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官在身,不要轻易得罪人(1/2)
电话、信息、偶遇……如影的跟踪,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预谋,他和他老婆——那个叫许润莹的女人,他们俩共同的阴谋!他们想掌控我,进一步控制史荆飞,以达到独霸矿区的目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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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彤彤正在办公室专注地干活,突然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常务副市长姚晓华要找她谈话。史彤彤一时有些惴惴不安,一旁的郑正好也惊讶不已。她这个《云海日报》的普通记者,能和副市长有什么交谈的呢?虽然凭借《双规局长》的热卖,她顶着个省作家的虚名,但平时她也就是负责个采访、写稿、发稿,副市长此举是为了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你工作突出,受到了市里领导的注意?”郑正好摸不着头脑。
“什么呀,你就只会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年头,会平白无故提拔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萝卜头吗?更何况,你们知道,我爸的事情……”
是的,史荆飞的女儿,如果不是确有才华,如果不是平素平和,现在大家对她都会唯恐避之不及的。那么,副市长到底找她干什么呢?在同事们捉摸不定的目光中,史彤彤一时如坠云雾之中。
“管他是福是祸,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反正是躲不过。”史彤彤到洗手间,化了个淡妆,换了一套职业套装。去见副市长总不能穿得过于寒酸,这样穿看起来既淑女,又显年轻。
打的来到云海市政府门口,醒目的“云海市人民政府”的烫金牌子,令她生出几分敬畏之感。市委的绿化工程搞得非常好,道路两边高高的塔松亭亭玉立,树荫下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史彤彤迈步踏上楼梯时,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响起昨晚与徐泽如“审问”父亲的计划,心突然怦怦跳个不停。难道是父亲出事了?难道,是父亲的案子有结果了?若不是因为父亲,一个素昧平生的副市长,怎么会什么知道她史彤彤呢?
史彤彤来到副市长姚晓华的办公室门口,刚好安监局的戴伟从办公室出来了。姚市长也正好在门口,笑呵呵地和彤彤握过手后,把她请进了办公室:“哎哟,我们的大作家史彤彤来了。坐,请坐。”
“不敢当,不敢当。”史彤彤第一次与官场上的大人物面对面交谈。
“你可就是个大作家呢,你写的反腐倡廉小说真好,你的《双规局长》我抽空看了好几遍,很受教育,咱们的市委书记都说你是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作家呢。你的作品也在警示着我这个副市长要好好为人民服务啊!”
副市长的话落进一个漂亮的女秘书耳朵里,她目空一切的脸庞上瞬间露出微笑,她拿了一个纸杯,走到接水机前,给史彤彤泡了一杯茶,轻轻搁在彤彤面前的茶几上。
姚晓华非常优雅地坐在沙发上,被几丝浅显的鱼尾纹衬托的大眼睛显得妩媚而威严。姚晓华开门见山地说:“网上的‘局长日记’想来你应该不会陌生。”
姚晓华一开口,史彤彤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里。果不出所料,副市长之所以召唤她,是因为正被人传得沸沸扬扬的父亲!一个平素里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突然被大人物惦记,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可是,通过我们的调查走访却发现,你父亲的口碑却是出乎意料的好,尤其是在雀儿崖,那里的镇长和百姓竟有上万人联名要求为他平反……”
史彤彤惊讶极了,怎么回事?父亲在云海一直是被人们争议的人物,自母亲在雀儿崖离奇去世后,连彤彤都对自己的父亲产生了怀疑,可雀儿崖的人怎么会仍然认同他呢?而且就连副市长似乎也认为父亲是一个“好人”。
冥冥之中,到底是谁扭转了对父亲不利的舆论?到底是谁颠覆了网络里要将史局长重重压在“贪、污、色”三座大山之下的世态?史彤彤思忖着,网络里似乎没有特别为“局长”平反昭雪的帖子,是谁能够这样无声无息地做到扭转千万网友的观念?母亲,亡于雀儿崖,难道真是带有某种深不可测的寓意?她的母亲亡于雀儿崖,到底是要唤回一些什么,还是要彤彤明白一些什么?可是,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如果网络日记出自母亲之手、父亲是诛母凶手——如果这仅仅是史彤彤荒谬的推断,是史彤彤的苦闷找不到突破口时的撒野,该有多好哇!
