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匆匆一面（1/2）

丽雅城东南方向远郊二十公里区域，伊兹丽斯平原中央范围。

冷冽的夜风扫过茂密的森林，林间浮动着淡淡蓝色薄雾，一棵棵高大的灵树交错，厚重茂密的树冠随风摇曳，彼此摩擦、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树林十分寂静，似乎没有灵兽活跃于此。

乔邦一行人正在穿越这片树林，并不是想要深入树林之中，而是没有空旷的道路可以选择，好在进入树林后没有灵兽袭击，但这并没有让众人掉以轻心，紧绷的神经从未放松，若非灵武者先天精神力就异于凡人，注意力能坚持更久时间，现在恐怕早就选择一处地势较好的位置暂时歇脚了。

“快到了。”舒雨涵沉声开口。

“怎么看出来的？”鲁绪磊停下前行的步伐，侧身回首看向队伍末端的舒雨涵。

“看一下树皮上系着什么就明白了。”舒雨涵浅浅回应，距离太远鲁绪磊看不清舒雨涵的表情，语气更是听不出喜怒。

“这些是什么？”鲁绪磊已经发觉了树干上绑着的一条条植物根茎，其内绑着无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灵植，奇异的是根茎朝上，蕊朝下，瓣也非常小，闻不出什么味道。碍于不明这些灵植的用途，鲁绪磊只是远远的指着，没有太靠近。

“七心斛，气生根的一种灵植，也可以在土里生长，但不如这么绑着的好，能够长得更快些。”于逸飞凑上前，缓缓解释着。

“哦？七心斛……我记得这种灵植，好像可以做成延七丹吧？”李瑞涛追溯回忆，在记忆深处寻到了此前曾接触过这种灵植。

“比起这些七心斛，被绑的这些七窍百香樟才更为珍贵，栽种后百年成苗，五百年成株，我们看到的这些七窍百香樟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恐怕已有近千年的生长周期了。七窍百香樟的树枝研磨成粉可以作为汤药辅材，能使灵武者对天地灵气的感应更加敏感，树叶干吃能短暂提振精神，敲碎树皮随身携带还能驱逐绝大多数灵虫，七窍百香樟所释放出来的气味灵武者极难嗅到，但对灵兽、灵虫却是最为明显的，这都是灵武者在弱小时期所做出的努力，这恰恰说明我们快要抵达人类居住地了。”于逸飞越说越是兴奋，手上动作却是没停，小心翼翼地敲击着七窍百香樟的树皮，将已经快要风化的树皮轻轻震碎，地上早已铺开一张精致的绸布，稳稳地接住了弹落的树皮碎屑。

“这些七窍百香樟上绑着的七心斛可都是人为的，说明这里已经是人类的种植园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些人的同伴。”李瑞涛担忧道，眉眼间满是惆怅。

“应该不是，这些七心斛应该是合欢教教徒所为。我虽然对他们了解不多，但他们制作出来的阴阳合欢散我可是了解成分的，我的恩师崔去疾曾叮嘱我要学习合欢教善于创新的精神，将五种药效相冲的辅材搭配在一起，就能做成成本最为低廉的春药，也就是阴阳合欢散了，而七心斛正是五大辅材之一，你瞅瞅这漫山遍野的七窍百香樟上绑着多少七心斛，我们怕是要进入合欢教的势力范围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进城就要注意了，尽可能不要吃当地的食物，喝当地的水，合欢教最擅长的便是在潜移默化之中让人吸食粉末，成瘾后就完全无法摆脱了，乔邦你也要注意，在这里不要催动兽吸法，以免吸入粉末颗粒。”鲁绪磊听完于逸飞的话后心中一沉，当即嘱咐在场所有人，提醒所有人注意。

“无碍，恩师在我出发前给了我足够量的固息丹，不必担心合欢教的各种手段，只要嘴里含着它，在它化掉之前无论如何呼吸都不必担心合欢教的那些半吊子成品能影响到我们的。”于逸飞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鼻腔内喷出短促的气流，随即从空间储物灵器之中掏出一件洁白如玉的琉璃宝瓶，轻轻倒出十余粒在手心中，摊开手掌昂首摆了摆，示意其余人过来拾走。

“那我知道我们快到哪里了，应该快要到丽雅城了，那里是紫云宗的幸存者逃出伽罗帝国后扎根发展合欢教的发源地，虽然不是合欢教的大本营，但也是合欢教势力影响最深的地方了。”仇武慧拍了一下脑门，立刻就推断出她们即将要抵达的地方。

