聪明有余、诚实不足,很容易就把领导给耍弄了,甚至出卖了。”苏婧婧直言不讳。“姐姐就把姐夫交给你了,平常我也照顾不到他,只能拜托弟弟你了。”

这两个多月来,黄一平坚持随车接送廖市长,有时甚至亲自开车往返于阳城与阳江之间,除了照顾司机老仇外,自然也有一点特别的用意——他已经看出来了,表面阳刚十足的廖志国,居然非常惧内。而貌似柔弱的苏婧婧,反倒是个控制欲特别强的女人。况且,苏婧婧对阳城官场的热情,丝毫不逊于自己的丈夫。对于一个秘书而言,遇到这样一位市长夫人,若非幸事,即是悲哀。换言之,一旦搞好了与这位市长夫人的关系,那自己这个秘书也就做成功了,相反,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恐怕也就厄运连连了。

或许真是因为长得像她弟弟的缘故,仅仅数次往来,黄一平便成了阳江廖府的熟客,更是最受苏婧婧欢迎的客人。

苏婧婧毕业于省工艺美术学院,曾经担任过阳江文化馆副馆长、书画院副院长,现在是阳江文联专职副主席。他们夫妇有一个儿子,在省城读的是双语教学的私立学校,据说从初二开始就要国内国外轮流读书。苏婧婧母亲早逝,八旬老父和她一起生活,请了两个农村亲戚帮助做家务,并不需要她亲自操劳。因此,除了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她的业余时间主要就是在家搞点创作,且热衷于艺术品收藏,挂着阳江市收藏协会副会长的头衔。也因此,她才有大把的时间与精力关心丈夫的政事。

晚餐非常丰盛,其中一条罕见的长江鲥鱼,是苏婧婧催促丈夫回来的主要理由。

黄一平与廖志国、苏婧婧三人坐在楼下餐厅,老人年纪大行动不便,由亲戚在楼上服侍用餐。一条珍贵的鲥鱼便一分为二,楼上楼下各半。

餐桌上的气氛很轻松、融洽。像所有注重保养的贵夫人一样,苏婧婧吃得很少,尤其荤腥更加难得动筷。她的任务,除了不停给丈夫和黄一平搛菜,就是说话。

“已经好多年没有吃到这么好的鱼了。”黄一平细细品味着鲜嫩的鲥鱼,由衷赞叹。

“是不容易搞到,别看只有二斤多,据说出了一万多块钱才抢到手哩。”苏婧婧回应道。

黄一平听了,心里一惊——天哪,如此说来,刚才那一口,岂不吞下百元以上?抬头看看苏婧婧,似乎只是随意说说,并无半点显摆之意。至于男主人廖志国,则从容吃喝,更无半点讶异之色。黄一平知道,是自己多心了。

苏婧婧始终是谈话的掌控者。闲聊了一会儿鲥鱼、菜色,话题很快由经济转换到政治。

“知道吗,最近阳江这边又有大动作了。”苏婧婧所说的阳江这边,听上去似乎是泛指,实质特指从阳城过来担任阳江市长的冯开岭。也许是因为黄一平曾经担任过冯开岭的秘书,所以一般不直接点名道姓。

“唔?”廖志国习惯性发问,筷子虽不停歇,眼神却一下就警觉起来。

苏婧婧谈论官场上的情况,无论事涉阳城还是阳江,从来不避黄一平。刚开始,廖志国会表示一下态度,或是用眼神,或是以语言,可苏婧婧总是笑着辩驳道:“一平弟弟是自己人,随便说说何妨!”

黄一平赶紧停下碗筷,唇齿也不再蠕动。涉及冯开岭的话题,虽然不便插话,却不能不有所表示,否则就假了。

“还是在你那个‘航母城’上做文章。现在又不搞改制退股了,据说干脆准备卖给一个港商,好像正在商谈,对方开价十二亿元港币,这边商定的底价十六亿元。”苏婧婧自顾轻声细语,娓娓而谈。