“……矿主的利益与安全监察局的某些宗旨,比如说环保理念是相冲突的,史局长在工作中得罪了某些矿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关注这个案子的人太多,网络影响力巨大,我们也迟迟结不了案……”姚晓华说着说着,瞥见史彤彤心不在焉,忍不住提醒说,“哎,我说的,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史彤彤连声答应着,将并拢的双手搁在膝上,努力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听着呐,姚市长!您接着说!”
姚晓华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可是法律只相信证据!没有证据能将网上所有攻击的条款一一击破,没有文字记录他的廉正,就不能消除外界对他的攻击,这样组织上就不能彻底给他平反,让他重新担当局长的重任!而他不在任,戴伟又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不知如何抓管矿业管理,这样就势必会给矿业界造成重大损失!”
“啊,是么?”史彤彤努力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的猜疑与惊叹却风起云涌。即使是逃离了云海,网友们在网上对“局长日记”群起而攻之的谩骂,还是一刻也不得消停地涌进她的眼里。到底是谁,不仅让事情有了根本性的转机,而且还使领导出面“袒护”?
“那……姚市长的意思是让我用事实说话,对网上的‘局长日记’作一些调查?”
“不愧是史荆飞的女儿,不愧是作家,一点就透。”姚晓华笑容可掬,“据我的观察,你的文字质朴可信,你不仅很有人缘,也颇有网缘,交给你这个工作,可谓是才为任用吧!”
史彤彤点点头:“是,这不仅是我作为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情,也是我作为一个记者应该做的事情。我刚想到一个选题,叫《关于局长日记的追踪调查》,您看可行吗?我所记录的文字一定会忠实我采访中得来的事实,不会因为局长是我爸而人为地完美局长的形象!”
“那是,那是,你跟老史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丁是丁,卯是卯,这下我也放心了!你去矿业安全监察局、文柳矿区,还有雀儿崖采访的路费,市办给你报销。”姚晓华窥见史彤彤讶异的目光,又补充说,“你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干好这件事情,调查清楚这件事情,是好,是歹,都要对网民们有一个彻底的交代。”
史彤彤非常诚恳地说:“姚市长,我服从组织决定,一定不辱使命。”
姚晓华笑呵呵站起来了,史彤彤顿悟她是要送客,就很知趣地起身告辞。
回家后,史彤彤就劝说徐泽如与自己一道去一趟父亲那里,她想亲耳听到父亲讲出母亲真正的死因。
带着对父亲的猜疑,对母亲之死的迷茫,史彤彤很难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快乐!父亲谋杀母亲的嫌疑像躲在阴暗角落里疯狂滋长的青苔,慢慢攀爬进她的心灵。她的生活顿失阳光的灿烂,悲伤与严重的不安全感紧紧抓住了她。一日不能清楚地知道母亲诡异死亡的真相,那种恍恍惚惚的疼痛就一日不可停止地在她心中行走。只有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她才能结束这种阴郁的生活。
“泽如,你这次一定要帮我!一想到她的惨死有可能是我爸造成的,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压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下,明知是疼,心头却因没有答案而杂草丛生,现在时机到了,是该向老爸索要答案、还我妈一个公道了!”
“行,不过,你得听我的。”
“什么听你的?”
“得用软办法!”
“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的心,都是上了保险的,找不到一只细腻的钥匙,就无法迈入别人的心中,别人怎么能掏出心窝里的话?”