“赶紧吧，到了当地找家客栈休息，我现在还觉得头发黏糊糊的，只想快点洗个澡了。”李瑞涛嘟嘟囔囔道，眉头皱的很紧。

众人不再啰嗦，迈步继续前行着，一路上倪睿都在忍耐着，体内的灵虫难以忍受周围的气味，在不停地想要钻进倪睿的身体之中，对此倪睿只能忍耐，夜色中努力辨认周围这些七窍百香樟的特征，心绪驳杂不为人知，唯有舒雨涵能体谅丈夫的躁郁，反过来搀扶着倪睿，让他的心情能平复几分。

夫妇二人不知道的是，于逸飞的肩头上长出了千闻玉苁蓉，其上有无数眼睛斑纹的树叶，正在窥视着倪睿与舒雨涵，一心两用的他跟在雷涛的身后，注意力则一直放在队伍末尾的两人身上。

众人抵达林海的边缘地带，树林渐渐稀疏，远眺已再无植被覆盖，草地渐渐被砖石铺成的道路代替，视线尽头出现一堵砖石砌成的城墙，造型古朴没有任何哨，但却给人一种历史气息浓厚的感觉，城墙上爬满了藤蔓类的灵植，城墙内有炊烟袅袅，夜色太深也看不太真切，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何还有人生火烧菜。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这座城市竟没有卫兵巡逻把守，城墙只是保留了门洞，就连门都没有，李瑞涛还特意观察了一下门洞边缘，发现连个铰链、插捎的构件都没有，甚是奇怪，碍于夜里城市内还有不少人在街上活动，李瑞涛并未驻足研究这没有门的城墙。

你很难想象夜深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走在街道上，嘈杂喧闹不足以形容这座城市的面貌，若非夜色正浓，众人还以为是晌午时分，属实是没有想到，这座丽雅城竟然是一座不眠城。

也正是因为人太多，乔邦一行人进入丽雅城也不显突兀，很快便混入了人潮之中，彼此放缓速度，努力跟上前人的步伐。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这座城的百姓就好像不用睡觉的样子，夜里无数纸灯笼挂在店铺横梁末端，随风摇曳着，街道上的光线也有节奏的律动着。

放眼望去，乔邦发现灵武者并不多，大街上绝大多数都是没有灵武天赋的普通人，灵武者占比十分少，大约十之二三的样子，其中不乏强者，但似乎也混在人群中，不知疲倦的人群熙熙攘攘，有人家境殷实穿着不俗，有人家境一般衣着寒酸，却都挤在人潮中，好似庆祝着节日。

鲁绪磊并未大意，谨慎避让有可能是灵武者的行人，贴着人群的外围挤了出来，转过身高扬手臂，待所有人都从人群中挤出来，带头踏入一家看起来还算精致的客栈。

随着踏入客栈内，脚下传来吱吱呀呀的响声，地板感觉有些年头了，踩上去发出阵阵倒牙的摩擦声响。客栈内倒是不似街上那般热闹，柜台后窝着一个身影，单手抵在柜板上，不由自主的摇头晃脑着，指关节抵在鬓角上，看起来十分慵懒，只不过没看见面容就已经大致知道掌柜的身材十分富态，肥头硕耳，摇晃间能看到下颚上渗出的汗珠，说实话有些油腻了。

“住店，三间。”鲁绪磊用指关节叩了叩柜台，使了些许暗劲，听起来没有多大响声，但劲道传导在整个柜台之上，劲力将掌柜抵在柜台上的手肘都震麻了。

“哟吼……不少人啊，住几天啊……”胖掌柜轻甩了甩头，另一只手张开手指捋顺了自己的头发，从额前向后脑勺扯了过去好几回，等手指离开发丝时已定型成了莫西干发型，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些疲惫的旅人，阅人无数的胖掌柜第一眼便瞧出了这些人是外乡人，似乎是东傲伽高索人的血统。

“住一天，明天就走。”仇武慧应声道，她的楼兰语最为标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讲大段话的时候还是以仇武慧为主。

“九枚金阳币，楼上自己挑吧，门敞着的就可以入住，已经打理过卫生了。”胖掌柜漫不经心的说着，话到最后眼睛都眯起来了，似乎准备继续假寐。

“这么贵？只是三间房，为何收九枚金阳币？”仇武慧整个人都惊了，楼兰王朝的货币分为金阳币和银月币，一枚金阳币可以换一百枚银月币，而一枚伽罗币的价值等同于五十枚银月币，伽罗帝国入住客栈的话一间房一天也就是一枚伽罗币的定价，永曜都会稍微贵些，可这里居然要收九枚金阳币，相当于十八枚伽罗币，摊在一间房的话睡一夜竟然要六枚伽罗币，堪称天价。