“混账!”廖志国突然“啪”的一声摔下碗筷,脸色立时铁青。

黄一平暗自一抖,知道这是戳到廖市长的痛处了。

刚才苏婧婧说的那个“航母城”,是一座高达六十六层的商贸大厦。五年前,廖志国担任阳江市常务副市长期间,分管城市建设,主持规划、设计、建成了这座建筑。当时,这座大厦不仅创全省层高、占地面积、使用面积之最,而且其独特的舰船型外观也非常别具一格。建成之后,这座建筑很快成为闻名遐迩的一处地标性建筑,阳江人自豪地称之为“航母城”。借助这座庞大建筑的地标效应,廖志国一时名气大振,随后他又亲自主持了大厦的招商引资,使之成为有三十多家全球著名公司加盟的“总部大厦”,他自己也亲自担任大厦董事长直到离任。

黄一平两周前送廖市长回来,就曾听苏婧婧说过,阳江市府正在考虑转让“航母城”的国有股份,理由是大厦建设与运营成本过高,实际亏损相当严重。眼下,冯开岭是阳江市行政一把手,阳江市府自然与他画着等号。

“这个项目是阳江的一个形象嘛,如果转让股份或者卖掉,那还不说散就散掉了,那些公司总部很快就会退出,哪里还能称得上是一艘航母!再说,花二十亿建成的一个工程,开价十二亿、还价十六亿,亏他们想得出来!”廖志国义愤难抑。

“人家还不是看着你的政绩碍眼,急于要拆你的庙嘛,听说卖掉大厦的资金都有去处了,准备在运河两岸搞什么系列主题公园哩。”苏婧婧依然笑意吟吟。

听到这里,廖志国干脆撂下碗筷,不吃了。黄一平见状,只好赶紧把碗里的饭扒了。

“生什么气呀,人家在这边塌你的台,你在那边再建就是了。你不是说要准备搞个什么‘鲲鹏馆’嘛,抓紧就是了,而且要建得更有气势!”苏婧婧安慰道。

涉及冯开岭的话题,黄一平自然不便插话。

坐了一会儿,廖志国起身到浴室洗澡,黄一平见机告辞回返。

苏婧婧照例送到门口,站在车前,拉着黄一平又说了些悄悄话,无非还是拜托黄一平,如何照顾好廖志国,一口气交代了十几条注意事项。比如,记得催他按时吃降压药啦,空闲时帮他按摩一下肩和腰啦,吹完头发要用护发素啦,染头发只能用某种法国品牌啦,抽烟要少、喝茶要鲜啦,等等。黄一平自然一一点头,表示记住了。

“姐姐还是要嗦一句,你姐夫在阳城,绝对不允许有人给送钱送物,清正廉洁放在第一位,这个你一定要帮我把好关!”苏婧婧叮嘱道。

“这个婧姐你放心,所有人找廖市长,都得经过我这儿哩。”黄一平说。

等到黄一平坐进驾驶室,苏婧婧又追加一句,说:“其实我们做人也并非不讲人情礼仪,只是慎重些罢了。有些可交的朋友,一定要先带到家里来,我帮你姐夫把把关。如果正常往来一概拒绝,我们就不是凡人了。”

3

初夏的风暖暖地从窗口吹来,空气里有幽幽的花香。黄一平深吸一口气,用心细细辨别着花香的成分。是的,有芍药,也有丁香,似乎还有广玉兰。那种略带清淡甜味的香气,则是绿叶和青草经过了白天充足阳光照射,遭遇夜露滋润后散发出的特有味道。

“流放”党校后勤处那六个多月,作为一名享受正科级待遇的主任科员,他的固定职责只有一项——负责校园绿化,换言之,就是伺候那些花卉林木。不过,跟着那个跛腿花工老耿头,他倒是认识了很多形态各异的花木,也熟悉了那些花蕊、叶片、草芯中沁出的不同香味儿。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假如再给他一年半载,说不定就会多一个花木园林方面的专家哩。

黄一平打开车载cd,一首柔美徐缓的《春江花月夜》,顷刻间便轻烟流泉般漫溢在耳畔。离开廖志国家,阳江市区上到高速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路上车子比白天明显少了许多。黄一平将车速放到一百二十公里,基本上是匀速行驶。

窗外,是阳江市灿烂如花的夜景。

想起刚刚和廖志国、苏婧婧夫妇共进晚餐的场景,黄一平心情依然难以平静。谁能想到,自己这个曾经遭贬流放的罪臣,不仅回到市府做起市长秘书,而且前后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竟然与廖市长夫妇关系融洽到如此境地。这种境况,简直恍然如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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