“啊,明白了!对付史家的人,你用的都是曲径通幽、糖衣炮弹的方法啊。”史彤彤佯装愠怒地叫起来。
“怎么样,效果明显吧?”徐泽如满脸的笑意。
徐泽如将车停在楼前,史彤彤下了车,目光直直地盯着客厅的窗口。从窗户里飘散出来的灯光好像比平时微弱,史彤彤长舒了一口气,沉重的酸楚在胸膛里翻腾起来,掩藏在内心的恐惧感随之召回。
“怎么了,上楼吧?”徐泽如察觉出了史彤彤的异样。
“泽如……我……怕……”探知母亲死亡真相的第一个怀疑对象,竟然是自己从小一直崇敬的父亲,这令史彤彤心慌。
“你来选择吧——要么我们立即后转,从此再也不将妈的死与爸之间做任何的联想,有些事情我们总该学会接受,学会遗忘;要么立即上楼,了解真相,给亡者公平,给生者坦然。”
史彤彤抱着双臂,收回凝视窗口的目光,点了点头。与其让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着,与其让那把剑在头顶悬着,不如自己先将其打落在地!她想,也许她了解了真相,一切终有一天会了无痕迹。不是么?每个人都有太多无法忘怀的事情,但无情的记忆总会像细沙一样穿过一个人的灵魂,慢慢淡出生活。
她毅然踏上了楼梯台阶。她的猜疑是在暗夜里绽放的苦涩,苦的不仅是她,还有与她同居一室的伴侣。怀疑没有穷尽,再残忍的结果也会有尽头。她只有接受最残酷的结局,才能让怀疑的伤口结疤。
史彤彤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拧开门。史荆飞正在灯下接听电话,紧蹙的眉宇凝成一个问号,可是语气里却隐隐透露出兴奋:“……是吗?我前天上午刚说要给文柳矿区购买百吨石灰,以填坑使用,今天早晨附近的矿工就发现了堆积在矿区附近的石灰……是谁,到底是谁在做这样的好事……”
“爸……”史彤彤突然觉得父亲在灯光下的背影,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史荆飞指指耳旁的手机,示意彤彤噤声。
史彤彤环顾着四周,室内的一切摆设如故,只是缺少了母亲细心的打理,四壁的家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是不是?居然是各大矿主所为?他们平素不是唯利是图,对我们的监督打一枪、换一地吗?这次怎么会如此主动配合?看来,这次矿灾带给他们的震撼也是巨大的……”史荆飞一边接电话,一边用嘴努努一旁的沙发,示意徐泽如和史彤彤坐下。
史彤彤顺手操起搁置在电视柜一侧的鸡毛掸,在沙发上拍打了一阵,细微的尘埃在灯光之下如雪花般在室内纷纷扬扬。她这一动手,室内根本无法入座,徐泽如忙打开所有的窗户,和史彤彤在室内擦的擦,拖的拖。忙了近40分钟,史荆飞还没有收话结束的意思。
“唉,我就不明白了,年年、月月、天天强调安全,杜绝滥开滥采,在巨大的经济利诱下,一个个都当成耳旁风,为什么非得血的教训才能唤醒我们的良知呢?虽然危机也就意味着转机,但这付出的代价也太巨大了……”
徐泽如放下拖把的那一瞬,对于史荆飞打这么久的电话,无意间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爸呀,哼,他就总是太注重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身边的人。”史彤彤解嘲道,“我突然觉得他总是右手给别人希望和温暖的同时,左手又给自己的亲人盖上一层孤寂的尘土……”
终于,史荆飞挂了电话,颓废地坐在沙发上,全身是莫名的空洞和虚脱。“矿难,还有许多亡羊补牢的后续工作要做!”史荆飞似乎疲惫到了极点,“要是你妈还在,我就轻松多了……”
史彤彤的目光变得像一辆冰冷的坦克,把这个男人的尊严和虚荣全部碾碎。做作!虚伪!从踏进家门起,近一个小时的忽略,促使彤彤狭隘的哀愁与怨恨,一层层从记忆深处的裂缝中浮出。
“好像你对我妈有多好,与我妈有多恩爱似的。你是如来佛吗?成天就是矿工,矿工!矿井,矿井!安全,安全!环保,环保!完全忽略我妈的存在,让她孤寂的泪不是在转辗反侧的梦里流下,就是在苍凉无边的夜里滴落,并让她一步步陷入这宿命的结局。于是,她只得自暴自弃、自悲自怜,而听惯了掌声与喝彩,遍地享受崇拜与敬仰目光的史大局长,是容不得我妈一丝一毫的怠慢与抱怨。于是,蜷缩在你体内暴力般的魔鬼真实地复苏了,于是在打斗中,你步步紧逼,完全没有顾及到我妈是那么柔弱的人……”
史彤彤的话犹如重新搅动的微尘,在惨白的灯光之下纷纷扬扬,暴风骤雨般扑打在史荆飞身上,呛得史荆飞半晌无言。
史荆飞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不见刀光剑影,如闷雷盖顶的幽暗之中,章华熙的话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膜——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
“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对不对?”史彤彤血红着眼睛,悲哀地盯着父亲,她用尽全力喊出困扰自己已久的质疑,声音嘶哑,精神虚脱,“也许这并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但是你杀了她,杀了我妈……对不对?”