“我数数啊……没错啊，九个人，楼上的雅间随你们挑，你们是从哪来的，怎么这么不入流？”胖掌柜上下打量着仇武慧，再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其余人，手指虚点着人头，确认了是九个人没错。

“怎么？从乡下来的就要被看不起？你这定价实在是高，我们住不起。”仇武慧反问胖掌柜，作势就要离开。

“没有瞧不起你们的意思，丽雅城的消费向来按人头算价格，你们九个人九间房自然得算九枚金阳币了，我这价格童叟无欺，你们去其他店也一样。”胖掌柜来了兴致，太久没遇到什么都不明白的二愣子了，戏谑的看着一群注视着自己的住客，相比较挣这群人的钱，这些人倒是真的有趣，对生活早已麻木的胖掌柜似乎寻到了一些乐子。

“九间房？我们住不了这么大地方，三间就够了。”仇武慧回应着，死死注视着胖掌柜，似乎想在他的双眼里读出一些信息。

“那可不成，我可不做坏了规矩的事。”胖掌柜一口回绝，顿时失去了兴趣，往后一靠摊在椅子上，后脑勺抵在椅背上，虚睁着一只眼睛，大有谢客的意思。

“打扰了。”鲁绪磊强忍情绪，从牙缝中挤出字眼，随后率先踏出客栈，其余人也尾随其后，离开了这家客栈。

“哪来的乡巴佬，没钱住什么客栈……”胖掌柜碎碎念着，眼皮子已经完全合上，随手一摆，浑厚的灵力化作风将虚掩着的房门完全合上，再次假寐。

在人潮里几进几出，问了几家客栈都是按人头来定价，更有甚者还要将乔邦也算在内，兜兜转转竟然还是那胖掌柜最是爽利，本就有些疲倦的众人决议还是去胖掌柜那家客栈入住，原因是仇武慧感觉胖掌柜没有那么的防备，对于众人藏匿不会起到反作用，反观其他客栈，询问他们身份的比比皆是，仇武慧已经不愿费尽唇舌包装自己的身份了。

再次踏入最开始来的这间客栈，看到那个打盹的胖掌柜，怎么看都觉得眉清目秀，顺眼不少，这么多掌柜就属他最是懒惰，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不问来由的糊涂蛋，即便此人是装糊涂也无所谓。

“哟吼……不少人啊，诶，等等……你们刚是不是来过了？”胖掌柜双手撑住椅面让上半身坐直，抬头一看发现又是些熟悉的面孔，不禁感到好笑。

“大哥你说的没错，我们这些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确实是按人头算的钱，你看可还有住的地方？我现在就把钱给你付了。”仇武慧满脸赔笑，凑上前掏出金阳币。

“哦？还有个小孩？你们该不会是带着孩子去丽斯城寻名医治病的吧？那我劝你们省省功夫，这些天听闻名医来到丽斯城的老百姓多了，但前几天听闻那名医已经往北走了，你们来晚了一步。”胖掌柜起身看到乔邦，心中有了推断，朗声劝道。

“竟是如此……那我们此行不白跑一趟了……”仇武慧将计就计，顺着胖掌柜的话头说下去，表现的既慌张又懊悔。

“这倒没什么，得看你家孩子什么病，丽雅城里良医也是不少的，你先在我这住下，明早我和你说道说道，给你们指条明路。”胖掌柜大大咧咧回应着，却是把话说了一半，剩下一半没说，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那你看，可否免了孩子的住宿费……你知道，我们手头并不宽裕……”仇武慧面露难色，双手手指不断搓揉着，好似将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不太情愿。

“好说好说，你们十个人我就收八枚金阳币吧，谁叫我心软看不得母子受苦呢。”胖掌柜表现得很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是担心这些人又跑去别家客栈，到嘴的肉又跑走了。

一番“友好”的交易很快就结束了，双方都十分满意，仇武慧的楼兰语说得确实不错，竟能与胖掌柜自如交谈，几人走上楼梯找合适自己的房间，胡家梦、雷涛、乔邦以及鲁绪磊则留在仇武慧身旁，细细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放过任何有效信息。