她紧盯着父亲的双眸,她多么希望得到父亲振振有词的否认!然而,蜷缩在沙发上的父亲沉默得如一座大山,倔强得如一头牛。那一团冷硬的身影让彤彤绝望得几欲疯狂,视线清晰了又模糊,温热的液体毫无章法地在脸上流淌。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你在外处处给人春风般的温暖,在家里怎么就是这样冷酷无情?我妈哪一点配不上你?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你竟忍心对她痛下这样的毒手!”
爱的冲突来得如此清晰而真实、冷凉而残酷!徐泽如凝重地看着这对父女,一个冷如冰山,一个如疯子般在黑夜里埋头潜行。四起的悲哀撞击在纹丝不动的冰山上,只能倾听自己的哀鸣。随着父女俩的抗争,他的心也跌入残酷苍白得狰狞恐怖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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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华熙在海边的一言一语与史彤彤的字字句句,在徐泽如耳边反复交替着悲鸣——
“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矿难是出人意料,不可避免,你亲手杀死了知道你太多事情的妻子,却还能在此大言不惭,真不愧为史局长!”章华熙冷冷地盯着史荆飞,而史荆飞竟是缄默不言——他是出于内疚,还是深知章华熙掌握了自己的“罪证”无可推卸,处于理屈词穷、无可辩驳的境地?还是,他自视清白无辜,不屑与之抗争?
“泽如,那只是一根弹性十足的橡皮筋,妈在那样的情况下能自杀身亡吗?”史彤彤丛生的疑窦针对的正是自己的父亲,“人,不管男女老少,谁不惧怕死亡?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谁不采取自救措施——溺水身亡的人、上吊自杀的人,完全是因死者的挣扎,敌不过身体所处的绝境。而我妈临死时的情景并非绝境,她只要站起来,只要伸出双手拉动两颊的皮筋,甚至是躺在地下的身体稍微下坠,让横在衣柜间的竹杆弹跳下来或折断……这些本能的措施,就能让她赶跑死亡的糊涂观念,获得自救!”
作为女儿的史彤彤,为什么要这样怀疑自己的父亲?仅仅是朱韵椰死相的可疑,仅仅是邻居们提供的疑点?还是,在史荆飞高尚的灵魂里,的确潜伏着一个只针对亲人的恶魔?
更让徐泽如感到怀疑的是,在海边,如果史荆飞没有大声喊“别让他跑了”,正在唇枪舌战中占上风的章华熙会想到“跑”吗?他如果不跑,会跌入海中而死吗?如果这种推断成立的话,史荆飞是不是故意提醒他“跑”掉而达到让他自灭的地步,使掌握他“灭妻”证据的人如石头一般永远沉入海底?
徐泽如觉得浑身的热血一齐涌上脑门,他为自己这样大胆的推测而感到全身颤栗。
“爸!”徐泽如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史荆飞跟前。他的胸脯激荡地起伏着,分不清是身为一个警察却为一个“罪犯”双膝跪下而深感耻辱,还是为自己推心置腹的方法能否得到掏心窝子的答案而激动。抑或是在为真相大白之后,史徐两个家庭是否还能继续平静安宁的生活而担忧。
“爸,今天晚上这里只有你、你视为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儿史彤彤,还有我——你疼爱有加的女婿,不管你和妈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争执,不管你和妈之间有过怎样的心结,但是苍天在上,请你今晚对你的女儿、女婿,对你唯一的亲人,掏出心窝子里的话……”
史荆飞痛苦地蜷缩着。如果说章华熙的居心叵测让他不屑争辩,可是女儿、女婿的质疑令他痛彻心扉。难道他的为人就是这样失败?难道他处事就是这样差劲,连女儿的起码信任也得不到?
“爸,拍拍你的心,想想死去的妈妈,再看看彤彤生不如死的挣扎,你一定要讲内心话,妈到底是怎样死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你讲出真心话,我保证我和彤彤还是一如既往地孝顺你,尊敬你……只是,只是你千万不要让我们对任何事情、对任何人总是怀抱着猜疑,让不信任从此淹没我们的生活……”
史彤彤在一旁泪眼朦胧地不断点头。
史荆飞蜷缩在沙发上,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被看不见尽头的浓重黑夜吞噬,他平素最疼爱的女儿、女婿此刻软硬兼施,一起质疑他的“灭妻”之嫌。
现在,他必须强迫自己忆起那个残酷的清晨,回忆起那个充满血腥味道的微凉的清晨。史荆飞多么渴望那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故事,多么渴望那个清晨只是他的一个噩梦。但是,那个冰凉的残酷清晨让他无处逃遁。
“其实,我和你妈真的没有争吵过,年轻气盛时都不曾对她用过重言,怎么可能到了这一大把年纪还对她施加暴力?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妈的个性,她聪明伶俐得让人恨不能将整个世界都给她还不够,我又怎么舍得对她施加暴力?”史荆飞缓缓地开口,滑落到沧桑细纹里的竟是他的泪,这是彤彤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直到现在,我也和你们一样,不愿相信、不想接受你妈已经去世的事实。我近来时常思考着,一个人的生命就是这样渺小和脆弱吗?”
“可是,如何能让我们相信,这样的一根小小竹枝能吊死一个人呢?”徐泽如站起来,掀开垂在一侧的窗帘,从窗框上拿下来结束韵椰生命的“罪恶”之棍,上面的橡皮筋还原样套在竹棍上。
史荆飞凝视着“元凶”,也颇感诧异:“是啊,我也解释不清楚!只记得那些天,因为文柳矿难的缘故,我到矿难现场指挥救灾……”
“哦?妈出事之前,你就从青龙湖出来了?”史彤彤忍不住插话道,这是她第一次冷静地意识到,原来父亲当时所处的环境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原来他不是怒气冲冲从青龙湖出来向母亲“兴师问罪”。
“是的。经过各方齐心协力的抢救,矿灾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当时姚副市长及省公安厅时俊副厅长怜我很长时间没有回家,所以让我先回家去看看……
“当我兴冲冲打开家门时,家里却冷冷清清。我稍一思考,韵椰在云海没有多少亲朋好友,除了去亲家家里,还能去哪儿聊聊天、解解闷,寻找一点温暖呢?于是,我就给亲家打了个电话。
“亲家接到我的电话后,对于我的归家很惊喜,可对于韵椰的消失也同样感到吃惊。我们在电话里分析了良久,感觉到韵椰唯一可去的地方,大概只有雀儿崖的老宅子。因为她是那么自尊的人,在一筹莫展之际,她宁肯躲到宁静的老家,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容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