“我跟你说啊，丽雅城很热闹对吧？但你千万别单独行动，你这样的年轻妈妈是最容易被合欢教的那些瘾君子给盯上的，他们会怂恿你把身上的零件摘出来卖，你可千万别为了孩子治病自残啊。”胖掌柜话锋一转，打断了此前的话题，叮嘱眼前这位疲惫不已却还在与自己交流的女人，他误以为这是女人对自己示好的信号，错误地理解了仇武慧的用意，以为她想要寻求捷径，打断了她的话。

“你是说，合欢教的教众在推行肉身零件的地下交易？”仇武慧虽然早有耳闻，但听闻丽雅城也是如此，心中不禁感到一丝厌恶，对这个混乱的国度有了直观的判断。

按照常人的认知来理解，人类不管是否为灵武者都是一个整体，但在楼兰王朝，人是可以拆解的，身上的零件可以割出来卖，各有各的价格，受众还非常多。

胖掌柜用着怜悯的目光看向仇武慧，以为这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年轻妈妈，还未被风气荼毒，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朴实的女人了，确定了这个女人是从哪个山沟沟里走出来的，毕竟她的皮肤并不白皙。

原来如今的丽雅城已是滋生罪恶的都市，从前日出劳作、日落而息，边陲小镇安逸舒坦，远离纷争和矛盾，百姓过着清贫但幸福的日子，没有现在这么繁华。自从合欢教兴起并如大海席卷陆地一般迅猛之后，无数成瘾的药剂以及怂恿鼓动年轻人超前享乐的苗头一发不可收拾，思想的萌芽一旦扎入土壤生根发芽，嫌贫爱富的风潮便不可遏制。

发展到如今，无数人靠贩售自己身体上的零件来换取钱财，身体每况愈下，从前还能下地务农亦或是搬运重物的人们发现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了，合欢教带来的影响越发深远，百姓处于极致的享乐态度之中，生活条件却是更加贫困了，这一切都如同饮鸩止渴。

贩售身体零件在伽罗帝国是明令禁止的，即便是昏庸的皇帝小儿都知道默许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国将不国，国家将陷入越发羸弱的处境，但在楼兰王朝却是默许了，站在统治阶层的拜阳宗和金云宗通过穷苦人的“奉献”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两大宗推波助澜，令合欢教有恃无恐，明里暗里操作不断，只要没闹出人命，合欢教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久而久之，丽雅城成了零件贩售的一个据点，可以算得上是合欢教的一道财路，只不过这财路是人血滴出来的，不是什么正经路数。

丽雅城繁荣的街道只是表象，真正的疤痕却是丽雅城城门口告示栏上密密麻麻的广告，贴满了零件贩售的各类信息，甚至还有卖命换钱保障自己妻子、孩子活下去的，可悲的是，这样卖命换钱的广告并不少，多是中年男性，没有灵武天赋的贫苦人家。

可笑的不只是这些，只有年轻人才会被盯上，那些年纪稍大的穷苦人想要贩售自己身上的零件都没办法，那些黑了心的贩子连正眼都瞧不上，绝大多数年迈者谎报年龄，争先恐后贩售自己的零件。

最为恐怖的远不只是表面上的这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到良好的教育，绝大多数贫苦的楼兰人住在偏僻的山林间，他们并不清楚这些零件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在黑心贩子的循循善诱下，将零件卖上了一个好价，黑心贩子谎称只是掉了一块肉，对健康不会有副作用，以后这肉还会慢慢长出来，将这些文化涵养不高的楼兰人耍得团团转。

这些终日为生计奔波的山民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更不用提高深的知识和医学常识了，合欢教教众摘取他们的零件，又将成本低廉但卖价高昂的各类次劣药剂贩售给这些山民，当真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山民如同懵懂无知的愚蠢羔羊，任人宰割且嗷嗷待哺，成为了合欢教快速发展并壮大的主要来源。

楼兰王朝的子民身体越发羸弱，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恶性循环，这也是为何多年时间试图对伽罗帝国发起侵略和扫荡，但都无功而返的原因，楼兰王朝已陷入无法扼制的死循环里，已经不单单是帝国沦丧的终局，被愚弄的百姓或许不会得到更好的未来，残缺的也远远不只是身躯，还有脆弱的心灵。

胖掌柜苦口婆心的劝说着，无非是因为错把仇武慧当做走投无路为孩子治病而来到这里的苦命人罢了，曾经自己的亲戚也趟过相似的路，胖掌柜于心不忍，不愿一个素不相识的过客就此沉沦。

而仇武慧却是有些感动，此前一直听说楼兰人之间没有信任可言，一番交谈却发现并不全是，眼前这胖掌柜在规劝自己别犯傻出售自己身上的零件，只言片语里能感受到胖掌柜关怀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