“如果当时,我打个电话让司机送我回老家,或者我能主动打电话先问问老家的人,也许你们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怀疑。可是,司机那几天奔波于文柳矿灾,也很疲劳;二则我们全家从雀儿崖搬出来已经几十年了,自你姥爷、姥姥去世之后,我们极少回去,老家的邻居也都不太认识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还是‘披荆戴罪’之人,又有何德何能去兴师动众?于是,我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坐上了最早的一班公车。
“当公交在幽绿的山脉间穿行时,我虽然体会到了一种凄清的孤独之感,但是我做梦也没有预料到,终点的另一端等待着我的,更是令我魂飞魄散的一幕。近乡情更切!想想我平素因为忙于工作很少回老家,却在落魄之际不得不回,我感到很惭愧。下车后,我低着头,步履匆匆。可是,在我刚踏上雀儿崖时,我还是遇到了蓝贵人的母亲蓝芝芳,从她嘴里得知韵椰果然回老宅了,我心里暗自欢喜。
“当我来到咱家楼前时,看着微掩的院门,心里竟然百感交集。我大步踏入大门,边走边大喊着韵椰的名字。可是,厨房里不见韵椰的影子,她会去哪里?于是,我跑进房间,蜷缩在地上的一团黑影让我困惑不解,潜意识里觉得韵椰可能是摔了一跤。可是当我凑上去准备扶起她的那一瞬,触摸到她微微有点僵直和冰凉的身体,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
史荆飞一口气说到这里,接着停顿了下来。他瞅瞅室内,移走两个沙发间的宽大茶几,拿过夺走韵椰生命的小小竹棍,横在两张沙发的扶手上,然后俯身将头钻进橡皮套中,边模拟当时的情景,边解说道:“彤彤,当时你妈的头就是这样套在橡皮套中,后半个身体则坐在地上。她的嘴角居然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我这才陡然发现了使她致命的竹棍和套在她颈脖间的橡皮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爸,你起来!”那一刻,史彤彤相信父亲是无辜的,父亲没有与母亲争吵的时机,父亲更不可能没有任何事由地杀害母亲。可是父亲,谁能看见你深埋的悲伤呢?一种痛入骨髓的愧疚,使彤彤滚热的泪再次涌出眼眶。
“魂飞魄散的我,瘫软得像堆泥,实在是没有丝毫的力气,可是清醒的意识还是让我发出本能的尖叫:‘来人啊,出事了,出事了,来人啊……’不知道过了多久,邻居听到了我发疯似的狂喊,奔了过来,一起将你妈抱下来,放在床上。”史荆飞想了想,继续补充说,“我没想到,亲家母在接到我的电话后,也不放心,吃过早茶后,居然也赶回了雀儿崖。”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么?”徐泽如沉思着。
“就是这样!”史荆飞思忖着,点了点头。
徐泽如拨通了一个电话,并按下免提:“王法医,麻烦你一件事情,上吊而死的人,会出现什么特征?”
“哦,是徐科长啊,又遇到什么案情了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徐泽如下意识地看看岳父,改口道,“我的一个亲戚死得有些怪异。”
“这样啊。上吊而死的人,最明显的一个特征是死者双目圆瞪,舌头拉长突出唇外;再一个,颈脖会有紫色或淡红色的勒痕;还有,死者胸口会呈现片状的红斑点,也就是瘀血……”王法医的话,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好,谢谢王法医!”
“应该的,应该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验证的事情,请徐科长吩咐。”
“暂时没有。如有什么疑问,我会随时打扰你的。”
徐泽如挂了电话,直视着史荆飞:“爸,你刚才也听到了上吊死亡者所应有的特征,妈没有瞪眼睛,也没有将舌头伸出唇外……”
“是啊,是啊。”史荆飞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特征她一点都没有。”
“是不是因为我妈上吊高度离地面很近,整个身体并没有悬挂起来的缘故?”史彤彤分析着,“或者,是不是因为爸平时为工作得罪了某些矿主,某些矿主买通了黑道上的人,趁我妈形单影只之际,先杀了她,然后制造了上吊自杀的假象?”
屋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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